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一语成谶 一
命运有过十字路口。
金色的阳光从头顶树枝的缝隙里透过来，洒落满身的灿动。
雪儿安静地伫立在爱西的寝宫外，尽管迟迟不见要见的人出来。她却并不焦躁，幽明的双瞳沉静无波地凝视着关注的焦点所在，平和而又不失锐利。不想知道母亲的秘密并不等于不想保护母亲，一个认识不过两天的人竟然能够让母亲拒见所有人，究竟对方是何方神圣，她非常好奇。
“来了……”曼妙的身影从宫殿里款款走出，随后在殿檐的阴影下停了一会儿。她无法直视进檐下浓重的阴影，更加无法捕捉到来者的表情，但是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要等待的人。
茱丽娅走到殿檐处略一踌躇，唇边勾起一个冷讽的笑。殿廊角落里那个窥探的眼光丝毫逃不过她敏锐的感知。不过她根本不屑一顾，甩甩头，脚步轻盈地飘然而去。
被发现了……雪儿蹙了下眉。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站在茱丽娅离开的地方，空气中仍然游离着她身上的一缕暗香，可是雪儿却分明从中嗅到……一丝血腥！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很危险！
“公主殿下——”下一刻，她马不停蹄地来到华尔芙特军机情报处。军机处秘书长似乎对于这位小公主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处长不在，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呢？”
“帮我查一个人……”雪儿开门见山地说。“我怀疑对方是间谍。”
“谁？”秘书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的样子竟是一点也不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在拿他开玩笑。
“她自称奥琳米娅，做珠宝设计工作，是德佳拉公爵夫人的朋友，并且通过德佳拉公爵夫人与王后认识。我认为她接近王后是蓄意谋划的，意图窃取我国情报，对我国不利。”雪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这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虽然同那个女人的交集只在刹那间，不过该看到的，并未遗漏。在那个女人跨出阴影的一瞬间，她清清楚楚楚地从她的瞳仁中看见了一抹妖异的酒红。那是只有魔物才会有的颜色！她曾经在临死前的费希眼睛里见到过。那一刻，她浑身发冷！
“但是殿下，我必须提醒您，单凭怀疑，是不好要求侦缉的，您知道的，这是规定。”秘书长温和的提醒，显然并不怀疑雪儿的判断能力。记得年初当雪儿第一次坐在军机处高级会议厅的圆桌旁参加常务会时，所有的与会人员都以为他们的小公主来错了地方。可是洛肯国王却在会上郑重地宣布，今后将在会议厅里安排雪儿的常坐位置，她可以出席旁听。众人闻之哗然。接下来的例会上，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诙谐，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公主，认为她很快就会索然无味地昏昏睡去。并且认为，国王会做这样的决定，完全是因为公主一时心血来潮任性的要求。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雪儿不仅一直清清醒醒地呆到最后，而且在他做会议总结时，还说出了两句极具建设性的话语，把在场所有人都震住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敢觑视这个小女孩。
“我了解，目前我的确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勒费尔，现在局势复杂，凡是有可疑就应该筛查，不是么？”她冷静地发表观点，虽然她了解政治，可其实并不喜欢。“而且我保证我绝对不是在信口开河，请你相信我是很理智地对待这件事情，绝对没有掺杂半点个人的好恶，更加不会无端地浪费国家的人力和物力，我会这样要求，完全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确可疑！”
“我相信您，可是殿下，这件事情牵涉到王后陛下……”勒费尔为难地说。“如果王后陛下知道我们私自调查她的朋友，那么……”
“勒费尔，你就直说吧，需要我怎么做来化解你的担忧？”她敏锐地问。“我想你能理解，我急迫的心情，我不想我的母亲因为交友不慎而误入奸人的陷阱，我们必须有所行动，趁着那个女人还未深入渗透王室的时候——”
“既然这样，那就请殿下填份表格，然后盖上您的印鉴。”勒费尔也不再多说，直接递给她一张文书。
“需要我填写申请？”她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疑惑地问。
“是的。”勒费尔无奈地摊开双手点点头。
“但是勒费尔，如果你要按照流程来走的话，那么恐怕时间……”
“别担心殿下，我保证，当我将申请递交上去的时候，我们的侦查人员，早已悄悄地开始行动……”勒费尔幽默地对她挤挤眼。“这份文件，是为王后陛下保留的……嗯，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是的。谢谢。”她回应他一个俏皮的笑容。“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会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调查的……”
“是的，殿下，这是机密。”
“那么我想，在这里头一定也包括限制被侦查人员的活动范围吧？”她旁敲侧击地问。不管最后查出些什么，她最核心的目的，就是让那个女人远离爱西。
“当然，保护王室成员远离一切危机和阴谋，也是我们情报处的职责……”勒费尔一丝不苟地说。
“那么就拜托你了……”她诚恳地向他伸出手。“你能允许我今后过来询问进展，并且把侦查到的消息透露一点给我吗？”
“当然可以，只要在规定允许的范围之内……”勒费尔恭敬地回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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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娜，我母亲在吗？”从军情处出来，雪儿重回爱西的寝宫，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并不是怀疑侦缉人员的调查能力，可是出于万全考虑，她认为还是有必要提醒她。
“是的，王后陛下和德佳拉公爵夫人在一起，还有薇安纳公主也在……”
“我方便进去吗？”她突然问。
“当然，殿下。”欧娜不禁尴尬。
“谢谢。”雪儿莞尔，很好奇这三个人在一起能够讨论些什么。“妈妈——”
“雪儿你来了……”爱西一脸兴奋地招呼她。“快点过来瞧瞧，德佳拉夫人的最新收藏。”
“您好，殿下！”德佳拉夫人起身行礼。
“雪儿，真高兴你能来……”薇安纳也起身说。
“不用客气，我不知道大家正在欣赏珍宝，打搅了……”她蹊跷地打量着桌面上璀璨夺目的各式珠宝，对于德佳拉的离奇之举狐疑不已。“夫人亲自将自己的收藏带进宫来给我们欣赏，真是辛苦……”
“殿下客气了，王后陛下不吝将自己的最爱拿出来让我开眼，我有了好东西，自然也要拿来和陛下一起品鉴了……”德佳拉从来都是能言善道。
“夫人过谦了，您的眼光在这个圈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呢……”爱西笑靥如花地说。“对了，我们刚刚聊到哪了？”
“我们说到奥琳米娅夫人呢。”薇安纳提醒道。爱西对待奥琳米娅的态度前后变化之大，令她猜疑不已，却怎么也找不出端倪，于是趁着闲聊的工夫，她一直把话题有意无意地往奥琳米娅身上扯，发觉爱西对于谈论这个人果然有些闪躲，正当她想进一步深入探究时，雪儿来了。
“是吗？”爱西迟疑了一下。“雪儿不认识她，我们就不要聊她了，虽然她的设计确实是独具匠心……”
“是啊，什么时候请她也为王后量身打造一个系列……”德佳拉接口道。“我这次带来的新款里，就有她的作品，公主殿下想不想看看？”
“当然……”爱西的推脱，并没有逃过雪儿的眼睛。心里的不安像水面的涟漓持续扩大，她在保护她！可是，为什么？究竟那个女人用了什么厉害的手腕，让单纯的母亲受她的影响开始变得有心机了？
“这件，还有这件，那件也是……”德佳拉一一指出来，并且为了方便雪儿观鉴特意将其挑出，另外放置一处。
“果然是与众不同。”这话仅仅是针对这些设计而言。在她的眼里，这些耀眼的宝石，不过是些漂亮的石头，并没有多大的诱惑力，她甚至难以理解，为什么女人们看见它们会失声尖叫。同样是公主，雪儿没有多少物质心，她和薇安纳有着本质上的天壤之别。
“殿下喜欢吗？”德佳拉讨好地问。“如果有您看得上眼的，请不要客气……”她上下打量雪儿一眼，爱怜地说。“殿下您太朴素了，虽然这是一种高尚的品德，但是我想，如果您愿意配带一两件首饰的话，一定能够将您的天生丽质衬托得更加完美！”
“谢谢夫人的建议，也感谢你的美意……”雪儿拒绝得很有礼貌。
“殿下客气了……”德佳拉讪讪然地说。早就知道这位公主对珠宝首饰不感兴趣，何苦自讨没趣呢。
“雪儿只喜欢练剑和读书，德佳拉夫人，您找错对象啦……”薇安纳开她玩笑。
“唉，我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雪儿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呢，但是说她像洛肯吧，洛肯过去也很爱玩，她却没有，我真是不知道她究竟是遗传谁了……”这番话勾起了爱西的心事，她忍不住抱怨道。
雪儿闻言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睑。
“卡古雅公主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德佳拉也只能这么说。
“可惜了我的那些首饰，将来只能放在匣子里了……”爱西半是无奈地咕哝。
薇安纳神色一动，欲言又止。
“王后陛下，您年轻美丽，说这些话还太早啦……”德佳拉夸张地笑着说。
“呵……”爱西淡淡地勾起唇角。
“陛下，我看您也累了，请休息吧，我告退了……”德佳拉察觉出了气氛的乏味，识趣地说。
“那好吧，薇安、雪儿，你们帮夫人一起收拾……”
“再见，王后陛下，卡古雅殿下，薇安……”德佳拉提着收拾妥当的珠宝箱起身说道。
“我送送你吧，夫人……”薇安纳自告奋勇，其实她是不想和雪儿呆在一起。她现在只要一见到雪儿，就底气不足，卡塔莎的话和当日阅兵式上的一幕幕让她的心里至今堵得慌。
“那有劳了……”德佳拉也不推辞。
“妈妈……”在目送她们离去之后，她走到爱西身边轻声说。“对不起……”
“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以后我不会再勉强你了……”爱西想当然地回答。
“不是的……”她叹息着摇头，把沉重的心情隐在安静的面容下。她向爱西道歉有两层意思。第一层：对不起，她不像她，可是这件事情她无能为力；第二层：对不起，她私自调查她的朋友，可是这件事情现在不能说。
“什么不是？”爱西不解地望着她。
“妈妈，你爱爸爸吗？”她突然抬起眼睑凝视着她，问。
“你说什么？”爱西愕然，蹙拢秀眉狐疑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能问吗？”雪儿反问，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当、当然可以……”爱西无可奈何地应道。“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虽然感觉莫明其妙，可她还是肃颜回答。“是的，我爱你父亲。”
“有多爱？”她不放过，接着追问。
“你这孩子……”爱西不悦地瞪她一眼，但仍然回答：“很爱，非常爱，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过了今生，再过来世……”这番话她还是头一次说，连她自己都被感动得眼角沁出簿雾。“我……”她微微一愣，为了这番由自己口中说出的，看似熟悉却又陌生的话语。以前她只知道自己爱着洛肯，却从来没有细想想过爱他有多深，雪儿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蓦然间说出这一番如同誓言一样的爱情宣言，令她自己都感到震撼。
“妈妈，你真了不起——”雪儿受到的震撼丝毫不亚于爱西。“我爱你。”
“傻孩子……”爱西一把搂住她，动容地说。“我也爱你，宝贝——”
送完德佳拉回来，薇安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嫉恨吞噬了她，被愚弄的感觉令她几乎抓狂。
“出什么事了，殿下？”欧娜见她杵在门口迟迟不进去，奇怪地问。薇安纳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没能够看到宫殿里的情形。
“哦……没什么，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薇安纳一怔，脚步僵硬地退出来，双手绞着丝绢极力克制着身体愤恨的颤抖。
“您没事吧？要不要告诉王后陛下……”欧娜担心地望着她死灰般的脸色。“还是我去请医生？”
“都不用，我想歇息一下就会好的……”薇安纳生硬地拒绝，加快了脚步。
“那您慢走……”欧娜无奈地说。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薇安纳咬牙切齿地冲出宫殿，泛红的双眸，尽是怨恨与不甘。德佳拉在路上有意无意的那句挑唆，又浮上她的脑海直打转。‘卡古雅公主到底是王后陛下的亲生女儿啊，即使她不喜欢珠宝首饰，王后陛下也还是想着要留给她。殿下，我真是替您可惜了，我们一直以为王后陛下非常喜欢你，不过现在看来您应当早点为自己打算才好……’
她当时敷衍地笑笑，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方才的一幕告诉她，她太天真了！爱西对她的喜欢，完全是为了弥补自己从雪儿那里得不到的空虚。她送给自己衣服首饰，为自己装饰房间，都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乐趣，并不是因为爱她。这个虚伪的女人，将她当成雪儿的替身一样摆弄，却从未想过要给予她同等的爱。她适才对雪儿的态度，看雪儿的眼神，从来不曾给过她！枉费她一心讨好她，和她亲近，原来都只是一厢情愿，自做多情。看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傻瓜！
“既然你对我虚情假意，就别怪我对你无情！”她森冷地想，狠狠地抬手抹去眼角的一滴泪，这一抹也抹去了心底的最后一缕柔软，还有从此再也回不了头的前路！
“妈妈，您哭了？”雪儿伸手轻轻地擦拭去爱西颊上的泪水。“对不起，是我不好……”
“没有关系，我是高兴……”爱西怜爱地望着她。茱丽娅说得没错，没有一个父母会永远生孩子的气。
“果然是甜的……”她淘气地把润着泪水的手指放到口中舔了舔说。
“你这孩子……”爱西唇角勾出完美的弧，纤纤玉指刮了下女儿冰玉般的面颊。
“妈妈，您会和我一起守护爸爸吗？”雪儿今天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古怪。
“当然。我的宝贝。”爱西正色说，已经没有那么讶异。
“如果有人意图伤害他，对他不利，您会怎么做？”她再度语出惊人。
“雪儿，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你今天……”爱西神色焦虑地紧起纤细的眉。
“因为最近间谍活动很猖獗，她们乔装改扮四处刺探情报，想要对我国不利，爸爸是国王，如果华尔芙特国有事，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就是爸爸……”雪儿字斟句酌地说，观察着爱西的眼光，一瞬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
“怎么可能？！”爱西的心揪了一下。“你都是听谁说得？”
“这是军情处最新的情报资料，我在会上听来的。”她摆出证据。
“知道是什么人吗？”爱西不安地问，脸色有些苍白。
“这是机密，我不知道。”她拉长声音道。“不过……”她并不意外地看到爱西随着这一声长音再度紧张起来。“不过什么？”
“不过她们通常都会想法设法地接近王室成员和王公大臣，以各种各样讨人喜欢的身份，比如——珠宝商人——”
“你胡说！”爱西猛然低喝，话一出口就为自己的过激反应惊愕不已。
“妈妈……”雪儿悸动地望着她，心情愈发沉重，那个女人在爱西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噢，我的意思是说……”爱西想为自己的失控找个合适的理由。
“我知道，妈妈以为我是在说您的朋友奥琳米娅夫人……”她聪明地替她圆场，眼底掠过一抹黯然。
“是的……”爱西掩饰地笑笑。“她是我的朋友，我以为你是说她……”
“可是妈妈，你们认识多久？”
“有三四天吧……”她犹豫地回答。
“那您怎么那么肯定她没有嫌疑？”她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感知，爱西同那个女人早就认识，并且非常熟稔。
“雪儿！”爱西沉下脸，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妈妈，我只是随口问问，您知道，最近星际间的局势很紧张，爸爸累得很憔悴，我想为他分忧……”
“妈妈知道关心爸爸，不用你操心……”她脸色稍缓，心情却恶劣了起来。“要是没有其它事情，你就先走吧……”
“好的。不过妈妈，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我们要一起守护爸爸，不让任何人伤害他……”她重申。
“知道了……”爱西不耐烦地皱眉，转过眼睑不再看她。
雪儿有些受伤，黯然地说：“再见，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