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漠孤烟直 -- 第三十七章 玉门都督
“这位公子,我家少爷正在看书,小婢这就去通禀。”客栈里,听着几个先进来的客栈伙计的话,正自厨房回来的红袖朝走进来的沈玉门盈盈一礼道。
这个容貌清秀明澈的波斯少女学了数月的汉话和礼仪,说话时带了点江南口音,那轻软的语调如同夏日里潺潺的泉水般叫人心里有股冰凉的舒爽。
沈玉门年轻时在长安,也是经常出入秦楼楚馆的风流客,见过的胡姬不下近百,可是都没有眼前这位正当二八的波斯少女这般动人。
“好,你去吧。”沈玉门浅笑间,挥袍舞袖坐了下来,他的动作潇洒,身后几个手下却是忍不住发笑,只因为那位漂亮的胡姬少女根本就没有看自家这位大人一眼,径直朝楼上去了。
“你们笑什么,看你们一个个面目可憎的,都把人给吓跑了。”沈玉门回过头,看着几个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一张脸憋得辛苦的手下骂道。
楼上厢房里,郭虎禅正自看书,却忽地见红袖推门进来,朝他道,“少爷,外面来了位公子,说是您的朋友。”
放下手里书卷,郭虎禅皱了皱眉,但随即就站了起来,不管来者何人,都该去见见。
只是片刻间,郭虎禅已自出了厢房,而红袖则是得了他的吩咐,连忙去了庭院里找蓉蓉和甜儿去取茶具和香炉以及熏香,开始布置起来。
听得柔和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沈玉门站了起来,看清了下楼的郭虎禅,一身黑衣,看似素净,但衣料极好,倒是很符合宗室子弟一向低调的特征,待郭虎禅走下楼后,沈玉门一笑,啪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道,“郭兄弟,最近可好?”
郭虎禅看着那把折扇的扇面上大大的一个沈字,不由对这位不请自来的‘朋友’笑了起来,“原来是沈大哥来了。”说话时就好像两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看得沈玉门身后那几个手下也是目瞪口呆。
“初夏暑燥,这堂里闷得很,沈大哥不如随我去庭院纳凉,喝几杯茶再叙旧如何?”郭虎禅虽不知道沈玉门的来路,但光看沈玉门那一身行头和气度还有身后那几个剽悍雄壮的随从,就知道沈玉门不是普通人,却是相邀道。
“好。”沈玉门见郭虎禅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最难得是对着他这个不速之客,居然没有半点慌乱,神态自若隐隐有大将风度,先是信了夏铁棠的话三分。
几个客栈伙计看着和郭虎禅偕行而去的沈玉门,都是有些疑惑,不过他们也不敢出声,只是连忙按郭虎禅的吩咐,将客栈的店门关了起来,免得有人来打扰。
庭院里,几株老槐树枝繁叶茂,将那午后的阳光挡了七八分,阵阵凉风伴着花草的香气叫人暑气也不由去了几丝。
沈玉门眼尖,老远便看见了树荫下,三个分别穿着鹅黄,淡绿,素粉衣裳的波斯少女,正自忙碌。
“郭兄弟果真好手段。”沈玉门朝身旁的郭虎禅笑了起来,他自己年轻时就是风流人物,此时见到这一幕,却是看郭虎禅又顺眼了三分。
梅子青釉的冰裂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而溢,在微拂的轻风里香味四散开来,沈玉门轻轻嗅了一口,心里已经知道那香炉里烧得乃是沉香,又名沉水香或水沉香,古谓之‘沉檀龙麝’,乃是安南特有的香料所制。
“香味纯正,清凉悠远,甘甜爽透,醇蜜昂扬。”沈玉门在长安的时候,也是经常点一炉香,静心正意看书的人,自然是一闻就闻出了这炉中所点的沉香出处,“上好的惠安水沉,恐怕已经有些年头了,香味才如此凝而不碎,历久弥新。”
“这是家父当年留下的沉香,如今所剩已经不多。”见沈玉门盯着蓉蓉手中的花梨木香筒,郭虎禅答道,“要是沈大哥喜欢,等会便带回去吧。”
“君子不夺人所好。”沈玉门婉言拒绝了,他虽然喜欢这水沉香的香气,但也不至于厚颜要郭虎禅这老父留下的遗物。
“这香味闻着怪怪的。”沈玉门身后,几个不懂这水沉香好处的手下却是自语道,正落在郭虎禅和沈玉门的耳朵里,郭虎禅倒是没什么,沈玉门却是怒不可遏了起来。
“你们几个武夫,平日里叫你们多看点书就是不听,这是沉香,又名沉水香,俗语又谓之‘角沉’:乃香树之脂,经自然之理,数百十载才成,其香养生,净心,通窍,香品高雅,列众香之首,故素有“沉檀龙麝”之说,极其珍异。”沈玉门朝几个手下骂道,“这香气给你们闻了去,简直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这香气也就闻着香一点罢了。”沈玉门的几个手下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
“你们几个村货,这惠安水沉乃是沉香极品,气香入脾,故能理诸气而调中补五脏,益精壮阳,暖腰膝,在长安一盒上好的惠安水沉抵你们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够。”沈玉门看着几个还不服气的手下,冷声道。
沈玉门那几个军中出身的手下,待听到益精壮阳时,一个个都恍然大悟,连忙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好似不要钱一般的样子看得沈玉门越发觉得丢脸。
“沈大哥,何必动怒,我看着几位大哥倒是性情中人。”郭虎禅见沈玉门又要发怒,却是朝他笑道。
“叫郭兄弟你见笑了。”沈玉门虽然是有几分气恼几个手下没见过世面的丢脸样子,但要说生气也不过是故意装出来试探郭虎禅的。
这时,边上红袖已经将茶盘摆好,而甜儿也给茶炉生了火,煮起水来。
“这茶盘是乌金石和紫檀所做。”沈玉门看着那古朴的茶盘,却是有些讶异道,但随即又觉得很正常,郭虎禅那位老父是宗室子弟,又是安西都护府的将领,有财力用得起这茶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错,这些茶具都是当年家父所留下来的。”郭虎禅看着茶盘上那一套梅子青釉的茶壶,茶杯,茶荷等器物道。
“难得每样都是上好的精品,尤其这青瓷,喜好的人不多,这就更难得了。”沈玉门这时已经品鉴起那些茶具来,这时他已经不再怀疑郭虎禅的身份问题。
不多时,水已煮沸,郭虎禅亲自泡茶,动作如行云流水,姿态优雅从容,绝对做不得假,沈玉门知道郭虎禅从小受到的教育决然不差。
“如此良器,只可惜茶叶和水都差了些。”饮下手中青瓷祥云小盏内的茶水后,沈玉门不由惋惜道。
“沈大哥此言差矣,器物端华,固然是好,但是与知己好友一起饮茶论道,这其中的心境畅快才是根本,若是斤斤计较于器物得失,岂非落了下乘,变作外物御人了。”郭虎禅见沈玉门感叹,却是反驳道。
沈玉门一愣,接着大笑起来,盯着郭虎禅道,“郭兄弟你所言不差,方才倒是我落了下乘了。”此时沈玉门心里也是难过得很,郭虎禅到现在也没有问过他是谁,只是把他当成了朋友一样招待,反而叫他有些如坐针毡了。
郭虎禅根本不在意沈玉门是谁,反正他只要知道沈玉门对他没有恶意就行了,至于沈玉门究竟有何来意,他要是想说,自然会告诉他。
见郭虎禅仍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和自己高谈阔论,要是放了平时,沈玉门自然是求之不得,这玉门关里能和他这般写意交谈的,只有夏铁棠勉强算半个。
“郭兄弟,不想知道我是谁?”终于沈玉门再也忍不住,径直问道。
“沈大哥就是沈大哥啊。”郭虎禅笑了起来,那眼中露出的少年狡黠让沈玉门一愣,“既然沈大哥说认识小弟,那小弟自然也就认识沈大哥了。”
听着郭虎禅这打机锋一样的话,沈玉门一愣之后,随即释怀,大笑道,“那正好叫郭兄弟知道,我叫沈玉门,正是这玉门关的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