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十八章 空谷幽怨

那个晚上我们回去的很早，已经超出我内心设想的，以及事先大伙一致默认可尽兴的时间范围，我们原本以为可以趁兴而去，尽兴而归。但是事实上，与想像的有差距，当然也远非败兴而归。不得不说，赵倩短暂的晕厥是影响我们当时心情、大家一致决定早点回去最主要原因。作为我内心而言，感情的复杂难以言说。我只能尽力通过文字的描述来回忆当时的情景，并试图用最精准最贴切的表达那时我的心境。当然，限于我的才力及可能存在认识上的偏颇，外加文字的局限，不一定能百分百还原。

从求爱前十分钟的踟躇盘亘到渐渐内心里前赴后继不断泛起的冲动，再到黑暗中众目睽睽时深情下跪无果愈发坚定决心一跪到底，那时甚至还有点善意的顽固挑衅味道，至赵倩晕倒时惊讶、大祸临头般的恐惧，自责，最后赵倩平安无事时我的欣喜，以及随时极速一掠而过的内疚之情，一直应该对她说点什么的想法在脑海里萦绕。但是，看着她那被众人扶着羼弱的模样，尽管她一再表示没什么问题，让我们放心，我也认为这么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有什么事。但最终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们一开始也只是关切的问了下她身体的情况，这让大家更加坚信赵倩仅仅是贫血晕厥，而没有其他更坏的暗病之类的症状。这很容易让人相信，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客观上有什么不对，那只能是不合时宜。赵倩临时视为需要特殊关心的人被安排坐回原位，并被叮嘱先休息一会感到好了今晚就差不多可以了。徐妍还是充当监护者的角色坐在侧边。之后除我之外开始讨论回去的方式，因为赵倩这么一晕虽然无碍但大家仍然不放心，特别让她这么一个人独自回家，穿过公园需要走一大段路。徐妍问冯非摩托车，偏巧今天因是户外集体活动冯非把摩托车停在家里。冯非看了我一眼，好似要确定我对此没有异议，表示回去取完全没有问题。赵倩用很轻描淡写口气半推半就说如果远了就不必。

我们看着冯非身影走远了，林经理招呼大家继续炉灶上未完的事业，冯非一回来就得走了。等回神过来发现食物只吃了一半，打开那袋木炭黑乎乎一堆也剩很多，烧烤炉上火烧正旺——并不是买得多，而是开炉时间不长。架在炉灶上的铁丝网熏得又红又黑，五块加着长长铁“柄”的荤素构成辐射形状以大致均匀的角度指向六个方向，而在铁丝网上的鸡腿鸡翅和玉米已被烧得表皮焦黑，与十米之外的环境色融合得极好，几乎达到面目全非的程度。

他们回到座位重新围成一圈，各自举着铁叉子盯着一团黑难辨形状的东西哈哈大笑。赵倩不断被人递着水喝，受到了礼遇。我看到他们坐下了，一声不吭的挨着梅仁春身旁的一个位置，屁股只把窄窄的石凳占了一小半。林经理挤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故作豪爽道：“继续烤吧，抓紧时间，冯非回来咱们今天就到这了。”

徐妍瞪着我：“文生，你却把赵倩吓倒了，要不是你这么奇怪的举动，赵倩也不会这么紧张——不过难说，这么一折腾真有可能出现一段姻缘来。”说完摇头，我知道当前的气氛很微妙，一不小心有可能坠入冷场的僵局，当然僵局一出现关注的焦点必然是我和赵倩，徐妍说这套话有意再掀起热闹的气氛，以免大家看着难堪。只是赵倩紧闭双唇，好似刚作过一场梦醒之后的茫然无措。我也就漠不关心这一地的东西，和他们或真或假的打闹。

其实越是装作漠不关心若无其事而三缄其口，越让人看出内怀心事。赵倩就坐在我对面，手里一直拿着个纸杯子，时不时小啜一口，看着炉里炭火烧得通体火红，有人又加了一把木炭几乎把晓得正旺的火覆盖，火光所及登时变暗。这时我注意赵倩抬头，我也把那放落在铁丝网上的目光迎上来。目光相遇得很不清晰，她的目光躲闪的那么快，像一只从墙角溜过的老鼠倏的快速闪过，但我敢确定她是认真的对视我一眼，是偶然的目光碰撞呢？还是另有他意？

赵倩只是要不是拿着纸水杯把弄喝水，就是瞪着大眼呆呆的看着那堆火。我注意到，她一杯一杯的倒水，很快把半大瓶的矿泉水喝得差不多见底。连不怎么喝汽水的梅仁春也不得不临时改喝汽水，好把所有没有味道的矿泉水悉数照顾给赵倩。徐妍为赵倩剥橘子，赵倩说她不饿。这种明显的突然性沉默寡言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仅仅是当作必要的休息时的正常反应。当然，我也在静静的坐着不吃不喝，她的一颦一笑都逃不我的观察。

现在的我相比十分钟还一脸虔诚跪倒在地上的我，心境不可同日而语。我已无力催问我的爱情，按怎样的路线与方向走，我已经无法控制。由于此时我也保持着沉默，不管是林经理与徐妍的调侃说笑一概不理，他们也自然知趣不再理。而方经明话也很少，只是吃东西很勤，所以实际上是剩下的三个在对今天烧烤的食物品头论足。

我这一严肃及心事重重的表情装下来之后，又要面对就在两臂之隔的赵倩相同表情，感到了压力。我本想躲一边吸烟，但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双腿不听话，感到使不上力，结果终究没有起身走到一边去。于是我很后悔刚才错过徐妍抛给我的话题，至少介入他们的聊天能有意无意的分散对赵倩的注意力。现在倒好，赵倩与我恰巧都被孤立在一旁。如果我们有好感初次见面，我们本可以就这么不要太近也不太远的距离面对面说话，好比三年前我在自修室里与小丽的第一次邂逅，我坐在她前面一位置上转过身子隔着一张桌子交谈丝毫无阻。

就是按我的设想，默许我的求爱，即使现在没有特别的暗示，使我今晚因为没有得到确认而一个晚上睡不好觉，受尽折磨，那么明天对我们双方而言都将是个崭新的开始。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爱情诗篇实际上已经开始在书写，每一个字句甚至标点符号，哪怕是一个语气的转折与顿挫，都具有不凡的意义。我想赵倩会幸福的，表面上她的工作没有变化，依然是前台那件俗套又枯燥的活儿，但对任何有情感的敏感与灵性的女孩儿而言，内心世界往好里的变化代表了眼里所见一切焕然一新。任何一个不知什么叫不可言传不可意会的人，只要真实体验了初涉爱河的奇妙感觉，一定有这样的心理认同。如果不然，那么他一定对你撒谎！

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我再次确定我还有个血肉之躯坐在那儿时，立即意识到我的这些想法几乎纯属臆想。于是我为我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可笑，于是又再一次回到我经常思考的为什么赵倩非我莫属，或者反过来我凭什么能获得她芳心的原始问题。赵倩还坐在对面，没有表情，或者还可能带着一点点的愁惨柔媚。偷眼看她那娇小玲珑的身段，她的沉默变成了幽怨矜持，一扫她偶尔打闹大笑时的肆无忌惮的“不妥”印象，竟有些楚楚可怜之感。我又感到我们对面而座但可能心存芥蒂，却纯属我个人自我捏造的心灵沟通不仅需要，而且完全必要。

当然，不得不想到。如果赵倩仅仅当我是很一般的同事，过去我的一切献殷勤纯属是一个好心的善良的同事做的，至多是觉得一个对漂亮年轻女孩比较有好感的比较“好玩”。那么，从明天开始，我就得面临着另外一项苦恼。也许我还可以大大咧咧的走过假装没事的打着招呼，但对女孩子而言无疑是个很大考验，还得每天相处，如果心理上无法过得了这一关，最常见的一种结果就是主动辞职。想到这里时，我已下定决心，如果确定恋爱无望，又一旦又出现她有意无意回避我，不得不相处时又有无法言说的难堪和尴尬，那么我一定会及时离开RD公司。

这一切我都认为想得很妥当了，想到自己可能就要离开RD公司了，并且是因情生悲因悲而离，想到在公司里留下一段如此隐秘迷离的故事，我自然只能找个诸如不适合做销售之类的理由递交人事，本因工作了生活有起色又因辞职再次陷入失业待岗中困境，不由生出一种悲壮的感觉。想想完全没有发生过轰轰烈烈的大事，平平庸庸，工作很平凡生活十分乏味，仅有的有些色彩的点缀都被无情扼杀，这人生真是无味。

在大家的期待中，半小时后冯非摩托车车灯晃着耀眼的光芒来到我们面前。问赵倩情况如何，赵倩站起身来上了趟厕所，回来平静的说基本上恢复如初，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还心里怀疑赵倩既然无任何不适，是否应该坐她摩托车。赵倩也一下子失去了主意，但人灵活起来。梅仁春极力赞同先把赵倩送回家，说别管我们，我们可以慢慢走到公路边坐公交车回去。加上林经理与徐妍的不放心，赵倩还是跨着大腿上了他的车，我心里猛的一沉。只见她抓着摩托车后座两侧，双腿也分别踩在脚踏，小心翼翼的调整姿势。身体离冯非后背仅有一指宽——可以说几乎贴着冯非的后背。她为什么不侧身坐叫他开慢点，这种姿势坐车如果他一刹车，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我急在心里，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一句“小心啊，拜拜”话夹在其他人纷纷的道别声里毫无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