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章： 那年那月 （一）
在她住的老家的小院里，坐北向南，有三间北屋，乡下人叫它上房或堂屋。上房的西头，是一间平台，向南是一个宽大的玻璃窗；窗前是一张书桌，靠西墙是一张大床，这就是她的居室。自从姐姐走后，家里没有其他女孩，所以只有她自己居住。
天气渐渐转暖，从窗外射进的阳光也逐渐强烈、温暖。她总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翻来覆去地看那些画书，或者写字。她没有玩伴，也不愿与小表哥玩，他虽然大她三四岁，可她总觉得他愣头愣脑的，翻墙爬树太淘气；而别人又嫌她太安静、太柔弱，不能跑跳翻爬，也就不来找她。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她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个屋子和院落。
从北屋出来向南20余米处，有一道东西向的土坯矮墙，靠墙西侧有个木制的栅栏门。推门进去，是一个长方形的园子；紧挨短墙是一排花草：有夜来香、美人蕉、九月菊、水仙、茶菊，还有其他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不过此时都还嫩绿的芽片。
那茶菊，不像观赏菊那么美艳硕大，他的花朵就像秋天旷野中的小雏菊，可她的淡雅芬芳却无可比拟。晚秋时节，把花朵采摘，烘干收藏，一年的茶叶就绰绰有余。冲出的茶水清澈金黄、芳香四溢，清肺去火，那是她最爱喝的。她对那茶香至今念念不忘，也好留恋那段纯真无邪，天真快乐的日子！
靠园子西墙有三棵，东墙有两棵，共五棵桃树。那正是挂果的盛期，开的花也很茂密。所以，在阳光明媚的日子，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痴痴地站在树下，看那含苞欲裂的花骨朵，密密麻麻地挂满枝头；看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朵万朵桃花开；更看那婀娜红粉妆，纤纤细叶露枝头。相比之下，她更喜欢看那临将凋谢的桃花，不为别的，就只为那纷纷飞扬的桃花雨。
这时的桃花，不再有含苞待放的矜持，也没有热烈怒放的豪气。而是显得那么自然，自然得有些凄婉。此时的桃花，也很少有完整的，却又那么美，一种残缺的美，成熟的美，恬静淡然的美。
桃花的花期较短，不等花儿竞相展示，桃叶儿就急匆匆冲了出来，与花儿争奇斗艳，且来势汹汹，大有雄霸天下之气。那些被遮挡的花瓣不甘埋没，终于有了惊天的一击、闪光的一刹、最美的一瞬，同时也结束了她光彩及其悲壮的一生。
有时，她静静地躺在花香四溢的桃树下，任绿肥红瘦袭人于不顾，只管品茗那逝前最美的桃花。任那调皮的花瓣儿浸打她的脸颊，人温润的春风吹乱她的发。
最妙的要有温润的微风，清风徐徐，花海翻腾。柔条纷婆娑，落花何蹁跹。漫天遍地的花瓣儿被风卷起，翻滚飘飞，直逼双眼。霎时，天空变成了粉红的天空，无数的花瓣在空气中游离。这时，她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情愫泛起。微闭双眼，顿觉天旋地转、身轻如鸿，好像自己如同一片花瓣，夹杂在万千兄弟姐妹之中，随风飘荡，随花飞舞，随风传递春的暧意。
她每每想到这里，心中就有一阵惬意：一阵挣脱羁绊的惬意，一阵砍断链锁的惬意。累了还可以跳进河里漂流。即使纷纷坠地也无悔无憾，因为她曾辉煌过、美丽过。悲壮却并不荒凉，凋零却从容不迫，而又气度非凡。
她心中的桃花雨就这样下着，每年一次的雨。不，那不是雨，是雪，粉红的雪，春天的雪。
有时候她也奇怪，更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想的，只记得童年的她，有些不可思议：她总是提着秫秸箭做的小篮子，把那些地上小漩涡里的花瓣，双手捧入小篮子，然后，挖一个坑，把那些花瓣埋掉！是什么原因促使她这么做，至今不明白，也许是不忍心踏着这美丽的落花来复去吧。还有时，会无端地落下泪来。
院子里有许多高大的树木，有槐树、椿树、枣树、桃树、还有几棵据说叫楝树；院子的正中间，有一棵很大的泡桐，三四个小朋友才勉强搂住。那巨大的树冠开满了淡紫色的、喇叭形的花，落得满院满地都是；她一个人时，总爱拿那只小篮子，把落花一个个捡起来，集中倒在院子的一个角落，以免被人践踏，院子也干净了。
无事也在院子里走走，看看草绿了，花开了，花又落了；星期天，小朋友都不上学，她也站在旁边悄悄地看别人玩耍、做游戏、或爬树，去摘春树上的花，成串成串地扔下来，她往前走几步，就有小女孩拾起来送到她手里，给她玩儿。她好奇地翻看着，那豆荚似的花瓣嫩黄嫩黄的，她第一次见春树还会开花，很好奇。她编了一个花环，踮起脚尖，顺手戴在那女孩头上，微微地笑了。
小伙伴们说：“真好看！你怎么弄的呢？”
她不语，就又拿起花来示范着，大家细心观看，女孩子马上就会了；有的男孩子急躁，编不成就把花扔在地上使劲踩，她赶快把自己的给他们，等大家都有了，她才把最后一个留给自己。
这样，一会功夫，一群孩子，男男女女，每人都有一顶嫩黄的花帽，他们拿起棍棒，呼喊吆喝着去做打仗的游戏。一个稍大点的女孩，拉着她的手，远远地观望，有时也帮他们呐喊助威。
一下午，大家就混熟了，吃晚饭时，那女孩说：“下星期天我还来找你玩儿，你在家等我哦。”她点头。
此后，她心中就有一种渴盼，也时常问小表哥什么时候星期天。
小院里那几棵楝树，暮春开成串的紫色小花，花落了结串串的花生豆大小的、绿色的、光滑的小球果，到秋天就成了黄白色的。大家又有事干了，看见他们爬到那高高的树上，风一吹树也随之晃动的情景，她就吓得不敢睁眼看，伏在那女孩怀里，那女孩就紧紧搂着她的双肩，瞪大眼睛看着树上。等满院子地上扔的都是成串绿色小球时，把它捡起来大家分，他们用来打弹子、当棋子、打仗当子弹。
她也很喜欢，就怯怯地说：“姐姐，也给我一些好么？”
“傻瓜！她还管你叫姑姑呢！”一个说。
“你才傻瓜！她才来又不知道，那里该你教训她，以后再这样和她说话，小心着！”小表哥说着挥了挥拳头。她第一次觉得，小表哥再不是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也第一次感到，她并不孤单，大家都对她很好，只是不善于表达。也觉得是自己太孤僻了，不善于和大家交流罢了。
大家给她的最多，好大一堆。她看着，手里抚弄着，心里琢磨着，她觉得心里一动，就跑到屋里，拿来针线，把那些球果一个个穿起来，把两头的线系一起，就成了一个手镯。她说“先给你！”那女孩拿在手里，反复地看，好喜欢地说：“再拿个针来，多穿些大家一起玩儿，一定都喜欢。”
“如果穿长些，挂在脖子上就是一个项链。”
“好啊好啊，那就多做点吧，也分他们一些，省得他们来抢我们的。”她点头应允。几个女孩子就一块儿穿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