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三章 往事怎能忘(十一)
面前出现手纸,是惠迎怀递的。沈郁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迟疑地接过纸巾,反而越哭越凶。也许大家认为她是受老师凶才哭的,谁又能体会刚弄明白爱后的绝望呢?也许,是有希望的。
哭了将近半小时,沈郁才止住,眼睛都肿了起来。沈郁起身下楼洗脸,走到楼梯转弯处,恰碰到英语课代表拿着一叠试卷上楼。“嗨,沈郁,英语又拿全校最高分,我好歹辛辛苦苦做了一年科代表,不能委屈一点让给我吗?”
“我知道你最有奉献精神了。”一笑道。她一个小时搞定,本没有抱太大希望,竟然还不太坏。
“哎呀,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因为担心今天成绩,没有睡好嘛。”说完赶忙逃下楼。“放心吧,第一名还是你的。”科代表的话从头上飘来。沈郁心中叹了口气:我要的不是名次,而是分数是否能达到自己的理想。
截止到中午,各科成绩都下来了,综合果然不出意料的差,走神走成那样,能考好才怪!语文成绩却是出奇地高,数学还算正常。可是总体加起来,由于综合成绩太拉腿,离自己的原定目标差了四十多分。真不可思议,一个人的心情却可以影响这么厉害。没什么好伤心的,权当是一次心情测试吧。
“如果我有你的基础,我会考到六百七十分。”惠迎怀突然冒出一句。
“我原就是这么计划的。”沈郁笑道。从早上他递出那一块纸巾起,沈郁就决定,无论二人会发展成什么样,她都笑着面对她,给他一个好心情。或许以前真的是心理排斥作用,当她决定好好面对他后,她竟能够坦然地对他笑。
他似乎很意外她不再冷冰冰了,他看着沈郁愣了半天。
沈郁心中暗喊:他不要误解成欲擒故纵啊!
可是惠迎怀又开始殷勤地与她讨论问题。他或许有帮沈郁提高成绩的意思,或许……但绝不是单纯地为问题而问。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找出一道怪题让沈郁做,等沈郁做出来,不等沈郁开口,他先评头论足(用专家的口吻)一番,沈郁经常想,他是真的不会做吗?意欲何在?显示他的确在努力吗?可他上课还是不肯听课,下课也不练老师指定要练的题目。是了,他是用自己的方式学习,难道说在学校自学就意味着是他这样的吗?
他总是用手指头拍沈郁的左胳膊,边说:“看一下这道题”边递过题。也许是沈郁心里对他有成见,总觉得他习惯对自己用命令的口气。从小到大,沈郁最讨厌别人对她用命令的口气讲话。连爸爸也从来都用商量的口吻,命令在她的眼中就是阶级,而她向往平等,真正意义上的平等。
她决定不要再忍了,直直地看着惠迎怀,说:“以后不准在敲我的胳膊。”
他愣了一下,“我用书,不用手,行了吧?”
“我讨厌有人在我专心的时候突然碰我一下,不是你用书或手的问题。喊我的名字不行吗?还有,那些题,你真的不会做吗?你故意考我的吧?你真以为自己是天才不用随老师的进度吗?”
也许沈郁击中了他的核心,他立即反唇相讥:“知道你的成绩为什么考不到六百七十分吗?每一章节,你掌握的很好,知识网络你只建立了横向的,却没有纵向的联系,各章节之间你根本没有找到纽带。”
“是吗?”他说对了,自己提前意识到了,而且已经努力了将近一个月。
“你看你写的总结,只是每一个章节的,而全册书的总结你从来没有做过。”
“是吗?”
“其实,物理的核心内容在力学……”天,他专家似的口吻又来了!他的基础不太好,却总能总结的头头是道,这是不是表明他善于谋划却不会细节运作呢?
“你自己这样做了吗?”好不容易等他发表完,沈郁冷静地问。
他高昂的面庞立刻颓然下来。“我的生物这样做了,我觉得很有用。”
“是有用。”好像我的生物比你好啊。沈郁暗道。
“是吧。学习犹如建造大楼,没有好的地基,要凭空建造第三层……”
他的说教兴致又来了!对自己了解得这么透彻,又这么上心,照理说,自己应该感动有加,可为什么自己会讨厌这种感觉,宁愿他将心思用在别人身上?沈郁头痛地闭上眼。
晚自习后,沈郁回到寝室。寝室人大呼小叫:“你怎么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我住在这儿。”
“不是啦,你怎么没有去王亦翔那儿?”
“他去首都观察病情了。”沈郁有些黯然,自从那天过后,每天晚自习后,沈郁都匆忙赶往“情人岛”(他要她晚上过去,怕影响她白天的学习),第二天王亦翔就开车来接她,后来换人了,有时是张倩,有时王中良,有时是他家的司机。大家都知道她对王亦翔的影响,心照不宣地对她好。这次他走了才要人告诉她。她知道无论在何时,他总是先想到自己。她既感动又心痛,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好好护理他送的那盆花。他说那是紫丁香,感觉很像她。
“他的病怎么样了?不是说可以骨髓移植吗?”
“这次去主要就是为这个。”
“他父母的与他的不配型吗?”
沈郁忽然沉默下来。这是他的家事,她不便多说些什么。笑道:“拜托,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情况呢?”
“对啊,给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那些傻事有什么可说的?你们知道吗?他家里的人都喊他少爷,每当我发火时都会喊他王少爷,他会立刻举手投降。”
“可他不像纨绔子弟呀?”
“他没有生病前简直像流氓,不熟时觉得他飘忽不定,谦逊有礼,挺白马的。自从他送花后,整个人都很玩世不恭的,他说要呈献给我一个真实的他!现在呢,觉得他成熟了。好啦,没什么可讲的啦,听春景讲故事吧?”
明白她不愿再说,春景想了一下说:“其实我们学校每年都有很多故事。去年复读班有个尤洋。我有一个同学跟他认识,然后我也认识了他。我们关系很好,现在还常联系。我最佩服他了。他只有爸爸和弟弟,妈妈在他上小学时就意外去世了。他姥姥家里的人很不讲理,在他妈妈埋葬那天,把他家里砸了个稀巴烂,把他爸爸的双腿打断了,后来就残疾了,不能正常走路了,没法多挣钱。他初中毕业后……”
“他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跟他爸爸吵架,想不开,喝农药自杀了。”
“唏!”
“农村人就是这样,女儿在婆家受了气,娘家就去大打一顿出气,那天他和他的弟弟也被打得很惨—”
“不会吧,连亲外甥也打?他只是小孩啊!”
“就说这世道嘛!他初中毕业后,上师范教学。那两年上师范学校不要钱,毕业后他教了两年学,因为他家里还是很穷,弟弟初中没有毕业就出去打工了。贫穷的家庭总是被人看不起的。他决定考大学,就在咱们学校从高一开始上,一直到高三,都名列前茅。高三那一年,就是前年,他是咱们学校北大的希望。高考的前天晚上,他回家给他的母亲上坟烧纸,告诉他母亲他要高考了,结果风吹走了点着的纸,然后火势蔓延,顺风绵延几十里的麦子全被烧了。他当时都被吓呆了、吓傻了。高考那天,还是村里人把他送到学校,打完点滴进的考场,那时还说不出话来。可想而知他考试的状况。去年他复读,校长每月都补助他生活费,他几乎全部用来买书了。去年考完第一场后,我中午见到他,他突然哭了,说作文写跑题了。我当时想,怎么可能呢?他平时发表过很多文章,怎么能把高考作文写跑题呢?后来分数下来,他真的写跑题了。他的总分只考五百九十多分,考到云南大学去了,选了编剧专业。他说他一直想成为编剧,把自己的拍成电视剧。“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大家在这方面的敏感度是心照不宣的。
“我刚才已经说了,因为同学的关系,我跟他处得也不错。他那个人啊,对谁都很好,他很乐观、热情,总之他对我就像对大众一样。”
“是吗?他会对着大众哭吗?”
“那只是特殊场合、特殊时期嘛!”
“还狡辩?”
“没有的啦!他把他的故事写成剧本,我看过了。他的教授还劝他发表呢!”
“后来呢?”
“他想拍成电视剧,所以还在努力。”
“他让我觉得我们都在蹉跎,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对春景有意思,有特别的意思……”
“stop!不可能的啦。不理你们啦!”
沈郁听了很受振奋,她仍拿着手电筒看书,大家吵闹一会儿之后,总是很自觉地停止,然后看书的看书,睡觉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