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七章 记忆

三天了，安将军都没来曦婷殿，正确来说，他没有在羽曦面前出现过。羽曦开始有点想他了，不时会站在门前，望着远处发呆。她只是想他，至于有没有别的含义，那就另当别论了。她回想起那天晚上，虽然心里依然很不开心，但是她相信，安将军会这样要求她是有原因的。所以，这三天以来，她乖乖地跟着熏儿学习规矩，即使很不愿意。除了安将军之外，她还不时想起在那晚遇到的男子。她无法忘记他的帅气，他的温柔，他的一举一动。她觉得他就是一个谜，一个与自己有关的谜。

学了一天，羽曦也累了。她坐在雕刻着古典图式的酸枝椅上休息。一群宫女在她旁边给她倒茶，擦汗，扇扇子。她终于感受到了有钱人的享受式学习了，即使累，也累得舒服。她坐在那儿，眼睛转了两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咧着嘴阴险地笑了。她装出一副倦容，屏退了身边的宫女，只留下了熏儿。不知道是不是羽曦的演技有所进步了，连冰雪聪明的熏儿也相信她真的累了，还准备帮她更衣就寝呢。

“熏儿，我不累，我就想问你一点事情。”羽曦一把抓住熏儿的手，一脸兴奋的样子。

熏儿愣住了，说：“那……公主请问！”

虽然羽曦肚子里满是疑问，但真的要问的时候，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羽曦公主，您是要问安将军的事情吗？他也好几天没进来曦婷殿了，这的确不像他的作风。您想他了吧！”熏儿试探道。

安将军的没来确是羽曦心里一个大疙瘩，但是羽曦就是死鸭子嘴硬：“谁说我想他了，我才不要知道他的事情呢？那个讨厌的家伙。”一说起安将军，羽曦就“来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哦！”熏儿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问道，“那公主您想知道些什么呢？”

“嗯……”羽曦有点扭捏。她本来打算放弃询问这件事了，可是都已经开了个头了，如果不继续问下去，好像会更令人怀疑。她还是说了：“熏儿，我以前……我是说五年前，我有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吗？”她紧抓着熏儿的手，还越抓越紧，把熏儿都弄疼了。

“安将军就是您的朋友呀！”熏儿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送羽曦公主回来的那些宫女，明白了公主问这话的指向性了。但熏儿似乎不太想提起那个人。

羽曦一听“安将军”这三个字就气得直跺脚。她忿忿不平地说：“那算什么朋友呀，是朋友就不会乱骂人！还骂得这么难听。就算我对以前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也不应该这样对我。我根本就不想来到这里，也不想当什么公主，我只想回去做我的乔若凝。”羽曦的眼睛噙满了泪水，要不是她死命忍住，她早就号啕大哭了。

熏儿放下了一切的礼数，就像是个大姐姐一样轻抚着羽曦的头，替她擦掉眼角的泪珠。她亲切地说：“公主，你很清楚你回不去了。其实你是很在乎安将军的。要不然这几天你怎么会乖乖地学规矩呢？只是现在的你太在乎他了，你不能忍受他对你的任何不满，不能忍受他不了解你的想法。”

熏儿的每一句话都说进羽曦的心坎里。如果是其他人，应该会一把抱着熏儿继续寻求安慰。可是羽曦却大声吼道：“哎，熏儿，你怎么能岔开话题呢？你怎么又说道安玄奕上面去了。”她的这种举动可把熏儿吓坏了。羽曦重回正题：“熏儿，我想问你，那天我遇到了一位公子，高高帅帅的，看见我就好热情，你知道是谁吗？”

“其实……”熏儿犹豫了。

但羽曦并没有发现，她继续说：“我想我以前应该认识他，而且关系不一般。熏儿，那是谁呀？”她朝熏儿眨巴眨巴着眼睛，看似可爱，其实空洞得可怕。

“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那天晚上您所见的公子是冽卿太子。”熏儿垂下了眼帘，露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太子？是我哥哥还是弟弟呀？没想到我和我兄弟的关系还是挺好的。”羽曦又开始犯傻了。她似乎放下了心头大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端起手边的青瓷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在杯口留下了淡淡的唇印。不久，她又皱起眉头来了。她嘟着嘴，问道：“如果我和他是兄妹，他怎么对我的行为这么暧……奇怪。这好像有点……”一看就知道她想偏了。

“公主……”熏儿顿时无语。“公主，冽卿太子是宣国的太子。按理来说，公主您和冽卿太子应该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也许公主您早已经许配给冽卿太子了。”

久旱无甘露的羽曦听到自己可能会是冽卿的妻子，激动得差点把自己手边的杯子打碎。“什么？你是说我和他以前拍过拖？嗯……也就是好过？”羽曦一双渴望的眼睛盯着熏儿看，等待一个令人兴奋的回答。

因为羽曦的样子太像一个花痴了，熏儿看见公主这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其实呢……说真的，奴婢真的不知道公主您和冽卿太子的关系。我只能说冽卿太子对公主您真的很好。”

羽曦单手托腮，认真地听着她以前的罗曼蒂克史。

“由于公主您的母亲是宣国的郡主，所以您经常会到宣国玩。就在您五岁的那一年，在宫廷宴会上，您认识了冽卿太子。自从你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冽卿太子经常会到焉国来找您玩。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会觉得不习惯，毕竟他是宣国的贵公子呀！但是时间长了，我们就见怪不怪了。焉王和宣王还觉得这是个增进两国友谊的途径呢！所以，焉王特地在皇宫里为冽卿太子建造花园和寝宫，就是公主您上次到过的地方。每次公主您有什么不开心，您就会到冽卿太子那儿去。记得在您十岁的时候，娘娘她刚过世。曦婷殿里的宫女都哭成一片，只有公主您怎么也不哭，只是呆呆地坐在门口，沉默地看着远处。我们都很担心您会憋出病来。我们想尽了各种方法，都无法让你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当时，冽卿太子身在宣国，要和他的兄弟们进行一次文采比赛。本来他有着被自己父皇所赏识的机会，可是知道你出事后，他就立刻赶来了。”

“那我怎么样了？没事了吗？”羽曦好奇地问到。她发现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还是挺像的。

“您看见冽卿太子，眼泪就开始一滴滴地掉下来了。自此，你们的关系就更亲近了。但是你们之间真正的感情只有你们知道。其实在五年前，冽卿太子还并不是宣国的太子。虽然他很有才能，但因为他生性向往自由，即使自己有治国之才，他也不愿意表露半分。他成为了太子还是在您发生了那件事以后的事情。”

“难道，又和我有关系吗？”羽曦扁着嘴，说。她有时候看起来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生。

“您还记得您为什么要殉国祭天吗？”

“不就是宣国逼的嘛！唉，政治这东西还真无聊。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就是因为宣国左派分子的大力鼓动，宣国才会对焉国出战。冽卿太子始终觉得，如果他出来管理宣国，最起码，焉国就不会受害了。那么，他就能间接保护您了。所以他放弃了自由，为了您，他极力在宣王面前表现自己，最终当上了太子。”

“还为了我，我那时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他知道我会再回来？”

“有这个可能。宣国的巫师可是鼎鼎有名的，我们在这对您进行灵魂放逐，她可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奴婢还听说，在两国局势稳定了之后，冽卿太子派了那个巫师去找您的灵魂呢！他能让宣国这么重要的人去找您，可见他对您是多么在意。”

羽曦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样呀，没想到……那我和他的关系就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啰！”

羽曦这样说，熏儿一时还摸不着头脑。“公主，那……那是什么意思？”

羽曦一时失神，又弄错了时空，她连忙赔笑，道：“那是我在另一个世界学到的一句话。意思是这对男女的关系要比好朋友来得亲密，但是他们又没有到恋人的程度。我想以前的我和冽卿太子就是这种关系吧！”

“在奴婢看来，以前的确有人和公主是保持着这种关系，但是那个人是不是冽卿太子，那就不好说了！”显然，熏儿是话中有话，但是羽曦并没有在意。她双手紧握，似乎有话要说出口，可是欲言又止。

听了这么一大长串过去的羽曦和冽卿太子的故事，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被这个帅气的男生疼爱，羽曦心里窃窃自喜。她不禁感叹：“原来在这个鬼地方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我有人爱了，还是个帅哥。这简直就是在上演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嘛！没想到我居然会成为这种故事的女主角。”想着想着，她捂着嘴巴笑了起来，还发出“嘻嘻”的怪声。

熏儿对着这样的公主顿时无语。但是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选择这样的公主，也不愿意见到以前的公主。毕竟，在外人看起来，现在的公主有喜怒哀乐了。

经过了一轮为时不短的幻想，羽曦再次回到正题：“熏儿，我答应过冽卿太子，我会去找他的。我该注意些什么，还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我怕我过段时间就会把这件事给忘了。”

“别着急，”熏儿嘴角微翘，说，“奴婢收到了消息，这几天，冽卿太子回宣国了。毕竟他现在是太子了，不能经常呆在焉国。如果他来了，奴婢会带公主过去的。至于您和冽卿太子交往所需要注意的东西，奴婢会慢慢告诉您的。”

又过了三天，安将军依然没有进入曦婷殿。他一直在曦婷殿的最外围巡视。其实，有时候羽曦能在门前依稀看到他的背影。每次看到的时候，羽曦就会露出欣慰的表情，但是那背影消失之后，羽曦又回到了落寞。或许她还没注意到她心情会有那么微妙的变化吧！这三天，羽曦还是很认真地学规矩，她学得很快，基本上是一教就会。她现在说话做事都越来越有公主范儿了。但是只要她单独对着熏儿，她就会原形毕露。

“公主，需要我把安将军请进来吗？”这天下午，羽曦独自一个人坐在门口。夕阳照着她的脸，金黄金黄的，在房子了拉了一个长长的影子。熏儿见状，便屏退在旁伺候的宫女，独自过来询问道。

将近一个星期了，羽曦心里的气早已经没了。她听见安将军这三个字也没有再“大发脾气”了。“不用了！”羽曦丧气地说，“他现在是根本不想见到我，就算你请他来也没有用。难道我就这么让人讨厌吗？生我的气也没必要生这么久呀。我现在不是学规矩了吗，他怎么还是对我不理不睬的？”似乎有一个酸气从鼻子往上拥，就快把眼泪给逼出来了。

熏儿在羽曦身旁跪下，轻拍着她的肩膀，说：“公主，我想安将军不是在生您的气，只是找不到下台阶。您做得已经很好的了。公主，您不要伤心，奴婢明白您的心意。您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您最信任的人就事安将军了，可是他却不理你了。您感到彷徨，是吧？”熏儿一句一句的说中了羽曦的心事。

羽曦别过脸，头微微往上昂。她的泪水已经决堤了。世界上的病痛有很多，治疗的方法也有很多。只有心病是难以治愈的。回顾乔若凝的过去，也就是羽曦不愿提起的过去，她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女生。无论在哪儿，她都逃不开被抛弃的命运。虽然她看似很成功，很无所谓，但是她的心里充满了伤疤。因为又这样不为人知的伤痛，所以她在大学的时候，对佳佳，对部长安玄奕多番忍让。她以为只要忍了，听了，那她就不会再被人抛弃了。没想到，安玄奕把她带回了这个地方，可是却又把她抛下。这无疑是在她淌血的伤口上塞一把盐。或许，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一个可以依靠相信的人，是她不再畏惧的动力。她的身体一抖一抖的，不时发出小小的啜泣声。她忍耐得很辛苦，但是她就是不能够让别人知道她原来是那么地脆弱。

“公主……”熏儿看见羽曦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您是可以相信奴婢的。在奴婢面前不用忍得那么辛苦，想哭就哭吧！奴婢会保护您的。”于是，熏儿靠上前去，把羽曦的脸埋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是一个大姐姐那样，温柔地按抚着一个布满伤口的心灵。羽曦放肆地哭了起来，泪水浸湿了熏儿的衣裳。

远处，安将军看到了这一切。虽然他听不见羽曦的哭声，感觉不到她温热的泪水，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他这样对羽曦一再回避意味着什么，他明白羽曦此时此刻的心情。他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不知道是不是秋天就快到了，一到傍晚，凉风就会吹起，卷起地上飘零的花瓣。羽曦不知道在门前坐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卧室了，身旁还有熏儿陪着。安将军也早早地离开了皇宫，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一进门就放下了佩剑，卸下了戎装，一脸倦容，瘫坐在刻着精细花纹的酸枝椅上。他合上了眼睛，手指揉着太阳穴，不时还发出叹息声。

“玄奕，你回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个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安将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清秀的女子。女子粉面朱唇，有着一双迷人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她衣着素雅，举止大方得体。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绝对可以迷倒芸芸众生。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是她却一直执着地等着一个人。

“你是……”安将军的脑袋有点迷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你是梓瞳，对吧？”

“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女子双手理着发鬓，娇羞地说。

“对呀，的确有点认不出你来了。五年没见，你漂亮了很多。”安将军想提起劲儿来，可是他依然看起来很疲惫。他依然没有从羽曦绝望的眼泪中走出来。

谈话陷入了沉默，安将军一言不发，梓瞳则在一旁注视着他。幸好这时安夫人走了进来。她看看了儿子，再看看梓瞳，心里就全明白了。她走近了安将军身边，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脑袋，慈爱地说道：“玄奕，你怎么不帮我好好招呼梓瞳呢？你这个傻小子，心思就是那么不细腻。”

“娘，我……”安将军一脸尴尬地说。他的眼神闪烁，拘谨中带有几分可爱。

梓瞳一见这状况，赶紧上前挽着安夫人的手，娇滴滴地说道：“夫人，您是知道的，玄奕就是这样子呀！他就是那么不爱讲话，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我知道玄奕见到我是很开心的。”说完，她冲着安将军甜甜地一笑，可安将军却没注意。

“我看呀，只有你才知道我这个儿子在想什么。”安夫人拍着梓瞳的手，欣慰地笑了。可是安将军依然面无表情。

梓瞳是个识趣的人，她清楚今晚安将军并没有心情去迎接她的到来。她和安夫人聊了片刻之后，就找了借口回房休息了。在她走的时候，她还频频回头看着安将军。虽然安将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但是梓瞳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她很清楚，爱情这东西是急不来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外面的热闹声也已经渐渐消失，蝉也开始了他的歌唱生涯。一个古朴的世界，安静得可怕。如此深的夜，安将军的房里还亮着灯。微风轻轻吹着烛光，房里的影子一晃一晃的。

“砰砰”，这么晚了，会是谁敲门呢？安将军立刻打开了房门，往外看个究竟。安将军大吃一惊，出现在他眼前的居然是……“爹，娘，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呀？”他好像做了亏心是似的，眼光闪躲。

安陵君一身简单的素衣，稍有零乱的头发，但丝毫不损他的气势。他大步迈了进来，捋着胡子，说：“我和你娘站在你房门很久了，你居然没察觉，你怎么了？你这么大意，怎么配得上将军的名称？”

“爹，对不起，我……我只是一时失神。”安将军羞愧得低下了头。

安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家老爷一进来就是给儿子责备。她连忙在旁边打圆场：“老爷，别生气了。玄奕他这么没回来了，一时不适应也不奇怪。而且玄奕他最近好像很累似的。对了，玄奕，你怎么这么晚都不睡？”安夫人趁势转变话题。

“没什么，我只是一时不适应现在的生活。这里的生活和那里的……太不同了……”他若有所思。随后，他看了看娘，再看了看爹，然后说到：“爹，娘，你们找我不是因为我这么晚睡吧，有什么事就说吧！”

“好，开门见山！”安陵君坐了下来，直视儿子，有一种审讯的味道。“听说你最近没有进曦婷殿，是吗？”

一语中的，安陵君说到安玄奕的痛处了。“是的。”安玄奕即时有十万个不愿意，但是他也得回答父亲的问题。他犹豫着，说：“爹，你们不是不喜欢我和公主走得太近吗，现在我不是在和她保持距离嘛！”

安陵君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都晃动了。安夫人也怔住了。“荒谬！你不要给我找借口。你作为一个贴身保护公主安全的将军，你这样做算什么。如果公主遇到刺客，你能及时救她吗？你明明知道焉王最疼爱羽曦公主，最保护她，你居然这样就算完成责任。你真的是枉对焉王的信任！你已经接下了这个任务，你就得尽职尽责。”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气得脸都涨红了。

安夫人见状，立刻在旁打圆场。“老爷，大晚上的，你就不要那么生气了。儿子只是离开太久了，一时还没有习惯过来。”安夫人一边说，一边轻拍着安陵君的背部，还一边向安玄奕使眼色。

“爹，对不起！”安将军诚恳地说。

“对呀，老爷，你看儿子都认错了，您就别再怪他了。您看这么晚了，您还是先回房休息吧！儿子的事就由我来管好了。”

安陵君别有用心地看了夫人一眼，安夫人冲他笑了笑。安陵君虽然为人严肃，但是他怎么也拗不过自己的夫人。这次也一样，他只好起身先回去了。他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在夫人的耳边轻声嘀咕道：“你呀，别太宠儿子！真拿你没办法！”说完，他就离开了。

等到安陵君走远，安夫人歇了口气，拉着儿子坐下了。她眼都不眨地盯着儿子看，不时发出叹气声。“你到底怎么了？不要骗我。”

“娘，我真的没什……”安将军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她，也没有必要瞒她。他犹豫了很久，欲言又止，最终鼓起了勇气，问道：“娘，你觉得那是公主吗？”

安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宫里面的那个，如果不是公主，那你怎么能把她带回来呢？”

安将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那奇怪的感觉说出来。“当然，宫里面的那个，当然是羽曦公主。但是，她给我的感觉不是羽曦……公主。我觉得她更像乔若凝，就是公主在那个世界的名字。”

安夫人听明白了，她似乎知道了什么，嘴角微翘，说：“你是说现在的公主与以前的公主给你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嗯！”

“有什么不一样呢？”

“好难说……”安将军挠了挠头，正在努力组织语言。他不能把一些秘密泄露出来。“羽曦公主给人的感觉是冷若冰霜的，神秘的，高贵典雅的。但是现在的公主却是……性格有点变了。有点天真，有点傻，有点随着性子来。最重要的是她不再有公主的气质了。但是有时候，现在的公主却又带有着以前的公主的影子。我有点搞不清楚她到底是谁了？”他看着安夫人的脸，他想自己叙述得够明白的了。

“那你希望她是谁呢，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我……”安将军一时语塞。

安夫人微笑着说：“你也答不上来了吧！其实，在我们的眼中，公主依然是公主，她在我们的心里没有变过。你的烦恼，只在于你太过于在乎她的存在，她的一切。”安夫人顿了顿，看着安将军的眼睛，继续说：“确切地说，我们是尊敬公主，而你……是喜欢公主！”

“娘，你，你不要乱说！”安将军顿时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忙于解释，可是他怎么说都说不清楚。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与这个宁静的世界极不和谐。安夫人怕惊扰了安陵君，连忙把儿子拉回座位，堵住他的嘴。

“儿子，儿子，不要吵了！你想把你爹叫来吗？”好不容易，安将军才冷静下来。安夫人长舒了一口气，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呀，就别在娘面前装了。每次说起羽曦公主的事，你就会像刚才一样那么不冷静，这一点都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娘一直都知道，你是喜欢羽曦公主的。但是……你要知道，不是每一段感情都会有结果。或许，梓瞳不是你最爱的人，不过她却是最适合你的人。”

“娘，不要再说了。我和她只不过是普通朋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一听到梓瞳这个名字，就会觉得反感。

安夫人眼看谈话陷入僵局，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她握着安将军的说，和蔼地说道：“其实有些东西只是外表变了，而内在一直没有变。如果你真的想探讨清楚，那你可以去找一个像你一样那么珍惜公主的人去解开你的心结。”

“娘，谢谢您！”安将军平静下心情，点了点头，说。

安夫人站起身来，徐徐走到门边。不知为何，她的眼眶泛起了暖流。她拿着手绢轻轻擦拭那些晶莹的泪珠。她背着儿子，倚着门，无力地说道：“儿子，听娘一句吧，羽曦公主……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你现在放手，无论对她还是对你，都是最好的。”说完，安夫人快步地走了。

这句话，安夫人已经讲过很多遍了。可是安将军一直没有领会到其中的含义。

夜很深，天空漆黑一片，月光也躲藏了起来。外面的凉气让人不禁打起哆嗦。即使是夜里，曦婷殿里也是点满了蜡烛，这是因为羽曦公主晚上看得不清楚的缘故。羽曦死死地睡在床榻上，旁边没有宫女们伺候着。这些宫女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她们就是看现在的羽曦好欺负。突然之间，羽曦全身抽搐，身体忽冷忽热。她在睡梦中不断挣扎，可是她就是醒不来。经过一番痛苦之后，她的呼吸渐弱了，似乎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知道我是不需要人来保护的。”一个高贵典雅的女子坐在精美的酸枝椅上，看着跟前跪着的男子说。她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感情，似乎是感动，似乎是痛心。

“公主，一味地逞强对你是没好处的。你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对你不利。即使你再聪明，再有办法，你能保护你自己多少次呢？你知道的，这次陈大人……”男子毕恭毕敬地说，从头到尾都是低着头的。

“这次的事情是我自己布的局，我承认这次是我的失误。但是，就算你不插手，我也不会有事的。在做事之前，我会作出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我会被人挟持，最多是受伤，但我的性命是会被保住的。”女子努力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但是她依然表现出自己的不安。

“你就那么确定你不会出事吗？你觉得宫中的侍卫能挡住那些刺客，确保你的安全吗？刚刚那些此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知不知道刚刚的情况有多危险？”男子也激动起来，说话的语气强硬了许多。

“再危险我也不怕。我告诉你，你这样跟着我是没有结果的，你只会被人嘲笑！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女子拍了一下桌子，吵得面红耳赤。

“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我的，我只在乎你安不安全！”男子站了起来，用力抓住女子娇弱的双肩，看着她的脸说。

女子用力推开男子，站了起来，恢复自己端庄的姿态。她昂起了头，高傲地扔下了一句话：“我是公主，我有我自己的责任。我的事，你以后最好少管，要不然，你触犯了我可是死罪一条。”说完，女子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在转身的一霎那，女子鼻子酸红，脸颊上划过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羽曦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场景。可是她眼前的这一切都好想蒙上了一层白纱，让她怎么也看不清晰。她不确定这男子是谁，但她对那个女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因为那个声音，那种语气，那种性格，和她以前太像了，就像是高中时候的乔若凝。这里面，或许藏着什么等待揭开的秘密。

羽曦越发感到呼吸困难，身体不停地冒出冷汗，汗水都把床单给浸湿了。她在床上翻滚着，头痛得似乎要裂开似的。可是她的眼睛就是睁不开，她依然在那个似梦似真的地方徘徊着。她看到那个女子在暗地里哭泣，看到女子在漆黑的夜晚拿着笔在写日记。

第一缕阳光划过天际，天空渐渐明亮了。那些偷懒的宫女也赶紧回来装模作样。她们刚一进公主的寝宫，看见公主苍白痛苦的样子，都吓得失了魂。还好有一些脑袋还算清楚的宫女赶紧去通知了熏儿和请了太医。宫女们通知熏儿的时候，她还在整理自己的妆容。当她听到公主出现异样的时候，眼眶立刻了涌出了泪水，她顾不上发髻、衣裳了，赶紧跑到公主的身边。她跪床边，握着公主的冰冷的手，不停地叫唤着公主。可是羽曦好像怎么也醒不来。只见羽曦的脸白得像死了似的，嘴里不断胡言，不是还流着眼泪。她的身体就像一块泡在水里的冰块，身上的薄纱已经贴紧了身体，无奈之下展露出她并不完美的曲线。

太医听到羽曦公主出问题了，也慌了神，赶紧过来了。可是太医经过一轮施救后，公主依然醒不过来。眼看这件事要惊动焉王了，幸好安将军来了。他看见曦婷殿门前宫女太医一大堆，心知不妙，立刻让人封锁消息。公主身体患了什么病到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怕就怕这是“灵魂放逐”的后患。当时焉王让巫师放逐公主的灵魂的时候，安将军曾向焉王保证，这“灵魂放逐”并不会对公主造成危害。事实上，“灵魂放逐”只是《天地论》里一个没有得到充分实践的假说，至于这会有什么特殊的危害，没有人知道。

他急急忙忙地跑到羽曦的寝宫，也顾不上法规礼仪了。他拨开人群，把身子挤了进去，羽曦就躺在他面前。他怔住了。世界似乎停止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脑中不断回放着他与羽曦，他与乔若凝的画面——他们吵架的，他欺负她的，她死去的……他有一种念头，她会再次离他而去。倘若是这样，他依然会不离不弃地跟随。后悔侵蚀了他的心，他后悔前段日子对她的责备，后悔前段日子和她的冷战。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紧紧抱住了羽曦的躯体，不断地在她耳边默念着“对不起”。他害怕这个迟来的道歉要等待一千年。可是羽曦依然在不停地发抖。她每抖一下，都是在安将军心里插上一把刀。

“公主该不会又要死了吧？”一个多嘴的宫女在一旁嘀咕着。

“放肆，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你在胡说些什么。”当即，熏儿就给了那个宫女一个耳光。

安将军紧抱这羽曦，愤怒地说：“把她拉出去，重打60大板。有谁再敢乱说话，我会以军法处置你们。”

“不要啊！”宫女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把地面敲地嘭嘭作响。惩罚虽然过重，但是在这突然来临的悲伤中，谁也不会为谁再多说一句话，再多思考一分钟。

突然，熏儿眼前一亮。她跪在床边，急切地对安将军说：“将军，巫师，我们把巫师找来吧！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我怎么没想到，你快去呀！”安将军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依然紧紧保住羽曦，他的脸靠在她的头上，感觉她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这时的安玄奕是失去理智的安玄奕，是完全抛弃礼法的安玄奕，是只想着羽曦的安玄奕。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屋里所有人。

他低头看了看羽曦苍白的脸庞，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声。一时，心里涌起一阵痛楚。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对不起，羽曦。不，是乔若凝。”这或许就是安将军一直掩藏的温柔。“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乔若凝，我知道一时半会儿，你是不会成为以前羽曦的。是我太心急了，面对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你，我手足无措。你真的很好，对我很好。一直以来，你都是那么顺从我，那么努力达到我的要求。你的努力，我是知道的。和你冷战的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会从门前偷看你练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公主。我看见你摔到，看见你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安将军含着泪微笑，好甜又好痛的笑。他继续轻轻的和羽曦说着：“那天，你说我不可以看不起乔若凝。其实我并没有看不起她，我只是害怕她对我的影响。认识了乔若凝，我开始没有了章法；认识了乔若凝，我开始放下我的束缚；认识了乔若凝，我怕我会渐渐忘记了羽曦。因为害怕，我才不得不对你凶；因为害怕，我才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你推开。”眼泪顺着安将军的脸颊滑落，沾湿了羽曦的眼皮。

“好吵，谁在讲话呀？”微弱的声音让安将军的心从绝望回到了期待。羽曦醒了。她缓缓坐了起来，揉着蒙松睡眼说道。

安将军呆住了。他立刻擦干了眼泪，从她的床上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公主，您，您觉得怎么样？”

“我很好呀！我怎么了吗？”的确，羽曦看起来精神一下子变好了，似乎刚刚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你怎么会在这里呀？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羽曦装作满不在乎，但是心里是很高兴的。

“我，我……”安将军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眼光闪烁，心里惦记着刚刚对羽曦所说的话会不会……

羽曦赖在床上不肯下来，她以最夸张的形式伸了个懒腰，然后把头埋在被子里。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尖叫。这声音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呀，把殿外的侍卫都惊动了。

“公主，您没事吧？”侍卫站在寝宫外面，一个个绷紧了神经，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羽曦故作冷静，说道：“退下吧，有将军在此，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看来，你的特训是挺有成效的。”安将军站在旁边偷笑。

羽曦朝他瞟了一眼，撇撇嘴，说：“笑笑笑，讨厌死了！你干嘛会在我的房间里，你刚刚还坐在我的床上。你想干嘛？我讨厌别人吵我睡觉！”羽曦说话句句带狠劲，看来是生气了。

“你……你当了公主就拽起来了！你，你，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安将军窘迫的样子可真可爱，他心里担心自己刚刚的真情表白会被羽曦听到，可是他又死要面子，不想低头。

“我对你说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就只知道你很吵！”羽曦抱着手，别过脸。

过了一会儿，安将军露出阴险的笑容。他靠了过来，笑着说道：“公主，我看你不是嫌我吵吧，我看你是想歪了！”

“才不是呢？”羽曦这高八度的声音就暴露了她的想法。“还好佳佳不在这儿，如果给她看到这一幕，我非得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可。”羽曦心里想着，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羽曦和安将军吵吵闹闹之时，熏儿带着巫师急急忙忙地赶来了。熏儿跑到公主面前，流着汗，喘着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公，公主，太好了，你没事了！”泪水就在她眼眶里徘徊。

“熏儿……”感动深深地埋藏在心中。她不顾身份，一手搀扶着熏儿，一手帮她擦汗。虽然熏儿有好几次想阻止公主那么做，但是羽曦就是那么“死心眼”。

寝宫门口一直站着一个黑色人影。那人好熟悉，似乎在那儿见过。羽曦注意到了这个人。她放开了熏儿，朝那儿观察了好久，突然吃惊而又兴奋地走了上前，拉着那个的人手说道：“傅学姐，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原来你也是焉国人！”

那人冷冷地把羽曦的手拨开，然后尊敬地鞠了躬，说：“公主，我是焉国的巫师。我知道你把很多事情都给忘了。我不强求你会把宫里的问题处理得很好，但是请你不要让问题变得更糟糕。”

羽曦稍稍后退了一步，再次仔细观察这人的装扮。带有繁复花纹的黑纱衣服，具有异域风情的首饰，浓重的妆容，加上那神态，那样貌。这的确与傅雪萦很像。“你不是学姐吗？可是，你真的很像我认识的……”

“她只是我国的巫师，你不要想太多了。”安将军走上前来，把羽曦拉开。

“可是……”羽曦还是不太相信。世界上的人多如繁星，但绝对相像的两个是肯定没有的。每个人都会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公主，您身体好些了吗？刚刚熏儿来找我，说你浑身发抖，体温下降，意识模糊。我还担心……不过，现在看来，你没事了。”巫师顺势转开话题。

“嗯……没事了，我很好，不好意思哦，麻烦到你了！”

巫师对羽曦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安将军，说：“将军，该忌讳的还是忌讳一下好。这里毕竟是公主的卧房，而前公主衣衫单薄，您是不是要出去一下呢？”

安将军顿生懊恼，自己居然把这件事给忽略了。这样的事可不能让宫人们乱传，他自己到无所谓，公主的名声可不能毁掉。他马上走了出去，处理“后事”。巫师也跟着离开了。

羽曦瘫坐在床上，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回想起刚才的种种，那个梦，将军和熏儿的紧张，巫师的话语……她知道这其中有着大秘密，一个等着她去解开的秘密。她陷入了沉思。

“熏儿，公主怎么样了？她还好吧？”安将军一直守在曦婷殿外面，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他一看见熏儿出来，就马上上前问道。

熏儿看了看将军的眼神，立刻把将军拉到殿后的一个小亭子了。这里侍卫宫女较少，地方也比较隐蔽。熏儿叹了口气，说道：“回将军的话，公主很好，正在里面练写字呢？奴婢看来，您不是只想问这个吧？”她嘴角露出笑意，似乎看穿了些什么。

“我……我……”安将军难以启齿，就像是一个害羞的小男生。

“将军，让我猜猜。你想问的是公主吧？你想问的是……”熏儿故意拖长了声音。

“还是没事了！”安将军看了看熏儿的眼神，知道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在将军转身离开之际，熏儿大喊道：“将军，你上场杀敌无所畏惧，但是在感情方面你为什么一直都要做胆小鬼呢？”

“你不要胡说！我对公主没什么。”安将军有点急了。

“在我面前你还要掩饰你对公主的感情吗？你想知道现在的公主是不是以前的公主。这个问题在你心里憋了好久了吧！上次你对公主发脾气，也是因为这个。你不敢问，是因为你害怕那个结果不是你想要的。”

安将军愣住了，熏儿这是一个聪明的丫头。他的心思全被她看得透透的。

熏儿看将军不说话，便走了上前，继续说：“将军，奴婢早就跟你说过，现在的公主和以前的是同一个人。虽然现在的公主什么都不懂，行为举止话语都没有个像样的。甚至现在的公主看起来还有点笨笨的。但是，她的内心，和以前的羽曦公主是一样的。公主的内心很聪明，很脆弱又恨喜欢假装坚强。她的心地很善良，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人。她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她很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以前，她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揭开陈大人的面目；现在，她为了保守自己失忆的秘密，不惜与韩太师对抗。将军，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公主是用两种不同的形式来掩饰自己脆弱的心呀！过去是冷漠，现在是无所谓的态度。将军，一个爱她的人是不会看不出来的。”熏儿越说越激动，眼泪就快往外溢出来了。

“我……我……”安将军眼光闪烁，像是愧疚，像是逃避。

“将军！”熏儿突然跪在地上，大声喊道，“请您相信公主吧！即时是无声的守候，公主也不会感到那么辛苦。”说着，眼泪不住地往下落。

安将军看着伤心的熏儿，什么都没说，紧握着佩剑，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