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廿三集云遮雾障迷归途
第廿三集云遮雾障迷归途
说书人:古往今来,凡是政客无不是貌似忠良贤臣,话吐致理名言。他们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瞒得一时,难瞒一世。他们没有人心有兽性,也就处处难做人,日久见人心。裴炎更难,脚踏着两条船,既不能由他看风转帆,又不能因水使舵,虽然是一仆伺候两个主子,又得两面讨好当眼线。尤其是为了自己仕途通达,不惜断章取义将香草指为毒草,不惜他人前途、性命。这种政客世代都有,防不胜防。对付裴炎这样敢于迎难而上的变色龙,真该向武则天学学如何利用奸佞治奸佞了。
说书人画外音中,映现裴炎随内侍太监,步行匆匆不能怠慢,又不失重臣仪态,他们穿花径,过曲桥,经长廊,环碧水,裴炎身边如山阴道上,美景如画。可他目不暇接,眼观着心,一路悬着心,心提着胆,苦胆猜测武后的心境,以心度心,设想着意外的不测,和如何在逆来顺受中,因势利导转危为安的对策。
内侍总算引着裴炎来到凝碧池畔。除了鸟语声喧,周围肃静无声,武后母女斜倚在锦垫上,品尝着鲜果蜜饯。婉儿在武后身后为她捶背按摩。
裴炎端跪叩拜:“裴炎参见娘娘千岁!””
武后冷着面孔:“你是有意借王勃的诗稿来嘲讽圣上和哀家的吧!”武后尝了口密饯。
裴炎跪伏地上:“臣哪有斗胆敢忤逆犯上。”
“这么说,是王勃活得不耐烦了!”
“娘娘明察。”裴炎真正是诚惶诚恐,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注视着武后每一丝神态。
“站起来吧!”武后以香巾拭了下手指:“不是哀家不仁,实在是狂生不义。谁想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哀家就让他装不成神,做不成人;让他到阎王殿耍鬼去!裴右相,你这就派人去将王勃就地处置了吧!”
“娘娘,只是……”裴炎自以为得计,又假作对这处置为难,更难以启口言明己见。
武后神色顿变:“怎么,王勃这诗稿有诈?”
“不,诗稿不假。只是这犯上的诗文并不是微臣从西蜀搜集来的……”
武后有意显示才智,故作平静的推断:“哦,这只能是不孝之子李弘,特意从剑南弄来的了。”
“……正是皇太子授意微臣,向娘娘表明这诗稿是微臣从剑南收搜集到的,并要微臣以此来呈送娘娘,揭发王勃的叛逆之心。”
武后冷笑:“嘿嘿,早料是那孽子和你在装鬼弄神!”
裴炎又伏跪地上:“罪臣,罪该万死!……”
“那孽子的叛逆行径且不去论,狂生王勃的狂言也难伤大雅。而今你呈上诗稿,尤其向哀家敢于冒死坦陈衷肠,足已说明你是不愿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当一个口是心非的逆臣!”
“娘娘英明……”裴炎如获巨奖,情不自禁呼出激情,又跪伏地上,然而立刻收敛兴奋,转为虔诚进谏:“只是……切不可将王勃就地暗中处决掉……”
“哀家还没有笨到去给蠢才当宰牛刀。”
“不过,这大逆不道的王勃……?”
武后正色结论:“这狂生确实是匡扶不正,有叛逆犯上的劣根性,哀家不该将他这害群之马,鞭长莫及地放在西南蛮荒山野,让他越来越蛮得不识礼义,越来越野得不惧王法。裴爱卿你看该当如何?”
“娘娘慧眼识人,向来是观其言行,智辨忠奸。娘娘惜才,也从不唯才是用姑息养奸。”裴炎注视武后不爱听这奉承空话,又一转话头,还是不拿具体方案,却说要害策略:“君子不拘小节,若听之任之成了歪风,必然失之礼节,有丧国之大雅。若将小人的谨小慎微,表里不一,示范于天下,也必使朝野难辨衣冠禽兽……”
太平公主:“你就是谨小慎微,酸溜溜的,能不能,实话实说不说废话!”
裴炎更佯装诚惶诚恐:“是是,微臣的实意是治病救人……不不,不能割肉治疮,更不能养痈遗患……。”
“得得”武后也以虚对虚故作不耐烦:“你那高见哀家明白。你给高履行传密旨,命他派人将王勃押回京来。”
裴炎正中下怀,如释重负:“遵旨”欲走。
“慢!”武后唤住裴炎叮嘱:“王勃罪证不实,不能妄加罪名解押京都。你务必命高履行不要损他士气,不能容他傲气,不可让他泄气,更不准他再自不量力飞扬浮燥得太神气。”
“这究竟是押送,还是护送……?”裴炎像似不解。
武后正色指示:“反正王勃就是块不值分文的顽石,也令他一丝不损,原封不动地送到哀家驾前来。高履行,他知道该怎么办的。去罢。”
“遵旨。”裴炎毕恭毕敬地离去。
“哈哈哈”武后哈哈大笑着伸了个懒腰。
太平公主困惑:“母后,他这是怎么啦!”
武后舒展筋骨似答非答地自语:“这个老狐狸自以为,他的妙计高深莫测呢。”
公主咨问:“他说的是假话?”
“不!”武后断言而定论:“他句句话假中存真,真中掺假,真真假假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公主更加迷糊。
婉儿见武后笑而不答望着她,她就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心中的判断:“他在利用王勃的诗稿,投石问路试深浅,又轻抛沙尘探风向,妄图挑起皇室内讧。他这是以诗稿作引子,左右献策,两面讨好。”
公主惊讶:“就有这样复杂?”
“最终目的……。”婉儿故以向公主卖关子,实是向武后请示是否明言。
公主:“啊,这些还没有达到这老狐狸的目的?”
武后与婉儿早已心照不宣,她又道:“婉儿,你已言明战略讲战术,甘脆将裴炎的阴谋,挑明让这成为一目了然的阳谋吧!”
“在娘娘面前他不过自作聪明表演了一套雕虫小技;最终目的妄想引出深山虎,让他坐在山上看虎斗。他再作一个择主的贤臣投明君。”
武后笑笑道:“你这鬼丫头,比那七窍玲珑心的人,还是多了个鬼心眼。”
公主笑道:“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才子王勃,竟被老狐狸视为蠢才,当了他无辜遭罪的替罪羔羊。”
婉儿纠正道:“他不识时务来顺天理,王勃也真正是个狂得无法无天的狂生。”
“不!”武后先否定,略一思忖指正道:“才子有才,才敢狂;狂生无德,是轻狂;王勃他狂揭时弊狂过了头;空有才德,与事无补,反被奸佞当抢使,狂生狂得太尖太利,实实是疯狂。”
公主笑道:“不错,王勃确实是个疯狂了的狂生。”
“不不!”武后再次正色否定:“为娘我不是大罗神仙,哪能凭一纸文稿,几句断章取义,恶意引伸的馋言,就能看透狂生的心胸,轻率处置才子的生死存亡。哀家还没有蠢到像秦始皇那样主观霸道,蛮横独裁,去断水截流大兴文字狱,焚书坑儒灭圣贤,除文士。以此来显示他是最高道德的元始天尊。”
公主高兴地说:“母后你与那暴君秦始皇相比,你才真是个尊贤爱才仁德宽宏的元始圣母。”
“去去!奉承话到了你嘴里,比泼妇骂街的话还难听。”武后亲昵地推开公主,笑向婉儿:“婉儿,王勃若真是块顽而不化的顽石,天生是个持才傲上,生相难看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人情世故的狂生,该当如何处置他?”
婉儿一本正经:“我啊,就将他高高大大的竖在娘娘你元始圣母大殿的庙门前。”
武后母女皆觉新异,很感兴趣,相视都难猜测,扭头异口同问:“这,为什么?”
婉儿调皮地抿嘴一笑:“庙门口四大金刚个个生相难看。有他们威武雄壮地装门面,能镇邪,能吓人,更能招揽烧香拜佛的四方信徒。”
“哈哈哈”武后轻轻拍了婉儿一巴掌,大笑着说:“你这鬼丫头真鬼……!”
公主大笑骂道:“大智大慧,,大慈大悲的元始圣母,也被你这鬼缠得晕头转向了。”
内侍匆匆过来:“宫庭绘画大师阎立本,率领他的门徒和敦煌、云岗、龙门几个塑造佛像的特等工匠,在宫外求见。”
武后:“召他们进来吧!”
阎立本领画师和塑造石佛的老工匠们上:“叩见娘娘千岁!”
武后:“平身。”
公主:“阎大师,你们都是为敦煌、云岗和龙门的佛像来的吧?”
阎立本:“本朝皇家贵裔,官宦百姓捐献塑造各个佛窟中神相,都已绘画塑造完毕。只是洛阳龙门那座新开的石窟中,巨大的如来石佛,依山而塑,法身也已具现,只是尚未开面显容……。”
“这些我已知道。”武后端坐沉思。
公主解说:“阎大师呈送来的那些塑造佛相面容的绘图样稿,和老石工师傅雕凿的小样石佛,我母后都焚香膜拜,一一过目。本公主也顶礼瞻仰,与我心中之佛,差之悬殊。你们的那些佛相样稿,更都非我母后心中之佛。”
阎立本合掌叹道:“阿弥陀佛,这实在是我们画师工匠是凡夫俗子,久染红尘,善心不够虔诚,难以塑造娘娘心中我佛的法身法相。”
武后叹道:“是啊,世上凡人都不能完全弃恶向善,只贪私利,唯我是图;因此拜佛各有所求,佛在人心中已是万人万面,没有一个尽善尽美的法身法相。所以哀家才奉献宫中的铺张浪费的脂粉银钱,虔诚敬佛,要在龙门窟中塑造一尊山高巨大,众生心目中尽善尽美我佛的法身尊容。哀家不能绘出样稿,这就为难你们了。”
“心到神知。”婉儿恭敬地说:“皇后娘娘,虔诚敬佛,造寺庙,开佛窟,已胜过前朝历代帝王。塑造我佛法身,其功德远超过魏晋佛窟之大成。这龙门石窟中巨大似山的佛,如何尽善尽美,皇后娘娘心诚已然感天动地。才在终南山神洞中突现出天然石匣子。那匣内神符,我不是已交给阎大师你了么?”
阎立本:“我等正是特为此神符而来,这符上写道:“佛居天外存佛相,显身示法似渺茫。
剑作刀笔刻其容,南去悟禅再北往。
这诗横头禅语分明明示,佛显剑南。”
武后笑道:“果然阎大师一心向佛,不同凡响。那白马寺国师怀义方丈,献来终南山石匣,当殿启开得此神符。国师悟弹中谒语,也言道我佛现显法身法相已在蜀地剑南。”
“如此说来,臣愿率徒儿和工匠师傅前去剑南寻活佛,然后再给我佛法相绘样稿。”
武后:“只是你等肉眼凡胎,岂能觅得活佛。”
太平公主:“何不请国师怀义方丈前往请佛。”
武后:“我儿心向我佛,与我心怀一样,”她合十,向晴空膜拜,口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公主在先,宫女们和阎立本等纷纷相随合掌向天,念着:“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高履行引领着剑南地方官员,叩迎于城外。众善男信女持香跪拜,口中念佛,本地各寺院僧尼和小弥沙,老方丈等佛家弟子,也都吹奏法螺,敲打法器,举神旗佛幡,迎来由皇家佛事护卫送的护国法师怀义方丈。他雄伟英武,眉眼慈祥,活佛仪表慑人心神。他下了雪白骏马,合十扶起高履行。而后由当地寺庙僧人扶持他坐上佛家迎佛的描金抬阁,前有小弥沙提白铜香炉,炉中檀香袅袅香溢四方,又有小尼姑托金色盆散五色花瓣,神旌佛幡飘飘随风,法事仙音响沏城内。
沿街佛公佛婆,富豪士绅虔诚设坛膜拜,夹道店铺,茶楼酒馆,门前,楼上都站满了迎接皇家法师,争观活佛仪表的百姓。
丁字街口,迎面茶楼的吊角楼上,金寡妇一身素白衣衫,如云乌髻上略插了两枝大银簪。立在她身边穿红戴绿,满头花钿的妇女,将她更衬托得如仙鹤立于鸡群。小虎娃子身穿金红衣褂、胖胖敦敦俨然是白衣观音身旁的红孩儿。金寡妇扶着他在观盛会。
怀义国师一眼看见面貌活像武后娘娘的金寡妇。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向随身侍者略略耳语。年青侍僧宣道:“停止行进。”他接着做了个佛家交义手式合掌念道:“紫气东来灵光显,护佛圣母降人间。有缘重逢在剑阁,奉旨迎佛列仙班。护国大法师怀义方丈迎驾光临。”
怀义国师由随从侍者扶下抬阁。高履行迎向前来合掌相问:“大法师有何见教请吩咐下官。”
怀义合掌目不斜视念道:“善哉善哉。佛降凡尘护灵童,灵犀无须神点通,随缘自有飞来福,佛在心中现眼中。”
怀义打了个佛法手式,他那群由京师随来的僧人们,立即法器奏响,仙乐声声,佛旌神幡穿梭飞扬,簇拥着怀义端庄移步走到金寡妇站立的吊角楼下。演示了几个仪态神圣的动作,而后向上躬身合掌,闭目念念有词。
那随身年青侍僧又宣道:“我佛显灵下莲台,不染红尘慧眼开,普渡众生脱苦海,慈悲救世消祸灾。迎护佛圣母列入仙班。”
侍僧宣念佛家偈语时,金寡妇母子和众妇女,都虔诚又新奇地观看法事。尤其寡妇母子全然不知,在怀义指示策动的法事,已将他母子无形中让法事引导成了僧俗目光聚集的中心。随后吊脚楼后拥出几个锦衣僧人,将惊异的妇女们让至楼内。吊脚楼上又有几个女尼给金寡妇披了丝绢法衣,金制的花形法冠,同时也给虎娃子更换了灵童衣冠。
更衣时金寡妇虽惊异拒抗,经不住美丽女尼将她敬若圣母,口称我佛地催眠,她如梦如幻,顿失了惯常的豪放泼辣。在僧尼的法事演译中,金寡妇母子如木偶与怀义相互施礼,她母子被怀义送上了抬阁。怀义又重骑白马前行开道。
佛家一场似神安排的法事,在神奇,豪华热闹,严肃中进行,大队仪仗逐渐隐入山城的浓雾中。
(说书人插白画外音:“人才难得。武则天能当上华夏一代女皇帝,就因为她这爱才,惜才,敢于大胆利用人才;哪怕是酷吏佞臣,聪明才女,智慧和尚,就是与她貌似神离的寡妇母子,她也大张旗鼓,有声有色为树立自己的神威,而因材施用。
王勃这孤傲的狂生,已无意被倦进唐室宫庭的斗争中,他自持聪明,有意不涉及权谋这残酷肮脏的风浪,可无情风浪,迫使他逃不出这巨大的漩涡。这也许就是宿命论的结论:红颜多薄命,才子坠穷途。时也命也,在劫难逃。
说书人在浩大法事中插话,话中又转入卢照邻居所的庭院中。他正躺在桂花树下的躺椅上。王勃正在为他煎药煽火。
稍时,王勃端过药碗,卢照邻推开王勃苦笑道:“子安啊,我仕途潦倒,一生坎坷尝尽苦辛。你明知我病入膏肓,何苦,苦苦逼我再饮这饮不完的苦水哟……。
王勃语不成声:“卢兄……”
“哈哈哈……你怎么又儿女泪沾襟了?”卢照邻挣扎坐起来:“来,将我的诗文中,你最喜欢的那首,吟读我听听。”
王勃扶着执拐杖的卢照邻,立于桂花树下沉吟道:“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衣裾。”
卢照邻畅笑道:“呵呵呵知己,知心,知音知文采。我平生有你这知己,也不枉在人世苦作诗文,留了点笔墨在人间了。咳咳……”咳出了一口鲜血。
王勃激动地扶他坐下:“卢兄……我,我真是喜爱桂花……。”
卢照邻故意取闹,以白巾拭去口角上的血,念道:“
飘香入青云,移栽御园林。
鳌头已独占,荣披一身金。
王勃鄙视地指正:“那是吴子璋之流心目中的桂花;那是金桂,小弟敬爱的是兄长这棵老树玉桂。”王勃随口又念道:“
安然依茅舍,傲立撑绿阴。
殷勤苦奉献,无意图美名。
皮老甘为药,花香甜入羹。
伴随农家乐,丰收慰苦辛。
卢照邻咳嗽不停:“咳咳咳……嗨,树欲静风不止,贤弟呀你能独善其身吗?”
杜微匆匆而来:“外面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你们二人躲在这里图清静啊!”
卢照邻苦笑道:“我是秋蝉苦鸣难飞远,何苦去参加那鸟兽竟唱的百家争鸣。”
杜微焦急地:“前一阵有人谣传剑门山开,有道金光直射南天向牛斗,还有人说……”
“得得。”王勃拦住说:“堂堂饱学之士,也相信那市井世俗那些迷信谣传。”
“方才市民空巷,夹道相迎,那淫妇妖后武媚娘的情夫怀义和尚。连高履行也带着剑川文武官员都出动了。”杜微加以证实。
王勃分辩:“什么淫妇妖后,是你亲眼看见了她的苟且之事,还是她们野合被人捉奸捉了个双?”
杜微脸红了:“从京都到西蜀,可以说朝野上下,乡里民间都这么说,无风不起浪嘛。”
卢照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这种后宫干政,有狼子野心后妃,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勃辩道:“单凭口传谣言,就可以轻信这位协助皇上治国安邦有所成效的皇后,是妖后淫妇?”
杜微吓坏了:“不要大声争辩了,须防隔墙有耳……”
卢照邻咳嗽着说:“莫忘了我们都是这位独霸朝纲的吕后,贬谪到这蛮荒山城来的。”
杜微慎微的提醒:“这位号称护国法师的怀义,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远道来这山城,不是恶煞下界,就是瘟神临门,大家还是小心谨慎。”
王勃笑道:“是鬼当神敬,敬而远之就是了。”
杜微:“我就是担心你,猴子不吃人生相难看,千万不要不说人话,不念佛经,也不要得罪了菩萨。”
“杜微呀杜微,你怎么也说起这种刻薄话来了。”王勃笑了。
卢照邻咳嗽后说:“咳咳,他是在官场上胆子吓小了,你呀,仕途经历太少,没真正见过凶神恶煞,胆子太大虽不要紧……”
“你怕我错将恶魔当天神……卢兄,我知道你的心意,瞧,你这病体,就少说几句吧!”
“不不不”卢照邻强打精神,佯作轻松:“说说心里话,向知心好朋友吐吐心中的怨气,不吐不快,现在不说,以后也许……咳咳……想说难说了。”
王勃杜微激动地制止:“卢大哥……。”
卢照邻一手拉着一个好友王勃:“……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千古文人命相通。子安啊,我不放心的还是你。”他另一只手也握住王勃:“落魄莫落心,丧心莫丧志,穷途末路总有路,君子安贫不安命……”
王勃想制止他说下去:“大丈夫没有生不逢时,只有时不再来,卢兄……”
“这样就好!不可认命、安命,随命运江河直下。在大劫大难面前,切切不可象屈原——受了屈辱的屈夫子那样啊,自己想不通的人生疑难;问天,天不应,竟由痴而狂,由狂而癫,疯疯癫癫去会了汨罗江神。结果还是济不了危世,救不了民困,只留下一部离骚,遗恨万载,牢骚绵延啊!哈哈哈……”
薛华也匆匆而来:“众位仁兄,大事不好了1”
王勃迎过去:“别着急,出了什么事,慢慢的说。”
薛华喘着气说:“金大嫂母子在大街上,被京都来的护国法师,法衣加身称她母子是护佛圣母和转世灵童,骗进了高履行的驿馆中去了。”
杜微忙道:“他们这样装神弄鬼,不是凶神也是恶煞,一准凶多吉少。”
王勃推测:“金大嫂貌似武后娘娘,京都特派宫庭画师前来依形绘过影,我早已疑心有不轨之事。”
卢照邻咳咳连声吐出一口鲜血说道:“……咳咳,我也说过,是祸不是福。只怨她生得太像武媚娘了。”
“正因她极像武后,又有她那位老恩公护卫,我看非祸非福,是一场在劫难逃的磨难。”王勃又接着说:“只怕虎娃子……。”
卢照邻:“唉,儿是娘的连心肉,她年青守寡守的是孤儿。我已经难保护他母子了,还望三位贤弟……咳咳……”
“卢大哥放心,有我王勃在,我定要保她母子平安。”
薛华:“大哥放心,我们一定尽力保护。”
杜微:“我们决不会让她母子遭难的。”
卢照邻抬身相谢被三人按住,他喘喘地又说:“多谢……有一事,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她高履行的罪行劣迹。更不可告诉她官衙的黑暗,官场的腐败和宫庭的残酷争斗……咳咳……她是个民间苦遭磨难,勇于挣扎的善良女子,她只分得清一般的人心善恶,也只能以善良心眼看世界,我们就……”
王勃接言:“我们尽可能让她怀着善良心地,平安度过这一生。”
“哥子,哥子,我的大胡子哥……”金寡妇喊着进来了。她脱了加罩的圣母衣冠,依旧是一身川味极浓的素净服饰,一阵风飘然而至,被薛华和杜微拦住。她笑道:“小恩公你也在这里。哈哈哈,笑话比天大,天大的大笑话。薛公子你都看见了,那个人高马大漂亮的大和尚,大家还一口一声喊他护国大师,他竟糊里糊涂将我当成了护法圣母,我的虎娃子也成了转世灵童了。哈哈哈”笑了又说:“我若不看见老恩公和小恩公那样敬重他,我才不让他们捉弄呢!”
薛华追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哈哈哈”金寡妇先笑后说:“他们法力大,我的点子多。法力再大也挡不住吃了要拉。我钻进厕所就溜出了后门,来看我的大胡子哥子了。”
“妹子……。”卢照邻挣扎抬起身来。”
“啊!”金寡妇冲了过去:“我的哥子,你,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了。”
卢照邻反而追问:“妹子,我们的虎娃子呢!”
“他呀,他现在成了转世灵童了。”她扶持卢照邻躺在靠椅上边说:“你放心,他在老恩公那里,侍候他的人多着呢,丢不了。”
高履行驿馆花厅内,高履行正在与怀义密谈:“她丢不了。恶虎也舍不下虎崽子,她寡妇娘怎离得开她的命根子小孤儿。”高履行送过一块糕点又道:“再说我是她救难的大恩公。她放心扔下孩子,去哪里我知道,已经派人去暗中保护了。”
怀义不吃糕点,不饮茶追问:“你说太子李弘命人来传密旨,要你暗中处决了寡妇的孤儿,他们这用心分明是……。”
“大师护国,深知国情。这是太子有意暗中对抗武后娘娘。他想除了孤儿,寡妇心死了,定然不会随活佛入京见驾了。”
“太子的密旨可在?”
“太子殿下心怀诡密,一贯是口传密旨不留痕迹。”
“传旨之人呢?”
“已在返京途中,坠入剑川深谷了。”
“哦!”怀义已经领悟道:“这圣母返京沿途不准声张。等在此地寺院讲经说法后,再让她母子随我赴圣山佛窟朝拜我佛。皇后今有密旨命你……专人将王勃暗暗护送入京,途中若有失误,唯你是问。”
高履行跪下答应:“谨遵懿旨。”
卢照邻的寝室内。王勃,杜微侍立在一旁。金寡妇被卢照邻拉住了手,喘喘而言:“……妹子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母子……。”
“哥啊,哥你可不能撇下我啊……”
“你,你快回去,一步也不要离开虎娃子,千万不要……。”话未说完气已绝。
“哥——,你怎么撇下了你妹子呀……”
薛仁妇夫陪着高履行进到室内,薛华也随了进来。室内悲哭的人也没有注意他们。高履行走近室中,略站一会叹道:“唉,老夫来迟一步了。”他话声落地,才引起室内燥动。
王勃杜微对这伙人的到来十分惊疑,薛华劝慰地走到王勃身边,悲切地看看卢照邻,又安慰的手给了王勃一个暗示,杜微则怯怯后退。高履行满面哀伤,指示县太太刘氏上前劝慰哭得昏天晕地的金寡妇。
刘氏同情地说:“一切是天数,人死是升天,你现在是……。”
高履行高声说话,压住刘氏话语:“不要过伤悲痛了。你的儿子正哭着吵着要娘呢!”
“老恩公——!”金寡妇抬头见是高履行,像见慈父哭了过去,被高履行关怀扶住。
高履行劝道:“唉!卢照邻一代文杰,此生这样惨淡,临死有你这样的干妹子送终,也是仙缘,定能早升仙界的。你是护佛圣母,当在佛前多念经为他超度。”
“老恩公,我哪能是什么圣母……。”
“这是仙机佛缘,护国法师是受菩萨的仙兆前来引渡你母子呀!快回佛寺,圣僧怀义大法师正讲经说法。全城善男信女都期盼朝拜护佛圣母你们母子呢!”
“不,我不是圣母,我的哥刚刚断气呀……”
“杜微,”高履行吩咐:“卢少府的后事由你主持操办,不可草率马虎。”他又向薛华:“薛华,你陪薛夫人护送圣母去寺院讲经坛,护国大法师正在等她母子。”
“不,不,我要留下陪我的哥啊!”金寡妇又冲到床前。
王勃悲痛地劝说:“这里一切由我们安排,你切切要记住卢大哥的叮嘱,他要你一步不要离开你的虎娃子。”
薛华也劝道:“你放心走吧,虎娃子还在哭着要娘呢……”
“我的哥——!”金寡妇又在床前跪下,被刘氏和丫环扶走。
室内安静下来。高履行立于室中宣道:“王勃接旨。”王勃又一惊疑地跪下:“皇后娘娘口谕,命薛仁县令护送你回京听参!”
王勃不解问道:“小吏王勃奉公尽职,从无违犯王法,为何听参还要护返京都!”
高履行故弄玄虚留下威慑:“王少府正气凛然,刚直不阿,剑川庙小留不住大菩萨。这,也是天机不可泄露。”说罢拂袖而去。
薛仁这才说话:“王少府请早着准备,后日卢少府发丧后,我们立即登程。
唐宫,紫云殿内金炉宝鼎飘出袅绕御香,绿珠成串的珠帘外,一群武后培植的中青年,才资俊秀的硕学鸿儒——“北门学士”鱼贯进入殿内侍立两旁。武后盛装端坐已定,他们伏跪朝拜后肃立在玉阶下。
武后和霭地表彰:“诸位学士,昔日先王太宗为李氏皇嗣,亲自撰写为王者必读的‘帝范’。而今你等依哀家授意,撰写了为臣者务必遵从的守则。哀家已反复删改增添,题名为‘臣轨’。这样,‘帝范臣轨’,可作为后代君臣修身养性,治国安邦的传世宝鉴,尔等功莫大焉!”
众学士虔诚地:“全是皇后功德齐天!”
“哈哈哈你们过讲了。”武后高兴地吩咐:’给著作郎元学士,起居郎周学士,卫学士赐坐。”
元、周、卫三学士谢恩后坐下,其他学士依立他们身后,也对这格外恩赐感到荣耀。
武后示意后,上官婉儿将书稿捧出帘外。
武后继续说:“你们集贤殿书院,速将这‘臣轨’书稿抄辑成册,授于文臣武将。你们的功绩哀家另有封赏。”
众学士又躬身谢恩:“谢娘娘千岁,千千岁。”
武后又询问:“日前让你们评议王勃的那篇诗稿,可曾有了定论?”
白发苍苍的元万顷离坐上奏:“启奏娘娘,臣等忍了又忍反复阅读了王勃这篇不堪入目的乐府‘临高台’,实在义愤填膺,玷污了耳目……。”
武后制止地发问:“你们的定论如何?”
元万顷权威性严正地论断:“诗文通篇是王勃标新立异的那种文风。只能出于他放荡不羁的手笔,字迹文稿绝非伪造,更无篡改。”
“如此说来,王勃是肆意忤逆犯上?”
“字字确凿,大逆不道!”
“依你之见,该将王勃如何发落?”
元万顷:“当依王法,严加惩处。
武后向众人:“你们呢?”
众学士异口同声:“当依王法,严加惩处!”
武后双眉紧蹙,凛然不动,不加可否!
上官婉儿面露鄙夷一笑,轻轻斥语:“兴灾乐祸,哼!”
武后转向婉儿,亦有同感轻声说:“唉,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金炉宝鼎御香飘渺。
飘渺香烟如雾似云,剑阁县城外,高履行率文武官员和倾城出动的善男信女,又都顶礼膜拜,送怀义大师骑白马返京,在和尚尼姑的佛幡宝盖族拥下,金寡妇面色肃然深含哀伤,她搂着虎娃子,母子一身锦绣法衣坐在抬阁中,被前护后拥的法僧缓缓护送向前行。
卢照邻的庭院,躺椅还空置桂花树下。王勃发结上白纱飘动,他还带着重孝,穿着皂黑的丧服,腰缠白色孝带,与杜微并立在树下。
王勃哀伤地叹道:“唉,来年南山桂花发,卢兄啊卢兄,飞来飞去将要袭何人的衣裾呀!……”
杜微劝慰:“人生无常,多有变故,子安贤弟节哀,你这就要启程赴京,路途遥远更要保重身体呀……”
“保重,保重身体又有何用。身不由己命将如何?”
“吉人自有天向。”
王勃苦笑:“嘿嘿,只怕此去是永别,我呀定是凶多吉少了。”
薛华进入庭院:“子安兄,该出发上路了。”
杜微向前道:“薛主簿同去京师,一路要多多关照我子安贤弟啊!”
王勃一步一回首,看了几眼桂花树,毅然走出庭院,空空庭院只有桂花随风落在树下的躺椅上。
当年卢照邻和众青年文人迎接王勃的城郊柏树林畔,只有杜微提酒,和更多的文人雅士来给王勃送行。王勃目睹眼前这景色依旧人事改的情景,人群中没有了卢照邻豪放的身形和笑声。他触景生情,在人群中,柏树下反复幻现出卢照邻的形影笑声。幻觉消逝后更显得寂静。忧郁,伤感的气氛压抑笼罩了整个山林。
王勃饮了杜微等捧上的饯别酒,带着手铐昂然而去,走向当年他来剑门的山道上。
歌声渐起:
饮罢饯行酒,
酒不醉人偏醉心。
踏上返程路,
路途坎坷更艰辛。
如此人生难回首,
难回首难回首啊难回首;
谁不泣离群那泣离群。
江送巴蜀水,
水似回肠鸣不平。
山横塞上云
云若迷雾遮行程
如此江山难入画
难入画,难入画呀难入画;
谁不泣离群那泣离群。
歌声中更叠以下情景:
王勃带着手铐骑在马上,与薛华叔侄并马前进,护送人员前后护着,缓缓走过剑门关,走入丛山峻岭,悬崖栈道。
峡江激流惊涛奔腾,王勃带着刑具和薛华并坐船上,官船随流而下。
王勃被押着穿越深山老林,山道盤旋,山峦层叠,云雾袅绕,前途茫茫。
莽莽山林,瀑布凌空而下,坠击深潭转入清溪。在溪边,薛仁亲自协助解差替王勃御下刑具平易近人地说道:“此地山青水秀,不似剑门深谷大川蛮荒险恶,王少府可去溪边浞洗浞洗汗水。”他又向解差吩咐:“你们也饮饮马,清凉清凉。”
薛华亲切地招呼:“子安兄,去那卧牛石上洗脚去。”他轻快地步入清溪。
王勃随之而去,立于水中仰望远处瀑布,有感而发吟道:“泉落千丈坠沉潭,瀑布愤怒吼深渊。”
薛华接吟:“转入山溪清沏底,迎向游鱼闹急滩。”
王勃感叹:“唉,飞流残喘觅归路
薛华劝慰:“牧歌似水唱炊烟”
王勃向薛华苦笑吟道:“偏有逆风掀恶浪,”
薛华拍王勃肩头念道:“长安不远在日边。”
王勃叹道:“久旱无雨,赤地千里。日在中天,越近日头,越难长安那!”
薛仁过来:“还是你们年青力壮有兴头,吟诗答对雅兴不减。”
王勃笑道:“在下功名丧失,雄心无有,已戴南冠似楚囚,哪有雅兴吟诗,我是见景生情吐怨气,薛华贤弟正在开导我风物更应该放眼量呢。”
薛华笑了:“子安兄你这一代文豪,就应该豪气冲天,哪能英雄气短?”
薛仁拿了酒瓶过来:“是啊,英雄凭酒能浇愁,快来喝喝酒,驱驱山里的瘴气。”王勃接过酒瓶与薛华对饮。薛仁又凑过来道:“王少府,你在剑川才名四溢,你可知茶楼酒肆对你传说得有声有色,有鼻子有眼的又是些什么?”
薛华阻止道:“凡夫俗子的信口谣传,别玷污了王少府的耳朵。”
薛仁以老卖老:“文人墨客交相称颂王少府,英雄能过美人关,是个见色不迷的柳下惠。”
“不就是传说,我与新城公主有过幽会的,那段题诗相赠的私情吗?”
薛仁故作不信:“王少府是位道德作脊梁的正人君子,哪能有这样丧风败俗的丑闻!”
“不不不!”王勃更正道:“应当说是人鬼情未了的艳闻。无有才子不风流,我若不风流哪堪称当代才子!”
“你真的与新城公主有过往来?”薛仁急问。
王勃十分真挚地回答:“有有,新城公主若未死于京城,就该活在剑门。无风不起浪,那天夜审并非捕风捉影;驸马的旧案,公主的新案,这场旧案加新案的通天大案,牵连上我的这自甘毁誉的风流案,当夜我已有所指,能公堂作证的除了高履行;薛明府啊县太爷,你就该数第一名了。”
薛仁吓得连连否认:“不不,那全是无稽之谈,鬼话,这是鬼话……!”
“不是鬼话,更非神话。”王勃细语轻言:“这是实话,皇上、太子,还有武后娘娘都想听,只怕听不着呢?”
“王少府你,你可不要牵连好人……”薛仁吓坏了:“这……这是不能……”
王勃顶上了:“不能明说,可以暗说;该说不该说,我清楚,你更明白!”
薛华为难地还是说话了:“这是自添麻烦,自己找死啊!”
王勃真诚地对薛华:“贤弟放心,我不愿添麻烦,更不愿自己找死。薛明府,心中无鬼何用怕鬼。我可是堂堂正正的雅士文人。该上路了。请为我带上王法。”
“王法,王法。现在由本官执法。”薛仁讨好的说:“山高皇帝远。王少府落得轻松一时,就轻松一时吧。”
王勃刺探地:“薛大人这一路,你让我时常轻松,恐怕你并不轻松。你呀,没有这么大权可以让我真正轻松,是不是?”
“是啊,”薛仁忙又改口:“不,这是……”
“这是高履行的指示?”
“也不是……反正我们都是奉旨行事?”
“是圣旨还是懿旨?”
“是,与不是,上面传旨都没明示,这是密旨。”
“是密旨,密旨。”薛华暗示:“仁兄就不要打破沙罐问到底了。”
“我究竟是母党,还是子党?哈哈哈……”王勃大笑:“这个谜底我也猜不透啊!”
他们这伙人正要上路,突然一伙蒙面人从深谷,崖上的树端飞跃而来,与押解差役在石上,溪中激烈格斗。蒙面人误将薛华劫持而去,王勃夺刀卫护,尾随追入深谷。
被蒙头盖脑的薛华,被蒙面武士劫到谷中。曹达也蒙面出来迎接,为薛华松绑道:“王少府不用惊慌,我们奉太子殿下旨意,搭救你来了……啊,你不是王勃?你是何人?”
薛华初遭不测,惊魂未定:“我是押送王勃的薛……薛……”
“哦,你是高履行的心腹。我问你可曾追查到先王太宗的丹书遗诏?”
“丹书遗昭?我,我不知道什么丹书遗诏……”
“你若不说,我就……”他举剑被石子击落,曹达痛得大叫:“哎哟……!”
王勃飞跃而来,单身勇斗众蒙面武士。
稍时,又一群武干冲杀过来,双方略略交手,曹达示意率先逃走,其他蒙面人都立即上马,落荒逃走。
后一股武士惊走对手,也不追赶。
薛仁领押差们匆匆赶来。
领头武士插剑入鞘:“我们是奉皇后懿旨,暗中防护朝廷要犯的。
薛仁叔侄和王勃都相视无言,疑惑不解。
合璧宫武后的寝宫内。
宫娥们熄灭凤座上枝枝红烛,盏盏油灯;给金炉中添了丝丝馨香,悄悄放下层层垂幕退出宫外。
武后由几个贴身侍女,脱去凤冠霞帔,身穿坦胸露臂的紧身素服,披着拖地的轻纱合帔。她立于窗前,遥望掩月的浮云,静静沉思。
婉儿轻轻过来关怀地:“娘娘小心着凉,已经三更三点了,请安寝吧!”
武后离开窗口。穿过层层纱幕,走向龙凤合欢床。她依然思绪未断,悟了又悟喃喃自语:“这个不孝的孽子,果然去劫持王勃,他有何意图?”她立于层层掩映的纱幕中,向正关着窗户的婉儿问道:“婉儿,你说他们既要借刀杀人,竟又想劫走王勃,是什么用心?”
婉儿走进纱幕到铜镜台前,为武后摘去钗环,抿嘴一笑:“向天下人摆下耸人听闻的迷魂阵呗!”
“嗯,嗯”,武后对镜推理沉思:“……嗯,醉翁之意他不在酒。”
“项庄舞剑,他,意在沛公!”她拔钗带了根头发。
“哎哟,这下弄痛了我……”
“恕奴婢一时大意!”婉儿停顿下来。
“你这大意不要紧,哀家可不能有一丝大意呀!”武后思绪不断吐出判断:“唔,……嗯,这分明是将扬名四海的王勃,悬于天地之间的迷雾中,让举国上下朝野之士,更加仰首注视,等着评议我对此逆天公案怎样判断,如何大兴文字狱?……”
“北门学士们,不是都异口同声该严加惩处吗?”婉儿有意以问代答,以答作谏言。
“哦,你也将集贤殿书院里的老少学究,称为‘北门学士’了。他们可是哀家筹谋划策的智囊集团哪。”武后以答代问:“你也与他们同一样的决断吗?”
“奴婢哪有那样的智谋,怎敢有所决断,反正娘娘英明,从来实事求是,决断无误。”
武后笑斥:“你这个鬼丫头,明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就快将哀家必有的这一失,指明了!”
婉儿还是不明指地指明了笑道:“娘娘已有千虑,还要追问这必有的一失。这一失娘娘已知,何必问我这蠢丫头。”
武后宠爱地说:“那日众学士的武断,哀家早已知道你已看清他们是在迎合哀家。”
婉儿这才不作判断地断言:“凡是投其所好的妙语美言。未必是真正的金玉良言。”
“难哪!”武后叹道:“唉!善男信女在佛前念的也不是口心如一的真径。哀家的这群忠诚的心腹谋士,也是看我脸色说话,唯恐我听了谏言不舒心。”
婉儿接着说不动听的谏了:“至于娘娘为民施政如何,奖惩处置得妥不妥当,与他们不关切肤的痛痒,所以……。”她适可而止,不再明言。
武后长叹了一声:“唉——!是啊,王勃可杀,也可赦。王勃区区小吏,小小文人。他的生死事小,无碍大局。可他是当今士人爱戴的文杰。他的生死,总会有不少人要妄加评论是非,这是非不小,很不小啊!”
“难道这仅仅是该杀,不该杀王勃的是非问题?”
“不是是非问题?难道是……”武后心中早有答案,却佯装困惑。
“既是借刀杀人,为何又要途中劫持王勃?”婉儿为武后整理钗环放入描金染匣,边说:“娘娘既入其门,为何不入深究?”
“什么?……”武后突有所触,缓缓站起思忖着推理:“……唔。借刀杀人,是虚;要劫走王勃,是实;这,实实在在不是要灭口,而是要活口!”
婉儿又进入一重纱幕存放头饰,一面思索着说:“这个谜底我猜不透。既要活口,为什么不去剑南劫持王勃?……”
武后床前踱步,隔着纱幕与婉儿共同推理:“那样,就不能加罪名于我……”
“这样……”婉儿并未转身:“这就可能牵连了高履行那一伙人……”她又走入武后同一纱幕中。
“这么说……”武后让婉儿褪下纱绣合帔:“王勃这诗稿确实是高履行,他有意提供给我这不孝之子的。他们是相互有所求。”武后又让婉儿更换了睡袍,为她理了理满头乌黑长发:“是啊,这条老狼更狡猾,他左右逢源,暗送秋波邀宠,他也只能这样才能两刀三面光……”
“可是,高履行他是娘娘的心腹啊?……“婉儿侧面提醒武后防内奸。
武后不以为然的说:“是耳目,是鹰犬;他更是个卖身投靠有利便喊爹的不义之徒。”
“哪,”婉儿为武后松肩做睡前按摩:“这种见利忘义,毫无骨肉亲情的走狗,娘娘为什么还要这样重用他?”
“只要能为哀家所用;是恶狼,是野狗,哪怕是长了毒牙胡乱咬人的疯狗,就暂且养着他。”
“他将诗稿提供给皇太子,是不是又卖身投靠了呢?”
“哈哈哈……”武后笑道:“他嗅觉灵敏,久经磨练,孰轻孰重很明白,他岂肯轻率的背叛哀家。”
“何以见得?”婉儿不肯轻信。”
“他暗暗提供给我那蠢才的诗稿,不是明明堂堂又呈送上来了么?”
婉儿猛有所悟:“他这是一石投二鸟,一是提示娘娘注视皇太子图谋不轨,二是借此转告娘娘,那王勃定知道什么与娘娘不利的机密。
“难道是那丹书遗诏?……”武后脱口而出。
婉儿随语问话:“什么遗诏?”
“这——”武后不想明言:“这个谜底,还是没有解开呀!”武后掩饰地不作正面回答,婉儿乖觉也不再加追问。
武后坐到龙床上,婉儿正为她放下轻纱帏幕,武后突然立起,她撩开层层沙幕,又走到龙书案前拿起诗稿反复细看,不觉摇头道:“王勃他……哀家对他不薄,虽然我没有重视他偏激的道义;没有纵容他孤傲的狂妄……”
婉儿跟到桌案前:“……娘娘恨铁不成钢,也不能由着性子下重锤。”
“他初涉政坛,不能理解哀家施政的艰难苦衷。也不至于这样浅薄,这样露骨,这样明目张胆地污篾哀家!”
婉儿:“他若是这刻薄的无赖,哪是个才子……”
“分明是个蠢才……!”她坐书案前,面对诗稿沉思。
婉儿在保暖器中倒出热茶,放在武后手边。不料被武后气恼一击,将茶水溅泄在诗稿上。婉儿急忙拭擦,突有发现:“娘娘,你来看!”
“哦……!”武后盯着溅湿的诗稿,恍然大悟:“……嗨,奥密原来在这里……!”
长安近郊,观音庵内。
薛仁向薛华吩咐:“华儿,陪着王少府去更衣。”
王勃沐浴已毕,更换了内衣正穿素雅的儒衫。他悄悄问薛华:“我是朝廷要犯吗?”
薛华为他整理衣衫:“是啊!”
王勃迷惑地打量自己穿着:“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明白”他轻声问:“仁兄身怀武艺,为何任人摆布,不乘机逃走?”
王勃坦率回答:“我若逃走,既要连累我为官的父兄,也会连累贤弟。”
薛华懊丧地解说:“嗨,高履行早已料到皇太子定要来劫持你的。”
“为什么?”
“劫你去证实武后秘密幽禁新城公主的阴谋”。
“我若真被劫去,武后岂能饶过你们?”
“我叔父说,我们带有护身符。”
“是不是什么……?”
薛仁走了进来:“接你们的人来了,请庵门外上车。”
经过正殿,薛仁向王勃讨好:“娘娘保佑了你一路平安,你该好好谢恩啊!”
“娘娘?……”王勃故装糊涂:“哪个娘娘?”
薛仁狡黠地笑:“你说呢?”
“观音娘娘?”王勃反问作答:“她若真是那么大慈大悲,要真正保佑我,就不该让我遭了大难,再来救我危难吧?”
薛华:“姨父你提这些丧气的事做什么?”
“华儿啊,你们都还年轻,初生牛犊不识虎狼心哪!”
“我们这样五大三粗的堂堂男子汉,还只是老大不小的牛犊吗?”王勃憨然大笑。
薛仁借话说话:“我家华儿初来京都,比不得王少府名扬海内,在太子和皇后心目中,是日后朝廷举足轻重的栋梁……。我也盼着华儿也能得到娘娘的保佑……。”
“姨父……”薛华不满地制止。
薛仁还是要把自己心意挑明:“王少府,我知道你有佛缘仙根,娘娘法力无边,我希望你带着华儿他早成正果,列入仙班。”
王勃轻篾地:“我不会成正果,也不想入仙境,我这孽根深重的凡夫俗子,娘娘降下的三灾六难,我是在劫难逃正是个危难中的苦行僧呢!”
“不不,娘娘大慈大悲是要试你心诚,不心诚啊!”
“就让这观音娘娘,高高在上闭目思过吧!”王勃望了望大殿内慈祥的观音大士。傲然经过不入殿堂。
说书人:“佛与人隔九重天。世人很难领悟佛的宠大心怀。王勃与武后相逢也是蜻蜓点水,仅是萍水相逢。没有深层接近哪能了解;不能了解怎能理解,也就只能误解。王勃生性偏执孤傲,只能是生已逢时,失时机,自找苦难自作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