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 3、分班（上）
市教育局在开学前再次下发文件，不许开办重点班。桃源中学办公室主任郭成名把文件呈送给童洪波校长签署处理意见时，童洪波校长没签，叫他送王大鹏副校长处理。王大鹏接过文件，扫了一眼，问郭成名，童校长怎么说？郭成名把童洪波的话一字不漏地转给了王大鹏。王大鹏说，我知道了。郭成名说，那请王校长在文件上签个名。王大鹏略为犹豫了一下，在文件上方下了“已阅”两字。童校长的话虽然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但王大鹏却心领神会。随即，他去到教务处，要求李志明做个高一年级新生分班方案。李志明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办重点班？王大鹏不耐烦地说，你动点脑筋好不好？李志明从王大鹏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上推断，他是主张继续办重点班的。领会了领导意图的李志明，就把这届高一年级的二十六个班，分为四个类型进行编班。第一类是实验班，第二类是快班，第三类是慢班，第四类是艺体班。李志明如此挖空心思地把班级分为四个类型，就是为了逃避市教育局的追究。文件规定不许办重点班，并没有说不准办实验班、快班、慢班和艺体班。办实验班，是课程改革的需要；办快班和慢班，是分层次教学；办艺体班，是发挥学生的个性特长。总之每种类型班级的开办，他都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这就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摸底考试的成绩还没出来，得知要按摸底考试成绩分班的家长们坐不住了。童洪波校长有先见之明，考试一结束，就把手机关了。每学期这个时候，他都不敢开手机。七大姑八大爷，领导、同学、朋友，财政、税务、物价、卫生、防疫公安等方方面面要求调班的电话，打得他手机发烫。即便如此，有些人情关，他还是躲不过。最先找上门来的，是个脸上长着雀斑的中年女人。她身材微胖，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上各戴着一枚戒指。她是在打听了好几个人后，才找到童洪波办公室的。
笃笃笃——笃笃笃——中年妇女连续敲了几下门，里面都无回应。
童校长——童校长——中年妇女连续喊了几声，仍无响动。
中年妇女额头上开始冒汗珠了。她觉得奇怪，刚才向人打听时，明明都说童校长在的，怎就不应声呢。如此这般的不给情面，着实惹怒了中年妇女。你不就是个校长吗？管你的人多了去了。她怒冲冲地从挎包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电话接通后，她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指责：叫你来，你不肯，你面子重要，就拿我受罪——不听不听——人家校长脾气大，面都不肯见。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你给我听好了，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他要不分在重点班，我跟你没完。我不等了。你自己来办！
门外中年妇女对着手机大发其火，门内童洪波一声不吭。中年妇女敲门前，他刚从英语评卷组巡查回办公室。对于学生的摸底考试成绩，他向来很看重。题目是本校老师命的，难易度的把握比中考试卷强。评卷老师对学生尚不了解，在主观题的给分上，不存在打印象分的情况。如此成绩，在他眼里才是真实可信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通过摸底考试，发现考清华、北大等重点大学的苗子。为此，每届高一新生摸底考试的评卷工作，他都要去现场督察。
中年妇女关了手机仍不死心，又敲了几下门，依旧无动静，才愤然地离开。
语文评卷组的进度很慢，看样子怕是要拖整个摸底考试评卷的后退，组长蒋晓丹脸上就显出了烦躁。欧阳俊秀改的是阅读题，从翻开第一张试卷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蒋晓丹改完一本试卷，去换没改的试卷改时，看到张兆和双脚蹬在板凳上，用手中的红色圆珠笔在试卷上一行一行地扫着，便说，张老师，你是改试卷，还是研究试卷？
凳子都坐发烫了，我没撂笔，还在坚持，够对得住人了。张兆和埋着头说。
张兆和，你搞清楚啊，评卷不是我蒋晓丹个人的事情。要是影响了教务处分班，领导怪罪下来，谁也脱不了干系。蒋晓丹把手中的试卷往桌上一甩，以此表示她的愤慨。
你觉得你说的那些有意思吗？张兆和依然埋着头，用笔在试卷上扫着。
都少说两句。我看啊，都是这伏天给闹的。方薇说着，抬眼看了看飞旋的电风扇，看看，电扇扇出的风都是热的。为加快本组评卷速度，本小姐自愿出点血，上街给大家买点消火的冰西瓜。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钱我出吧。蒋晓丹的话说得很勉强。
别别，还是让我表现一次。方微推让着说。
我去吧。欧阳俊秀觉得在这种场合一点表示没有不好，就主动站起来说。
行啊，我们语文组你最年轻，孝敬孝敬哥姐一回，我们也受得起。方薇说着把五十块钱塞在了欧阳俊秀手里。
欧阳俊秀说什么也不要，把钱往方薇桌上一放，跑出了教室。
出桃源中学大门便是一条大街。枝叶茂盛的梧桐树把街道打扮得阿娜多姿。街道两边的店子一家紧挨着一家，有的卖水果，有的卖早餐，有的卖文化用品，有的卖教辅书，有的卖时装，有的卖手机和钥匙链上的小配件，有的开网吧。由于学校还没正式上课，街道上十分冷清。店主们悠闲地坐在店子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电视，对于生意，他们一点不担心。只要学校正式上课的铃声一响，整条街道便会沸腾起来。
欧阳俊秀吃力地提着十斤重的大西瓜返身往回走时，在校门口碰到了一个双腿修长的女人。那女人神色匆匆，似乎急于想去做什么。她觉得那女人面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欧阳俊秀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就听到那女人对着手机在说，蒋老师，是我。对对对。摸底考试成绩出来没有？还没有啊？我想跟你见过面。不会耽搁你很久，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好好，我在花园边的香樟树下等你。无意中听到的电话，使欧阳俊秀想起了眼前的女人是谁了。第一天报名时，她就找过蒋晓丹老师，还把一个信封塞给了蒋晓丹。
在楼梯转角处，欧阳俊秀遇到了脚步匆忙的蒋晓丹。
辛苦你了欧阳老师。蒋晓丹应付了一句。
有事啊，蒋老师。欧阳俊秀装作随意的样子说。
王校长叫我去一下。蒋晓丹说。
欧阳俊秀摸不透蒋晓丹的回答。明明她是要去见那个双腿修长的女人，却谎称是王校长叫她。她跟那女人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那女人在这个时候迫切地要见她，跟高一新生的分班有关系吗？
语文评卷组老师正吃着欧阳俊秀买的西瓜，王大鹏副校长走了进来。方薇吞下一口西瓜，用手背抹了抹流淌在下巴的西瓜汁后说，欢迎王校莅临本组指导评卷工作。
都说语文组的人重情重义，我看未必。王大鹏摇着头说。
方薇从放西瓜的桌子上，拿起一块，走到王大鹏面前，双手一伸，说，王校，小女子负荆请罪了。
王大鹏接过西瓜，哈哈大笑。
吃完西瓜，王大鹏问蒋晓丹，蒋组长，你们语文组能按时改完吗？
蒋晓丹说，请领导放心，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要按时把试卷改完。
我可没有叫你们实行“三不”政策啊。王大鹏的话刚完，挂在腰间的手机响了。他取出手机看了看，用歉意的眼光扫视了一下语文组的评卷老师，自嘲地说，麻烦事来了。
王大鹏说的没假，还真是件麻烦事。打电话给他的，是个女人，她要他无论如何要把孩子分在重点班。关上手机，王大鹏好一会没言语。分班的事，童洪波校长在班子会上一再强调，校领导不要插手教务处的分班工作，谁插手，他就找谁算账。班子成员都明白，分班是件敏感的事，校领导要是插手了，级组长、班主任、老师就会像蚂蚁发现食物一样，会成群结队地跟来。王大鹏深知其中的厉害，在分班的问题上，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拒绝。但是，刚才找他的那女人，却是不能拒绝的。
本来王大鹏还要去数学和英语评卷组看看的，女人的电话把心情搅乱了。如果，女人孩子的成绩能分到实验班，那就阿弥陀佛了。要是只在慢班的分数线上，那必定会搞得焦头烂额。为此，他不得不事先想几套对应的方案。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听到几个学生在谈论上网玩游戏的事，如是平时，他会把学生叫住，讯问几句。而此时，他实在是没情绪。
高一新生们在摸底考试与分班的空隙里，去网吧聊天、玩游戏的人不少。那个虚拟的世界，对他们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力。后来由此引发的惊天事件，震惊了五十万桃源市民。
分班还没进行，寻求分班的股股暗流却肆意在桃源中学里四处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