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九节 夜攻
呼延灼知道自己老了。若是再年轻二十岁,自己何必在这偏僻的地方做个小小的校尉?自己也算是名门之后,祖先呼延长庆也是跟随圣武皇帝打天下的猛将,也曾经裂地封侯,那是何等的风光?不意家道中落,传到了自己这一代,竟然只能投入军中博取功名。可恨那张静斋不识人,自己在军中苦熬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小校尉。还好家传武艺犹在,可是自己的子孙后世难道只能吃当兵这碗饭么?不,不能再想了,也许眼前就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呢。
一看到正规军的旗号,山贼们就放弃了山腰的哨楼,撤退到坚固的寨墙后面去了。
呼延灼再次打量屏山的寨墙,对一个山野草寨来说,防御可以称得上稳固了。如果硬攻的话,恐怕得死伤不少人。自己这五百人,不知有几个可以回去。如果情报无误的话,这股山贼只有四百人,都是乌合之众,而且没有骑兵,自己这边可全都是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野战一个冲锋就可以瓦解这些山贼,山贼们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龟缩在山寨里不敢出来。
一定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一仗。呼延灼看了看自己的部下,暗暗下了决心:这都是自己的亲信部曲,其中多半还是呼延家族的子弟,这些子弟跟随自己无非是想出人头地,自己却一次次让他们失望了。这次一定不让大家失望。如果情报没错,清河郡主应该是逃到这个黑风寨里去了。对清河郡主他还是很钦佩的。一个柔弱女子率领两万孤军,在相当不利的情况下,跟十几万大军周旋了半年多。张静斋也算是用兵老手了,却还是在她手下吃了不少亏,平心而论,自己若处于清河郡主的位置上也不能做得更好了。呼延灼甚至有点儿歉意,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竟要拿这位奇女子来邀功。
“大人。豹大哥回来了。”呼延明见呼延灼有点心神恍惚,提醒道。
“嗯?”呼延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呼延豹,这小伙子别看长相凶猛,一向胆大心细,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因此自己才派他做使者上山去打探虚实。
“清河郡主可在?对方情况如何?”呼延灼问道。
“禀大人,山贼首领说那清河郡主确在山寨之内,却是不肯交人,还放话说咱们若有胆就攻上去。”
听得山寨不是清河郡主主事,呼延灼放下心来,原来自己还真有点害怕与她对阵啊。
“大人,”呼延豹顿了顿又道:“据属下观察,山贼防备极为松懈。除了十几个人看守寨门,其他人都嬉笑游玩,只要给属下百人,属下即可踏平山寨,生擒清河郡主!”
呼延灼不管呼延豹急切请战的要求,命令扎营休息。
看着呼延豹不解的眼神,呼延明则把握住了呼延灼的思路。
“大哥,其中恐怕有诈!你想那山贼闻听官军来到,岂有不加戒备之理?其自承接纳郡主在先,大言挑衅在后,又示我以弱,必有奸计。而我军远来疲惫,若贪功冒进,必为贼子所趁。大人识破贼子计策,不骄不躁,先安营扎寨,其利有三:一可使我士卒得以休息,二可防贼子趁我疲惫偷袭,三可使贼子诱敌之计失效,劳逸之势互换,贼子计谋不成则必定急于求战,我军以逸待劳,贼兵一鼓可破矣。”
呼延豹恍然大悟,他也不是一味莽撞之人,听呼延明这样一说,结合自己所见,确是如此。不禁敬佩地望着呼延灼,心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呼延灼微笑地听呼延明给呼延豹解说,心道:这小子聪明颖悟,闻弦歌而知雅意,是个人才,以后多加锤炼,必定前途无量。
黑风寨,聚义厅阮香的声音虽然还是彬彬有礼,但音调却比平日说话高了两个音阶,显示出她内心的怒气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我知道你要诱敌,可也不用做得这么彻底吧?居然真的给弟兄们放假!若呼延灼不管不顾率兵攻上来的话,我们都得束手就擒!”
齐信(自从四位头领表示愿意追随郡主,黑风寨解散,改名靖难军,四位头领也改回本名。尽管阮香强烈要求相互之间仍以兄弟相称,但四人称呼还是各有不同:吴忧从善如流,称“香儿妹妹”,后因阮香一听就恶心,不得已改叫“小香”;齐信、钱才坚持称“郡主”;水凝则是“阮姐姐”“香姐姐”乱叫)道:“郡主有所不知,其实原来山寨弟兄们都是每过五天休息两天。这回官军来得不巧,正好赶上弟兄们休假……”
阮香听了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进入暴走状态了——双休日!!这都是些什么山贼啊!
她气得嘴唇直哆嗦,颤声问道:“仅仅是因为休息日到了么?难道不是诱敌之策?这……这该死的规矩是谁订的?!”
阮香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又说了一次脏话。列祖列宗原谅我吧,曾经被誉为皇室之花、淑女典范的自己到这里来之后已经是第几次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都怪这个白痴老大。阮香再一次无视淑女风范,在心里用自己所知不多的粗口将吴忧痛骂一顿。
而被骂的家伙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陪笑道:“小香,这个……这个规矩是我订的。”
阮香心道:果然是你!
吴忧道:“考虑到弟兄们辛苦工作了五天,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不好让他们加班。而且呼延灼也没有进攻不是吗?据我估计,他至少得明晚才能进攻。那时候众位兄弟刚好结束休假回来……”
阮香盯着吴忧道:“你凭什么认为呼延灼不会马上就进攻,而要等到明天或者更晚呢?”
吴忧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少有的一本正经地道:“这就要从呼延灼此人说起了。呼延灼,郊县人,少时就有武勇之名,曾组织乡勇击退山贼袭击,因此在郊县所在的泸州颇有名气。但此人仕途颇不得意。晋城太守杨辉爱其勇,以女儿相许,并为其谋得邹县相一职。至此呼延灼还是一帆风顺。不幸的是他的妻子杨氏却是个不贞女子,与其友私通,被呼延灼发现,杀友与妻后逃亡。流落江湖十几年,直到新皇即位,大赦天下,才获免罪。此时呼延灼已四十八岁,辗转投奔多家诸侯,皆因不善谄媚上官,又曾是带罪之身,所以一直不受重用。后听说张静斋招兵买马,又投入张静斋军中,无奈仍是不得升迁,至今仍是一个小小的护军。算来今年也有五十七岁了,英雄迟暮啊。”
阮香听得出神,想不到这呼延灼竟有如此坎坷的际遇。心中不禁为这老英雄深为惋惜。空有一身本事,一腔热血,却尽遇小人,蹉跎多年,一事无成,令人扼腕。
吴忧续道:“此人这些年来在军中多遭磨难,早已没了当初的锐气,变得谨小慎微,唯恐有什么差错被人抓住。他带领的五百士兵多半是呼延家子侄辈,可以说是他的最后一点根本,断不肯拿来冒险的。就算伤亡大些也舍不得。因此可以判断,没有绝对的把握,他是不会动手的。我料他必定扎下营寨与我对峙,却暗使士卒探察地形,准备抄小路袭我山寨后方,到时前后夹攻,再放火相助,我军必乱,就可以以极小的损失拿下山寨,擒住小香。本来我还有一点担心,怕他建功心切,真个进攻,不过他先派使者上山探我虚实,却让我放下心来,索性做戏做全套,示之以虚。那呼延灼必然狐疑,现在必定在山下安营扎寨。屏山虽小,周围也有数十里,要探察完毕至少要明日此时了。而要趁我军不备最好是晚上行动,因此至迟明晚之前,呼延灼不会进攻。”
阮香听得大为佩服,原以为这吴忧即便有些本领也很有限,没想到他平时看来浑浑噩噩,临阵料敌却直如亲见一般,丝毫不爽,称得上是深藏不露。如此人才自己居然看走了眼。正暗自懊恼,忽听水凝惊奇地道:
“哇!老大,我服了你了!刚才你跟我们吹嘘能唬住香姐姐,让她不计较你给弟兄们放假的事,我们还都不信,居然真的给你蒙过去了!佩服佩服!以后多教我两招啊。”
“唬——蒙——?”阮香觉得自己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小星星。再看齐信、钱才二人都以一副佩服的眼神看着吴忧。而那吴忧则忽然换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对三位头领大笑道:
“拿来!”
齐信等三人不情愿地一人掏出三两银子,一边还惨兮兮道:“老大,我们攒了半年才得这么一点,前两天你不是才赢了一回,这次你看能不能宽限……”
吴忧一把抢过,急忙揣到怀里,道:“哼,少跟我哭穷!上回打赌赢我的时候居然连裤子都要扒,这会我绝不会手软的。嗯——不对!小凝你的银子份量不足,还差……两钱,拿出来!”
水凝大惊失色道:“老大,你饶了我吧,我过两天一定补上。人家就剩这么一点钱啦。要不,以工抵债好不好?那个老大你想学法术吗?我教给你呀,一个法术只要抵一钱银子就好啦……呜呜呜呜,老大你不要这样嘛,我知道上回要脱你裤子让你很没面子,不过二哥三哥也有份啊。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哥,呜呜呜,老大,你不要这么盯着我啊,人家好害怕哦。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吴忧对水凝的哀求毫不动心,一步步走到水凝面前,眼睛里满是色色的光芒:“哎呀小妹,大哥怎么会为难你呢?我想起来了,上次打赌你输了还欠着我一份呢,这次一块还了罢。要不咱照老规矩,还不出钱就拿衣服来抵债好了……”说着,眼睛紧盯着水凝绿色的衫子,似乎已经看到了水凝脱了衫子的样子,口水也要滴下来了,双手则呈虎爪之形,似乎就要下手。齐信、钱才也不顾刚才输钱的痛苦了,在一边幸灾乐祸,两眼放光,就等老大动手。
水凝大惊,忙举起双臂,紧紧护住胸口道:“老大,我,我错了,人家……人家还小嘛,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啊。衣服……衣服,对了,人家本来有两套衣服的,后来借给香姐姐一套,就是她现在穿着的这套粉色的!我只是借给她,没说送给她!我把这套抵给你了。”说罢,担心地看着吴忧,生怕他不肯。
“嗯?”吴忧把头转向阮香,狞笑着一步步走过来。阮香一吓,说话也有点儿磕巴:
“吴……吴头领,老大,不……不干我事啊,我……我也只有这一套衣服……”
眼看着吴忧眼中的禽兽之色,阮香平生第一次感到惊惶失措,这时候她做了一个令她后悔终生的决定:她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候,吴忧的双手离阮香耸立的酥胸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毫米。后来吴忧声称自己确实摸到了美丽清纯的清河郡主阮香的酥胸,虽然只有百分之一秒,“极品呀”,每次说到此事吴忧都一脸神往,口水横流。
而作为另一当事人的阮香则坚决地说这只是谣言,虽然那双手离自己已经“足够的近”,“却远没有达到越轨的程度”,这是阮香的原话。至于事实究竟如何则已经不是外人所能了解的了。
“啪!”清脆的一响。五个手指印清晰地浮现在吴忧的脸上。
“……”吴忧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浑然不觉脸上的疼痛。
阮香尖叫一声,双手掩面,跑了出去。
“老大!老大?”
“嗯?”
“你,真的摸了郡主的……?”
“……”
“看两人的神情十有八九……应该是……摸到了!”水凝作出了结论。
“哇!老大你好猛!”
“不愧是老大啊!说摸就摸了!小弟服了!五体投地!”
齐信和钱才满口谀词,表达着对老大的无比钦佩之情。
“老大真是色胆包天啊。”水凝感慨道。想起刚才若不是成功转移了老大的注意力,自己岂不是……水凝打个寒战,不敢想下去。
吴忧则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说了一句:“唉,什么世道!不还钱还打人……”摇了摇头,走出聚义厅。留下三个手下各怀心事。
山下。
呼延灼听了探子的回报,两个消息,一喜一忧。喜的是,果如自己所料另有小路通向黑风寨的后方;忧的是自己的上司韩青龙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清河郡主就在屏山,正星夜赶来。若自己还没有什么建树的话,恐怕这个到手的功劳也要丢了。
苍天,为了我呼延家的未来,我也要行险一搏!呼延灼暗道。又将作战计划反复思考一番,最后下定了决心。
呼延豹看着呼延灼沉思的背影,对呼延明道:
“大人这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呼延明道:“大人订的这个前后夹攻之计虽好,但却要趁敌军无备才可行得,否则若被反伏击伤亡必大。大人也是没有办法才行此险着。方才我听探子来报,那韩青龙已率军星夜赶来,怕不是要抢功。大人苦熬多年才得这个机会,自是不能轻易放过。”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观大人似乎太也谨慎,眼前山寨旌旗散乱,兵卒散漫,若是强攻,一鼓可下。大人就是太顾及弟兄们的性命,才出此万全之计。”
呼延明想了想又对呼延豹道:“大哥,今夜行动成败全看你从寨后发起的突击。我且问你,若是敌军已然有备,你待如何?”
呼延豹道:“大人吩咐我,若见敌军有备,当速退。”
呼延明摇头道:“果如所料。大哥,兄弟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家大人这么多年来屡受挫折,谨慎有余,锐气却不足了。”
呼延豹道:“那待怎地?”
呼延明道:“若以我说,大哥从后方攻入山寨之后,若无伏兵最好,若有伏兵亦不可退,贼兵人少,战斗力亦不如我军,大哥可奋力冲突,等待大人自前门接应。虽有伤亡,必可破贼。”
呼延豹大喜道:“就是这话!大人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岂能顾惜性命。就依兄弟之计。”
夜,黑风寨后山。
黑风寨后山唯一像样的防御就是吴忧等人刚挖的那道沟,对呼延豹来说,这自然构不成什么障碍,何况他本来就没打算骑马发动进攻。士兵们将早就预备好的木板铺上,一座简易桥梁很快搭建完毕,很轻松地他们就越过了那道壕沟。
随后,呼延豹率领二百精锐士卒,悄悄靠近后寨门。哨楼上只有两个山贼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放哨。
呼延豹取出强弓,同时搭上两只羽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两名哨兵正中咽喉,一声不吭就倒下了。呼延豹一挥手,众士卒跟上。
悄悄爬上哨楼,跳下来,轻轻推开大门,看来寨内确无防备。呼延豹心中大喜,没想到竟是这般容易。当下率领士卒大喊一声,冲入寨内。
却只见寨内静悄悄的,呼延豹感到大为不妥,果然只听得扑通扑通连响,已有二十多人掉入陷阱。紧跟着忽然几十个火把一燃,照得寨内一片通明。果然有埋伏!呼延豹暗道呼延明所料不差,大喊道:
“大家随我杀贼,大人自会接应我们!”率先朝前冲去。众士卒也紧跟其后,奋不顾身向前冲去。只是地上似乎浇了水,踩上去有点儿滑。
没想到等待这些勇士们的却不是刀剑。猛听得哗啦哗啦声响起,呼延豹等人全被浇成了落汤鸡。呼延豹一呆,心道:怎么敌人还有功夫朝自己泼水?一闻猛然惊醒:这不是水,是油!脚下也不是水,而是油!再看看周围明晃晃的火把,马上就明白了敌人的用意。为今之计只有冲入敌人堆里,与敌人缠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呼延豹大吼一声,箭一般冲上前去。
忽听一人冷冷道:“将军还是站着不动地好!”呼延豹硬生生止住脚步,发现夜色朦胧中数百名弓箭手正张弓以待,发着寒光的箭头似乎在狞笑。呼延豹暗叹一声罢了,瞑目待死。
只听一个妩媚娇脆的声音道:“抛下武器,一个个走过来。”火把下俏生生立着一人,娇靥如花,风流天成,正是阮香。阮香见众人犹豫,转对呼延豹道:
“你家大人的计谋已被我识破,我向来敬重呼延将军,不欲多添死伤,结下解不开的仇怨。还望将军体谅我大哥一片苦心,不以虚名而害大义,珍惜子弟性命才是。”其实即便是呼延灼的官职也当不起将军的称呼,呼延豹在军中不过一名主骑,阮香呼之为将军,那是相当抬举他了。
呼延豹回头看向自己带的士卒,众人都看着自己,脸上都是坚毅之色,若自己不同意投降,他们也会慷慨就义吧。不以虚名而害大义,真是抓住了自己的弱点啊。只要还有一线生机,自己怎么忍心将呼延家的精锐尽数葬送于此呢。
呼延豹垂首道:“呼延豹计不如人,心服口服。但我虽中伏,尚有一战之力,郡主若是执意相强,那咱们就拼个鱼死网破!要我投降是不可能的。”
阮香道:“这个自然。这样吧,你的弟兄们可以退出去,只是要委屈一下呼延将军了。”
“也罢。尔等退出山寨!”呼延豹竟自上前就缚,呼延氏的士兵们却得以退出火油阵的范围了。
黑风寨前门。
呼延灼率领三百士卒悄悄潜近,只等呼延豹袭击后门得手,寨内混乱之时便发起攻击。良久,眼前的山寨还是静悄悄的,难道是呼延豹出了事?呼延灼十分焦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呼延明也是暗暗焦急,心道:豹大哥你倒是出点儿动静啊,不会是真依大人之计,见到伏兵就撤退了吧?
忽然,黑漆漆的寨墙上亮起了几百支火把。
长笑声中,一个俊朗青年出现在城头,手按长刀,白衣飘举,潇洒从容。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转脸对身边士卒道:
“我这个出场够帅吧?”
“扑通!”身边士卒倒了一片。
这青年正是吴忧。
“在下靖难军吴忧,请呼延灼将军现身相见!”吴忧大喊。
呼延灼心里一紧,看来豹儿已经失手了。但愿豹儿听自己之言,及时撤退。
再看向墙头时,只见一条大汉被捆着立在城头,却正是呼延豹。
呼延灼策马而出,来到寨前,沉声道:
“吴将军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吧。”
吴忧道:“好!将军果然豪爽人!就请将军进寨一叙。”
呼延明急道:“大人不可!恐怕又是贼子诡计!”
呼延灼叹息一声道:“明儿不必多言。此次之败责任全都在我。若非我料敌不明、定计不周,又怎会有如此大败,连豹儿都陷于贼手……”
呼延明涨红了脸道:“大人不可太过自责,其实此战责任主要在我,呼延豹大哥临去之前我曾跟他说……”
呼延灼道:“不必多言,你们的说话我也听到,你的考虑也不无道理,现在不是讨论谁的过错,当务之急是设法救出豹儿等人。”
呼延明道:“如今我方尚有一战之力,大人切不可轻身。”
呼延豹道:“明儿你也该看出,山寨之中应有高人定计,我等尽落入他的算计中去了。先前我军兵多尚且战败,事至此已不可为,再缠斗下去必然讨不了好,白白牺牲了豹儿等人性命。我去之后,明儿你当代我领兵,若我天亮未归,你可引兵速去,不可逞强。”
呼延明含泪应了。
呼延灼弃了马匹兵器,走到寨前道:“呼延灼在此!”
黑风寨,聚义厅
阮香、吴忧、水凝、呼延灼。
呼延灼道:“诸位神机妙算,呼延灼佩服。却不知是哪位定下妙计,老夫也想见识见识。”
众人对视一眼,吴忧开口道:“此事由小香策划,在下负责具体调度。”
呼延灼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清河郡主之计,老夫输的也不枉了。”
阮香浅浅一笑道:“呼延将军过奖,其实若依我之计,将军麾下恐怕要片甲不留。你该多谢我大哥吴忧才是。”
呼延灼略一思索便明就里,呵呵笑道:“不意小哥竟有如此慈悲心肠。呼延灼在此谢过。”说着起身向吴忧行礼。
吴忧连道:“岂敢岂敢。”
水凝奇道:“难不成你知道我阮姐姐的计策了?”
呼延灼道:“也是多亏郡主提醒。我猜郡主之计应是先将后门袭击的呼延豹部歼灭,然后在寨里作出混乱的样子引老夫从前门攻入,然后一举成擒,果然如此的话,老夫真要栽个大筋斗了。老夫本来奇怪,呼延豹怎地攻入之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现在看到这位小姐——”手一指水凝,“这位小姐应是一位法师吧。你们伏击呼延豹时,应该是施展了隔音的法术对吧?”
阮香微笑不语。
水凝惊奇地睁着大眼睛道:“果然如此没错,那阮姐姐吩咐在寨内各要紧处洒上火油又是为什么?”
呼延灼心中一紧:自己还真是低估了清河郡主的狠辣。本以为“片甲不留”乃是夸张之语,如今看来,这小郡主确有此意啊。若自己冒冒失失冲入寨内,不需厮杀,只要一把火,尽可将自己一班人烧死在寨内,到时只需派弓箭手把住出口,将幸存者射杀,众人便是插翅也难飞了。一念至此,冷汗涔涔而下。再看那清河郡主,端庄娴雅,巧笑倩兮,怎都不似能定出如此毒辣计策的人。
呼延灼忙俯身拜倒,道:“呼延灼老朽废物,自以为是,谢过郡主不杀之恩。”
阮香急忙扶住,道:“将军不可如此,小香也觉得此计过于毒辣,有伤天和呢。”心中暗喜,知道直到此刻才算完全收服这老将军了。
阮香正色道:“不知将军今后有何打算?”
呼延灼道:“本当就此追随郡主,只是老夫族人家眷都在灵州城内,此去恐张静斋加害。若是郡主信得过老夫,待老夫接了亲眷自当相投。”
吴忧在旁道:“我等自是相信将军。将军此去不必着急,可暗中联络忠义之士,待他日我们攻打灵州之时以为内应,如此可好?”
呼延灼沉吟道:“如此……”眼睛却望向阮香。
阮香一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听说那韩青龙大军不日即到,黑风寨已不可守,不如就将这件大功送与呼延将军,呼延将军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呼延灼大喜道:“如此甚好,老夫必不负郡主所托。”
这时忽听聚义厅外一阵喧闹之声,阮香皱眉道:“怎么?”
齐信匆匆进入大厅,道:
“呼延家军兵在外鼓噪威吓,要郡主将呼延灼、呼延豹安全送出寨子。弟兄们请战要和他们分个胜负!”
呼延灼道:“必是明儿不放心我,才会这么做,各位稍待,我去见他罢。”
阮香笑道:“不如我们一起出去,也好消了小将军的顾虑。”
此时东方欲晓,天地间一片青蒙蒙地,寨内火把都已熄灭,余烟袅袅。阮香轻移莲步来到寨墙之上,晨光中,更显出花一样的容貌,玉一样的肌肤,腰肢袅娜,身材苗条,真是行一步也可人意儿,看一眼也使人魂销。寨内外众人一时竟看得呆了。
呼延灼本待呵斥呼延明,不想一见阮香的容貌,竟生生把那呵斥的话硬是给咽回肚里。方才在聚义厅中心情激荡,他又是个守礼君子,再加上光线暗淡,居然没注意到这清河郡主是这般的倾国倾城之貌。众士卒因夜里光线暗,距离远,也是没看清楚,此刻乍见之下尽皆惊艳。
阮香轻启朱唇,莺声呖呖道:“不知诸位找我何事?”
半晌,竟然没人答话。隐隐听得众人小声议论,不知说些什么。
阮香又问了一遍:“不知诸位找我何事?”
呼延明最先回过神来,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道:
“你……你能不能放我家大人出来!”本来想恶狠狠地出言威吓,没想到说出口来却变成了哀求的语气。
阮香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种痴迷的神情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些男人怎么都一个德行?
想到这里阮香不禁回头看看吴忧,吴忧这人早就被她划归为最讨厌的人之一,这人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吊儿郎当色迷迷的样子,说两句话就能把人给气死。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吧,阮香内心里却实实在在觉得这人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样浮浪不羁。但这个不过比自己大两岁的青年到底有什么可隐瞒的秘密呢?他的能力极限又在哪里呢?还有那时常在他眼底燃烧的郁郁之火,到底是仇恨、野心、情欲还是不得伸展的宏图大志呢?
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忽然想起了昨日那惊险的一幕,吴忧的手离自己的胸部是那么地近,自己居然没有出手……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阮香忽然想起来,在接触的那一刻,吴忧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情,只有一瞬间,那是一种能将铁板都烧熔的狂热,这种危险的目光既让人心惊又让人心动,只要一想起来,阮香心里就怦怦乱跳,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从没有人敢这样看她。这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很讨厌。即便他聪明、好看,武艺高强,也掩盖不了他令人讨厌的本质。
仿佛感觉到了阮香的目光,吴忧微微侧过脸来,在晨曦中他脸上的细细的茸毛好像镀上了一层金边,望向阮香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阮香似乎感觉到吴忧那目光清明冷冽如同水晶,不掺一点杂质,那种孩童一般的纯净让阮香怦然心动,她从没想过一个人还可以同时拥有相差如此悬殊的目光的。心中突地一跳,阮香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热乎乎地。
两人的目光接触只有短短的一瞬,吴忧却仿佛明白了阮香所有要说的话,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朝着阮香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随即对呼延灼道:“呼延将军,现在咱们既然已经消弥了误会,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将军能成全。”
“吴头领有话请讲。”
“您看郡主如今兵微将寡,我山寨寨兵未经战阵,要说作战,委实指望不上,要想东山再起,还得依仗呼延将军的部曲,所以我想,能否借一半士兵还有这位呼延豹大哥……”
“这……”呼延灼有些犹豫,刚才一时冲动说出了投效的话,现在他却有点后悔了,果然能够将呼延氏的未来寄托在这现如今正如丧家之犬的阮香身上么?
吴忧望着他犹豫的神情,忽然一笑,这一笑仿佛三九天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一下子冷进了人心里,呼延灼禁不住打个寒颤,他从军多年,杀人无数,从没有哪个对手能给他这样奇特的阴寒感觉。仿佛在这个青年的眼中,他只是个随时可以被取走生命的死物一般。
“老将军,你半生蹉跎,始终没有出头之日,可知道是为什么么?”吴忧的声音和他的眼神正相反,象是温和的风掠过丛林,带着点奇特的沙哑,显得很有亲和力。
“时运不济罢。”呼延灼被提起伤心往事,不禁黯然。
“嘻!非也!优柔寡断,才是你不得飞黄腾达的原因所在。当今天下纷乱,风云际会,正是英雄露颖、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只要有一身好本领,不愁不能出头。但说句不客气的话,您确实太老了,呼延氏在你的手里,只会走向没落。呼延氏的儿郎本皆是虎狼之士,如今却被您带出了暮气。就以今晚这仗而言,平心而论,今日领兵的如果是您这两位后辈,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打输罢。”
呼延灼闻言默然无语,这时候呼延豹已然获释,站在一边听着吴忧说话难听,不禁呵斥道:“山野匹夫,胡言乱语!除了摇唇鼓舌,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大人的苦衷,怎是你这等人能知道的!”
吴忧冷笑一声,并不与他折辩。反而是呼延灼一抬手道:“豹儿,罢了。”呼延豹虽不说话,却还是满面忿忿不平之色,呼延灼沉默一会,叹一口气道:“罢了!就依吴公子所言。”随着吴忧一席话,他对吴忧观感有了很大的改变,连带着称呼都改变了。
吴忧微微一笑,却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转过脸来对阮香略一点头。
能够增加一些部下毕竟是好事,但阮香却委实高兴不起来,这是又一群人将性命交在自己手中了。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阮香只觉得肩头的担子又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