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五集好心并无好结果
第十五集好心并无好结果
说书人: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典礼的礼堂布置得花团锦簇,隆重的大典竟没有准备好册封文牒,就像结婚花轿没抬来新娘。
五王出阁绝不同于大姑娘出嫁,这是皇家最隆重典礼,误了黄道吉日,吉时良辰,这就是给皇上倒了个大霉。真正最最倒霉的是礼部,礼部官员们都得撤职查办,这个主管的头头礼部尚书,轻则人头落地,重则祸及满门。
王福畤如雷击顶吓昏了也不顶用。时光如飞箭,寸金买不回寸光阴。这会儿在场的人都傻了眼。
读书人话内的画面映出:
殿外的人们暗地里吐咕哝哝往内偷偷张望,殿内布置殿堂的差役们都畏缩在各个角落,静悄悄地注视着殿堂团团围在王福畤身边的人群,他的三个儿子都焦急地呼喊着父亲。他微微张开了眼睛,长叹了口气:“唉——!命啊,这是天数啊……!”
主管礼部书札的一位小吏,手捧着五本空白的文牒……。”
王勉一掌将他推倒,愤怒斥责:“都是你这个蠢才误了大事!来呀,将他绑了起来!”
小吏乞求地:“大人饶命啊,是你方才命下官布置礼乐,也说误了时辰要问罪的呀……”
王勉一时语塞:“……这也不能忘了这…这天大的事呀!”
“不要怪罪于他了!”王福畤挺了起来道:“都怨我粗心大意忘了主次,这失查之过,渎职之罪都该我一人承担!”
王勉王劬忧愁地呼叫:“父亲……。”
那小吏感动而内疚失声地:“王尚书,不……”
王勃焦急,并不惊慌失措,问道:“文牒没书写,敢快写呀!”
王勉失望地:“一式五册,匆匆书写哪来得及呀!”
王勃驳道:“总不能束手待毙,等着领罪呀!”
王勉急道:“册封不能超过子时,现在已经亥时二刻了啊!”
王福畤又急又愁失望地说:“册封文牒非一般草凝文牍,用词谴句不能有一字失误,更不能草草书写……。”
王勃主意已定向父亲请命:“天机不可测,时机不可失。也许人定能赶上天时、符合天命。父亲……”
“你要怎样?”王福畤心灰意懒问了一声。
“请求父亲此事命孩儿办理。”
“你……”王福畤惊疑地问:“你能办得了?”
王勃有意放松大家的心态:“没有罗汉的肚子,吃不下斗米饭;没有铁打的肩膀,挑不起千斤担。”
“你一个人能按时书写完这五份文牒?”
“不能!”王勃镇住了大家:“孩儿才思敏捷,一个人构思五份文牒文稿,并不很难。”
“这抄抄写写再快,也赶不上吉时良辰啊!”这时王福畤毫无信心。
王勃信心十足:“赶路,首先要快步不停地向前赶;不误时辰,必须抓紧时间。此刻不可争辩。一切都听我的。”王勃不让分辩命令地:“大哥、二哥,还有你这位专办文牒的老兄,再找两位笔下有力,字写得好的礼部官员。大哥你带他们到偏殿,准备好笔墨,快去,我立刻就到。”
王勉将信将疑带着指定的四人匆匆离去。
王勃扶着王福畤到殿堂一侧坐下,他问内侍吩咐:“上茶!”他又向父亲道:“父亲尽可在这里品茶静养、亥时三刻一到,你按时请旨举行典礼,主持盛典定要平心静气,不能露出丝毫焦急心慌的神情。”
“这册封文牒?”
“不误时刻、准时送到。”
“如有失误呢?”
“嘿嘿,唯我是问,也不中用。”王勃嘻笑道:“不误吉时,皆大欢喜;误了良辰降下罪来,你亲口说过,罪责由你这礼部尚书一人承担。”
“我……”王福畤瘫坐椅上。
“哈哈哈”王勃故意大笑道:“父亲已经尽仁尽义视死如归。你是忠臣不怕死,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他接过内侍的茶:“请您细细品品这杯香茶。”
王福畤接过茶碗,还是担心地叮嘱:“这文牒是按皇上意愿拟旨,千万不可大意。”
王勃笑道:“父亲久居朝堂,这样的文牒,大都是官样文章,满篇空话。”
“你莫当了儿戏。”
王勃如顽童向慈父嘻皮笑脸:“您呢在这里,必须处变不惊,从容对我。”
“从容对你,这是何意?”
“只当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在上谏书,闹儿戏。”
“这怎能当儿戏闹着玩?”
“等我闹完了,父亲再打我屁股也不迟!”说罢王勃笑嘻嘻走了。
王福畤又深深叹了口气:“唉!——”只能无可奈何大口的饮茶,烫得又吐了出来。
偏殿内、王勉、王劬和三位礼部的官员,分坐在围成一圈的矮几后面,提笔疾书,全神贯注地笔录下王勃口授的文词,他们神情紧张疑惑,不敢稍有笔误。王勃巡回走到他们前面,或仰面,或低首,目不斜视,目中无人,口眼与心贯连,走一处说几句,句句不停,分别说过了再走。他走到王勉矮几前:“给太子们再都写下这个,遵从天命,不负皇恩。大哥你给皇太子李弘记下:武威定国安邦,战事关天命,深知虚实,才不妄为。”
王勃走到王劬面前:“请给沛王李贤记上:为国尽忠非嘻戏,当效犬马之劳。”
王勃走到一官员前面:“请老兄给英王李显写下:仁政治国,须知黎民劳累饥苦。
王勃走至另一官员面前又道:“请大人给豫王李旦记下:当为圣上分忧,务必熟知圣贤经典。
王勃走向一老官员面:“请老前辈给梁王李忠写上:报效君命,为民造福,权有大小,事无巨细。
王勃又走到王勉身边:“写,为政以德,政在养民,民为万世之本,当实事求是,不可欺凌……”
殿堂之上,文武百官又先先后,熙熙攘攘前来赴宴参加五王出阁盛典。
王福畤如热锅上马蚁,不安地徘徊,有同僚向他施礼,他虽答礼,形同木鸡,有人夸礼堂布置精美,他嗯嗯啊啊,皮笑肉不笑,一笑了之,不作对答。
一位礼部小吏匆匆过来,王福畤急忙问道:“文牒可曾写完。”
小吏悄悄回答:“他们不紧不慢,正在写呢!”
此时一伺时太监执云帚走出锦幔。司乐太监击响玉罄、殿内肃静,太监庄严报时:“亥时三刻已到,良辰吉星高照,册封五王出阁,辅保李氏皇朝。盛世千秋伟业,乐奏鹤鸣九皋。”
一组组宫庭乐工,撞钟击罄,弹拔丝弦,吹奏笙箫,吉庆的鼓乐声中,文武百官各自肃立在自己席位中,躬身迎来由内侍扶持的高宗,随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伴随着,身着盛妆的武后,一一入席。
王福畤向前躬身禀报:“已是亥时三刻,请皇上,皇后宣旨。”
高宗病怏怏毫无兴致地懒在龙椅上。武后容光焕发兴冲冲,面带笑意不失端庄地说:“王爱卿。顺天命,应天时,吉祥如意的大典开始吧!”
王福畤归位宣告:“圣上传旨,宣皇太子代王李弘、沛王李贤、英王李显、豫王李旦、梁王李忠、五位太子入殿听封。”
五位王子身穿吉服,依次鱼贯进入殿堂。一字排开。
王福畤不时向偏殿窥视,又不露神色地礼赞:“叩谢皇恩浩荡。”五位王子下跪后,王福畤又焦急地看了偏殿一眼,他继续礼赞:“祝愿吾皇万岁!”
五位王子齐拜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愿皇后千岁!”
五位王子齐叩拜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福畤心慌意乱,不时窥望,强作镇静地礼赞:“秉承先祖先王盛德,勤勉皇族后裔,忠于社稷,兴国安邦,务必怀忠孝仁义之心治国,树民为邦本之志,爱民如子,惟此,命五王出阁,入朝听政,辅保吾皇仁政养民。顺天命固本宁邦,国泰民安,千秋百代,永庆升平。钦此。”王福畤十分焦急地窥视了偏殿一眼。硬着头皮礼赞:“摘下太子紫金冠,加冕进爵。”
宫庭盛乐高奏,五位太监盆托五顶金丝盘珠玉的王候冠,鱼贯从一侧偏殿走到五位王子身前。另一大太监托着五册黄绫封面的文牒。呈放在高宗面前,高宗不满地未看一眼。
武后已经看出王福畤神情有异,未能过问,而今册封文牒迟迟送来,她又见王福畦如释重负,面带悦色地主持五位王子的摘冠加冕的仪式,她好奇地拿过一册文牒观看。她神色惊异,细细阅读,随之又每册略略审阅,心有疑惑,但面不露心迹。将文牒又按原样放在朱漆盘中。
王福畤指挥着五个宫娥为太子们摘去太子紫金冠,由五个太监戴上加冕进爵的官帽,他又赞礼:“五王出阁,加官进爵,皇恩隆重,敬受册封。请陛下授于封册。”
高宗闭目养神不于答理。武后上前拿起头一份文牒:“皇太子李弘听宣读。”她将文牒交给了上官婉。李弘上前一步跪下。
上官婉儿打开文牒朗朗读道:“代王李弘,出阁听政,遵循天命不负皇恩、武威定国安邦,战事关天命不可不察,务必深知虚实,才不妄为。为政以德,政在养民。民为万世之本,当实事求是不可欺凌……
上官婉儿宣读时,文武官员悄悄议论,颇有诧疑的感触……。
缺月当空,河汉飘渺,牛郎织女双星依然遥遥相望,夜凉如水。殿外宫灯间隔闪亮,光亮串连满御园。殿外宫灯下,值班太监各立廊下不敢稍动,礼部数官员在殿外窗下聆听。
王勃踏着月光,在殿廊下背手漫步,来回徘徊。昂首望着上弦月,遥观北斗七星指向星光闪烁的织女牛郎,他对月而停立,也担心地静听殿内的动静。宫墙外记功碑,高高矗向天空,碑上几个大金字在月光下反射出来点点金光。
殿堂内,武后接过最后一本文牒授于梁王李忠、梁王体态肥胖臃肿,行动蹒跚,起立时脚踩袍服,若非近处太监扶住,差点跌滚地上。引得殿堂一阵轻微喧哗笑声。
武后依旧仪态端庄,平静地吩咐:“殿外欢庆五王出阁。”
王福畤赞礼:“殿外欢庆,五王出阁。”
殿内值班太监向外传话:“殿外欢庆,五王出阁。”
殿外值班太监相互高声传话,呼喊:“殿外欢庆五王出阁!”
顿时鞭炮轰鸣,喜乐声喧。
喜乐声中,寒月不寒,繁星不繁,地上礼花盘旋喷金花,天空焰火似鹊散,记功碑高高的剪影,在满天礼花变幻中,忽明忽暗,忽隐忽现。
群臣在石栏后欢看焰花礼炮。梁王李忠与豫王李旦,在太监手中夺过鞭炮燃放,一大一小欢欣雀跃。
高宗武后高坐在大殿门前。李弘、李贤、李显坐在王公显贵中。众太监宫娥簇立两侧,也兴高彩烈欢笑自如,武后也不制止。
高宗无心观看,不满地说:“你看那忠儿,旦儿,一大一小活蹦乱跳,哪像个出阁听政了的王公大臣!”
武后仰面观看礼花烟火,脸上被焰火映得忽红忽青,她头也不转冷冷回答:“满朝文武大臣,皇裔贵胄,都能像李忠、李旦保持着纯真的赤子之心。我李氏大唐也就不治也太平了。”
高宗气急地:“李贤他们都还年少无知!”
武后目不斜视地顶撞:“李弘更是轻薄幼稚荒唐!”
高宗忙坦护:“不不,他是储君,是孤册封过的东宫皇太子。朕让他出阁,是尽早让他懂得些为王之道。”
武后依然品茶观看烟花,头也不回地对答:“是啊,我正是按陛下心意,让圣上几个亲骨肉,都进爵成为王公大臣,一起出阁听政,让他们都能深知治国之本,个个能为陛下分忧。”
空中烟火之下,映照着李弘变色的脸,他注意到高宗与武后争吵,恨不能靠拢去窃听,身边的纪王与他谈笑,他也只是勉强应酬。
沛王李贤正与身旁伺立的宫娥暗暗动手动脚眉目传情,也未观看烟花。英王李显更按耐不住火爆性格,用他的树丫小弹弓,偷偷用小石子射梁王李忠肥大的屁股,痛得李忠跳脚摸着屁股,四处找不着人。
在焰火中,烟花下,吴子璋成了趋炎附势的大小群僚们,奉承抬举的中心人物。他被群僚们族拥到巨碑前,欢乐嘻笑地瞻仰石碑的雄姿。有人反复吟颂碑上的隽句;有人勾肩搭背拍手称道;一位头发斑白的老皇亲,握住他嫩白的手轻轻抚摸,恰似长者对晚辈的爱抚;一个开国元勋的老将军,将他拉到怀中,托起他腮摸着他的脸,好似赞尝讨人喜爱的优伶;几个年青学士竟如众星捧月,团团围着他竞相阿谀,百般推崇……。
吴子璋一概笑颜相向,对不同身份的人,展露不同的脸色神情;或谦逊,或邀宠,或恭敬,或娇嗔,胜过了伶人的演技。但始终他却无法真正按捺住志高气昂,得意轻浮的气质。
这殿内殿外,碑前碑旁,皇帝皇后,王候公卿,以及吴子璋一伙人们的种种形态,王勃看在眼里,厌恶在心里。缤纷的烟火,激情的乐曲,轰鸣的鞭炮,更扰得他五心烦燥,他悄悄尽快地避开欢乐的人群,燥乱的场所,避到御园僻静地一处。孤身只影独自徘徊,面对着一泓平静的湖水,水平似镜撒满月色的寒光。撩乱的烟火,忽明忽灭在水天中交相辉映,加上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悠扬的乐曲,花炮的尖啸。使得水不静,心难平,望天空,观水中,王勃烦恼难耐,又像儿时,拾起个石块,砸得湖水银辉纷乱,波光粼粼。
煞时,一切依旧,银月复明。王勃醉意深沉独自吟叹:“王勃呀王勃,你这位山西来的龙门客,一来京华就平步入了青云!青云,嘿嘿这算什么青云?是乌云,是乱云横飞呀!……”
王勃从怀中拿出一酒葫芦,狂饮后扔在湖中,葫芦浮在水面上,他用石块击之,葫芦略一下沉,又浮着旋转:“呸呸,你这个只能装酒的东西,沉又沉不下,离也离不开,你呀,只能随波逐流浮在水上;这,这不是龙门天上来的水,是死水,是一潭死水呀……!”
他又以一巨石砸向葫芦,葫芦猛的一沉,浮上来远远飘去,水上巨浪一阵阵,扰得银色月光,金色烟花,五光十彩缤纷杂乱。顿然一阵鼓乐声嚣随风送来。王勃回身又见巨碑矗立,他愤懑不平地沉吟:“庆功宴上酒,人间万般愁,颂歌啊难入耳,唉——!这样的祝捷狂欢,何时能方休?……何时能方休!”他依坐在湖畔石上。
“勃儿啊!”王福畤久已注视王勃,远远观看尾随而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王勃强作笑脸迎上前扶着父亲,自嘲地笑道:“我啊,是山林里的麋鹿,芦苇中的白鹤,喜欢的就是这清静中的野趣。”
王福畤整了整王勃零乱的衣巾:“你呀,确实是有才有智有气魄,只可惜头脑简单,直肠不湾通到了口……。”
王勃故意自贬:“只会直言直语,唉!都怨我七窍通了六窍,就是对官场上的这套庸俗交往一窍不通。”
王福畤笑了:“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我偏偏生了你这个人模人样的……。”
“猴脾气!”王勃再逗父亲:“天生不合人群!”
“嘿嘿嘿。”王福畤老生常谈道:“人在世上过,在石水中磨,就得磨圆滑了,在这宦海之中才能合乎潮流。不要孤傲任性,学学应酬,快去那边凑凑热闹!”
“溪里的石块也不是一天就磨成鹅卵石的。”王勃扶父亲坐下,偎坐身边:“父亲,你常说我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对吗?从小我就知道,人之初性本善,坏习惯都是后来养成的。你希望我在这宦海中顺着潮流,磨光了疾恶如仇的楞角,变成个逆来顺受圆滑的鹅卵石,还是当个敢抗恶浪的中流砥柱石?”
“这……”王福畤难于理喻:“这……当然是……”
“当然是不当那口心不一,逆来顺受,顺乎朝流不敢实话实说的……”
“谁不让你不忠诚老实了!”王福畤摆出父道尊严。
王勃顺理成章:“子不教,父之过。父亲从小就教训孩儿,忠诚老实,不准说谎,是吗?”
王福畤想借此下台:“侍君须忠,交友尚义言而无信非君子,虚情假意是小人,说谎,可耻!”
“谎言可耻,那谎报可有罪!”王勃一言千斤。
王福畤一惊:“哪有什么谎报?……”言轻无力
王勃认真地问:“东征大军捷报不断,这些胜利,是真,是假?”
“这,捷报……哪能是假……”王福畤回答含糊
“我军又有多大伤亡?”
“这,这我,我无权过问。”
“捷报又攻占了几座空城?”
“我哪能知道这些具体军情。”
“知道也不肯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何用!”
王勃被父亲的话堵住了:“告诉我又有何用?……我又有何用?……”他站了起来,面对残月,又望着水中的光影,他眼中幻化出颜师古感慨的形象和声音:“我嘛,老而无用;你呢,幼稚无能。你我力不从心,能有何作为?……能有何作为……。”王勃槌胸而呼:“我能有何作为!如今能有何作为……?”他声音低沉了。
“勃儿……你,”王福畤跟过去抚着王勃的头:“沛王待你怎样?”
王勃抬头转过身来:“他爱的是美人,他爱的是禽兽!”他毫不掩饰心中的忿忿不平。
王福畤又慌了,连忙纠正:“沛王爷仁义方正……。”
“假的仁义方正他也没有学会!”
“你,你得罪了一个皇太子还不够吗?你……”
“这样的日子我经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我过不下去……。”
“你不要胡说了!”王福畤急得跺脚。
“胡说!我这是胡说?”王勃向父亲任性地发泄久蓄的忿恨:“我学不会你那样,说谎说得比真话还好听啊!”
刺伤了尊严。王福畤也火了:“你,你这忤逆不孝的奴才!”
“奴才,我确实是奴才。可我学不会怎样当奴才呀!”王勃酒意发作,摇摇晃晃离开,一步踉跄几乎跌倒。
王福畤要追上前掺扶,伸出手去又停住不前,被刺伤尊严的愤懑涌上心头,他拂袖转身背道匆匆离去。
王勃走走停停,失意地遥望石碑高大的剪影,残月,寒星,烟火,宫殿,纷乱欢乐如狂的人群,嘻笑声中最响的是乐曲“得胜令”。
王勃压迫出的心声:“天哪,天!我这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吗?……”他对着明月问:“苍天:天哪,你也不知道!我自己很明白,我还是站在这多灾多难的地上,我永远上不了青云,只能在人间,活着就离不开人间哪!”
一个太监过来了,他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王福畤。太监传口谕:“王勃听旨:皇后娘娘口谕,召见你们父子二人晋见呐!”
王勃一怔疑是梦悸:“皇后召见我……?”
王福畤过来不安地悄悄叮嘱:“你,你牢牢记住祸从口中出!”
“只怕是白纸落黑字,祸打笔下来!”王勃似有预感。
武后在偏殿中慢慢踱步,若有所思。窗外月已偏西,烟火时起时落、喜乐在夜风中断断续续。婉儿和太平公主进来了。公主轻盈地奔向武后:“母后,你怎么不看那冲天的烟火礼花。”
武后笑道:“礼花冲天似云烟,不及双星挂天边,静伴新月不眩眼,嘿嘿,这牛郎织女,呀,胜过了记功碑上那些浴血奋战,搏取功名的英雄汉啊!”
太平公主似乎很聪明:“母后,你是说东征牺牲的将士,不过是五彩的过眼烟云?”
武后不作正面回答:“他们能够在青史上标名吗?”
婉儿笑笑插了一句嘴:“闪亮的不一定都是金子。”
武后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婉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棉里藏不住针。”婉儿笑道:“不出娘娘所料,文武大臣都在议论纷纷。”
“都议论了些什么?”武后认真地询问。
“都说册封的文牒,怎么会写上了些诤言诫语。”
武后结论道:“确是不同以往,有失进爵册封文体的规范。”
“有人说那个没上品的朝散郎,有失分寸。”
武后评论:“没规矩难以成方园,果然又是那个犟牛犊王勃大胆冒失的杰作。”
太平公主:“母后,你认为这个不上品的怪杰,填的文牒有品位吗?上没上品。”
武后武断地说:“可以说前所未有,是上品!只是文牒上他那刀笔文风一致,笔迹各不相同,却都不是出于他的手迹?”
婉儿笑道:“是他一人轮回口吐,五人同时疾书笔录的。”
“哦,竟是即兴构思,出口成章。”武后颇为赞赏。
太平公主大声笑着嗔斥:“这个没规矩的王勃,拿着根麦芒就当针,只要是穴位就乱扎。不成体统!”
王福畤领着王勃走了进来,已经听见了公主的嗔斥,吓得战战兢兢:“臣王福畤父子叩见皇后娘娘。”父子跪下了。
武后正色地:“王尚书,你父子可知罪?”
王福畤惊恐担忧地答:“臣,知罪。”
王勃疑惑的咨询:“微臣不知罪从何来?”
武后故意刁难:“王尚书,你已知罪。你就告诉你这不识礼节,不懂规矩的儿子,你们罪从何来。”
王福畤无以回答:“这罪……。”
武后语气并不严厉:“这罪,咎由自取。”
王勃坦护父亲:“请皇后明示,臣愿领罪。”
武后严厉地斥道:“这还没有问你!是你的罪,你一定罪责难逃!”
王福畤坦护儿子:“奴才他无知识,臣主持盛典不合礼仪,当由老臣领罪。”
“你也领罪,他也领罪,这是什么好吃的甜果子,啊!”太平公主有意调侃。
武后手式制止了公主:“你是礼部的尚书,这册封文牒的规格以前有这样写的吗?
王勃忍不住了:“这样写不合礼法?”
武后轻轻拍着椅子扶手正色呵斥:“胆大狂生,谁让你在此问话!王福畤,烈马该用重鞭抽,怎能容他四处撒野!”
“臣知罪。”王福畤吓坏了:“小畜牲不知王法,臣定当严加管教。”
武后晓之以理:“这样重要的文碟,你主宰礼部多年,怎能容他这毛头小子一人口诉,五人笔录。
王福畤深知武后最恨谎言推诿,就老老实实的说:“都怨为臣失察,盛典急促筹备完毕,已是亥时二刻我才察觉册封文牒尚未书写。情急之下,为了不误吉时良辰,我竟让小儿子王勃委此重任,实实没有料到他信口胡言,命人笔录。他越俎代庖全是为臣失察、失误,严重失职之过,请皇后娘娘严加赐罪。”
武后故作严厉:“赐你个什么罪?你养这样个少礼教,粗鲁莽撞的儿子,过去未曾严加约束,认真管教。你的罪是自取其咎。去吧,待查清了原委,再追究你的罪责!”
王福畤起身深捉揖:“请皇后宽恕。”
王勃见未追究,也起身欲随父亲离去。
“王勃!”武后严厉斥责:“你罪责还没查清,就想溜么?”
太平公主兴灾乐祸,调皮地:“谁让你起来了,跪下!”
王勃疑惑不解,无可奈何又端跪在地,王福畤心悬得更高,回首看了看,忐忑不安地离去。
武后接过婉儿送来的茶,闻闻品品并不问话,让王勃僵跪着,又不住窥视。太平公主悄悄拉拉母亲的后襟,掩不住脸上顽皮的嘻笑。
武后品过茶问道:“王勃,现在你可知罪了?”
王勃忖了忖:“那时,微臣若不采取此下策,误了吉时良辰,就将误了五位王子进爵加封的吉时良辰,事关……”
公主笑了:“原来你还是个大大的功臣!”
王勃顶真地辩道:“事关重大,臣虽当机立断,但十分谨慎小心,并非当作儿戏。”
公主嗔道:“拿着性命胡作非为,若出了点差错,是要人头落地的。”
王勃诚挚地:“盛大典礼已毕,看来并未出差错。”
武后正色驳道:“你竟认为没有差错?你这未上品级的朝散郎,竟然越级口诉,令命官笔录,这罪是其一。”
王勃以理陈诉:“我是过河小卒,有进无退,为取胜利,只能勇往直前,当仁人让。”
“你……”武后没料到王勃据理力争,也不指责,又严词再驳:“王公进爵册封的文牒,原本只写歌功颂德的喜庆贺词,你竟随心所欲信口添写了训词诫语。未经圣上批示。这罪是其二。”
王勃不觉理亏道:“文牒呈上,皇上体弱未作审视,皇后娘娘是亲自过目细察了的。”
“这么说你口诉的十分正确?”
“臣写的是皇上旨意,皇后的心愿。”
“你的意愿竟敢强加给圣上,还猜度哀家的胸襟。”
“这并非强加,更不是猜度。人所共知,天下父母的天地心,全都一样。何况皇上皇后望子成龙更是包容了天地,臣一时心急,也只能口诉了十之一二。”
武后已经心悦诚服,并不外露:“让你这么一说,你还仅仅说了一二,一点差错也没?”
王勃已感武后难再驳斥,胆从口出:“正因微臣口诉笔录下的是皇上望子成龙的训教,皇后才当众宣读了这勉励五位太子,务必建树仁德治国,勤勉听政的册封文牒。”
“嘿嘿,”武后冷冷一笑:“哀家若不当着百官宣读,你这空话连篇的文牒,而以擅传旨意,藐视王侯的罪责,去摘下你的头颅,揭去你一层皮!”
王勃自语地:“真是这样,我是命该如此。”
公主笑道:“你呀,是罪有应得,碰破了鼻子还不回头,就该挨鞭子!”
婉儿出面调停:“还不快向娘娘谢恩!”
王勃似有领悟:“谢皇后不予罪责。”
“哀家若加罪于你,岂不落个昏庸无道的骂名。”武后正话反说后,淡淡吩咐:“起来说话吧。”
王勃礼节性地:“多谢皇后宽恕。”再深深叩旨后他刚要立起,又跌坐地上。他这倒有点羞涩不自如了:“请恕臣腿跪麻木了……”
武后笑了:“哪就坐在地上回话吧!”
公主捉弄地说:“瞧你这份德行,连跪着向上禀告的膝上功夫还没练出来,你逞个什么能!”
婉儿也插话了:“真要到入朝班,膝头上是要垫个厚厚护膝的!”
三位女人,武后微笑,婉儿讪笑,太平公主畅怀大笑。王勃盘腿而坐,被笑得很不自在。
武后靠向椅背像是随意聊天:“有位东征死在异国他乡的小将阎望远,你可熟识?”
王勃有所警惕的回答:“他是龙武军主帅阎伯屿的侄儿……”
“你不用报他的家谱。他战死异邦前,有一封遗书,如实写了我军攻一山城,伤亡惨重,最终攻下此城,蛮夷军民早已潜入了深山老林,强争硬夺下的竟是一座空城……”
“我军反被敌方困在城中三日。”王勃补充道。
武后坐直了又问:“你见过这封遗书。”
王勃如实禀告:“阎望远这封信是寄给微臣好友杜微的。”
武后:“正因杜微是你的好朋友,这才问你,这封信现在何处?”
王勃答道:“据杜微讲,东宫皇太子知道此事,将他召去询问,这封信也就被扣留下了。并警告他,不准向任何人透露这消息。”
武后断言:“他若透露了这机密,定将召来杀身之祸。”
王勃又说:“他本性胆小怕事。唯恐我走露了这军事机密。因此一再叮嘱我也要守口如瓶。”
武后追问:“你可曾走露过风声?”
“我若透露了这机密,这风声,早就招来满城风雨了。”王勃一脸正义地又说:“对朋友,我也就成了言而无信的不义之人了。”
“你现在不是向上告密了么?”武后用其之言,攻其之语,观其之心。
“皇后已知阎望远枉死异邦,生前留下这透露东征军机大事的遗书。我向皇后娘娘实话实讲就并非告密了。何况皇后辅助皇上日理万机,臣若隐瞒不报,是全小节忘大义误国误民,辜负皇恩。”王勃理直气壮。
“看你大义凛然的样子。像是个胆壮心细的汉子。你可知道杜微那个谨小慎微,唯命是从又不甘沉沦的小京官,若不被贬谪去西蜀,还在皇城逗留,只怕早已命归阴府了。”
王勃一惊:“这么说他遭贬西南,是皇后……”
婉儿急截止,以言相对而语“是他不该知道的东西,知道得太多。”
武后又轻轻而语内含禅机。“你年纪轻轻,颇有悟性,若要为京官,首要是分清是非,当讲则讲,不可不分场合,不看时机,信口乱讲!”
“如若讲了,不死也要遭贬谪?”王勃又认死理:“请问皇后娘娘,朝中若都遵守这样的为臣之道,皇上皇后面前还会有魏征那样讲真话的诤臣吗?”
武后一时语塞,太平公主笑着插语:“好个不怕死的忠臣,你拼死讲了你认为当讲的忠言,你一死,反倒让皇上落了个昏君的骂名。”
武后也堵上了一句:“忠臣一死,留下的忠言无人理解,未被采纳,再好的忠言,也是空话。”
王勃站起来深深一躬道:“微臣是个未入品的小吏,有幸再三见着皇后,机不可失,臣还是要问一句该问的话。”
武后对他兴趣尚浓:“容你一问,下不为例。”
王勃压在心头的话倾口吐出:“皇后深知东征出师无名,非义战。又知道阎望远枉死异邦,留下遗书揭示了捷报胜利有虚假。皇后英明,为何还要竖立这谎报了军情的记功碑,这能称是宣扬李氏大唐赫赫的军威政绩吗?”
上官婉儿大声制止:“住口,大胆狂生你找死吗?”
武后不动声色,平易近人地说:“既容你一问,哀家也给你一答。”她饮了口茶,靠向椅背随便而谈:“国事军事,事关机密,不是家长里短可以信口胡言。为臣者当问则问,为君者当答才答,总而言之,军国大事,或问或答,都必须因时因地有利有节。”
“皇后娘娘还是没实事求是的回答为臣的问题。”王勃还是在认死理。
公主笑嗔道:“你这苯牛,你问得不是时候,问了对你不利,你该节制自己莫多问了。”
婉儿启发地笑道:“你自认为很聪明,该明白,现在不是回答的时候,回答了对你很不利,有节制的不答,是皇后娘娘对你最实在的回答。”
“实事求是,是最实在的回答。时间会让你自己作出比较正确的回答。”武后正经地答复:“首先你必须用心去看事实后面的事实,还要力争用眼睛去想想你心中看不明白的事实。”
内侍进来禀报:“夜宴开始了,请皇后和公主去饮酒观赏胡旋舞。”
武后吩咐:“王勃,你去吧。”
王勃还是执拗追问:“恕臣固执,务请皇后明示,东征既有谎极,为何还要大张旗鼓祝捷庆功?”
“你一定要明白这军机实情,国务内情,你官是几品?你够得上这深究朝政的品位吗?”武后声色俱厉。
“臣只想知道……”
“不该知道的机密,你知道了,”武后斩钉截铁地回答:“杜微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太平公主更直率:“你呀,是活得不烦耐了!”
武后下逐客令:“出去!”
公主当儿戏地:“苯牛,犟牛,你还要等着挨鞭子啊!”
王勃无奈离开又回头,赤诚地:“我……”
武后以手制止,又爱又恨地:“你知道了真情实况,又有何用?”
“我……”王勃又被戳中要害边走边说:“我,又有何用!”
“我,又有合用!……”“我,又有合用!……”
月过中天,夜凉风轻。王勃离了偏殿踏着月光走在御园的花径上,嘴里喃喃地在说:“我又有何用,我又能有何用?……”他眼前又幻现出颜师古的抱怨:“我老而无用,你幼稚无能,你我力不从心,能有何作为?……”煞时又叠印出父亲的幻影幻听:“东征军情,告诉你又有何用!……”武后厉色厉声的幻像更叠眼前:“不该知道的机密,你知道了,杜微就是你的前车之鉴!”……王勃还是喃喃而言:“我是个不上品级的朝散郎,我能有何用?……”他垂下双手,失望颓唐地踯躅在,远远飘来的乐曲和欢笑的人声中,处处楼台灯火,更衬得他孤身只影,清冷寂寞。
一群左春坊和广文馆的紫袍青年学士,说说笑笑拥着春风得意的吴子璋迎面而来,与王勃狭路相逢。他二人四目相向,仇视,鄙视、篾视的眼神,如刀剑相击,闪出触目的火星。
略一交锋,吴子璋一转眼色,俊目含意,眉眼传情,秀丽的粉脸上无限虔诚,他惊讶地柔声柔语:“贤弟你怎么孤零零在这里踱步,沛王爷没有召你一同去玩乐?”他明知王勃不会回答,却略略停顿,又故作关怀:“沛王爷真正器重你呀,他对皇太子殿下,也没有对你的那样情义。”
王勃对钝刀子割肉,却冷眼相视目不转睛,脸色不变冷若冰霜。
吴子璋得势不肯让人,挖苦道:“你真是才华盖世受人敬重。太子殿下为你受了委屈,还念念不忘你的德行,总是把你挂在心上呢!……”
王勃忍无可忍,也不答语,迎面向前挥袖掸开吴子璋,和那群冷眼观战的年青学士,昂头阔步傲然而去,把吴子璋冷在那里。
身后立刻传来那群青年学士们大声的冷嘲热讽。
“吴仁兄,你太仁义了!”
“不要理他,这狂生眼睛生在头顶上呢!”
“刘相爷瞎了眼,相来了这样匹宝贝马!”
“我看是沛王爷将他宠坏了……。”
“宠他,沛王爷宠的是斗鸡,走狗,大美人,哈哈哈。”
“哈哈哈。”
王勃匆匆疾行,讽刺话语,椰揄嘲笑,顺风紧紧追随着他。他象受了重伤的雄狮,不择道路往前直窜,迎面楼台上灯火辉煌,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举觚交觥,笑声四溢。
他扭头就走,奔上玉石桥,眼前水榭中,又只见龙子凤孙依红偎绿,欢歌漫舞,调笑轻狂,笑语飞扬……。
他又转身疾奔,迎面高台上灯光如昼,一群王候公卿陪伴四位太子,围观斗鸡,举止若狂,呼喊震耳,哄笑雷动。
王勃终于冲到一僻静的假山岙中,他双手握拳捶打顽石,无力地伏在山石上哭泣起来。
“什么人?”
王勃抬头,眼前两个卫士以剑将他逼住,他茫然垂手,僵立无语。
两个亲随打着灯笼,照着刘祥道走了拢来问道:“娃娃,是你呀,怎么喝醉酒了?”
王勃怒火烧心,满腔怨恨,双目圆瞪凝视着刘祥道,他不顾利剑竟直指向前,忿忿顶撞:“都是你,你将我送进了沛王府!”
“不许无礼!”刘祥道身后两个卫士,也拔剑冲上前来,四人利剑将王勃团团围住。
刘祥道安步向前,摆手让卫们闪开,慈祥关怀地靠近王勃:“你,受了什么委屈?”
王勃在这和善的长者面前沉默地闪开,又按耐不住久久积压的怨恨,一鼓作气发泄,开头他控制地,缓缓如同诉苦,语调越说越高越快:“我被关进了沛王府,你可捞着个伯乐相马的好名声!……我,我可不是千里马,是驽马,是劣马,是桀骜不驯的野马!”
刘祥道安然不动,嘴角挂着坦然微笑。
王勃更加恼火,怨气化着任性,由着性子发泄痛苦,吼着倾诉:“我志在四野,我志在山川;我要驰骋,我要狂奔!……可如今,圈进了御马圈,我要成八珍啦!”他高吼后,又自怜地低沉自诉:“我饱食终日,只能充当仪仗,伴着龙子凤孙;我……”他忿忿不平捶胸跺脚,自己体责。
“你真是匹桀骜不驯的烈马。”刘祥道让他气发泄完了,才这样冷冷一句。接着又幽默嘲笑着说:“是马儿就得受调教。能由着你这没上笼头的野马乱撒野吗?能由着你任性狂奔野颠,胡冲乱闯吗?嗯?”王勃被这软软硬硬的话问住了。刘祥道语气刚硬地又说:“不让你这驽马套上疆绳,驮上马鞍;你性子再烈,能驰骋疆场,冲锋陷阵?”
王勃欲辩无词,又僵立呆视着刘祥道。
“好一个忧国忧民,为民请命的豪杰!”刘祥道又狠狠地调教一鞭子,而后正色说:“任命你去当八方巡抚。你这青天大老爷,一个人能拯救得了,满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吗?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天命者为贤臣。你懂得天时,地利,人和吗?你分辨得清眼下朝政中的青红皂白吗?你能知道你这生铁铸成的金刚,仅仅能打多少根铁钉吗?
王勃泄气了,垂下了头,步步后退。
刘祥道步步紧逼,又连挖苦带损道:“你是劣马也好,是骏马也好,就是该让你先多多挨上些鞭子。你还要撒野,有火性,就在这顽石上撞,就狠命撞吧!撞得头破血流,看看能不能撞得这些顽石点头。”
他幽默地说完,又幽默地笑着向随从卫士摆摆手,幽默地摇着头去了。将王勃孤伶伶留在黑暗一角,他目送着刘祥道的灯笼远去,他冷静地慢慢地走出假山岙。远远欢笑,呼叫又从灯火辉煌处飘来,台阁上龙子王孙们斗鸡狂呼更是触目刺耳。他紧蹙眉头凝视,沉思着……。
春辉阁前高台上,烛光通明如同白昼,四位太子和一群歌童舞姬,太监宫娥,全神贯注围观两只拼死相啄的斗鸡。李弘和李贤显然是两只鸡的赌方,他们时而狂呼,时而怒目侧视,他俩的神情恰似各不示弱的斗鸡。
李显搂着他饲鸡郎的肩,兴奋地旁观,饲鸡郎抱着只斗鸡,圆圆胖脸上,得意的笑容一直未灭。李旦象个顽童跑来跃去,惊呼欢叫。李弘与李贤已经火拼忘形,高呼低唤:“啄它,啄眼睛!……使劲啄啄,冲过去……啄死它!……”
一群紫袍学士随着吴子璋扶着醉醺醺的纪王爷过来,王勃厌恶地扭头避开。耳边却听见吴子璋献殷勤:“……纪王爷随先帝西征,那才叫功勋显著,有口皆碑!”
纪王爷在吴子璋脸上捏了一把,调笑说:“你呀,脸蛋漂亮话也甜。子璋,子璋,你真正是貌如潘安,才同子建的活子建啊!”
“老王爷,您哪总爱过讲!”
“不不,你们大家说说。他那碑文和他的品貌,可称得双美俱绝呀,啊?”
“有过之无不及!……才貌双全举世无双……”
人抬人高,竞相捧场,一阵哄笑。
吴子璋得意地:“纪王爷快走,皇太子们的鸡斗得正欢呢!”
纪王爷早已司空见惯笑道:“不用急嘛,他们这场争斗,谁胜,谁败,还早着呢!”他说着亲昵地携过吴子璋的手走向台阁。
冷静下来的王勃,他望着阁上这群赌徒,鄙夷篾视感叹:“龙子凤孙亲兄弟,争权斗势象仇敌,一时东风恶,一时西风疾,这哪是斗鸡,唉!分明是明争赌注,暗斗气。帝王之家,有的是荣华富贵,缺的是同胞情谊呀……。”
台阁上,李弘狂笑,他高举起一斛金珠,高喊:“我这英武将军又胜了1”
李贤抓起斗败的鸡的头,猛一拧从高台上扔下去,骂着:“死鸡,瘟鸡!”转身又气愤地向李弘吼:“你摆什么谱,逞什么能!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李弘佯作不闻,有意斗气,抓起金珠漫撒了两把,象撒米喂鸡,满台宫娥太监,歌僮舞姬如群鸡争食,推推挤挤,滚滚抢拾金珠。
李贤气恼地一脚,将身边的歌僮踢倒,歌童痛得捧腹蹲在地上。李弘反而将这歌僮拉起来楼在怀中,亲热地抓给他一把金珠。歌童受宠若惊,偎着李弘发嗲撒娇。李贤恶气难忍,看不上眼,竟冲过去将歌童抓了过来,一巴掌将他打得踉跄要倒。
李弘再次将歌童搂到杯中,抚着他被打的脸,皮笑肉不笑故意揶揄:“二霸王,你何苦称什么霸道,这可不是母后赐给你宠臣王勃,他是父王赐给我的歌童。他,可比你那个老大不小了的神童精贵呢!”
李贤气得脸色铁青,二人一刚一柔僵畤着。
一内侍走来:“皇上有旨,请五位太子一同观赏胡旋舞。”
王勃正要离开,却只见那群宫娥太监,歌童舞姬,族拥着王子们从台阁上下来。王勃被逼得避向一角。只见李弘笑着赶上李贤,勾着李贤的肩头和霭地说:“……刚才是兄王我和你闹着玩。赌博场上多闲气,胜败输赢寻常事嘛,二弟何必这样小心眼!
李贤推开李弘的手:“斗鸡就斗鸡,什么歌童,神童!王勃算什么鸟,我才不稀罕!”
王勃怒气又满了胸膛,他转身匆匆奔走,奔上了玉石阶,迎面那记功巨碑又远远高矗着,竖在眼前压在心头,他也激愤地沉吟:是谁败?是谁胜?这丰碑上的金字是血染成的呀!……”
他眼前幻视,幻听的王子们斗鸡狂态。吴子璋得意的媚笑,逐个叠印,幻出乱葬坑一堆堆新坟,荒草萋萋原野上,捧着衣帽孤寡老幼送葬的悲泣……。
他呻吟着:“谁见那异国疆场万骨枯,谁怜那些丧夫失子的人……?”猛抬头瞪视着石碑,激愤地咀咒:“歌功颂德的浮夸词,偏能勒石刻碑;明知是欺世盗名,无人敢揭露斥责;却竟有纹过饰非的重赏夸赞,字字都能值黄金。这,是胜,是负,是功是过谁敢评说,那貌似英明的武则天,她就是天,她能遮天,她也是个虎毒不食子,护崽的母老虎。这,这世道中,谁是那仗义执言的人?谁,谁,谁呀?……”略一沉思,他激昂自责:“王勃啊,为什么盼别人评说是非,你为什么不能伸张正义?你也是个胆小的懦夫,无能的狂生,你能有何用,能有何用!……”
他声泪俱下,又失态地狂笑:“哈哈哈……”记功碑,记功碑……哧哧哧伟乎,壮哉!吴子璋,我把你……”
几个舞姬和胡女灵娟路过,她听见王勃的自语站住了:“吴子璋?”
王勃远远正对巨碑狂发牢骚:“记功碑,你字字值黄金,黄金,黄金算个什么东西!谁真正能知道我的身价呀?”
“我知道!”灵娟迎上前去讽刺挖苦:“一入宫墙,身价百倍!”
王勃一愣,面对珠光宝气的灵娟,也鄙视也刺讽:“是我,还是你?”
灵娟泼辣地:“是你!不是你,还能是谁?不信,你就在这池中照照你的身影。”
王勃一时蒙了:“我的身影……?”
“伟乎,壮哉!”灵娟一本正经围着王勃打量:“比我们姐妹还美呢。哈哈哈……”
舞姬们被逗得放声大笑。
王勃被这样多少女嘲笑,举手投足很不自然,转身想回避。灵娟堵住去路,围绕着王勃又歌又舞,众舞姬也时而伴歌伴舞。
小毛猴穿朝服是有官样,
好好好,真有官样。
不象人,偏张嘴学打官腔!
妙妙妙,会打官腔。
锣一响,就爬杆步步往上,
上上上,拼命往上。
逗人笑,不知丑得意洋洋!
哟哟哟,不知丑样,得意洋洋!”
“胡闹!”王勃大喝一声,喝断了歌舞,他又发火指责:“胡闹、胡闹!”
“不不。你可不是胡闹。你聪明,你灵巧,你有奇才呀!”灵娟步步紧逼,又泼辣地歌舞。
顺人心,逗人爱,处处能向人讨好,
随人心,邀人宠,偏偏没长人心肠。
小畜牲,无羞耻,快去领赏。
喝采声中,去跳加官,连升三级——
该你这毛猴儿粉墨去登场,
众和:登场、登场、快登场
登场、登场、登一登场!
“滚开!”王勃恼怒大吼:“滚开!你们凭什么这样糟贱我!”
灵娟嘻笑怒骂:“不贱,不贱,谁能比你精贵。”
“我精不精贵,用不着你们捧场!”
“不是捧场,是看你的猴把戏。”
“你……”王勃难以说理:“你一眼难识人心胸。”
灵娟做作正经:“对,对了,要识文人心肠,当看锦锈文章。”
“请问,你看过我的文章吗?”
“哪能不读,我是读了又读,读之再三!”灵娟恨从心来越刺越尖刻:“你的大作已经是举国人共赏,不是有口皆碑,而是镌刻成了碑嘛。”
王勃疑惑欲问:“我……”
“你的奇文难得!”灵娟又作解说,接连挖苦:“叫人看了厌气,闻了恶心。男子汉笔下没有半点阳刚气,浸透了娇媚娘娘腔。”
王勃惊奇了:“我文章里有娘娘腔?……”
“美着呢!真亏你有能耐,挑字眼,涂胭脂抹粉,把东征描绘得多辉煌,这碑文一个字何止值黄金一两……。”
“妹妹……!”一舞姬见话已露骨,急忙阻拦。
王勃恍然大悟:“不,我不是吴子璋!”
双方一时冷场,默默相视。
那舞姬拖过灵娟抱怨:“你看你这脾气!”
灵娟甩开那舞姬,不肯认错还耍性子:“面子脏,里子脏都一样,肮脏才子笔当枪。满篇仁义道德,写的不恋荣华,不贪富贵,其实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又全是朱笔饱蘸他人的血和泪,写那些诗赋歌词,争学那狐媚女人媚君王!”
“不!我可是可折不可辱的大丈夫,你……”
灵娟抓住王勃指上了脸的手,习惯地顺着将王勃“第三次”抡了一个转身:“你这个大丈夫,也是骨头轻得没有四两。哈哈哈……”
曹达匆匆过来向任性大笑的灵娟:“还在这里狐狸花稍的迷男人!快快,快该你们上场了啊!”
几个舞姬笑着将灵娟拖拉着跑了。
王勃又被孤伶伶一个人人撒下。远远管弦大作,他不自觉向灯火辉煌的宫殿缓缓走去。
说书人感叹:人往高处走,一步登不了天,既没青云直上,就得在人间。就得目睹人间的不平,就得经受人间的磨难。王勃他避是避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