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二章 败北
从叶总公司出来,我们的眼里只有极度的失望。返回车站的路忽然变短,不然梅仁春怎么有兴致撇下过往的车辆不坐,徒步走路呢?
小汽车、面包车不时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扬起一阵阵尘土,每过一辆车,我们不得不暂时避开到水泥路旁边的草丛边,以包遮脸用手掩口。虽然我们已经走过很多类似尘土飞扬、甚至满地牛粪的道路,但现在仍然有些不习惯。
偶尔疾驰过来一辆摩托车,挡住我们道,头盗迎着太阳闪闪发亮照得我们睁不开眼。司机流着满脸的汗水,“嘀嘀”的猛按着喇叭,皱着眉头沉着脸大声问道:去哪里?坐车?
我刚要上前跟他招呼上,梅仁春扭着腰绕开,摆着手道:我们走路,不坐。
对于司机的热情,我无能为力,司机遗憾的骑着车冒着烟“突突”跑远了。走一会儿,又一辆过来放慢车速问,梅仁春一言不发,开着伞把伞面朝向他表示拒绝,快步的走,我一路跟在后面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沿路稀稀落落的几颗树,在砂砾堆里发育得很艰难,枝叶不繁茂,根本不能成荫。太阳离西山还有几尺高,公路上行人踩着树荫,避着阳光走。无非寻找点心理安慰,其实热浪袭人,热烘烘的感觉,从屋里出来就由领口一直袭向肚皮突破腰带再到裤脚,这加剧了我们心情不佳,但还不致于恶劣,只是我们一路不想说话。
经过一家小吃店,我建议进去坐坐,吹吹空调、喝点糖水,或者雪糕什么的,以躲避下午该死的疯样的骄阳,还有度过漫长的时间,顺便稳定下情绪。因为据我的观察,梅仁春此时的表情冷得实在不敢恭维,与这大热天极不协调。我还心想着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样的道理,这单失败了直接责任人是我,而非梅仁春。不过今天见客户出来太早,按上两次经验,一般是日薄西山甚至更晚才回去,今天实在是失算。
梅仁春停下来,转身看着我,额上鼻尖泌着汗滴说,你心里内疚什么,别瞎表现你如火的热情,你就当陪我走走行么?反正天还早。
我伫足用衣袖使劲擦了把脸上的汗,右短袖立即湿了一片,眯着眼连忙狡辩说看你一路这么走,天气又热,中暑很麻烦的。
梅仁春没有答话,我在她右边,并排走。她右手撑伞,把伞往我这边移。我坦然接受,大摇大摆,昂首阔步的往前走着。看梅仁春没什么心情,懒洋洋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我也没必要快意,大家就互相深沉着吧。
说实在话,我对此次败北非常淡定。走了半小时的路程,我一直在琢磨这样的问题,出去见客户签单失败太正常了,林经理教导我们说,这里面成功是有概率的,就是事物的规律,而且一般的规律是,失败的概率比成功的概率大得多,要想提高成功数量唯有提高数量。所以我很坦然。但我的特别发现在于:当对此期望过高,一旦失败了,失望对人的情绪影响也随之增大,好比此时的梅仁春。从接手我的单子时的信心满怀,到如今的失望之极,落差之大可想而知。当然,我无从得知梅仁春心里具体是什么想法。
这个发现林经理从未谈到过,可以当成回去与团队一起作一次经典的深刻的教训案例分享,也可以与赵倩单个聊天时逐级导入后的一个高级话题,没有切身的体验决不至于有如此感悟。想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的在半路上就要与梅仁春分享我的这一重大发现。
我想表达的意思首先是我很看得看,很乐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今天下午那位叶总单子最终没签下来,但除了没收到钱,我们也没有损失什么,还收获了一次经验云云。再者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很尽力了,不能控制的因素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因此也不觉得什么遗憾。最后的意思是,这单子是归我所有,成功是我的失败也应我负责,我作为单子持有人不急,你在那儿瞎忧伤什么?
走到汉白玉桥墩前,车站离得很近就在小河对面。梅仁春一路啰啰嗦嗦的听我说完,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收起了伞,停住了问我:“麦文生,你有没有觉得老板娘特有意思,凶是看得见的,但还有些东西,隐隐约约的,不按常理出牌。”
我睁大了眼睛说:“叶总胆小而已,老板娘凶恨成性,也就是妻管严而已,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低头看了下我那双布满尘土的皮鞋,我知道此刻的女人最需要安慰,“别太在乎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么,下回我签单了一定会请你吃饭。这可是我下定了决心的,可以勾指算数!”我认真的伸出了右食指。
梅仁春冷笑了一声,朝远看着波光粼粼缓慢流动的河水,不顾马路上车流人走,说:“叶总我看他气度还不小,从进门我看这个人就觉得是个做大事的人,不像很多土老板样貌猥琐,透着爆发户的豪气与寒酸味。只能说搞了个这样的老婆,实在有点悲哀……”
我弯下腰挽起半个裤腿,轻轻搔痒,脚杆皮肤上立即起了一道道白色的抓痕和乱飘的皮肤屑。我抬着看着她,不耐烦的说:“唉呀,很正常嘛,这地方鸟不拉屎,那么落后,他与她的结合纯属父母包办,生了个儿子,为了下一代只能凑和着过罗,你以为老板一定都敢包二奶啊?或者还有的忙到三四十岁事业有成,于是老牛吃嫩草嘛,现在这社会大把哩。”
梅仁春收回远眺的目光,盯着我答非所问:“当时,你有没有这那种很害怕的感觉,是心有余悸,那双眼睛像刀子,站在中间,控制着屋子里的一切。太恐怖了,不知道她年轻时是怎么样的。”
我一屁股坐在汉白玉扶栏上,桥边有几棵高大的树遮天蔽日,所以阳光无可奈何。但屁股一接触大理石,一股热烫的感觉,穿过裤子迅速由底座升腾起来,证明阳光的穿透力无所不在。实在走得太累了,加上这汉白玉看起来洁净,我忍住这异样的感受,连连擦汗,保持住镇静。听了她说了一通不着头脑的话,我不痛不痒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梅仁春继续说:“我看她年轻时一定很像徐妍,经过月久年深不断的锤炼,在抢风头与驾驭老公方面已经炉火纯青。”
“赞同,我看你也像。”我无心的随便应了句。
“什么?我?我哪里像?”梅仁春说。
“有这方面潜质与发展趋势,培养培养会比那老板娘更出色。”看她紧张的样子,我故意往大里描述,“只要坚持不懈的培养,到了更年期质变飞跃期,会比她更能控制场面,时而使鬼哭狼嚎时而清平如水,要蛮横像犀牛要温柔如妖柳,春风得意野鸡啼鸣。那老公要时抱在怀里不要是一腰踢开,还让他不敢公开有怨言……”说完我哈哈大笑。
梅仁春竟然没有脸红,让我怀疑她真有那个老板娘的某些特质。待我笑完,她骂了一句:“你不要脸,我说的正经事。我是说,做女人做成她这样真是一种悲哀,我……”
“你弦外之音是想说做男人做成叶总那样的是男人的另一种悲哀,很窝囊是不是?你是想赞老板娘勇武非凡。别拐弯抹角了,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给她一顿抢白。
“是又怎么样?根本没听清我在说什么,我现在是说老板娘太恶劣。”她把“太恶劣”几个字咬得很重。我顿时软下来说,好好好,那你说罢。
梅仁春倒很奇怪的把我周身上下审视起来,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我突然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要跟你说,这应该是跟女孩子讨论的事情。”
我哧哧的笑,阴阳怪气的说:“你明摆着的签单失败原因不去追究,倒去想些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本来我还想安慰下你别伤心,现在感觉太没必要了——你哪会把今天下午的事情放心上。”
梅仁春盯着我,恶毒的说:“你究竟是计较不计较的意思?我很遗憾,可是无法去计较于心的——再说这样一点用处没有,谁这么傻。就好比你对赵倩一样,你忙前忙后前倨后恭大献殷勤,人家未必放心里。”
我张大了嘴巴,指着她说:“哦,我明白了,你心理不平衡了?”
梅仁春吐着舌头做出恶心状,说,就你这样谁心理不平衡,我是替赵倩鸣不平,骗取温柔。“你就该找个像叶总老婆这样的来狠狠的治治你。”梅仁春笑。
我最爱这类型漫天的扯淡,反正不死人:“像我这样的心态健康的男生,不挑食不嫌肥练瘦,要是有野蛮女友,平日斗斗嘴、吵吵架也非常不错,生活中应该有这样的情调”梅仁春说插一句过来:“照你说的,徐妍很合适你,可惜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了,想想公司还有谁是这类型的口味比较适合你?”话说完我非常无意的看了梅仁春一眼,恰好看到她突然不作声,眼睛故意看着别处,脸似乎有点红的意思。想起刚才我还嘲笑梅仁春像老板娘,拐了个弯无意“撞车”,羞得也赶紧把想说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真白日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