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 13、三千块之痛
赵锐跟刘明明单挑的事,蒋晓丹是听班上一个学生说的。她向那学生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对赵锐的印象越发不好了。报名那天赵锐对她的顶撞,是刻骨铭心的。当时她就想,等寻着机会了,好好教训教训他。作为年级组长,她完全可以滋事为由,将赵锐叫到办公室批评的。但她没那样做。赵锐的行为,无意间使她压抑、憋闷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分班时,她答应帮忙的事黄了,郁闷就一直缠绕着她,挥之不去。那晚去教务处找过李志明后,她又分别去找过童洪波和王大鹏。两位校长不等她说话,就把口给封死了。后来,童洪波硬性把刘明明调到了实验(1)班,托她的那位家长听说后,几次三番地找她。她说了自己的苦衷,那位家长不信,说,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只要孩子能进实验班就行。提到钱,蒋晓丹脸就发烧。分班前那位家长找她帮忙时,给过她一个红包,里面装着三千元人民币。由于事情没办成,她曾几次想把钱退还给那位家长,却又犹豫不决。那三千块钱,已被她花掉了。要还钱,就得从自家的存折上取。存折里的一分一厘,那都是她用汗水换来的,取出来交给别人,委实心痛。所以,那钱拖到现在也没还。因了这个原因,蒋晓丹就特害怕接那位家长的电话,更不想与之打照面。
往往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担心,越是想躲,越躲不了。蒋晓丹便是如此。她心里正想着那三千块钱的事,校党委书记郝崇明的电话找来了。
蒋老师,你要没课的话,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郝崇明客气地说。
没课。我这就来。蒋晓丹一边应着,一边却在想郝崇明书记找自己究竟是何事。
蒋晓丹不是党员,郝崇明又不管教学,平时难得见上一面。在蒋晓丹的记忆里,她与郝崇明还从来没有面对面地说过话。郝崇明在蒋晓丹的印象里,就是主席台上的一堆肥肉。会是什么事呢?蒋晓丹的心七上八下地悬在空中。如果是教学方面的事,找她的应该是王大鹏副校长或李志明主任。这两个人既然都没找,那就不是教学方面的事。郝崇明是负责党务工作的,莫非他是想动员我入党?想到这层意思,蒋晓丹的心怦怦跳动起来。三年前,她曾经递交过一份入党申请书,校党委也派人跟她交谈过。那段时间,蒋晓丹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干起工作来很有一股拼命的劲头。她做梦都不会想到,入党搁浅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她的过分热情和积极主动。支部在讨论她入党问题时,不少党员认为她太爱表现,入党动机不纯,不同意发展她入党。
蒋晓丹见组织上一拖再拖,信心消失,也就偃旗息鼓了。郝崇明的电话,重新点燃了她心中的希望。
快到郝崇明办公室时,蒋晓丹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哦——哦——哦”地应了几声后,说,那就这样说定了。其他老师我通知。
蒋晓丹怀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心情,推门了郝崇明书记的办公室。身体肥胖的郝崇明,从沙发上站起来,热情地招呼蒋晓丹,坐坐。之后,把一个浮着几片茶叶的一次性杯子,放到了蒋晓丹面前的茶几上,请喝茶。
郝书记,您太客气了!蒋晓丹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说。
坐下坐下。郝崇明说着,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前。
蒋晓丹端起一次性杯子,优雅地吹了吹了浮在水面的茶叶,浅浅地抿了一口。她想,郝崇明该开口了。郝崇明似乎忘记了办公室里有人,自顾自地伏在办公桌上写画着。这种视而不见的冷落,令蒋晓丹十分难受。她坐不是,站也不是,一会拿出手机,一会又掏出纸巾,情绪渐渐变得焦灼起来。郝崇明悄然变化的态度,使蒋晓丹意识到事情根本不是来时她所想的那样。明白这一点后,她立即将上学期购买教辅书所得的那笔回扣跟郝崇明的召见联系了起来。莫非是书店老板把自己给卖了?不对啊,书店老板要是真的要卖自己,刚才她就不会来那个电话了。
郝崇明不经意地看了蒋晓丹一眼,大概觉得火候到了,严肃地说,蒋老师,你三年前的入党申请,我调出来认真看了一遍,觉得你的认识还是蛮深刻的,态度也很端正。
蒋晓丹一听郝崇明谈的是关于她入党的事,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地。
你积极要求上进,党组织热烈欢迎。郝崇明说到这,话锋一转,说,作为共产党员,必须对党忠诚坦白。你还不是党员,我不能用这样的标准要求你。但是,希望你能这样去做。
听着听着,蒋晓丹就觉得郝崇明的话味道不对了。特别是“忠诚坦白”那几个字,对她的刺激极大。难道我隐藏什么了吗?
我那样说没别的意思。你别乱去猜想。郝崇明对蒋晓丹的心里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郝书记说得对。我应该用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蒋晓丹心口不一地说。
开学工作还顺利吧?郝崇明问。
还不都那些事情。早习惯了。蒋晓丹警觉起来。
高一学生对分班都有些什么反应?郝崇明的不动声色,更是让蒋晓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还好。除了极个别学生闹点小情绪,整体还是很平稳的。由于摸不准郝崇明究竟想要怎样,蒋晓丹的回答很谨慎。
据我了解,学生家长们对分班颇有微词。郝崇明的话在一点一点地向主题靠近。
家长的心情可以理解。哪一年没几个家长上访反应?蒋晓丹越发感觉不对劲了。
有个情况不知道蒋老师听说没有?郝崇明问。
蒋晓丹睁大眼睛望着郝崇明,等他后话。
有家长反映说,他们为了让孩子能进实验班,花了不少钱。我不相信。蒋老师,你相信吗?郝崇明用洞穿一切的眼光看着蒋晓丹。
不会吧?蒋晓丹故作天真地说。
那你的意思是没有了?郝崇明问。
我觉得不会有。蒋晓丹的话,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底气。
但愿吧。郝崇明说。
郝书记,那我走了。蒋晓丹早就坐不住了。还好。她把话题深入谈下去,再谈,她就要崩溃了。
蒋老师,组织上对你入党的事情是很重视的,你有什么想法请及时向组织汇报。郝崇明送蒋晓丹出门时,关切地说道。
那是一定。蒋晓丹额头上冒出了不少晶亮的汗珠。
郝崇明是接到家长的检举信后,才决定找蒋晓丹谈话的。谈话前,他设计了几个方案,经过筛选,他采用了刚才的谈话方式。他不把话挑明,是想给蒋晓丹一个反省的机会。他相信凭蒋晓丹的脑筋,不会不明白找他谈话的意思。其实,当郝崇明在话中提及到“钱”字时,蒋晓丹就已经明白这次谈话的用意了。但是,她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要是承认了,怎么还有脸面站在讲台上去?
蒋晓丹心事重重地向校门口走去,几个学生喊她,她都没听见。郝崇明最后说的那句话,等于告诉蒋晓丹,他已经知道三千块钱的事了。那曾经让她心动不已的三千块钱,此时成了一块烧红了的毛铁。拿着,放着都烫人。出了校门,蒋晓丹周遭里打望了一下,见并无人注意她,赶紧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位家长的手机。手机响了好一阵,对方才接。蒋晓丹急迫地地说,我想跟你见个面。对方没有立即回答。心急如焚的蒋晓丹说,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来找你。对方从蒋晓丹急切的话音里,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更不想见。但在蒋晓丹一再要求下,只得说了个地点。
打完电话,蒋晓丹急急忙忙走到校门口右侧的一个自动取款机前,从钱夹里拿出信用卡,分两次取了三千块钱。放好钱,她站到街边,招了辆出租,朝那位学生家长说的地点奔去。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把那三千块钱还给人家。
那位家长指定的见面地点,是锦江边的一家麻将会馆。会馆是栋仿古建筑,一面依山,一面临江,灰瓦灰墙,红柱子,共有三层。临江一面是吊脚楼。吊脚楼长长短短的柱子,有的插入水中,有的用水泥浇筑在岩壁上。这里原是市文化局的一个展览场所,文化产业兴起时,市文化局就改变了用途,承包给直属管辖的市群众艺术馆开了茶楼。经营一段后,群众艺术馆发觉只卖茶赚不到钱,就增开了麻将服务项目。蒋晓丹被家长邀请来这里玩过麻将,对各楼层的结构,包房的布局设施都十分清楚。她赶到时,那位学生家长刚好自摸了一把清一色,就顺驴下坡地出了包房,去走廊上跟蒋晓丹见面。
蒋老师,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跑路了。那位学生家长歉意地说。
蒋晓丹懒得跟她多说,从包里把刚刚取的三千块钱拿出来,塞到了那位学生家长手里。
蒋老师,你这是——那位学生家长装模作样地问。
蒋晓丹看到一个女服务员正朝这边走来,赶紧说,你忘了?上次我借你三千块,一直没机会还你。对不起啊。蒋晓丹有意把声音说得很大,目的是想让女服务员和包房里的人都听见。
哎呀,当老师的就是记性好。我都已经忘了,你还记得。那位学生家长竭力地掩盖着她脸上的不自然。
蒋晓丹没再答理那位学生家长,走了。在快要走完走廊的时候,她转过身来,说,你孩子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对方,叫他随时来问我。
那学生家长看着手里的钱正高兴,听得蒋晓丹那样一说,顿时就呆住了。这时,她拿着那三千块钱的感觉,跟蒋晓丹从郝崇明办公室出来时完全一样,拿着,放着都烫人。
你们玩,我有点急事,先走了。那位学生家长砸吧出蒋晓丹话里的意思后,后悔死了,赶紧屁颠屁颠地朝蒋晓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