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十二节 亡命途

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我浑身发抖着上了岸。

岸上比水里冷，尽管那半瓶烧酒发挥着作用，还是一出水就起鸡皮疙瘩。但现在冷不是重要的事，赤脚被岸上的圪针扎伤也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事是赶紧远离这个地方。

在墙跟处，我凭着记忆很快在草丛里寻到了刚才扔出来的包袱。我手脚并用，忙不迭穿戴好，把金银细软掖进怀里。之后，我头也不回，凭着印象，沿着丽花苑的墙跟开始寻找当初被我丢出来的蛇皮鞭。

那是我家的祖传宝贝呢，即使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愿意放弃。

此时的夜空，月如银盘，星光灿烂，映照得兰江河水象一匹柔滑的缎子，抖索着闪闪发亮。可是兜了半天圈子，我什么也没找到。倒是在一株老柳树下，借着月光发现一个哭泣的幽魂。

幽魂穿着一身白衣，倩影妖娆，一下子就让我想起烟子屋里出现的那个花精。惊骇之余，我不觉心生愧疚。于是我咬破舌尖唾到地上，闭着眼朝她拱手一拜，返身就跑。

耳听得两旁“呼呼”，一个凄怨的声音如影随形，在我的耳旁不住牢骚：停一停呀！停一停呀——！

我听得方寸大乱，哪里敢停住脚步，顺着兰江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东一路狂奔。后来，耳边的声音渐息，我便气喘吁吁地停下，高声吟诵心诀歌：心如幻者，亦复远离；远离为幻，亦复远离；离远离幻，亦复远离；得无所离，即除诸幻！

随着身后庞大的丽花苑黑黢黢的影子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恐怖的轮廓。

我走得慌里慌张，身上湿漉漉的河水慢慢地与汗水搅和在一起，腻歪歪地贴在脊背上。

我知道，明天就是仲秋节了。而这个举国欢庆的团圆节日，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我知道家离得还远呢，凭着两只脚板，没有两三天的工夫是回不去的。等赶回家，说不定市面上连卖月饼的都没有了。

但什么也阻挡不了我的脚步，我觉得自己就象一只出笼的金丝雀，自由的天空尽管藏着许许多多看不到想不到的危险，仍然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远方一颗闪烁的小星星给了我勇气，在我急惶惶地向着它追赶的时候，也在悄悄地向前滑行，既不让近，也不偷偷隐去，永远地与我保持着一段距离。

不知道走了几个时辰，也不知道走出多远的路，前方露出了鱼肚白。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星光淡漠了，好象变戏法一样，在人的眼皮底下一颗一颗溜走了。

连夜奔走，我累得快要撑不住了。这时候远处的官道上驶过一队骑马的差役，我吓得赶紧蹲下身子，等蹄声远去，荡起的尘埃落定，我匆忙跑进庄稼地里，寻一个玉米杆儿堆成的柴禾垛，拔开一道缝隙，老鼠一样“哧溜”钻了进去。

我决定先睡上一觉。我觉得危险就在身边，自家的这身打扮，是丽花苑统一配发的，断不敢在大白天现眼。更要命的是，一夜仓皇奔波，两腿仿佛灌了铅水，一躺下身子骨好象瘫成了一堆烂泥，再也爬不起来，很快就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我是被饿醒的。虽说昨晚在丽花苑死命往肚子里填东西，可折腾了一宿，又惊又吓，肚皮还是提抗议了。

小心翼翼拔开虚掩的柴禾，朝外望了望，我发现时候已经到了后半晌。四周连个鬼影儿也没有，地里的庄稼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垄红薯，叶子象是遭了霜打，蔫巴巴地铺摊着。不过倒是有了充饥的吃喝，我想着，张望了一番西边那轮橘黄的太阳，咽口唾沫又打住了。再等等吧，万一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揉揉肚子，我又闭上眼。这回却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地搅成了糨糊。

我很担心可儿、烟子和瘦子的处境，平时我跟他们接触最多，现在一个大活人凭白无故没了，他们能逃脱干系吗？皮鞭是少不了要挨的，如果杨成下手狠了，难免还要被屈打成招。招了就是死罪，就会被扔进蝎子坑，如果这样的话，我感到良心上很过不去。

后来我又想到烟子的叮嘱，千万不能回家，这可是犯下株连九族的死罪！想到株连九族，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所有打算都是错误的。为什么要急急地往家赶呢，这不明摆着是自投罗网吗？简直太愚蠢了。对，不能回去，说不定一场灭门之灾早已经降临了，回去就是赶着收尸去了，就是送死去了。

我想起黎明时看到的那队骑马飞奔的官差，觉得那一定是奔着我的家乡去了，我甚至闻到了从家乡飘来的甜兮兮的血腥味。我断定这样的厄运爹娘肯定是逃脱不了，要是爹娘都死了，自己的罪孽可就大了。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去地里挖出几块红薯，等填饱了肚子，把身上带的贵重物件留下一些，其余的悉数塞进兰江河边的一株老柳树根部的树洞，又搬来几块土坷拉压实，伪装得让人不易察觉。

做好了这一切，我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地形，直到把各种可能暴露的假设一一排除，才放心地撩开步子径直往北赶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拿定主意，决计先去永南城找个落脚处，等住上个一年半载，风声过去，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