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 1、报名
浮华校园
林盛青
引子
桃源中学是桃源市唯一一所省级示范性高级中学，每年高考录取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在市民眼里，孩子考上桃源中学，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大学校门。市属各初级中学的校长、老师，更是为学生能被桃源中学所录取而欣喜若狂。每年中考录取那段时间，在一些初级中学的大门口，张扬地悬挂着一幅一幅大红标语，内容基本相同，都是祝贺某某学生被桃源中学录取的宣传广告。
欧阳俊秀研究生毕业，二十六岁，中等个子，细腰，柳眉，眼睛清澈透亮，是桃源中学作为拔尖人才引进的教师。开学的前一天，她去高一年级语文组办公室报到，教研组长蒋晓丹误把她当成了新生。当时蒋晓丹正埋头在整理办公桌，听到脚步声，侧目斜望，见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不冷不热地甩出一句，找谁？
请问蒋老师在吗？欧阳俊秀面带笑容地问。
我就是。蒋晓丹直起腰来，用冷峻的目光打量着欧阳俊秀。你是哪班的？报名要明天才开始。
您好，蒋老师，我叫欧阳俊秀，是新来的老师。欧阳俊秀的声音甜润而带点磁性。
蒋晓丹愣了一下，热情地说，欢迎欢迎。王校长已经打电话给我说了。
今后请蒋老师多多指教。欧阳俊秀微微恭了恭身子。
有你这个研究生加入，我们高一年级的语文教学，肯定如虎添翼。蒋晓丹看似热忱的话里，掩藏着那么点不屑。
我没教过书，恐怕会让您失望。欧阳俊秀说。
没谁天生就会教书。不经意地，蒋晓丹就把老教师的派头显露出来了。
蒋老师，我教哪个班？欧阳俊秀急迫地问。
明天你先报高一（11）班的名。蒋晓丹说着把报名册递给了欧阳俊秀，至于最终上哪一班的课，要等学生进校考试分班后，才能确定。
上哪班都行。我听学校安排。欧阳俊秀说。
蒋晓丹扶了扶眼镜，盯着欧阳俊秀看了那么几秒。她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点太过自信了。不听学校安排，还想咋的？难道学校会拿尖子班给你上？
你有这个态度就好。蒋晓丹这句话，说得言不由衷。
我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欧阳俊秀突然伸开双臂，原地旋转了一圈，高声呼喊道。
现在的高中生······蒋晓丹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欧阳俊秀一眼，把后半截话咽回去了。
从蒋晓丹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里，欧阳俊秀隐隐地感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生活，将不会是风平浪静。
1、报名
这天是桃源中学新学年报名的日子。很早欧阳俊秀就起了床，她要把自己好好打扮打扮，给学生和家长留个好印象。洗漱完毕，她坐到沙发上，拿出镜子和化妆品，开始化妆。她先在脸上抹了点欧莱雅粉底，对着镜子一瞄，发觉白得过了，便取出餐巾纸，一点一点地擦，觉得差不多了，才施了点淡淡的胭脂。胭脂是欧莱雅中的上品“莹泽胭脂”。这种胭脂，颜色自然，上色容易，持久力也不错。欧阳俊秀对它简直是情有独钟。抹完胭脂，她对着镜子望了望，觉得不错，接着就进行描眉。眉笔于她，如同魔术师手中的道具，只那么两三笔，一对细细的淡雅的柳叶眉就画好了。服装是早就备好了的，上衣是淡蓝的宽袖休闲服，下装是水磨蓝牛仔裤，鞋是白色皮凉鞋。打扮完毕，她兴冲冲地朝设在操场边的报名点走去。
报名点在操场边的综合楼一楼。综合楼前面，有一个十多米长的宣传橱窗，新生报名的分班班级名册就贴在里面。行色匆匆，表情各异的家长们，争先恐后走到橱窗前，伸长脖子在分班表册里寻找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清楚孩子所在的班级后，便抽出身来，揩着额上冒出的汗，匆忙地赶去报名窗口排队。
欧阳俊秀去到报名点时，太阳刚从东山的林梢上冒出来。尽管还八点不到，但在有着火炉之称的桃源市，热度已经相当高了。当她看见操场上，花园边，梧桐树下，到处是人，吃惊不小。从人群中走过时，篮球架下那对父子，引起了她的注意。父亲坐在一个蛇皮口袋上，年纪四十出头，眼睛肿泡，嘴唇干裂，脸上沟壑纵横。上身穿一件圆领的棉纱汗衫，领口向下垂着，锁骨裸露在外面。棕色的裤子皱皱巴巴，左裤管翻卷着。儿子站在父亲的背面，穿着木果果木休闲衫，积客亿客牛仔裤，右手碗上带着一串棕色木珠。他目光游离，心神不定。儿子将目光从操场的某处收回来，说，口渴得很。父亲闻之，立马站起来，向校门边的小卖部走去。转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瓶矿泉水。走到篮球架下，父亲把手中的矿泉水递给了儿子。儿子接过，拧开瓶盖，咕隆咕隆地喝起来。欧阳俊秀以为做儿子的喝了几口后，会让做父亲的也喝一点。结果，直到矿泉水瓶底朝天，做儿子的也没问一声父亲要不要喝。这时，操场上的人突然涌动起来。做父亲的站起来，看了看晃动的人群，说，看样子八成是要开始报名了，你在这看东西，我去排队报名。说完，弯腰从一个黑色提包里取出录取通知书，迈着匆忙的脚步朝综合大楼走去。做儿子或许觉得灼热难当，移到了篮球架旁边的梧桐树下，心安理得地让父亲去排队给自己报名。这对父子的行为，令欧阳俊秀十分不解。
报名的老师们陆陆续续进入了综合大楼。在大楼门口，欧阳俊秀遇到了蒋晓丹。
您早，蒋老师！欧阳俊秀笑容满面地说。
你也早。蒋晓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欧阳俊秀，你的肤色很适合蓝色。
我喜欢蓝色带给人的宁静。欧阳俊秀说。
蒋晓丹正想说话，一个女人突然窜到她面前，把她拽到一边。那女人穿着考究，双腿修长，提着卡尔丹包，她附着蒋晓丹的耳朵，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末了，将一个信封塞到了蒋晓丹的包里。蒋晓丹象征性地推辞了一下，就再没动作了。
回到欧阳俊秀身边，蒋晓丹摇着头说，真拿这些家长没办法。个个都想先报名。
欧阳俊秀说，我当学生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两人说着，走进了综合大楼。
综合大楼一共有五层。通道在中间，两边各有三间教室。高一年级的新生报名，就安排在综合大楼一楼的六间教室里，每间教室三个班。欧阳俊秀的高一（11）班，在左边的第一间。欧阳俊秀以为自己是最早的，走进教室一看，高一（10）班和高一（12）班的报名老师早到了。坐在高一（10）班报名处的，是四十来岁的张兆和老师，背微驼，眼神空洞，看什么都见怪不怪。高一（8）班的报名老师，叫方薇，三十出头，齐耳短发，人很精神。
两位老师早。在昨天下午的全体教师会上，欧阳俊秀已跟他们打个照面，就主动打了声招呼。
张兆和侧身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方薇指着中间的空桌子说，你在那报名。
欧阳俊秀坐到桌前，刚摆好报名册，双手拿着录取通知书的手，就从窗外伸了进来。她抬头一看，窗口处堵满了一张张爬满汗水的脸。她从那些或深或浅的皱纹上判断，等在窗前报名的，应该都是学生家长。
开始报名了。欧阳俊秀歉意地站在窗口处的家长说，让大家久等了。其时，按学校规定的报名时间，还有十多分钟。站在窗口最前面的，是个中年汉子，左脸有块疤痕。从他的神情看，有些显得焦急。欧阳俊秀的话音刚落，他就急切地把通知书递了进来。欧阳俊秀接过通知，细心地与报名册的名字对了一遍，然后才按报名册上的要求，一格一格地进行填写。报到第四个时，窗外突然喧哗起来。欧阳俊秀站起身一看，是排队的家长在指责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那女人长得很富态，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上，各戴着一枚戒指。中指上的那枚镶着一颗宝蓝色的宝石。食指上的那颗则镶嵌着闪亮的钻石。她全然不顾家长们的指责，不管不顾地挤到了窗前。
站后面去！排队的家长中有人愤慨地喊道。
大家都排队，她凭什么叉队？这是个愤怒至极的声音。
那女人对身后怒斥的声音充耳不闻，一掌把录取通知书拍在了欧阳俊秀面前的桌子上，豪气冲天地说，报名！
欧阳俊秀对眼前这位霸道的家长非常反感，本想说点什么刺激她一下的，想到那样肯定会影响报名，就没把话说出来。她拿起桌上的通知书，面带笑容地对那女人说，请排队按秩序报名。
那女人瞪了欧阳俊秀一眼，气咻咻地走了。欧阳俊秀看着那女人的背影，摇了摇头。报名继续进行。大约四十来分钟后，分管教学的副校长王大鹏敲开了欧阳俊秀报名的教室。他站在门边向欧阳俊秀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去。欧阳俊秀明白他的意思后，放下刚接过来的一张录取通知书，几步走到王大鹏面前。王大鹏把头靠近欧阳俊秀，低声交待道，我有个亲戚急着赶回去，你先给她把名报了。说着，拿出一张录取通知书来。欧阳俊秀怔怔地看着王大鹏，没有立即接他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王大鹏心里很不畅快，表明却不动声色。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好，能够推的我都推了。这个我实在推不掉，也不能推，就托你了。欧阳俊秀听了王大鹏的话，敏感地意识到其中必有隐情，尽管心里老大不情愿，还是伸手接过了录取通知书。王大鹏说，你办完手续后，拿到过道里来，我在那等你。
欧阳俊秀回到报名的桌子前，望着排在窗前汗流浃背的家长，心里堵得慌。马上给王校长报，定然会引起家长的不满。不报吧，他又等在门外。犹豫了那么一瞬，欧阳俊秀决定还是先给窗前的家长报名。才报了两个，又有人在敲门了。不用想，欧阳俊秀便知道是王校长在催了。这时又一位报名者轮换着站在了窗前。欧阳俊秀见是个文弱的学生，就把王校长交办的事给办了。她拿起办好的入学手续，推门走了出去。过道里，王大鹏校长正在跟一个女人谈笑风生。
王校长，让您久等了。欧阳俊秀说。
王大鹏接过欧阳俊秀递给他的入学手续，随即转递给了面前的女人。
多谢了。女人说。
您这样客气就不好了。能为您做事，是我的荣耀。王大鹏谦卑地说。
女人转身走时，与欧阳俊秀打了个照面。原来那女人便是叉队遭到欧阳俊秀拒绝的那一位。
报名继续进行。刚才的际遇，令欧阳俊秀十分不快，喉咙里老像卡在什么东西，恶心至极，想吐，吐不出；不吐，又难受。这种恶劣的烦恼情绪，一直伴随着欧阳俊秀到全天报名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