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一语成谶 十
炸弹是事先埋好的，就埋在指挥部的总指挥办公室。没有人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目标就是洛肯国王。在米赫斯出门的那一瞬间炸弹被引爆。爆炸的直径达到数十米宽。指挥室成片的房屋全部被炸成废墟。重伤三十六人，死亡四十七人。其中高阶军官达到三十一人之多。华尔芙特国的半边塌了。
米赫斯不在死亡名单之列。
……洛肯国王……身处在二者之间……
在爆炸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在气场全面爆开的那一瞬间，年轻的国王张开了结界。虽然保住了躯体没有被炸得粉身碎骨，可是铺天盖地摧毁一切的爆炸波还是将他掀起了数十米高，并且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震裂。他被紧急送进军部医院，可是不用医生说，所有人都知道，国王被死亡攫取生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收到消息的琳肯紧急接手总指挥。下令封锁消息，全面戒严。
“爸爸……”隔着安全玻璃望进去，洛肯躺在急救仓里陷入深度昏迷，全身插满数不清的管子，往他身体里输着维持生命的液体。心脏救助器响着空洞的信号音，一声一声，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王兄还没醒，不过医生说他会醒的……”琳肯的面色冷凝如铁。经历了大悲大痛之后的心，反而前所未有的冷静。
“然后呢？”雪儿眼中满是濒临绝望的哀痛。如果情况真的乐观的话，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凝重？
勒费尔是少数几个逃过一劫的。只在肩膀处受了一点轻伤。他坐在洛肯的病房外，一只手支着额，整个脸都埋在手里，从雪儿走进医院起，被凌乱头发覆盖着的僵硬身影一直就不曾改变过。
“雪儿，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记你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你一定要坚强！”琳肯定定地注视着她。国仇家恨交织在一起，现在的她，宛如神话传说中的复仇女神。
“我知道，我是必须坚强。而且要比以往更坚强。”雪儿咬牙，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如果说命运过早地让一个幼小的生命承担重负是一种不幸，那么她的倔强就是对这过早不幸的一个最大的挑战。
“雪儿，亲爱的……”琳肯心碎地一把搂住她，痛着她的痛，伤着她的伤。急救室内躺着的，是她们共同深爱的人。雪儿小小年纪，就必须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实在太残忍。“难为你了……”
“不，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已经长大了。”雪儿清清嗓子轻声说。努力吸口气，从琳肯怀抱里抽身出来，抬起头坚定地望着她。“姑姑，请解除我母亲的禁锢，您该相信，妈妈绝对不会伤害爸爸——”
“……”琳肯无言地看着她，半晌，黯然地叹了口气。“好吧……”
爱西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再度晕厥了过去。
雪儿不得不命人将母亲一起送进医院。病房就安排在洛肯隔壁。国王受伤的消息仍旧是A级机密。琳肯带领轻伤的官员全部返回指挥部，因为比奥尼蓄意散播的流言已经在小范围内引起了骚动。
华尔芙特国内忧外患，情势前所未有的严峻。
“公主殿下，吃点东西吧。”欧娜捧着托盘苦口婆心地劝道，雪儿绝尘的脸上尽是教人见了心痛的憔悴。
“谢谢，欧娜，我不饿……”雪儿微微摇头，暗淡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从爱西被送入医院起，她就一直坐在病房门前，望着房里的父母的眼光一刻都没有移动过。
“怎么会不饿，您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连口水都没喝——”欧娜心痛地说，眼泪汪汪。“殿下，您的脸色很差，再这样下去不行的。国王陛下是好人，万能的父神是不会让他的子民受苦的……您还是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吧，等陛下一醒，我就叫您，好吗？”
“我没事。”雪儿对她扬起一抹笑容，心底却是一片凄惶的悲哀。“等爸爸妈妈醒了，我就吃……”
欧娜苦劝无果，只得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把托盘端走。
雷雨来临之前的空气仿佛被低按下来的云层紧紧挤压在一起，让本来就压抑的胸口越发沉闷。“欧娜！”她突然听见雪儿惊喜的叫声在她身后响起。“快叫医生，妈妈醒了！”
“真的？陛下醒了？太好了！”欧娜将托盘随手一放，忙不迭地往前跑去。“医生，医生——”
“妈妈……”雪儿凑到爱西床前，望着爱西的手指动了一下，又一下。“妈妈……”
“肯！肯——”毫无征兆的，爱西陡地尖叫起来，双手在虚空中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妈妈……”雪儿急忙将自己的手送上去。“肯？肯——”也许是感觉到了异样，爱西猛地睁开眼睛，一把甩开雪儿的手，神智不清地嚷道：“不，你不是肯。肯，肯你在哪？你在哪——”
“妈妈！”爱西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叫着，一把推开雪儿，力气之大差点将她推倒在地。“妈妈，你去哪——”下一刻，她已经挣扎着下了床，踉跄地往门口冲去。“妈妈，您冷静点，要见爸爸我带您去！”一句话出其不意地让爱西冷静下来。她蓦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雪儿。“真的？你知道肯在哪儿？快！你快带我去！”
“王后陛下……”蜂拥而来的医生们紧张地注视着神智显然失常的王后。“殿下——”他们意有所指地望着她。只要雪儿一个眼神，他们就会采用医疗手段让王后彻底镇静下来。
“不。”雪儿果敢地摇头，目光执拗而坚定。“我很清楚妈妈在想些什么，没事的。”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她从容地走到爱西跟前，挽住她的手。“妈妈，我带您去看爸爸。”不论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都会勇敢的面对,哪怕纤巧的双肩再赢弱，她都要撑起华尔芙特国，这是身为一个公主与生俱来的迫力和血统中坚韧跋扈的秉性而成就的高傲与尊严。
走廊上壁灯的光晕昏昏欲睡地亮着，偶尔在滚滚的雷声里抽搐似地抖动几下，将病房内的一切在墙上映出变了形的诡异阴影。爱西隔着安全玻璃望着生命垂危的洛肯，突然间不声不响地安静了下来。
“妈妈，爸爸会醒的。医生说他会醒的。”雪儿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她宁可她大喊大叫也比此刻一言不发要来得好得多。
“……”爱西摇着头，意味不明。
“妈妈……”
“……”她只是摇头。
“妈妈，你和爸爸说句话啊，医生说爸爸可以听得见的……”雪儿哄她。
“……真的？”爱西的眼眸亮了一下。
“是的。要不您说说试试？”
“……肯……”爱西梦呓似得喃喃。
“大声点，妈妈……”雪儿鼓励。
“肯！肯！肯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肯！你回答我！”爱西突然没命地拍打起玻璃，嘶哑地叫了起来。“肯，你起来，你不要逗我，这一点也不好玩，肯，我求求你起来！求求你起来啊……”
“妈妈。”雪儿和欧娜急忙扶住瘫软的爱西，制止住她的身体下滑的趋势。“爸爸听见了，您别太激动，爸爸很快就会醒的……”
“都是我，都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雪儿！是我，是我害了肯。如果我没有告诉茱丽娅通行证放在哪里，灵国就不能攻打华尔芙特，肯也不会出事。是我，都是我……”爱西溃然地抓着雪儿的手，一迭声地说，后悔得连死的心都有。
“妈妈……您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雪儿无力地劝阻着她，心底是一片欲哭无泪地悲苦。爱西此言一出，所有人注视着她的目光都由最初的同情转为惊骇然后是愤怒。王后语音含混的泣诉听在他们耳中就是对自己叛国的最好忏悔。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王后是灵国人。可是直到前一刻，还没有任何人将她同这场战争联系起来。也没有谁将其对灵国的仇视迁怒到她身上。甚或还有人同情她在这场战争中的两难境地。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泣诉中土崩瓦解，现在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叛国的罪人。
“为什么别说？公主殿下是打算替王后陛下隐瞒罪行吗？”一个傲慢的声音突兀地在人群外面响起。随之一列卫兵鱼贯而入，将走道挤得水泄不通。
“站住！什么人？”琳肯的亲卫军们立即警惕地拦住他们，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迫得几乎一点既燃。
“嚷嚷什么，真是无礼，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比奥尼腆着大肚子，大摇大摆地从队伍后边走了出来。他就是用这一副公爵的派头，一路恐吓威慑地闯过重重关卡，直到这里。
“我没有要隐瞒什么，现在也不是争论事实真相的时候，倒是叔叔您，带了这么多人闯进医院，想要做什么？”雪儿将爱西交给欧娜照料，只身走进包围圈冷静地望着一脸挑衅的比奥尼。
“当然是来保护国王陛下的安全了。”比奥尼斜乜着雪儿，压根就没把他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放在心上。
“既然这样那就谢谢叔叔的好意，请让他们站到自己应该在的岗位上去。不要围在病房门前，病人需要决对安静……”雪儿挥挥手，让守军们重新归位，不管比奥尼是来软禁他们还是来监视他们，她都已经无心过问，她的全部心念都系在父母亲身上，那是她的全部。
“哼，这我当然知道。”比奥尼裂开嘴冷笑说。一扬手，亲兵们立即散开把守住医院的各个要道。在爆炸发生后，他按照计划趁乱带着家人溜出指挥部，并且安排心腹留下散播谣言，涣散军心。本以为那一下非致洛肯于死地不可，谁知国王竟然还有一口气，收到密报，他想都不想，马上就带了亲卫队闯来医院，准备在第一时间掌控住王室。
“那好，叔叔请便……”
“等等！”比奥尼正愁没有借口发难，现在让他听到爱西的哭诉，无异于送到嘴的肥肉，又岂能白白放过。“相信大家都听见了，王后陛下刚才已经承认，是她为灵国递送情报秘密帮助灵国进攻我华尔芙特，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和人民，策划叛乱，罪大恶极，必须马上送交军事法庭——”
身边诸人闻言一片哗然。虽然他们都有听见王后的哭诉，但是前因后果不明，冒然下结论未免有失偏颇。况且他们也难以相信，一向与国王恩爱无间的王后，会做出背叛国王的事情。
“且慢！”雪儿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招，不慌不忙地转身打断他的叫嚣，平声道：“叔叔，你此话怎讲？难道就因为我母亲刚才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就能说明她是这场战争的策划者吗？谁都看得出来，王后因为国王受伤而肝肠寸断，已经神思不清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话，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贵为公爵，同是王室的一员，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刻，没有替国王排忧解难，共御外敌，却在这里武断地指控王后，挑动内乱，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试图颠覆王室！”
“哎呀——”比奥尼闻言脸色变了数变，急忙呵呵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小雪儿，你给我安的罪名也太大了……”。他的口气软了下来。本以为雪儿只是个小孩子，轻易就能恐吓住她，没想到雪儿思辨非凡，不仅没有让他吓住，反而倒板了他一成。虽然他是长辈，但是论地位雪儿绝对在他之上，眼下国王尚未咽气，琳肯又大权在握，还不是他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的时候。思及此，他急忙陪礼道：“我这不是太担心了嘛，所谓关心则乱，你也别怪叔叔武断，这不是非常时期嘛。如果我哪里说得不对，你也别和叔叔计较。那什么颠覆王室，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可千万别乱说啊……”
“既然叔叔知道罪名不能够乱安，那你对我母亲的指控又做何解释？”雪儿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只是她一定要逼出比奥尼承认失言的那句话。果然，事到如今，他想不收回都不行。“唉呀雪儿，是叔叔武断还不行嘛，叔叔收回那句话，是叔叔失言了。你别和叔叔致气嘛。”
“既然叔叔承认失言，那我自然不会再追究，我要去照顾母亲了，叔叔请自便。”雪儿说完，径自转身，不再理他。
“哼……”比奥尼怵怵然地望着她的背影，闷哼一声，还想要再说句什么，突然传来的一声响亮霹雳瞬间湮没了他的声音。
酝酿了一天的暴雨，终于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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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兄，你怎么在这里？”收到雪儿派人送出去的消息，琳肯冒雨急急赶来。望着比奥尼的眼神充满了谨慎与警觉。
“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不过好像没人领我的情呢……”比奥尼耸耸肩，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说道。
琳肯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一看他的阵势，就明白了几分，于是顺水推舟地道：“难得堂兄有这份心，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推辞了。东边军营人手吃紧，就请堂兄带队前去支援，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呵呵，应该的，应该的。”比奥尼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一时让人摸不着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就这样便能打发掉他，想来也不可能。果然，他一番干笑之后，又说道：“增兵固然重要，但是保护国王陛下我认为更加重要，既然有人要行刺陛下，他一次不成肯定还会再来，我的这些卫兵都是能够为国家牺牲的无畏勇士，有他们在，绝对万无一失！”
“堂兄的亲卫是勇士，难道我的就不是吗？堂兄这么说，是不是不相信我安排的人呢？”琳肯不愠不火地道。
“哎，琳肯妹妹，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嘛。”比奥尼摸摸鼻子，一付死乞白赖的模样。“我只是认为多一些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你担心东边军营，那就将你的卫队派过去吧。有我在这里，你尽管放心。”说完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大肚子一腆，耍起无赖。
琳肯冷然注视着他，正考虑是不是要以临时总指挥的身份逼他离开时，一直巴着安全玻璃窗不放，目光死死地瞪着急救仓里的洛肯，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仿佛行尸走肉的爱西，突然尖叫着拼命地敲打起玻璃窗，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肯！肯！你醒了？！肯，是我，是我啊！你看看我，看看我呀——”说完就疯了一般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金石隔离门，想要闯进去。雪儿被爱西吓了一跳，急忙和欧娜及一众医护人员拉住母亲，制止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琳肯和比奥尼闻声也冲了出来。两个人的神情一样的紧张，只是意义有着天壤之别。
“王兄醒了？！”
“陛下醒了？！”
“王兄……？！”下一刻，失落与沮丧浮上了琳肯黑玉一样的瞳眸。透过安全玻璃望进去，急救仓里的洛肯还是悄无声息地躺着，一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唉……”比奥尼装模作样地叹息，心情是与表情截然相反的松口气。
“王后陛下，您冷静些……”医生无奈地劝慰着爱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王后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幻觉。
“不是的，肯醒了，肯真的醒了！你们相信我，我看见他眼睛动了，真的动了！”爱西一迭声地喊，憔悴的蓝眼睛迫切地祈求地望着众人，美丽而哀伤的绝美容颜充满了脆弱与无助。
唔……比奥尼抽抽嘴角，浑浊的小眼睛怎么也无法从爱西的脸上移开，即使在这样疯乱地情况下，依然无损她惊人的美丽。从爱西嫁入华尔芙特的那一天起，他就对她垂涎三尺，做梦都想有朝一日能够占有她。于是在除掉洛肯的这件事上，他就变得更加狠辣无情。
全场只有雪儿相信爱西的讲述。因为她相信深爱着彼此的父母之间，有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心灵感应。爱西说洛肯醒了，洛肯就一定是醒了。“姑姑，我相信妈妈说的，请您给我权限让我进去看爸爸。”她对琳肯说。冷静的语气带着笃定和坚决。
琳肯微微一怔，抬眼凝视着急救仓上显示的各项数据，与之前并无差别。但是……“好。”她轻轻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