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 星光灭绝二
“目前的大体计划就是这样，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主控制室里，有六个人围在主机的显示屏前聚首开会。主持会议的是莱克罗斯舰长。
“打扰了……”不等密琪丽亚出声，听见脚步声的众人就都已经转过脸来。“殿下，您醒了……”莱克罗斯率先行礼。
“殿下……”勒费尔动动唇角，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在望见雪儿了然的目光后，便选择了放弃。
“您好，殿下，我们又见面了……”萨弗德的眼中有深切的悯意。
“殿下，初次见面，我叫格罗，在基地工作，很荣幸能够为您效劳……”格罗，31岁，星球防御基地B队的特工队长，表面身份是防御罩的机械工程师。有着一头卷曲的栗色短发，肤色微深，是个混血儿。
“您好，殿下，我是欧利，格罗的同事，现在是他的搭档……”欧利挠挠头，棕黑脸膛上露出爽朗笑容。他的块头是一群人里最大的，可是表情却很腼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真诚和憨厚，五官很端正。
“尊敬的卡古娅公主殿下，我是碧姬——”用敬语的是个外国女子，一身藏青色的曳地长裙，领口和袖摆绣着繁复绵密的典雅花纹，发髻高高挽起。面容清秀，气质不俗。纤长的双眉间，有一点菱形红痣，表明了她的血统。“来自青国——”一个举国上下，皆擅医术，传说有着起死回生之力的国度。
“碧姬是青国国君羽君陛下的妹妹，不久前来我国防问，不幸遇上战争，琳肯公主嘱咐送她一起走……”莱克罗斯解释道。“还有几位在船上的其它位置，晚些时候殿下就能见到了。”
“谢谢大家……”雪儿从容站着，平静地迎视着诸人或怜悯或喟叹的目光，倔强的身影带着王室独有的尊严与娇傲。
“国王去世，华尔芙特政局不稳，人心思危，大家这样尽心尽责，我非常感谢，真的，十分感谢——”
“殿下言重了……”众人闻言，眼底都沾染上无可褪去的感慨与悲恸。“殿下，我不会说什么华丽的语言，我只是个简单的人，所以想简单的说句心里话，殿下，我只是把护送您去紫国当成一个任务，和我平日里所负责的任务没有什么分别。我每次执行任务都会努力做到最好，这次也不例外。其它的，我没想那么多……”首先站出来表态的是格罗。他身边的欧利一径点头，表示赞同。
“是的，殿下，您不必客气。这是我们的使命。不论于公于私，我们都义不容辞……”萨弗德微微躬身说。
勒费尔温然地注视着她，他的眼光已经表明了一切。
“不必伤感殿下，在我们安全地送您到达目地地之后，我们将会立即回国，继续为保卫祖国而战斗，直到将侵略者赶出华尔芙特为止。”莱克罗斯中途被琳肯调走，他心心念念都想着能够尽快赶回前线。
“殿下，虽然我来自青国，可是我的国家历来与贵国交好，这次同行，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碧姬提着裙摆，曲膝一礼，温婉地说。
“谢谢大家。”雪儿郑重地颔首，神情凝重。“大家的好，我会牢牢记在心上，永远不忘——”沉吟片刻，她说。她强烈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在人前表露一丁点的脆弱与哀恸。于是，她转而问：“现在飞船行驶到哪里了？”
“刚刚离开拉姆那限制区，我们这一路还算顺利，没有遇上灵国舰船。”莱克罗斯让开一步，指着身后的磁悬浮显示屏，在角落处轻轻一点。“殿下，请看——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我刚刚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出了拉姆那限制区，就已经算是出了华尔芙特的星际边境，目前距离紫国的利得克港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这一段路途是两国星际间的直线距离，平时除了两国的商船，甚少别国船队经过，而且两国也时常会交替派出侦察舰在这附近巡视，从未出过星际海盗一类的掠夺者。所以只要我们小心谨慎避开灵国侦查舰，我们平安抵达是不成问题的。”顿了一顿，他和蔼地望着雪儿。“殿下还有什么疑问，尽管说，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回答。”
“谢谢。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离开的？”她轻声说。望着悬浮屏上的数据波动。他们已经出了超空间，如今是在正常状态下以匀速行驶。
“我知道殿下想问什么——”勒费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思忖了一下接口道。“当时华尔芙特星被灵国战舰团团围困，我们想强行突破虽然不是不行，可是要摆脱追击就会很麻烦，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莱克舰长认为在首都起飞后，先不直接进入太空，采用低环隐形方式先飞往华尔芙特星的北部，那里气候恶劣，人口稀少，外太空的灵国战舰布置得不多，于是琳肯公主调了几艘炮击舰过去，将停留在上面的灵国战舰引开，我们趁机驶出包围圈……”
“这也是舰长深谋远虑……”萨弗德感佩地说。“殿下，因为不敢暴露行踪，所以自从飞离母星后就不再和指挥部联系，目前华尔芙特战事如何还不是很清楚，不过算起来艾克蒙国王派遣的援军应该已经到了，我们的劣势一定能够扭转，等到了利得克港，就可以知道最新消息……”
“当时离开的时候已经和艾克蒙国王联系好了，他会亲自在利得克港等你的……”勒费尔想了想，又补充道。
“嗯，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她沉吟片刻微微点头，诚挚地望向诸人。“大家忙吧，我先走了……”
“再见，诸位，回见……”密琪丽亚极为自然地轻挽雪儿的肩，向众人告辞。临走前特别对莱克罗斯笑笑，似乎关系颇为密切。
“殿下，我送你……”勒费尔似乎还有话要说，他紧走几步跟上她们。“殿下……”
“怎么了，勒费尔……”雪儿不解地问，和密琪丽亚一起，在走道上停下脚步。
“有件事……”勒费尔犹豫了一下。“到休息室说吧……”
“呃，我去给你们端茶……”密琪丽亚作势想要回避。
“没关系，密琪，一起来吧。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说话而已，你别误会。”勒费尔有些抱歉地挽留。
“那……”密琪丽亚踌躇的眼光望向雪儿。“走吧……”雪儿对她扬起一缕浅笑，轻轻地拍拍她揽着自己肩膀的手。
“事情是这样的……”三人坐定后，勒费尔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低声道。“这是由陛下口诉，我抄录的，写给艾克蒙国王的信……呃，确切来讲，是——婚书。”
“婚书？什么婚书？！”密琪丽亚一怔，错愕地问。
“密琪，是我的婚书……”雪儿沉沉地眸光有悲切的了然，微微苦笑着替勒费尔回答。“爸爸他，将我许给亚尔弗特王子了——”
“是的……”勒费尔摘下眼镜默默一叹，有些尴尬地说。“殿下，你可以打开看看……”
“不，既然是爸爸的意思，我没有异议。”雪儿的眸子一动不动，冷静得无声无息。把什么都掩藏了，纵有千言万语，也被那份噬骨的冷静掩藏了。她只是把信交回他手里，淡淡地说：“谢谢你告诉我……”
“那怎么可以！””密琪丽亚慌乱地叫起来。“我能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可是殿下年纪尚小，这样做是不是过于草率了？琳肯公主呢，她怎么说？”完全是一付为女儿的终身幸福忧心忡忡的母亲模样。
勒费尔微诧地看她一眼。“琳肯公主知道的，她说虽然这是陛下的意思，可是最终还是要公主殿下自己决定——”
“殿下……”密琪丽亚闻言急忙望向雪儿，话却是对着勒费尔说。“殿下年纪还小呢，怎么会清楚那么多。琳肯公主怎么也……我们身为长辈，当然要为殿下拿主意，依我看，许婚的事情暂时先不要提……”她一径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勒费尔越来越明显的惊愕之色。“密琪……还是让殿下决定吧……”
“我说过了殿下不懂！”密琪丽亚有些着急。
“其实、我懂的……”雪儿幽幽开口，语调显得异常缓慢和艰难，像是如履刀尖。“爸爸妈妈曾经谈论过，虽然那时候……”她的陈述出现了片刻停滞，因为她不得不将体内翻涌的热浪大口吞咽下去。“所以我懂的。密琪，你没有见过亚尔弗特王子，他其实是个很优秀的人……”她能够想像，一边说着没有人能够配得上他的女儿，一边却要将女儿许给别人的洛肯，在做这个决定时，有多么痛苦无奈。她也可以想像，如今的华尔芙特政局是多么危险黑暗，以至于洛肯不得不用和亲来保障她的生命安全。
“殿下……”密琪丽亚讷讷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真的决定……这可是你一生的幸福……”
“正因为事关我的一生，所以我相信爸爸是经过权衡才做这个决定。”她笃定而决然地回答，然而言语间却凭空透出几丝空洞。“密琪，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勒费尔，如果艾克蒙国王问起我的意思，你可以答复他，我同意。”
勒费尔的眼中有不胜唏嘘的喟叹。“是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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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尔芙特星
距离雪儿离开已经过了五天时间，出于国家安定的考量，洛肯国王的死讯仍未对外公布。洛肯临死前召集所有高阶官员，将象征着华尔芙特王位的徽章交给了琳肯。现在，琳肯是华尔芙特的最高领导者。
“陛下……”会议室的门甫一打开，琳肯的秘书便急匆匆地走了进去。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咛咛细语。
“是吗？怎么不早说——”琳肯忙不迭起身，扫了一眼与会诸人，朗声道：“各位，我去去就回，会议继续，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再决定……”思忖了一下，她轻声对垂首立于身旁的秘书嘱咐道：“你留下，代我记录。”
“拉密，你怎么能起来呢，医生不是再三叮嘱，你应该尽量躺着休养吗？”她端了杯茶疾步迈进休息室，黑玉样的瞳眸染着浓浓的担忧。
米赫斯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浑身支满架子，可是腰却挺得笔直，看见琳肯进来，微笑着打趣道：“我怕我再不来，就没人记得我了……”
琳肯闻言轻轻一笑。“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她蹲下身，温存地将杯子凑到他唇边。“我记得，你一向喜欢喝我泡的茶……”
“因为你总是很用心，我喝得出你的心意……”米赫斯轻呷一口，怜惜地望着她。琳肯消瘦了一圈，双颊凹陷，面容疲惫，只是眼眸愈发地深邃凌洌。“你看上去也不坏。”
“我就猜到你在医院呆不住，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琳肯半是无奈地说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院长，批准你出来的……”
“没有可能的事情我从来不做。”米赫斯挑了挑眉毛，面不改色地说：“我叫索朗直接把枪顶到院长的脑袋上——所以你看，我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拉密！”琳肯惊愕地低呼。“你——”
“抱歉，亲爱的……”米赫斯笑望着她，自我解嘲地说：“我虽然身体被炸伤，可是脑袋还好使，你现在需要帮手，可别瞧不起我这个伤残人士啊。”
“拉密……”琳肯动容地望着他，心底涌起一股酸楚的伤感，不过很快便被她压制了下去。她凑近他，轻轻地贴贴他的脸颊，在他耳边温然地说：“尽管我不赞成你这么做，不过我还是想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开始工作吧。”米赫斯爽朗地大声说道。下一刻，他已经正了脸色，问：“‘金色闪电’还没到利得克港吧？”
“是的。如果一路顺利，再有一天就能到达。”琳肯同样正色回答。
“国王做得对。现在敌暗我明，是该将公主送走，以防不测。”他沉吟片刻低声道：“锁定元凶了吗？”
“应该是他，就是没有证据……”琳肯微微咬牙。
“他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谋略，背后一定有人为他谋划。”米赫斯目光炯炯。“老托尔在这个时候没了动静，也决不是巧合。”
“是的，事发突然没有细想，现在回想起来，灵国战舰突然停火，似乎就是为了让王兄回到地面指挥部好暗杀他。而从王兄受伤之后，战舰就一直保持停火不动，似乎是在等待某些事情发生……”琳肯结起英气的浓眉，冷冷地回味着说。
“战事发生得太突然，我们毫无防备，也未及深虑就仓促应战。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从一开始，就落入了陷阱……”米赫斯冷静地语气沾染着无可褪去的懊然悔恨。
“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嫂嫂，不是老托尔最疼爱的女儿吗？”
“要是按照常理来推论，确实如此。可是如果根本就不是老托尔呢？”米赫斯微微眯起的眼睛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气。“灵国为这场战争谋划了一年多，与星际各个同盟国进行密集的防御作战演习，派出无数间谍慢慢一步一步地渗透进华尔芙特的各个层面，我们明明觉察到了却仍然没有防范住。与其说是我们准备不足，不如说是灵国太老谋深算。可是这却与老托尔一贯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或许我们可以将此解释为他城府深重，然而这其中仍然有许多矛盾之处……”
“可是如果不是老托尔还会有谁指挥得动灵国军队？而且他这几年来，身边所倚重的人员也并不见流动，那些人员，都已经被我们分析透了……”
“这正是我感到古怪的地方，怎么也解释不通……”米赫斯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挫败。“那边呢，有什么动作？”
“动作很大，别有用心——”琳肯冷冷地说，眸中浮现深烙的恨意。“和家眷一起，到各处布施，穿着平民的衣服，挂着伪善的面具，作秀！”
“可是现在人心惶惶，他这么做恰恰有效……善良的百姓们总是容易相信别人，犹其是在无助的时候……”米赫斯的语气有淡淡的无奈。“我们无隙，却让他得了机会……”
“我已经安排了人昼夜不间断地监视他全家的行踪。”
“嗯。除了他的家眷，役从也要盘查追踪。他知道现在我们盯着他，很多事情就不会亲自去做……而且他身后的那个人，恐怕已经在替他打点了……”
“目前我们就只有他这条线最清晰，我会小心的。”琳肯点点头，声音犹如琥珀，清冷而坚硬。
“王后陛下她…怎么样了……”静默片刻，米赫斯迟缓地问，心里涌起浓浓的歉疚与悲悯。死者已矣，可是留下的人，却往往受着比死亡更痛苦的煎熬。
“她……”琳肯黑玉般的瞳眸在一瞬间变得凄凉，她悲哀地叹了口气，低低道：“还是那个样子……我真怕她……会活不下去……”自从琳肯将洛肯的遗体安放于国家大教堂后，爱西就衣不解带地守在洛肯的棺椁旁，窸窸窣窣地说着只有他们二人才明白的话语。欧娜寸步不离地随待在身旁，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一日三餐，可是爱西有时肯吃，有时不吃，眼瞅着已经虚弱得不似人形。“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嫂嫂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哥哥和雪儿……”
“琳肯，别说这样的话。王后陛下的病交给我，你现在必须专心政局。”米赫斯冷静地说。彼此都有丧亲巨痛，他这样要求琳肯未免苛刻，却也是无奈之举。
“拉密，你的意思是？”
“在我师傅留下的上古法书中，有专门针对这种状况的介绍……”他沉吟片刻缓缓地说。“就让我用玄法试试……”
“她现在除了兄长，眼里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琳肯低低地补上一句。
“我知道。我会尽量想办法。”他思忖着，抬眼关切地望着她。“你现在不比从前，一定要注意安全。”
琳肯温然地点头。“嗯，拉密，你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