正文 -- 第三章 第一次杀人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终于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让自己正视的女人，木叶，一个很普通，却又很不普通的女人。尽管当时的我还是涉世未深的稚嫩少年模样，但我觉得自己的内心却如跨进古稀之岁的老人一般落寞衰老，就如西天的夕阳。或许正是这个年纪比我大四岁的女人，唤醒了自己心里依稀仅存的雄心。
我还记得木叶初次出现的时候，项籍正拖着长长的疲倦深入骨髓的影子漫步长街，那里，灿烂的晚霞犹如他心头的滴血。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颓废，又不知自己为何漫无目的地闲逛，但是，她却出现在我面前。或许，这就是缘分。
我是习惯性地对女人不屑一顾的，可是，当我从她的身边经过之时，我惊讶地发觉，这个女人，凝视着我的眼神竟然不包含着任何崇拜与贪婪，有的，只是含烟湖水一般的平静。为什么？我兴奋地发觉，原来天下间还有一个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女人。
于是我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你叫什么名字？我深邃的星眸注视着这个女人，无数次的经历告诉我，很少有女人能够拒绝我冷漠的眼神。
木叶。这声音平静得如同她没有色彩的美眸。但徘徊在我的耳边，徘徊在我的空间里，却是迷人到了极点的天籁之音。
地上血红的枫叶突然不安跳动了起来，席卷的红尘遮蔽了暗淡的天空，所有人都发了疯似的四散逃跑，只有我和木叶站在原地没有动。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枫叶的后面，鲁勾践手握长剑，孤寂地站在血红的背景前面。枫叶在他魁梧的身体旁边如跳舞般徐徐落下，他的表情犹如凝固的冰，缓缓走过来，拔出闪烁着寒光的剑说，决战吧。他的声音，也像凝固的冰一样寒冷不可融化。
今天的枫叶，是我一辈子看过的最凄美的枫叶。枫叶，其实是我最喜欢的叶子，因为它蕴藏的内涵正如我的性格，冷傲，自负，唯美……盘旋飞舞在半空的枫叶，真像冬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充斥着杀气的大雪。
你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我已经打败了你。我的嘴角习惯性地抽搐了一下。我相信，这个表情动作如果摆到未来，一定会引起无数女生的尖叫。
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不要幻想可以摆脱鲁勾践的纠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怨毒而狡诈的笑容，一晃而过。
原来，真正的鲁勾践，和《史记》上所说的一样，是那么无赖，是那么不要脸……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包藏着太多的无奈与悲伤。木叶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默然，像一个冰雕的美人。我有生以来发现，女人，还是可以勾起自己的兴趣。
虽然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正如你所说，鲁勾践的确非常无耻，也非常赖皮……他狰狞地笑着，丑恶的神情令我产生想呕吐的冲动。可是当鲁勾践笑完以后，他手上的长剑已经刺穿了自己的胸膛。鲁勾践临死之前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听到的是依然冷漠的话语，我说过了，不要逼我，因为你不是我对手。
这就是我，项籍的力量，引导者赐予我的力量。
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杀人，尽管不是最后一次。我的第一次，第一次看到炽热的鲜红血液，无比实在地暴露在自己眼前。我压抑着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呕吐。因为我知道，在不可知的未来，将会有更多的生命结束在我手中，我必须接受，习惯成为杀人的屠夫。我的脸上浮现可以杀死女生的微笑，笑向木叶，笑容诡异而邪恶，冷酷地掠过。
鲁勾践的尸体被血红色埋没，他的血液融入枫叶之中。木叶突然紧紧地拥抱住我，依偎在我的怀里，伫立在漫天的枫叶之中。木叶声若游丝，带着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我，说，带来腥风血雨的人……我很害怕……我说，女人，你没有必要害怕，因为你不会死。我承诺会给你永生，给你保护。因为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女神。
我突然发觉，原来真的没有女生可以抵挡得住自己精致的面孔和王者的气质。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遥远的楚人在凄伤地歌唱。我的手紧握着木叶的手，说，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木叶的纤纤素手苍白如冬天的白雪。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我低声问道。木叶的粉颈深深埋在我的怀里，说，项籍，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看见你杀人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我仰望着天上的浮云，平静地说，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她脸上泛起倾国倾城的笑容，绽放起来，鲜红色的枫叶选择飘落在她瀑布似的头发，叶肉亲吻她吹弹得破的俏脸，纷纷扬扬。木叶同样完美的脸上渗透着动人的红晕，我突然想起，项籍日后的恋人，虞姬，是否也像木叶一样拥有可以征服天下的美眸呢？
可惜我永远也不能让木叶成为自己的妻子，因为她，对于我来说，毫无可以利用的政治价值。我需要的，是能够令项籍飞黄腾达的女人。当我想到这一切的时候，内心，隐隐作痛。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卑鄙的骗子。很快，大秦帝国迎来了一场严酷持久的大雪，大雪仿佛能够使一对热恋的人们分开。所以，木叶消失了，消失在大雪中。她不幸运，只能充当西楚霸王生命中的过客。
有人告诉我，木叶伤心离开，远走天涯。有人告诉我，木叶死了，葬在东海之滨。而我的老师，范增告诉我，木叶被郡守玷污之后，羞愧自杀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境中，木叶眼眶中滚动着晶莹的泪水，说，引导者不允许一个平凡的女人成为被选中的我的妻子。所以，命运制造了一个不幸的结局。
在我的记忆中，我毫不费力地走到了郡守的面前，他正无比得意地稳坐于高高的庙堂之上。可惜一个身份低下的黔首，略施幻术，就把不可一世的他打败。我望着狼狈跪倒在地上的郡守，心头居然是无比的悲凉。我知道，触犯大秦的统治阶级，是愚蠢的行为。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很清楚，亡命天涯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迟暮的心……
……
我遇到了刘邦，第一次，与项籍一生中最大的敌人邂逅。
印象中的他，此时只是一个小小亭长。
刘邦面上浮现些许嘲弄的神色，说，你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了郡守。
那又如何？我萌生了杀他的念头。
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值得吗？
对于我来说，做任何事情，没有值得与不值得之分，只有成功与失败的区别。我睥睨着眼前这个庸碌的人，刘邦，真的很平凡。
项籍，你真的那么喜欢送死吗？难道你不可以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吗？
我不像你，从来没有任何人有使我屈服的能力。我越来越觉得刘邦没有与自己争夺天下的资格，他欠缺了某种底蕴。
项籍，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亲自走到郡守的面前，好好感谢他，并请他饶恕自己。我刘季，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说完以后刘邦转身离开，留给我复杂神秘的背影。一个人伫立在滂沱大雨之中，我蓦然发觉，自己原来是这般孤单。零丁长街，只遗留下两个可怜的人。
这就是项籍与刘邦的第一次，第一次邂逅。
这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木叶，她栖身在巫山的最深雨，沐浴着缥缈的云雨……她还是那样，凝视着我的眼神竟然不包含着任何崇拜与贪婪，有的，只是含烟湖水一般的平静。
我的梦魇里又浮现了那漫天的枫叶，木叶紧紧地拥抱住我，依偎在我的怀里，说，带来腥风血雨的人……我很害怕……她的印象被我一手埋葬。
范增是天下间最深不可测，也是最可怕的老人。他是我迄今唯一一个佩服的人，更是我生命中的唯一一个老师。只要我注视着这个老人一丝一丝银白色的头发，内心就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自信。我知道，那银白色的头发里面，蕴藏着无限的智慧……我也记得，范增和刘邦相互注视了很久，然后两个人都露出了神秘含蓄的笑容。
漆黑的夜晚，范增仰望着长空不明的星辰，口中喃喃说道，籍儿，项氏家族未来的希望，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希望你和你的叔父能够尽快离开这里。之后，他默然地远去。尽管他没有说，可是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久之后他叫叔父给了我一卷竹简，里面的内容都是关于幻术的提升和兵法的要旨。我摩挲着这弥漫着幽香的竹卷，默然良久，想，亚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哩……
离开这个惆怅的地方之时，我又看见了刘邦卑微的身影，他诡异的眼神里飘落着血红枫叶。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离开，不留给这个地方一点纪念。凛冽的风刮过我美玉雕刻般的脸时，自己一身如雪的白衣充斥着冷酷。
我拿着范增送给我的秘籍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吴中。这里密集潮湿的树林依然是如此肃杀，遮蔽着黯淡的黄昏，金色的晚霞从无数枯黄的碎片中渗透进来，沐浴着我死灰色的瞳孔。一腔热血的大江还是义无返顾地东逝，汹涌的波涛一直蔓延至天的尽头，这里的人仍然是那么淳朴善良，却又坚定不屈，江东子弟多才俊……他们之间，有武艺高强的健儿，有足智多谋的义士。王者，已经归来。
钟离眛跪倒在我面前，望着眼前昂藏英俊的男人，说，项籍，我的名字叫钟离眛。
我走过去，用右手按着他的头颅，微笑着说，你的名字叫钟离眛，我知道了。看得出，你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才。
能不能让我跟随着你？
你的意思是，恳请我，让你成为我的臣下？
你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动人魅力，令我折服。所以，我觉得跟随着项籍，应该不会混得太差。
追逐我的脚步，可能有两个下场，或富贵，或身亡。
我只知道，不跟随你的脚步，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大秦的官吏折磨至死。
其实来自未来的我，早就知道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的年轻人，将会成为西楚霸王项籍的得力大将。只不过，我没有预料到，他的出场，他的臣服，居然是如斯迅速，如斯简单。
冷漠却动人的笑容，从我精致的脸上无限扩散，无限渲染开来，像是春风吹拂过坚固不可融化的寒冰。君臣之间爽快豪迈的大笑在风中清亮回荡。我突然记得，自从木叶死了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笑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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