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末章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每天语数外物化,食堂学校家。拍毕业照的时候摄影师告诉我们,一,二,茄子。原先我都是一,二,三,茄子。所以每次拍照都慢半拍,按快门的时候板着脸,等镜头闪完就开始乐了。
我唯一的课外消遣由《让子弹飞》变成了《1988》。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这样的聊起自己。排版过于松散的字里行间间透出的是密密的情感,我原先说,一部好的作品,它写出来应该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自己有话要说。
可能是看《1988》开了窍,也可能是那篇零分作文写得还不过瘾,所有的语文作文我都只写小说了。刚交完《面对喧嚣》的那段日子,语文老师每天给我白眼,我都快忘掉她眼珠子什么样了。后来我的小说竟也写出点意思来了,她给过我几次高分,还给我提了些建议,交流了一些看法。
我不喜欢写杂文,聊政治容易被和谐,聊周围的老师同学未免太直面人性。我散文也写得不好,可能是由于林小月走后我身边少了些不靠谱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更重要的是,江苏高考不许写散文。写小说我不喜欢编的太离谱,基本上是聊聊往事,谈谈人生,显得我还挺真诚。
剩饭偶尔会来看看我,他心态很好,现在还做了点兼职,给一个初中小朋友当家教,每小时四十块钱。我说,要是按每天八小时算的话,你一天也能挣三百多了,算是提前进入白领阶层。
毕业典礼上每个班出一个短片,在报告厅的大屏幕上播给大家看。我看文科班的几个片子的时候还蛮有触动的,等看到自己班的片子实在是自惭形秽。拍摄的几个同学运用了相当一段长时间的黑白影像,估计他们是想表现高三时我们刻苦努力的压抑氛围。不过他们水平有限,我怎么看怎么像鬼片。我跟身边的老唐说,看过世界上第一步电影《工厂大门》吗?
他说,看过。
我说,我觉得拍咱们一起陆续进班自习那段可以模仿它拍。把摄像机对准门口,去掉同期的声音,配上钢琴音乐,这样就看见我们班人鱼贯而入,表情各异,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老唐说,不错,有想法。
我说,嘿嘿,其实我想当个艺术家。
高考前几天是我爷爷的忌日,我们一家三口吃饭时桌上特意多放了一个酒杯斟满酒,算是和爷爷一起吃。
老爸说,你爷爷懂点算命,又是你的先人,可以算是半个神仙。我们敬他,要他保佑你高考顺利。
那天我跟老爸一人喝了二两,都没喝高,但是酒劲还是有的。老爸说了很多话,他说,你爷爷死的很突然,那时候还没你呢,我也没什么钱,是你大伯去买的棺材,还给人坑了七十多块钱,七十块钱,那时候不是小数目了。所以我参加工作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奶奶买棺材,那时候整个儿的棺材不好买,都是搞点木头让木匠来做。木头也不好搞,我在物资局搞了点,在外地搞了点,在工程公司还托人偷了点。我说,怎么偷啊?老爸说,你别管。反正我花了几年做好了一个棺材,你老家村里可能到目前都没有这么大的棺材,那都是上好的硬木啊。
妈妈也说了一些故事,她说她的爷爷我的太姥爷自己给自己做了棺材,自己给自己选了墓地,还找人把墓坑都挖好了,墓坑里铺上石子,每年还抽空去扫几回。
我说,干嘛要这样。
妈妈说,他老人家一辈子都不喜欢麻烦别人。
我爷爷和姥爷去得早,剩下的奶奶和姥姥都还硬朗,我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们可能会突然离我们而去。听父亲聊做棺材的事情时,我竟也有了几分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感慨。一晃高中就要结束了,可能再一晃我已成家立业,祖辈父辈们一一老去,我将怎样去面对那些离别?
高考终于来了。
老爸提前一个小时把我送到考场门口,那里已经有不少送考车辆停泊。交警在附近指挥着交通,进封闭区前拦了我们一下,我把准考证给他看了看,他笑了笑,示意对我们放行。
坐在车里老爸递给我一根烟,我说我不抽,老爸说,少跟老子装。
抽完烟坐了一会,考场开始检入。我最后检查一下透明的文件袋,确认该带的都带齐了。
下车前我和老爸来了个同志式的拥抱,一年前我们是一对青春期遇上更年期的父子,现在的我们则更像即将苦尽甘来的难兄难弟。
老爸拍拍我的背,说,好好考。
我虽然心里没底,嘴上却还是说,一定。
来到校门口,赴考学子从四面八方鱼贯而入,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竟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香港回归时,我坐在电视前;小平同志去世时,我坐在电视前,还隔着屏幕给他磕了几个响头;千禧年到来,我坐在电视前;申奥成功时,我坐在电视前;牛市熊市,我坐在电视前;北京奥运会,我坐在电视前;建国60年大阅兵,我还坐在电视前。常有年长者和我聊起他们的年少,37年,49年,50年,58年,66年,76年,78年,89年。他们或激昂慷慨,或娓娓道来,他们真真切切的置身于那些时代,他们是历史的缔造者。不像我们,只关心星期六晚上该看《快乐大本营》还是《非诚勿扰》,打开电脑该玩dota还是穿越火线。我们开心的想,不去理会这些我们依旧活得很好,作为回应,时代也对我们不管不顾,一骑绝尘的远去。
但是现在,我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你们眼里看到的是满满当当的高三学子,而我,我看见了……
多年以后,也许会有人要我讲述一个关于我们的故事,那么我一定会讲给他听,这段高三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