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 5、精彩亮相

王大鹏没有立即接电话。他须得找个理由，不然交不了差。手机催命似的响着，不接肯定不行。王大鹏想，先搪塞她一下。于是用手掩着嘴，轻声说，在开会。过一会我给你打。

刚打完电话，王大鹏还没喘过气，欧阳俊秀手里拿着高一（23）班的学生名册，闯进了他的办公室。

王校长，怎么能这样分班呢？欧阳俊秀情绪激动地说。

有话慢慢说。王大鹏招呼道。

什么实验班、快班、慢班、艺体班，实质就是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这不仅只是对学生不公平，对教师也不公平。欧阳俊秀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

欧阳老师，冷静点。学校一直都这样分班，从来没人认为有什么不妥。你是第一个跑到我这里提意见的。王大鹏转弯抹角地对欧阳俊秀进行了批评。

别人怎么想，我不管。如此分班，完全违背了公平教育的原则，挫伤的是极大多数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欧阳俊秀一股脑儿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分班的事，是学校领导集体定的。你可以保留自己的观点，但必须接受学习安排的工作。王大鹏因心里有事，不想跟欧阳俊秀纠缠，便拿出领导的姿态来压她。

欧阳俊秀涨红着脸，还想说什么，办公室主任郭成名神色紧张地进来了。他把手中的一份文件递给王大鹏，说，市物价局来检查了。

他们动作好快。王大鹏快速扫着手中那页薄薄的纸说，报告童校了吗？

报告了。童校叫你马上去行政办公室开会。郭成名谨小慎微地说。

知道了。王大鹏把文件还给郭成名后，对欧阳俊秀说，欧阳老师，对不起了。等教学秩序正常后，我们再探讨你说的问题。

欧阳俊秀还有一个疑问，见王大鹏要去开会，就没说出来。那个疑问，在她接过分班名册，第一次翻看时就有了。全班五十个学生，四十九个有成绩，为什那个叫杨晓的没有？而没有成绩的杨晓，为什么偏又分在了她的班上？

从王大鹏办公室出来，欧阳俊秀接到了蒋晓丹打来的电话。

欧阳老师，你去哪了？高一（23）班教室闹翻天了，赶快去看看。蒋晓丹俨然一副领导的派头。她是这天早上才接到担任高一年级级组长通知的。

我这就去。欧阳俊秀小跑着向高一（23）班跑去。

高一（23）班的教室，在六楼靠厕所那间。欧阳俊秀气喘吁吁走进教室，就听到有个声音说，又来了一个三等兵。言毕，教室里一阵哄笑。

学生们见欧阳俊秀不在课桌间找位置，而径自朝讲台走去，还以为她是去扮老师，给大家添点笑料，就一起嚷叫，三等兵——三等兵——

站在进门窗边的赵锐没有起哄。他认出了欧阳俊秀，但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班主任会是她？

看着闹哄哄的教室，走上讲台的欧阳俊秀并没有发火。她在想，今天的亮相很重要。如果话不得体，一定会遭致学生抵触。那样，无异于给以后的工作埋下了一颗炸弹。近二十年的学生生涯，使她颇有感触，教育的对象，首先接受的，不是教育者的夸夸其谈，而是教育者的情感。这个前提，是必须的。缺少了，教育就是一句空话。

同学们，欧阳俊秀用和善、友好的眼光，从左到右将教室扫视了一遍。学生们没把她放在眼里，仍乱哄哄地喊叫，三等兵——三等兵——

我请求同学们听我说两句行吗？欧阳俊秀不高的声音里，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力。

你叫什么名字？是我们高一（23）班的吗？说话的是个头发染成半黄的男生。

欧阳俊秀说，我是谁，你们会知道的。现在我只想跟你们一起喊。

喊三等兵吗？又是那个头发染成半黄的男生。

对。欧阳俊秀肯定地说。

那你喊啊！有学生起哄。

有几句话我说完就喊。欧阳俊秀说，刚才我认真听了同学们的喊叫，太乱，太没品位。有的尾音拖得太长，有的是在尖叫，没有韵味。作为一种声音，不管是歌唱，还是呐喊，缺少韵律，就失去了美感。

欧阳俊秀简短的话语，使喧闹的教室渐渐安静了下来。

三等兵，是个特殊短语，呼喊时，“三”字的音要稍重一点，但也不能太重。欧阳俊秀说到这，示范性地喊了一声。接着又说，“等”字在这里是过渡，滑过去就行。“兵”字是这个特殊短语的重点词素，呼喊时要渐次向上扬。说罢，示范了一次。

学生们呆住了。对一个词的呼喊，竟有着如此精妙的阐释，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欧阳俊秀按照思路继续说，大家照我刚才的示范一起来喊，好不好？一——二——三——起。

愣过神的学生们，由于精力不集中，喊得七零八落。欧阳俊秀说，再来一次。在她的指导下，学生们的呼喊，逐渐整齐起来，有韵味起来。

同学们的悟性很好，从刚才极有韵致的呼喊声中，我感觉到了这一点。欧阳俊秀见所有的眼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知道是该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了。于是便说，我叫欧阳俊秀，是高一（23）班，也就是你们班的班主任。从今天起，我将与你们一起共同学习三年。

教室里出奇的静。学生们做梦都没有料到，站在讲台上，教他们喊三等兵，跟他们喊三等兵的人，竟然是他们的班主任。

刚才喊三等兵时，同学们很投入，很有力。现在，再喊一次，怎么样？欧阳俊秀和善、友好的眼光，突然变得灼人起来。不少学生把先前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到了地面。不想喊？那我喊。欧阳俊秀清理了一下嗓子，极有韵致地连喊了三声。学生们被她古怪的行为完全搞懵了。喊过之后，欧阳俊秀说，同学们，你们在听我喊三等兵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我走进教室，听到你们的喊声时，心里特别难受。你们被编在高一（23）班这个慢班，没能进入实验班和快班，觉得不公平，有情绪，所以，自贬为三等兵。我非常理解。你们能够考入这所全市唯一的省级示范性高中，足以说明你们每个都是最棒的。慢班、快班，只不过是形式，只要同学们不气馁，不放弃，高一（23）班就一定大有希望。同学们，三等兵，不属于高一（23）班！

掌声，暴风雨般的掌声，骤然在高一（23）班教室里响了起来。

掌声停息后，欧阳俊秀说，现在让我们最后呼喊一次三等兵。一——二——三——起。

学生们没有张口。

一——二——三——起。欧阳俊秀又喊了一遍。

学生们还是没张口。

同学们，你们的喊与不喊，我都理解。三等兵这个词，刺伤的不仅只是你们，还有我以及被分到其他慢班的同学。它就像一个黑色魔罩，遮住了明亮的太阳。我愿意跟同学们一道，合力用信心的利剑，刺破魔罩。来吧，同学们，鼓起勇气，作一次告别三等兵的呼喊。一——二——三——

三——等——兵——学生们一起振臂呐喊。

喊过之后，前排中间的女生伏在桌上哭了。跟着，又有几个女生也抽泣起来。

突如其来的情况，是欧阳俊秀没预料到的。有那么一刻，她失去了主张，不知道该怎样控制局面。但很快，她头脑就清醒了。几个哭泣的女生，心里压抑得太久了。刚才的呐喊，没能让她们受压已久的心情得到完全释放。所以，就用哭泣继续释放。

欧阳俊秀走下讲台，抚mo了一下前排哭泣女生的头，无话。继而，她又走到另一个哭泣女生面前，依然是在头上抚mo了一下，还是无话。思维敏捷的赵锐发现，欧阳老师在抚mo哭泣女生的头时，眼睛是润湿的。

转了一圈后，欧阳俊秀回到了讲台上。她先做了个深呼吸，又伸展了一下身体，才打开分班名册说，现在我们开始高一（23）班的第一次点名。我点到谁的名字，请站起来回答。回答声音要响亮。开始的几个学生，回答如蚊子嗡嗡。欧阳俊秀没有责难，更没有批评。她停止点名说，声音是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不同的场合，声音的大小，轻重也不相同。与人交谈，理当和风细雨。站在队列里以及像现在的点名，则是需要响亮一点的。响亮的声音，是一个人自信的表现。说到这，欧阳俊秀停了停，少顷，又继续点名。再被她点到名的学生，回答“到”时，声音开始响亮起来。最后几个学生的回答，声音里甚至带有金属般坚硬的回响。

在点名过程中，欧阳俊秀的目光，总会在被点学生身上停留那么片刻，以示她对学生的关注。点到赵锐时，她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其他学生稍长一些。那是因为赵锐在她大脑里留下过深刻印象。

排在高一（23）班名册最后的那个学生，叫杨晓，摸底考试的成绩栏里，全部空白。杨晓被欧阳俊秀点到名时，回答干净利索，铿锵有力。欧阳俊秀很满意。可是，当她抬眼寻望，发现杨晓就是操场上集合时说水土不服，拉肚子，不参加摸底考试的那个学生时，一连串问题就在她脑子里冒了出来，杨晓真是水土不服？拉肚子是真的吗？不参加摸底考试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一个没有摸底考试的成绩的学生，又是什么原因分在了自己班上？他有着什么样的家庭背景？

结束点名，欧阳俊秀离开教室时，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像士兵接受检阅一样，目送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