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一章 河东狮吼
我轻轻的咬着牙,心里狠着劲,梅仁春手也捏紧着拳头,盯着叶总那只肥厚的大手夹着一枝干瘦的签字笔下笔落款,期待着进入下一个十秒。就在这千钧一发九鼎一丝的关键时刻,蓦地,办公室外有人厉声质问:“签的什么,要收钱?啊——我来看看。”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倏地闪到来我们面前,气势汹汹,是那老板娘。
她穿着平底鞋,双手在那件松松垮垮的花衣上擦拭几下,要来夺那份合同书。这时叶总已毫无悬念的画上了三个潇洒的黑色字迹——老板级人物的签字总是那么具有特色。但那已签了名的合同书不幸落入到老板娘手里。
我看到她那阵势,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海上空本是飞翔着和平鸽,这时盘旋着大乌鸦,一丝不祥的兆头掠过。历史上好好的朝廷国政,都可以被几个心怀鬼胎的女人搞黄,至于生意往来,半路上杀来个女程咬金,更是不无可能,而更加凶险莫测。
林经理曾经跟我们分析过业务销售约见客户的几大“飞来横祸”:一是假装朋友型,张口漫天跑火车,不以有目的的套近乎为不然,可是自头至尾不谈他的需求,你罗列的自以为是的需求万用表,客户到头来死活不置可否不下判断。让你感觉他像刺猬,你忙得团团转但简直无从下口。二是假装热情型,去见客户好像去他家做客。客户招人待客一丝不名苟,人前人后殷勤接待。你露出庐山真面目把合同捧出,他合同签单毫不含糊,让你觉得这世界阳光真的很不错,还是好人多,生意真好做。可是合同不等于钱啊,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漫长啊,没有边际,那客户的公司有着健全而复杂的职能部门譬如老板只谈生意,老板娘是财务,另外还有出纳,于是死皮赖脸拿着合同周旋其中,而客户的钱就是收不到,让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三是天外飞仙型女人搅黄。就像今日的好事将近,纯属意料之外跑来一个危险至极的女人。尽管老板通情达理,以他公司大义为要,但老板娘有她自己的秘而不对外人宣的并可以使老板无可奈何的一千种不要给钱的理由,于是这事就被这种我们称之为“极不懂事”的女人掐死于半途的可能。
其中三种情况尤以第三种最难缠。据说虽然林经理老练豁达,但也有功亏一篑栽在女人手里的时候,不像前两种类型的拖着仍有隐隐约约的希望,姑且先放着以为它是暂存在银行里的钱。而要是碰到男人背后抢风头的女人,平日在男人背后默默支持,关键时刻出来河东狮吼。对我们销售员而言几乎要陷入灭顶之灾,即使认为生米煮成了熟饭甚至是不辨形状的粥,那单子也是有去无回的了。
他们每每讲到这些情况,我都向徐妍投来友好与同情的目光。据称徐妍男友也是小小生意人,那么以徐妍的火辣性格、彪悍的体格,她像河东怒狮时场面一定精彩极了。当然,我们遇到的这些情况不多。徐妍从一位同性及母性的角度给我们这些后生小辈应对如此情况出谋划策: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比如咖啡厅;可以喝酒把他老婆灌醉;给他小孩送个小礼物,并当他老婆面送;与他老婆聊天聊得很HIGH,先过老婆关等等。
不幸的是看起来今天这些方法全无用处。在我们全部人都怔住,呆呆的看着她时,她找到了合同书上最关键部分——需要交钱的金额数。老板娘看着她老公也就是叶总,一字一顿的给出了最糟糕的建议说:这钱我看还是不要交!
我们一时很尴尬,没有说话,看着叶总。众所周知,任何东西凡是碰到了夫妻亲情关系,其他人的再好的意愿也是外人的干涉,问题陋了一层,这种事情很难推心置腹,何况老板娘已经认定了我们就是想着法子掏她老公腰包里的钱。叶总也看了一眼我们,眼里是无奈和无辜,指着我们,好声好气的对老板娘说:“我们这是在做生意啊。”
“有这样做生意的吗?说的好话你听得神仙似的飘在云里雾里,你这人就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没有头脑不思考,我在外面听,哪像这回事啊,要是做生意你让他来车拉货我数钱?人家在掏你的钱,傻瓜!你懂不懂?这几个月来不见你钱来反老见你想着怎么花钱出去呢?我们这屁大个厂还搞什么广告?早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我们不能没有作为,梅仁春瞅了个话语空隙拦着老板娘,陪着笑脸解释说,我们是在互利合作,把咱们公司里的皮包生意搬到网上来做,在网络上来销售物品,而且成本并不需要太高,很多公司都已经开始在做了……
老板娘瞪着梅仁春,听到很多公司都在做了这么一句,仿佛刺到了她体内的哪根神经,她伸着脖子叫嚣道:“你讲到这地步我越是不可能出这钱。你也别来蒙我骗我。你那什么破玩意儿看不到到摸不着,你能保证没有效果就不收钱啊?我说你你还别服气。”梅仁春看着她没接话,老板娘睁着那双牛眼般大的眼睛,又向一旁不吭声的叶总数落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隔壁张老板已经上过当吃了亏了,做了这些三流九教的网络,后悔都来不及,白白花了几千上万。躲避都还来不及呢,你还硬是往上撞!唉。”老板娘一副狠铁不成钢的样子,连连摇头。
叶总说:“他那种跟现在这个不一样的,你懂不懂?”
老板娘血涌上脸,音调又提高了一分贝:“你懂你搞成现在这样子。”忽然意识到门外几个工人一边工作一边向里头张望看热闹,于是迅速转身一手拿着合同,一手把门关上,反锁拧紧,扬着手里的合同,纸张哗哗作响,看得我都心痛。她说:“你再这样搞下去,半年来东西卖不出去几个,什么都给你挖空了。人家把现金捂紧不肯出去,也只有你这种花钱不经过脑子的。别说今天被我撞见了,就是没有撞见,你们在暗中胡搞,要拿钱还得经过我这道关,只有我在,也别想着能通过!”
叶总似笑非笑很尴尬,拿着支笔默默的摇晃,眼光不知放哪好,在三个人中轮次暂短停留下又飘过。梅仁春一会看看叶总,一会看老板娘,看得信心全失。我内心不禁为这婆娘喝彩,如此雄壮气势和霸道,并非胡讲蛮干的不讲理,有清醒的头脑与有条不紊的据理抗争,实为不多见,也算婆娘中的极品。
我们三人像没有完成作业留学受训的小学生一样,最后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规规矩矩盼着怒不可遏的对方完了的时刻。可能心里咒着这婆娘,但均用眼神交流过,非常默契的达成一致协议:不要再用任何言语去解释回应顶撞不满,这都将是徒劳无益的,反而激起她的新一轮的滔滔不绝。
果然,老板娘见我们三人耷拉着脑袋,了无声息,胜利的气氛向她一边倾斜,汹汹气势骤然萎缩,声音也相对平缓下来。可能考虑到对叶总的批评终究要涉及到家丑,每每隐忍跳过不言。最后,拿了合同转身向门口走。被我一眼瞟见,失声叫出来:我们那份合同,已签字……
老板娘脸上未撤阴云,顿住了,往前几步把合同拍在桌面上,忿忿白了我们一眼说:“不是我东西我也不要,我也不怕你签字,反正你俩别想着从我眼皮低下掏我钱回去。”
老板娘出去后把门大开。望着桌上签着白这黑字的合同,我们竟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感觉。传说中老板娘中途捣蛋、好事黄了的离奇事件终于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发生在我们身上。就好比总觉得火车出轨、飞机出事是电视报纸上的新闻,离自己实在太远了,某日当自己确实倒霉碰上了,火车出轨了滚落在路边,自己除了惊恐万状,其实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有余悸之余,我与梅仁春的目光集中在叶总身上,如果我们觉得他当这老板有点儿窝囊都有点不近人情,所以我们向他投来同情与慈祥的目光。按照RD公司传授的销售心经,只有把对方的钱装到自己的口袋里才算成功,这是唯一标准,其他都是扯淡。但对今天的我而言,我很难确定我是失败了还是成功了。我还有这种念头,如果叶总能保持老板娘进来干涉之前的大气,而又有所准备,他可能从兜里、或者从这屋子里的哪个箱底角落里弄出个几千块,把款交了留下合同,再小心翼翼的把我们打发走。退一万步讲,真理与老婆不可同时兼得的情况下,现在碍于老婆淫威与面子,但可以采取老婆与真理按时间顺序先后得的原理,待日后在安全场合交费,仍不失为一条好汉,可惜这时这话我不能出口,进退失据。
叶总低着头对着茶叶微微吹气,呷了口茶,眯着眼睛,似乎在极力保持镇定与恢复老板的颜面。但仍然不说话,脸上似笑非笑,有种在外面淋了场雨抵挡不住的狼狈。这屋子里就有点沉闷,我抬头看墙上的爆乳美女,一脸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