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十一节 泄洪道

在丽花苑东侧阴暗的墙跟，我麻利地解开裤腿上的绑绳，脱掉脚上的靴子，把平日积攒的金银细软一股脑儿塞进靴筒。尔后我脱掉外衫，牢牢地包裹好靴子，倒吸两口气，抡开膀子，“嗖”地扔出了墙外。

此时的丽花苑正被中秋如练的月光笼罩。不远处的琉璃瓦如落了一层霜雪，折射出冷峻肃穆的清辉。脚下便是穿苑而过的兰江河水，静静的如安详的老妪回想着过去的时光。有风吹过水面，柔软的波纹起起落落，仿佛烟子和可儿身上款款抖动的绫罗，让人捉摸不定。间或闪出巡夜护卫的身影，俩人一伙，挑着灯笼，幽灵般百无聊赖地游走在美女们孤单的睡梦里。

平—安—无—事—喽——！

护卫报平安的腔调总给人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不止一次，这声音刚刚响起，我就用指头堵住了耳朵。但堵得再死，还是有声音细若烟云一缕一缕钻进去，搅得人一宿心魂不定。

我隐在一株仍旧盛放的大丽花的后面，借着月光，我甚至能辨出这种艳得象可儿腮唇的花的颜色来。这让我不由得想起被我一锅开水浇死的那个美丽的妖影。

其实我最初是很喜欢这种花的，当初第一眼看到这些花时，它们刚刚开放，其他草木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醒过来，树叶仍残留着干黄的旧迹，猛然间见到这般肥硕壮阔的花朵，一下子就被震住了。天啊！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么大这么好看的花儿！没事的时候我就呆在一旁瞅上一阵，越瞅越喜欢。

但是后来，自从我诛杀了那个半夜骚扰烟子的花精，我心里便对这种花儿有了疙瘩，总是感觉一种愧疚，不敢与其正眼相视。

耐心待巡夜的护卫走远了，我马上脱光了衣服。为着抵挡寒气，我先将事先备好的半瓶烧酒灌进肚子，复又蹲下身子，尿一泡，用手接住，扑在肚脐眼处。等感觉一股热流烘烘地攻遍全身，我四下张望一番，旋即蹑足走近丽花苑的泄水洞口，眼一闭，一个猛子扎进兰江河水，奋力朝外游去。

秋水寒人。一潜入水底，我立刻感到全身被针刺了一般，疼痛得几近痉挛。好在刚刚灌下的半瓶烧酒很快发挥了效力，我奋力向前划了两下，便渐渐适应了水温。

然而恐惧却又一刹那袭上我的心头，好象一条蛰伏了很久的鳄鱼紧紧尾随在后面，只要稍有松懈，立马会一嘴咬掉我的脚板。

1、2、3、4——我闭着眼睛，心里默数着。快要数到100的时候，入水前憋住的那口气把我的耳朵鼓得“呜呜”响，鼻囊处的脆骨象是要断裂了。

对我来说，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属正常现象，用不着慌张。我轻轻地吐了口气，耳边响起“咕嘟咕嘟”的水泡声，身子顿时轻松了许多。

意料之外的是，往前没划几下，伸出去的右手突然探到一根盅口粗的铁棍。是铁栅栏！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想到，要是被铁栅栏挡住那就完蛋了，已经潜出来这么远的距离，再想潜回去根本不可能。但马上我就放心了，铁栅栏的空隙很大，刚好够我的身子穿过。

天无绝人之路，谢天谢地！我勇气陡增，揪掉一把滑溜溜的水草，“嗖”地蹿了出去。

180这个数字对我来说是个极限。在临近这个数字的时候，我感到一口硬化的痰走到鼻腔，似乎轻轻一吐，能够连同脑仁一块带出来。不行了，已经不行了，剩下的事情就看老天爷了；不管了，不管了，是死是活都不管了，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绝望与侥幸相伴，在最后的时刻，我拼尽生命的全部，一仰头，犹如腾云驾雾一样，轻飘飘地向水面蹿去。

最后的一刻是整个过程的致命环节，我做好了脑袋出水时碰到洞壁轰然破碎的准备。在此之前我曾无数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有时候人必须孤注一掷，跟命运赌一把。生也好，死也好，不赌一把是让人不甘心的。

我还觉得生死好比一枚钱币的两面，空中一抛，落地是正是反，全不由自己。但最重要的是，不管正反，得有敢于面对的勇气。我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我做过最坏的打算。我所做的一切固然是为了活着，但如果非要死，那也没有办法，是命运不给面子，不是自己的错。

他想，死就死了，死在求生的路上，死何足惜？可是，当我发现命运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冷酷偏私时，当我穿过死神设置的铁栅栏鱼一样溜走时，我对一直讳莫如深的生死问题有了新的看法。

我成功了。摸了摸脑袋，还在。我“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边用手扑腾着，一边朝冷峻的水面“呸呸”吐了两口吐沫。

多少让我感到受了愚弄的是，我出水的位置与洞口相隔有十几米远的距离。也就是说，我在数到150的时候，完全可以安然无恙地钻出水面。也就是说，我这个逃脱计划至少可以提前俩月时间实施。这给我的感觉就象用了十成的力气提一桶水，结果桶里的水只有一碗，只消一成力气就足够了，剩下的九成力气差点儿让自己把自己闪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