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章:童年噩梦 (三)
来年开春,他面临紧张的中考,而姑姑也要回去料理农活,说要把她带回老家。他听了默默无语,而她以惊恐可怜的眼神,巡视大家。姑姑苦口婆心地循循善诱,劝导,他仍沉默无言,而精灵古怪的她,眨了眨眼睛,搂着哥哥的脖子,悄悄地说:“哥哥,丫丫去吧,丫丫不怕,丫丫不淘气,会乖乖地听话,等你考完了就快去接丫丫。”又经姑姑的苦苦劝说,他终于点头了。此后的几天她就象影子一样,形影不离地追随着他,大家都笑她跟屁虫,她才不管呢!
起程那天,哥哥一直抱着她送到火车站。在临上火车的那一刻,她紧紧搂着哥哥脖子不放,而哥哥也紧紧地抱着她,那难舍难分的情景,使姑姑泪水簌簌如同雨下,可又不得不急急地催促他,终于把她放在座位上,一步一回头地把车下……
随着一声汽笛沉闷而凄厉的长鸣,火车慢慢启动,他追着火车狂奔,他看到车窗内泪水淋漓的小脸,一双小手在疯狂地拍打着车窗,他心痛欲裂,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许久,早春凛冽的小风吹得他瑟瑟发抖,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望一眼那蜿蜒无际而冰冷的铁轨……这天,他不吃不喝,无情无绪,只在空荡荡的家里,游魂一样地转来转去,他终于转累了,昏沉沉地躺下……
此后的日子,除了紧张的学习,就是把她穿的,用的,玩的东西,洗了又洗,擦了又擦,然后整整齐齐地收起,等她日后回来穿用,玩耍。
故乡的家,是黄河南岸濒临河边的一个村庄,站在村头,向北遥望,是广袤无际的河滩地;据说,那里土地肥沃,如果上游夏天的雨季不发洪水,秋季的收成是很丰硕的。不过,每年小麦都是保收的,那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波浪起伏,很是壮观。这情景,以前和妈妈来时,曾见过的。
也许是河滩毫无遮拦、一览无余的缘故,虽是立春天气,但早春从河滩吹来的风,仍旧寒彻骨髓,再加上初次离家,又水土不服,本就体弱的她,不久便又病倒了。
每天打针、吃药、输液,可仍旧高烧、胡话,昏睡中喊疼、喊扎
朦胧中,记得是一个黄昏,恍惚不知是什么地方,也不知自己穿什么衣服,只觉得自己赤脚,身上微寒,在低空盘旋飞翔(她始终不明白,梦中的自己怎么总是会飞呢?),她飞过村中的小巷,又飞过一个胡同,天渐渐暗了,她急着回家,可是却迷了路,突然看见妈妈在前边匆匆走着,边向别人打听“看见我家丫头么?”她高兴地大喊:“妈妈,我在这里呢!”
可是,妈妈却听不见她的声音,急急地喊着她一眨眼便不见了。她想追过去,可怎么都迈不动脚步,翅膀也不见了。浓重的夜幕垂下,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又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她又冷又怕,路两边小院里有微弱的光亮,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走动,但却都对她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她凄楚地大哭着:“妈妈,我就在这儿呢,我身上好冷好疼啊,你怎么能不要我呢?妈妈呀”
“丫丫,醒醒,快醒醒!”
她被摇醒,睁开泪水迷离的双眼,觉得是午后光景。看见伯父家那大姐姐美丽而关切的眼神。边为她檫满脸的冷汗和眼泪,边安慰她:“做梦了?不要怕,有姐姐陪你呢。姑姑忙,以后日夜姐姐都会陪你的。”一边手也不停,帮她脱去汗水湿透的衣服,再把潮漉漉的被子拿到外面阳光下去晒。她觉得舒服多了,可浑身仍是难忍地酸疼,软瘫无力,象躺在云雾中漂浮着。
姐姐问:“想吃点什么?老不吃饭可不行。”她摇摇头,不语。
“那,烤红薯要么?”她的眼一下子就亮了,因为烤红薯一直她都爱吃呢。不等她说话,“你等着,不要乱动哦。”又随手掖下被子,便跑出去了。
一会儿转来,手里来回倒腾着两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得意地说:“看,我去的正好,刚好熟了,被我抢了两个来!”
“姐姐,”姐姐把另一块放在炉台上,边揭着皮。“嗯?”姐姐回头望她。她不好意思地、迟迟疑疑地说:“以后咱自己家里没有,不要去拿别人家的,丫丫会被人笑话的。”
姐姐满不在乎、笑嘻嘻地说:“傻丫头,你小屁孩子家,谁会笑话你!大家都这样的,都像你们城里人那么客气,还能活啊!再说你是客人,又病了,二嫂就说烤好给你送来呢,我去拿就便宜她少跑一趟,她还得谢我呢。”
她也咯咯地笑着说:“姐姐,你什么道理啊!”(*^__^*)
“小丫头片子,还讲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你又懂得什么!快吃吧。”姐姐把揭好皮的红薯,用纸衬着放在她手里。
“呀!姐姐,好甜呐!就是太烫了。”她咬了一口说。
“就是趁热才好吃呢!吃完了把这菊花茶也趁热喝了,然后老老实实躺下,听姐姐给你讲故事,以后姐姐就陪你睡了。”
“真的吗姐姐?早几天怎不来呢?”
“早几天忙着呢,夜里来得太晚了又怕惊吓了你。”
那时的姐姐,大概有二十六、七岁吧,长得很秀气,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乌黑发亮的。有一位瘦高的很帅气大哥哥常来找她,人说那是她对象,正在商量结婚事宜(据说那时正提倡晚婚,26、7不结婚是很普通的)。一天他来,姐姐告诉他:“这是我小妹,城里来的。”他双手把她抱起,“好漂亮的小丫头,就是太瘦了。”姐姐赶快接过把她塞进被窝里,“正生病呢。”然后拉他一下走出去,在院子里低声说话,许久进来,两人脸色凝重,那哥哥眼里充满怜恤,姐姐一定是告诉他自己的来历了吧。
此后再来就没空过手,有时是糖果,有时是零食,有时是几本小画书(这是她最喜欢的),这不仅能看图,还能偷偷识字,因为她始终记着哥哥的话:“等你把本本上的格格写满了字,哥哥就来接你了。”现在病了,书本被姐姐没收了,所以只能看看图,心中暗暗地认字。她暗下决心:“等病好了,把认识的字都写下来,大概本就写满了,哥哥也该来接她了吧。”
恍恍惚惚中,她赤脚(不明白,梦中的她为什么老是赤脚呢?细想,她并没有赤脚的经历啊!)走在乡下的黄土路上,没有尘土,很干净光洁的硬土路,好像是夏天的光景,路两边是茂密的玉米、高粱、大豆(这里盛产黄豆,这情景她和妈妈一起来曾经见过的),棉田里开着淡紫、分红、洁白的花,翠玉似的绿叶陪衬着,很是爽心悦目。
路边的野草有露珠滚动,晶莹剔透,清晨凉爽惬意的风,带着青草与泥土的馨香,轻轻柔柔地拂面而来,真令人心旷神怡!抬头遥望,蓝天白云,东方一轮火红的太阳正冉冉升起。她急急地赶路,想快回到家里,告诉哥哥乡下美丽的景色,新奇的故事。
太阳升高了,火辣辣地高高挂起,她有些干渴,觉得燥热,双脚也有烫得麻酥酥地疼痛的感觉,她低头看脚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走在铺满粗砂石的路上,那闪着光的沙粒,把她的双脚硌得鲜血淋漓,再回头看自己来时的路,那无际的沙漠里,有两行鲜血染红的小脚印(直到现在,每当她生病昏睡时,总是赤脚走在那无际的沙漠里,双脚被那粗硬的沙石硌得鲜血淋漓,那两行血淋淋的脚印已刻在她脑子里)她急得浑身象着火一样发烫,双脚被扎的疼痛难忍,她看见四周有火焰向她弥漫过来,想跑,可脚被扎得不敢着地“妈妈,快来救我呀!丫丫就要被烧死了,脚扎的好疼,啊,疼啊,扎、扎啊”
“醒醒,丫丫快醒醒啊!又怎么了?那里扎呢?”觉得有双手在她身下摸索着,“没东西呀,怎么会扎呢?”
她醒来,“姐姐,渴!”“好,姐姐给你倒水。”边倒水边喊来大妈,“妈,你喂丫丫喝水,我去喊医生来,丫丫又发烧了。”她看见姐姐眼里有泪花闪烁。
医生来了说:“怎么了,白天不是见轻么?怎么半夜又烧呢?”便打了针,吃了药。“等天亮还输液吧!”医生走了,姐姐用热水把手洗了,觉得不凉了,就和大妈一起把湿衣服轻轻地帮她褪下,用大毛巾把她光身子包上,盖上被子,然后和衣隔被躺在她身边,大妈把那潮被子帮姐姐盖上就走了。她紧紧地搂着她说:“乖乖地睡吧,不要做噩梦了,有姐姐陪你呢。”
直到天大亮,没有噩梦,没有疼痛,只觉得大汗淋漓,烧却退了。
就这样,时轻时重,反反复复,在恍惚迷离中,二个多月过去。等她能下床晃悠悠走动时,亦是阳春四月春暖花开的日子。
又过了些日子,概是农历五月吧,因为天气很暖和了。这天,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是姐姐结婚的日子。一大早家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大人们忙着该忙的事;姑娘们却早早地跑来帮姐姐梳妆打扮;小孩子们却跑来跑去地看热闹。
她从梦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便自己穿衣起床,走到屋外,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地,真舒服!可是强烈的光线却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头也有些晕眩。她闭上眼依墙而立,有人看见,便把她抱过去,姐姐把她接过,麻利地为她洗脸、梳头、换衣,把她打扮得像个小天使,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夸她漂亮、文静、懂事。
等她吃了点东西,姐姐把她交给两个邻居大姐姐说:“今天,人多杂乱,我把小妹交给你俩,她病才好,不能累着了,你们要形影不离地跟着她,累了就抱着她,照顾她吃喝,不要约束她,也不要委屈了她!”她们便连连答应,让姐姐放心。
这天,她玩得很开心,也很累。回来的路上,便伏在那邻家姐姐的怀里睡着了。
此后,她就很少见姐姐了,大概是担负一个家庭的责任,太忙了吧?即使来了,也是问问她的近况,身体、生活起居、吃喝穿戴,有时给她洗洗衣服,洗洗头发等等。
现在,姐姐该近五十岁了吧,听说就要做婆婆了(*^__^*),大概不久后,她也会去参加一个婚礼吧!
但愿她善良的姐姐,健康快乐,幸福安康,青春永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