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一章：无奈，我管起了号子
半个月之后，张猛之判了下来，一年刑期。张猛之既不高兴，也不悲观。他已经呆了七个月了，还剩下五个月，怎么样也能顺利渡过。再说像他这样，分到任何监房还怕有人欺负？只要他不欺负别人就好了。张猛之说开庭时，除了道上混的兄弟们开着十几辆高档轿车来为他造势外，他的三个女人都到了，局面很尴尬。他说他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看守所里规定，案子判下来后就从一名嫌犯身份转变成真正的罪犯，所关押区域也会发生变化：就是一定要调离过渡监房，到劳动监房去参加劳动。
我心里清楚，张猛之走了，我肯定是要接替他的位子。可我不喜欢这样的任务，让我做些具体事务还可以，可是要让我管理一群嫌犯真的有难度。据了解，在这里面能当上号长的大多都是些混社会的，看起来凶狠，块头大，骂起人来发挥得像个天才。而这些条件我都不具备。我试图想给钱管教推卸掉，希望能重新选一个，如果本监房没有合适的，也可以外调一个来。可是我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心里话，我也担心因为我的退缩而被冷落。
事情还是照着原来的安排在进行。
张猛之调走的前一天，钱管教把我们俩都叫到办公室去抽了根香烟，也作了些任务上的交代。第二天他就走了，一切都进行的很快。其实这种快的感觉就是在这刹那间产生的，我们在一个监房共处了近两个月，在那样封闭的环境下，两个月是很长的了。可我还是接受不了由我来接替号长一职的事实。我内心非常胆怯，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操作，那些嫌犯能服从我的监督管理吗？
张猛之在临走时看出了我的顾虑，打气说：“放心干吧！不要担心，有钱管教撑腰哩！再说了，这里的外劳是我的兄弟，我会常让他给你传话的！”
他的东西很多，是我见着东西最多的押犯：一个大包裹，两个装满食品的塑料水桶。就连带领管教看了都说：“怎么弄那么多吃的？！”
“嘿嘿，这些都是开账的，不是违禁品！”张猛之解释着。
“到了那边可不比这里，要节制点啊！”
“是！”张猛之做了个谦逊状。
我站在屋内警戒线内，朝门外递了个话：“安定了让你小岗兄弟来个条！”
张猛之在这里的几个月，已经和监房外的小岗称兄道弟了。其中一个苏北瘦光头就是我第一天晚上进来时给我引路的那个，他叫陈景。他常常趴在202监房门口和张猛之聊天，有时还递进来些香烟之类的违禁品。听张猛之说，陈景是个苦命人，初中未毕业就投奔到K市搞工程的一个老乡那里。开始做些杂事，后来学上了开挖土机的活。一年后，因为一点小事，那个老乡要赶他走，他一气之下自己去租了一台挖土机也学着接点零星活干干，时间久了便扩大了关系网，把生意做活了，再后来就自己买了挖土机。就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时，他为了帮哥们，砸了人家商店又打了人，因此获刑一年两个月。他和张猛之前后脚进看守所，因老乡关系而很快成了铁杆哥们。
“你保重啊！”张猛之向我招手道别。随后在带领管教的命令下勉强地挪动着那个大包裹和两桶吃的，慢慢地走了。其他监房的调监人员也鱼贯而出，一个个排着队伍抱着东西从走廊的里头走出来，从门口穿过。那影子一晃一晃的，晃得我的泪水流了出来。每当这时我就恨自己为什么容易流泪，可能是我太不坚强了，既然不坚强，那么就应该在这种环境下接受摔打才是。
张猛之是个混社会的，说起话来也没有个遮掩，喜欢大大咧咧。可能是他摔打得太多了，才不会像我这样容易以泪洗面。人都有两面性：我曾经自豪，而现在卑微；张猛之是个混子，可他从容随意。人啦……
第二天上午刚放风回监，钱管教叫我到谈话室，让我说说管理监房的想法。我正在琢磨着如何回答，巡视管教过来了。
“钱管教，你们202有人打架！”巡视管教严肃地说。
“什么？打架？娘希匹！”钱管教不抽香烟，但他手里常拿着一盒香烟。他正准备给我发香烟，听巡视管教这么一说，把香烟扔进了抽屉。
“先回去，回头再找你！”钱管教着急地起身。
我跟着钱管教回到监房，看到大家都乖乖地坐在铺板上看《监规》。
“娘希匹，刚才谁打架了？”钱管教怒吼着。
“报告管教，是陈成刚和张彩兵！”一个扁头小子赶紧下铺报告。
“来，下来！”钱管教命令着。
俩小子颤颤巍巍地下了铺，把《监规》递给了扁头小子，然后蹲在钱管教面前。
“谁先动的手？”钱管教的问话很干脆。眼睛瞪着俩小子。
“报告管教，是他先骂我的！”陈成刚想辩解。
“我是问谁先动手的！”钱管教很生气。
“是，是我。”陈成刚沮丧地承认了。
钱管教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突然抬起右手猛地抽了下去，“啪”一声，只见陈成刚立马用手捂住了左脸，紧接着就是求饶：“报告管教，我不敢了！”
“嗯，不敢了！你动手时咋不这样想！嗯？”说着，钱管教扯开了他捂在脸上的手便又是一下。声音很响亮，如皮鞭在空中抽打。
“报告管教，我不敢了！报告管教，我不敢了！”陈成刚继续求饶着。
钱管教也火了，他最恨这些东西，既然敢打人又那么快地求饶，使得他想发威都发不了了。他不打了，可他必须得给其他押犯一些警醒，他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手，他要让所有押犯都记着，只要敢动手就有他好果子吃。他骂了，吊着嗓门骂，好像教育的对象不仅仅是本监房，还有其他监房。其他监房的号长早就把耳朵贴在了门框上，在听。
“混账东西！谁给你们的胆量？娘希匹，好日子过多了是吧？！还有，你们所有押犯都听着，既然他们打架你们没有阻拦就都得罚，从今晚开始，停放一个星期的电视，不管你《监规》背诵过关没有都得再背！”骂着，钱管教又把另一个小子的头按住敲打了两下，然后才罢休。
这两个小子是刚来的，还不知道钱管教的厉害。钱管教也不是每次都拿胶棒打人，是随机的。今天就两个巴掌足可以给以颜色了。钱管教训话完毕后给我留了个话：“胆子放大点，不行了就给我勒！”他故意把声音提高，好让大家都听到。
我紧张地回答着“是！”
又过了两天，钱管教通知开会。我刚出门就看见黑大胖子和老杨也出了监房。我惊呼：“嗨，你们也开会？！”
“是的，我知道今天会碰到你的，昨天晚上就梦到你了！”黑大胖子开玩笑说。“还有啊，我们老杨当副手了，我来硬的他施软的，钱管教安排的！”
“真的？！”
“嘿嘿，昨天刚安排的！”老杨自个说。
“哎呀，我可苦了，一个人！”
“给钱管教说说，瞅个副手啊！”
“是该有个副手，我自己都还是个软蛋哩！”
我们边说着就走到了谈话室门口。钱管教开了门让我们进去。我看了一下，一共是七个人，四个过渡监房，就我是一个人，人家都是正副手。我心里开始琢磨了，是得挑选个副手，万一有个啥事，也得有个担待的。
“自己找凳子坐啊！”钱管教招呼着，好像我们之间并没有警匪之别。可实际上，黑大胖子等都退让着，没有坐凳子，而是蹲在墙根。我一看也就蹲下了。
“周皮。来，把香烟发发！”钱管教招呼的周皮就是黑大胖子。
黑大胖子嘻嘻地接过一盒红双喜给大伙散了一圈。我不好意思接香烟，推辞了一下。老杨蹲在我的左边，捣了我一下说：“没事，抽吧，这可是稀罕物！”
来了这些天，我深知香烟在这里面的价值，那可是比外面贵好几倍哩！在204时，我就看见过黑大胖子多次拿可乐向小岗换香烟抽。条件是一瓶换一支。
我接过了红双喜，黑大胖子接着就打然了打火机给我点着。我吸了第一口就咳嗽了。好久没有抽烟，突然抽上一口还不适应。那些做号长时间久的就不会有这种反应，因为他们常来抽。
“怎么样？监房都有些什么问题，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钱管教微笑着说。张猛之曾给我介绍过，说钱管教善于听取号长的意见，有时也会听取一般押犯的意见，这样有利于开展工作。当然他不会听一面之词，一定会结合自己的观察和分析。所以很多押犯都说他很公平。但他最恨押犯之间动手打架，那可是这里的大忌。
“白雪生，你先说，你刚刚接管，肯定有什么要说的！”钱管教把矛头指向了我。
“我，我们监房，那天打架的事情后好多了，除了个别人脚上溃烂，没有其他异常。另外就是新来的比较紧张，刚开始吃饭不正常，有的吃不下饭，但过上两天都会好的。”
“好！你刚开始就有这种敏锐的观察力，不错，再用些心，主要在安全方面多注意点！”
“是！”我答应着。
“周皮，你呢？”钱管教又看向黑大胖子。
黑大胖子正要报告，突然，一位不熟悉的管教走进来看了看我们，和钱管教打了声招呼后问：“谁是周皮？”
黑大胖子赶紧举起手，蹲着的身子也微抬起说：“是我。”
“你是204监房的吗？”
“是的！”
“有举报说你在监房内常打人！有这事吗？”陌生管教厉声问。
“没有啊，我从不打人的，都成嫌犯了，我怎么会打人哩！”黑大胖子着急地辩护。
“不对，有押犯从204调出后写了投诉信！”说着，陌生管教把信件递给了同样吃惊的钱管教。
钱管教拿过信件看过后，心头稍微放松了些。“噢，这件事我知道，那是我允许的！他是管号的，有些动作得给予支持！要不这工作就不好做了！”钱管教似乎对陌生管教的打扰不太高兴，同时也在全力保护黑大胖子。
陌生管教一听便转身走出了谈话室。
这时，黑大胖子低垂着头，一脸的沮丧。“对不起，钱管教，给您添麻烦了！这事情我知道是谁写的，那是事实。可是，可是——我——”
“好了，你别说了，以后你把持好自己就行了，别以为让你做了值日员你就什么都不考虑了，做事情前要动动脑子！”钱管教趁机批评了他，也给我们提了个醒。
“是的，钱管教，我以后不会了！谢谢您！”
我第一次看到黑大胖子这么乖巧，这么听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给家长认错。
我暗自佩服钱管教的管教手法，真的受人敬仰。
钱管教又开始了会议，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