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六章 白日见鬼
与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除了过去曾经习惯于考试、课堂上老师巡回走动守着学生默读课文、批评训话等，我极不喜欢活在一种缺乏交流、不敢说话和人为制造的沉闷的氛围里。明明前后左右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完全可以按照平日一样嘻笑怒骂狂放浪笑，可是心里有所顾忌而犹豫再三最终把要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在坐下来长达半小时之内，我们每个人之间没有说任何话。当然，恰好有各自的工作当作幌子，掩饰了漂浮于空气中的某些不安因素，你无法对一个正埋头苦干的同事苛全求备。但是难以忍受的是方经明今天下午去约见客户，什么也没有说就首先走了。目送他的背影，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僵局——再说，僵局也不是因我而起。
于是我故意冒傻，东问一句徐妍“销售时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西问一句梅仁春“借个笔我。”我承认当时我的模样确实是够贱的，尽管表面阳光，可是做法卑贱。记得前几天梅仁春还在饭桌上“教训”我们两个新人：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很牛，年轻气盛，从内心到外表都透着谁也不服谁。可是没有资本的牛气一文不值……当时我就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对这理论佩服得五体投地。突然感到她是理论家，而此刻我是的伟大实践家。
果然，我的努力讨好获得了良好的效果，徐妍虽然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倒也没有晦声晦气。但是为了找回平衡，在心里我把她骂了一千遍。而梅仁春就不同，和颜悦色得像个认错的孩子，眼神隐忍可爱程度几乎不亚于赵倩。
可巧的是今天下午除我与梅仁春外，徐妍与冯非也很快陆续预约去见客户了。走之前徐妍要冯非汇报一遍情况，冯非拿出笔记本毕恭毕敬说着什么，我由于看到外面赵倩前台突然来了几个人围住咨询些什么畅快的交谈，之后又被赵倩领着去龚总办公室里。也就没注意冯非这边情况。再说也不过是老调重谈的话题，徐妍的表情是比平日严肃多了，说话也开始拿腔拿调。冯非聆听教诲，像被确定为学校的“培优”分子而受到老师特殊礼遇叫出来谈话领悟了领导的一番苦心一般，频频点头。
徐妍最后走，也是什么也没有说。我目送她离开，心想去你的吧。转头看梅仁春，也盯着她穿着高跟鞋“哒哒”消失的背影，我怀疑那表情与心情与我极为相似：像突然得到解脱一般，整个人肌肉松弛舒动起来。那感觉一定比坐在电椅上极度紧张到突然通知蒙赦般轻不了很多。
梅仁春恢复了她的不服气，徐妍走出公司门口后，对着他走过的留存空气中的痕迹，仿佛那影子还在，她耸起鼻子，玉手一扬“哼”了一声，张口说：“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怕她不成？甩这架子。本姑娘最恨的就这个。”
商务五部一男生拿眼瞧我们问：“你们怎么啦？”我回答说，没事，讨论时激动点而已。梅仁春抢过来说：“你自己看得清楚呀？你要是碰到这么一个衰人，看把你活活气死。”我用胳膊肘顶了顶她桌子，用眼睛示意她即使对任何人有意见，但在办公室里不可太张狂。梅仁春不知道领会了没有，还是那发恨的模样，那男生赶紧收回目光，也就不敢再往下问。
一直不明白，来公司有近一个月里，在我的一惯印象中，梅仁春与徐妍虽份属同部门同团队同事，也是商务三部里仅存的两位女同事（听说以前还有一位女孩，颇具姿色，被公司里别部门一男同事搞定之后双双私奔了），虽然看上去没有发展成为同性正常的惺惺相惜的亲密友谊。但是，无论如何看起来相互间都还客气，甚至有的时候还打闹玩乐，从没见到过像今天的言语冲突。梅仁春平日看起来有隐隐约约的郁郁郁寡欢情绪，但时有不拘，与徐妍的开放爽朗倒有很大的不同。我一直认为那只不过是婉约类型的女孩子多愁善感而已，实在无法与她和徐妍的存在微妙的抵触情绪联系起来。
我只得小声对的她说：“你小声点。”并慑手慑脚的到后排坐在方经明的位置上，好心的附在她耳边提醒她，“有必要那么大声吗？徐妍听到了可不好。”
梅仁春没好气的说：“我不怕。”
“看起来你们积怨蛮深啊，不像是一日两日的。要不然今天这事犯不上这么滴。”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大不了我走人。”
“唉，美人，你冷静下来好不好。”我埋着头环视四周的正忙碌的同事，确认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大家同事呗，再说你们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都很长时间了。平时见你们都好好的。”
“我就是看不惯，林经理在时这样，林经理一离开更是嚣张得不得了。”
“呀，我建议你们下班后干脆找个空旷的地方，找一帮人作证，干上一架，愿打服输，谁也不怨气谁。”我最烦这种争端，在传说中的分歧争端机面世之前，男人式的解决办法无疑最令人信服。
梅仁春白了我一眼，挺着身子，不服气说：“就是打架，我也不怕她。”话音刚落一阵“哒哒”的高跟鞋撞击地板声音，由远而近异常急促的响起。抬眼看时，徐妍已经到了我们眼前，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用力清了清下喉咙里的痰，用喉咙某个部位铲地般清理异物并“嗯”的一声，正襟危坐。只见徐妍左臂跨着包，方便面头发在她那冬瓜式的脑袋从天灵盖向四周随意撒落着。她站直了，腿粗壮有力，把那条花白的牛仔裤撑得滚圆。心想梅仁春虽然也粗壮，可是精力没有那么充沛，我怀疑真干起来梅仁春未必能打得过她。
徐妍在桌子上找了会儿东西，舒眉展眼转头对我们解释说：“忘带了钥匙，预计等会直接回家，不回来公司了。”
“哦。”我随便应了她一声。
“你怎么坐后面来着？”徐妍找到了她的钥匙，拿着手里，发现不对劲，皱着眉头问我。我看了一眼徐妍，再转头看梅仁春，梅仁春趴在桌上，移动鼠标点电脑屏幕上一个EXCEL表格，打开一大堆客户资料。“更好聊天是不是，我问的是你，麦文生？”
我当然不承认，理直气壮仰着看着她辩解道：“不是，我有问题请教她。”
“你什么时候能提过些正经的问题，刚才讨论时你自己想想你的那些鸟事。我现在倒很感兴趣了，你有什么问题倒出来我看看？”转眼徐妍阴云密布，不知又触动了她哪根神经，穷根究底起来了。我看着她那宽大的双颊因骤然变脸而面露凶相，以及她那粗壮的两臂活似掘土机伸长的机械臂，坐在桌上专门等我说谎似的，我一时紧张得不知如何圆这个谎。
“她问我这种客户应该如何对付，公关话术恰当不恰当，让我帮她分析。你一定要听吗？她对你不放心，麦文生你就讲与她听吧。”
梅仁春终于开口，眼睛仍然不离电脑屏幕，但脸上满是如此这般的示意与期待，以及对徐妍好管闲事的嘲讽。
梅仁春一提示，我醒悟过来。于是顺着思路编造一个很常规的菜鸟级问题，因为我没见过太多刁难的客户，自然没见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徐妍也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着重点的啰嗦了不到半分钟。她大概找不到直接证据，也拿我们没办法，很不耐烦的摆手警告说，你们别想着添乱，这是上班时间不许聊天。我要走了，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一扭屁股走了，又“哒哒哒”的鞋子嗑地声一路急促的撒到门外。边走边热情的跟进来出去洗手间的同事简短的招呼，又大声与赵倩说着忘带了钥匙要耽误时间之类的话。
我惊魂未定，忘着她的背影喃喃说：见鬼了，可见背后说人坏话不得。才出去不到五分钟她就回来探听了。
“那又怎么样，她就是在这里我也敢说。当面说又怎么了。万事都讲个理的。”梅仁春撇嘴说，“我们确实是在讨论问题啊——不过是在讨论她人的问题。”
“不说了不说了，很烦呢，就按徐妍说的做吧，反正有什么都先汇报给徐妍，她爱咋的咋的——再说林经理不是很快就要回来了吗？”我发现我在近赤者黑了，这真是危险的信号，怎么跟女人纠缠这些鸡毛蒜皮似有似无的事情。
“你怕她炒你吧？你想想她有这权利吗？”梅仁春盯着我不放。
“哎呀，要炒也是我炒她——不想再讨论这问题，就到这为止吧。”说完我起身回我座位上。
“有志气，但不是到这里为止，这仅仅是开头，徐妍的脾气我还不知道？我反正是无所谓的啦。”梅仁春达观的样子我很不赞同，我转头问她：“你还不够么？有时间你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努力谈点恋爱吧，别在这问题上非要拉我下水？”
“哈哈，是，就是要拉你下水。看你怎么着？”梅仁春用调皮的眼神看着我。我瞪了她一眼，不搭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