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节 血手印

回到家中，总算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在这期间，我辞掉在村办煤矿上的工作，全力以赴置办迎娶小萌的家当，忙得不亦乐乎。小萌也是个比较懂事自理的女孩，所有新娘嫁妆都靠一个人张罗。遇到闲在时间，我还会驾上刚买的小车，拉着小萌去镇上消遣消遣。

日子走进腊月，喜庆的气氛越来越浓。但就在万事俱备的节骨眼上，我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师父死了。

噩耗传来，我悲痛欲绝，第一时间驱车赶到师父家中。

师父的尸体横躺在一张门板上，脸上蒙着白布。紧挨门板前面，摆放着一张破旧的供桌，上面供着点心水果，燃着胳膊粗的红蜡烛。纸扎的童男玉女分立两边，嘴巴被白纸用浆糊封住，漆黑的眼珠活灵活现。

师父没后，我给他上了香火，磕了头，便披麻戴孝跪在一旁铺着干草的地上，给前来吊唁的答礼。

师母刚从昏厥中醒来不久，问及师父的死因，师母泣不成声，说这个没良心的，要么长久不回家，要么回家打个尖，又没影儿了。昨天晚上冷不丁回来了，酒气熏天，说了声喝多了，扑到在地就咽了气。

我问师母，师父心脏是不是有问题，之前有没有先兆。

师母说，他身体好着呢，之前一点兆头也没有。

师母说完，又啜泣着骂师父是个没良心的，丢下她一个不管。我好说歹说，让她保重身体要紧，许久才劝停她。

我给师父请了一台戏班子，从当天中午开始，“咿咿呀呀”一直唱到子夜时分才收场。

晚上，我和师父本家的三个侄儿一起守灵。看着师父的遗像，想到师父对我的种种好处，我感到失魂落魄般难受。

腊月的天，冻得人挺不住。但是，按照当地的习俗，师父的灵前断不可没人守护，因为燃着的蜡烛是不可以熄灭的，焚烧的香火也要及时更换。为了抵挡冬夜的寒气，我们就地架起一堆柴火，一边烤着火，一边聊着不找边际的话题。

大概半夜两点多左右吧，进来一位老人。师父本家的一个侄子记性相当好，我们都正纳闷着，他脱口而出，说是我叔叔的师父来了！

原来是未曾谋面的师祖，我听了，急忙起身迎候。师祖满脸沧桑，一缕山羊须，眼睛炯炯有神。他给师父上了一炷香，鞠个躬，长叹一声，说老朽已行将入土，想不到徒儿居然走在了我前头！

我叫了一声师祖，说人之命，天注定，算来算去不顶用，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师祖定定地看了我一阵，说不错，人算不如天算，入这一行的人，哪料得自己的运命。

我把关系挑明了，但师祖话里却没有跟我攀扯的意思，我也就不好多嘴。我问他，是不是把我师母叫醒。他摆手说，不用叨扰。

之后师祖绕到师父的尸身旁，一只手轻轻撩起蒙在师父脸上的白布。我跟在一侧，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师父的嘴角渗出一缕黑红的血，便从兜里掏出一张卫生纸，替他轻轻擦去。

师祖看着我做完这一切，忽然若有所思，让我解开师父的上衣纽扣。

师祖的举动令我感到万般疑惑，要知道在我们这里，死人穿好衣裳后，就绝无解开的道理，否则就会被当作对死人的大不敬。但是师祖的命令我也不敢违抗，只好依他。

师父的上衣纽扣后，师祖撩起来，神色一下子变得异常凝重。他让师父的几个本家侄儿暂时回避一旁，单独留下我，说有事跟我交代。那几个人也识相，知道我和师父的关系，便“诺诺”地退到当院。

我不知道师祖要给我交代什么，心里忐忑不安。师祖说，你这个师父心肠好，就是做事糊涂，有头无尾，结果留下后患。

看我懵懵懂懂，师祖指着师父的心口说，这个血手印都是因你的孽情而受。

我仔细一看，果然师父的心口上清晰地留有一个血手印。可是我更糊涂了，为什么没有听师母说起呢？难道她在给师父穿衣裳的时候没有发现？还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师祖并不想给我解释什么，说人之既死，便要入土为安，只可惜了我多年耗费的心机。

师祖问我是否敬重师父。我指天发誓，说师父与我，视同父子，挚情苍天可鉴。

师祖捋一把山羊须，说怪不得你师父以你为荣，什么都愿为你承担。

师祖又说，我看你是至情至性之人，骨奇面秀，天资不浅，又与老朽有缘，索性就由你承接了你师父的本事吧。这样的话，日后有些麻烦你还能逢凶化吉，免得再出差错，给我留下更多遗憾。

我大概能听明白，师祖的意思是要我把师父的本事转嫁给我。这种好事，我是求之不得呢，当然原意。

于是师祖捉住我的右手，放在师父的心口上。在我的右手与那个血手印相重叠的一刻，我感到大脑晕了一下，然后便清醒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