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章：青春伤逝（ 一）
都以为这快乐，这幸福可以久长，谁能预料那恶魔似的灾难，又悄悄地降临在他们身上．．．．
那是一个初冬的日子：下午，天空灰蒙蒙的，一阵阵寒风刺在骨头里，使人感到从心灵深处冒凉气。她心情烦躁，一种将要窒息的烦躁，象尖刀扎在她心上，使她感到阵阵的绞疼，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把她紧紧包围，她想端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喝口水镇静一下，可眼前一黑，杯子掉在地上破碎，那茶水便泛滥开来。
同事赶紧扶住她：“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我头晕目眩，心里好慌乱。”
“你坐下休息，课我替你上。”“这怎么可以。”
“你照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脸色多么苍白难看，还嘴硬什么，代课不是常有的事么？就你从来不让代课的，放心，我自信还不会比你差到哪里呢。”
大家也异口同声地说：“是啊，是啊，知道你争强好胜的，可这不是争强的时候，快去医院看看或者回家休息吧。”
她听着大家的话，也自知无法坚持，也就不推辞，但也不想离开。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她闭上眼睛想静一静，忽听轻轻叩门声，挣扎着睁开艰涩无神的双眼，只见她邻家阿姨一副恐慌、悲伤、怯怯地样子，犹犹豫豫地说：“丫丫，你哥受了点儿伤，在医院里．．．”未等说完，她顾不得头晕目眩，不知从那儿来的力量，撒腿就跑。
医院的病床上，静静地躺着她那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哥哥，她不顾一切地分开众人，扑到哥哥身旁，她哆嗦着双手捧起他的脸哭喊：“哥哥，哥哥”那凄厉的声音，破窗而出，似乎苍天有知，刚才还阴郁的天空，此刻却是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扑向大地。
哥哥睁开那平时俊美的，此时却无神的双眼，把那不舍又无奈的目光，久久盯在她脸上，然后把目光转向人群搜索，阿姨就在身旁，他吃力地抓起她的小手，放在阿姨手中。又把目光转向凤姐（她是他的同学、好友），他想抬起左手，可很失望；凤扶起他的手，他顺势死死地抓着把她的手放在那双小手上；最后把目光转向大家，那都是他的同学，好友，一起长大的好伙伴，铁哥们，也是从小就带丫丫的哥哥姐姐们，大家几乎同声说：“放心吧，我们都会把丫丫当作亲妹妹的，一定会照顾好她！”
阿姨流着泪说：“丫丫从小吃我奶长大的，我本来就把她当自己女儿的，你就放心吧！”他把神智涣散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她，可紧抓她小手的那只右手，却在无声地滑落“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天旋地转，她失去了知觉．．．．
终于醒来了，她拔掉手腕上的针头，挣扎着扑到哥哥身边，双膝跪在地上，双臂搂着他的脖子，把脸紧贴着他的脸，不哭、无语、无泪、闭目，好象一切都静止了。
阿姨拉起她的手“丫丫，亲手为你哥合上眼睛，让他放心走吧！”她用自己的手掌，轻轻柔柔地，一次又一次地想把那双眼睛合上，可很失望，那双眼睛始终不肯闭上。她的心被无情地撕扯着，剥离着，疼得她紧紧咬着嘴唇，脸色也憋得发青，鲜血从她唇齿间滴落下来．．．．大家纷纷说：“丫丫，你哭吧，哭出来，这样会憋出病来的，他就是不放心你啊”可她仍跪着，搂着他脖子，闭着眼，无语，无泪．．．．许久，她晕眩着瘫倒了。大家把两张床并一起，又把那针头从新给她扎上，并打了一针安定,医生轻轻说：“她很快就睡着了，留一个人看着。”然后打个手势，大家随他纷纷退出，他对大家说：“等她睡沉了，就悄悄把她哥送到太平间吧。”大家点头不语。
也许她太累了，睡得很沉，一夜平静度过，第二天早上她睁开眼，见阿姨在旁边坐着：“阿姨，你怎么在呢？啊？我怎么在这里呢？”“丫头，你病了。”阿姨眼睛红红的。“我怎么会病呢？阿姨，你眼睛怎么了？”“被沙眯住了，刚才揉的，今天风很大的。”她把目光投向窗外：那夏天还浓绿茂盛的梧桐，现在却一幅衰败的景色，那零落的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摇曳着；阴天，有薄雾笼罩，还淋淋沥沥下着雨夹雪。她盯着那风中盘旋的落叶出神，突然：“阿姨，我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哥哥”她猛地欠起身子“我哥哥呢？”“他上班呢（阿姨将错就错）。”“我病了还上班，都不来看我。”说着，那眼泪就簌簌地滚落。
医生含笑走来“呵！丫头醒了？”“医生，我又怎么了？”“你问自己呀。”可她却死死盯着医生的脸：“我好像梦中见过你呢？”随即又想着什么，突然她拉住医生“我哥哥呢，你们把他弄到那里去了？”她推开阿姨和大夫，光着脚丫就往外跑，这时大家都来了，医生无奈地摊开双手：“带她去看看吧。”这次她看到哥哥，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号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太平间里回荡，蔓延，随空气飘向窗外，那蒙蒙细雨夹杂着冰晶在潇潇地落。
她哭诉着，“哥哥，你不能丢下丫丫呀，你说过只要丫丫够乖，你就会娶丫丫的.春天快要到了,你说过春天要和丫丫结婚的,怎么能不算话呢?以后丫丫依靠哪个？”就这样哭得昏昏死死地反复着，趁她又一次昏迷，把她抱进病房，扎上针，把手脚都固定着。
醒来，已是傍晚，她睁开肿胀的双眼，看见大家都在静静地守着，凤姐一手握她的手，一手轻拂她额头：“丫丫，你看大家都不放心你呀，守你一天一夜了。”她巡视了大家一圈，眼里有歉意，但欲言又止。
“丫丫，哥哥既然走了，还有我们大家，我们都会照顾你的。虽然我们大家在你心目中，远远不及你的哥哥，但苍天不公，这也是无奈的选择。你这样哥哥也会安心的，你要挺住，只要你坚强，生活的幸福快乐，哥哥地下有知，也会开心快乐的。”她不言，只闭目静静地听着。“现在你必须吃点东西，否则后天你会受不了的。”
她猛地睁开眼，以疑问的眼神望着大家，“我们商量好了，后天为你哥哥下葬。”
“不行，我还没看清哥哥究竟怎么了，中午走时还好好的呢,还嘱咐我天变了,要多穿衣服的。”她挣扎，可手脚都被捆绑着。她气恼地喊叫：“放开我！”
“丫丫，你听哥告你说，我自始至终都知道的。有人违章作业，被电粘了，你哥正好走来，怀里抱着一大堆文件，向那人狠狠砸去，那人摔在地上受了轻伤，而那电线弹回，却把你哥打了，把他狠狠地甩到楼角的棱上，没有外伤，可那猛劲却把内脏震裂了。”她听了觉得心里一阵绞疼：“啊——”一声凄厉地呼喊，随之一片宁静，又一次昏过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零晨。她看到凤姐在身旁守着，那位大哥却靠墙而坐；“丫丫，喝点粥吧，都两天不吃东西了。”看她醒来，凤姐边拿饭盒边说。
而她却盯着那大哥说：“你带我去看哥哥，好么？”
“天亮去吧。”
“不，我要去的。”
“丫丫乖，天亮一定带你去，现在都下班了，夜里天平间没人值班的，门锁着怎么去呢？”
她只好无奈地作罢。
“那你喝点粥，天亮就带你去，可不许哭了。”凤姐趁机说，她点头。
太平间里，她仔细检查了哥哥的尸体，只后胸一块血淤的青紫，别无伤痕。最后，她泪流满面地抱着他“哥哥，你把丫丫带走吧！当初为啥捡了我，又把我养大，你今天干嘛丢下我呀，是嫌弃你的丫丫不好吗？”那两位左右挟持着，分开了他们，那大哥轻轻一托，便把她抱走了。
她平静下来后说：“我要回家，把存折找来，事已至此，你们帮我办事吧。”
“单位有丧葬费的，还有你的抚恤金，等办完事再说。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会按照你们民族习俗隆重下葬的。”
这一天，她都奇特地平静，回家沐浴更衣，罩上孝衣，其间总有人形影不离地陪她。第三天早上，一切安排就绪，她最后看到哥哥那俊美苍白的脸，还有那双永远闭不上的眼睛，忍不住抱住尸体，嚎啕大哭，泪水婆娑，被人强拉开了。
她看着哥哥被大家小心翼翼地抬上车，她也被大家簇拥着扶上车。哀乐响起，一列车队就徐徐启动，在寒风凛冽，雾气蒙蒙的旷野中缓缓而行，似乎苍天也感受到了人心的沉重，天空更加阴郁，雾也更加浓重，阴风裹着冰晶在阴霾的空中冲腾．．．．
中午，墓地，阿訇那洪亮的的诵经声，在空旷苍凉的原野里回荡，繁琐的民族仪式结束后，那愁云迷雾伴着凄惨的哭声，更加阴冷凄凄。当墓将要合拢的刹那，她纵身一跳，想进入墓坑，可背后一人手疾眼快抓住衣服一带，立刻拥上几人把她死死抱住，她哭喊挣扎都无济于事，最后窒息的晕厥过去，随即医生一阵忙乱，她才慢慢醒来，再也没有丝毫力气，那茫然的眼神，空洞的头脑，麻木冰冷的四肢，似乎都在涅磐中熬煎．．．．
完了葬礼仪式，主事人安排大家回去，她非要给哥哥守墓一日，无奈只好留下凤和英子陪她，还有两个大哥的和医生。傍晚他们到山村留宿，她昏昏沉沉地躺在温热的土炕上，她们左右守护着。经过几天的忙乱，大家都累了，且很快睡着了，而且睡的那么沉。
山村的夜是那么静，后半夜更是鸡犬不闻，甚至连老牛的咀嚼声都清晰入耳。她醒来看看左右的凤姐和英子，悄悄地起身，轻轻地开门，静静地走出农家小院，一个人在崎岖的山路上孑然而行。白天还是浓云迷雾的天气，此刻却有一弯下弦月光，是那么凄迷清冷，冬夜的寒风似刀刺刮着她的骨骼，并从骨头上疼到心里；她没感到寒冷，自幼胆小的她，也没感到恐惧，只是在那小路上踌躇地踉跄而行。
她靠墓碑坐下，感到浑身无力，头晕目眩，脸和身体似乎在燃烧，她心里一片空白，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她屈倦着躺在墓头，旁边有棵小松树，它在凄迷的月光下，在冬夜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她望着那夜色朦胧中的远山，又望一眼那一弯凄迷的月色，最后盯着那棵在夜风中颤抖的、孤零零的小树良久，心中的绝望在滋长，弥漫了她整个心，淹没了她的理智，她在身上摸索着，只见寒光一闪，她左手的手腕处便血肉模糊，山野里空旷无人,只有那深夜凛冽的似狼嚎的寒风在山中盘旋、哀鸣．．．．
仿佛,整个世界,所有的声音,在那瞬间，突然都变得这般遥远了……所有的痛苦，心中执著的爱恋，都慢慢地退去了。
她的眼中，只有殷红的血，从那柔弱白皙的手腕处流出，滴到地上，化作鲜艳红色的花，再慢慢地渗入泥土，这血红像夏日的野草一样在疯长，在不断地蔓延，蔓延．．．蔓延．．．霎时把她淹没．．．．．
血红之地，永不褪色！
她无力地闭上眼舒口气:哥哥．．丫丫会．．．和你在……一起的……”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辆救护车鸣着警笛，在雾气朦胧中狂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