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4 -- 第一章 略使小计
天下间,已没有几人能够接下勾祸的全力一击。所幸勾祸的目的不是杀姒伊,而只是要得到龙灵图。在没有得到龙灵图之前,他还不愿让姒伊就此死去,所以出手时仍难免留了一点余地。饶是如此,其攻击力之强,也已骇人听闻。
一掌拍出,骇然击空,明明已击中了对方的剑,却是一片虚无。勾祸一怔,有绝对无法相信的感觉。
“对方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子,在灵巧及判断力上都要大打折扣,没想到我第一击竟然落空了!”勾祸心头之震愕不难想象。
心头虽然在飞速转念,但他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已连出数十掌,浩然真力由掌而出,形成了强大至难以想象的气场,有如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能让勾祸刚一出手就易攻为守的,又有几人?但姒伊却偏偏做到了。勾祸的攻击落空,使他意识到对方的内力或许不强,但在招式上却极可能有独到之处,自己一击落空之时,便是对方最好的反攻机会。能不可思议地避过自己势在必得一击的人,勾祸不敢小觑!只要熟悉了姒伊的招式,他就可以稳操胜券了。
在勾祸心目中,还从来没有把姒伊当做值得他认真对待的对手。他的对手是不二法门元尊那样在武界高高在上的人物,而姒伊在此之前还默默无闻,甚至更多地被视做一个行商女子,而不是武道中人。正因为未将姒伊视为重要对手,所以勾祸才不愿在对付姒伊时就祭起最高修为,他相信只要略略多一点耐心,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击败姒伊,而不必冒什么风险。
但姒伊又再一次让勾祸意外了!
在勾祸一击落空之后,姒伊根本没有利用这一机会趁势反攻,而出人意料地全速倒掠而退,身势美妙如凌波仙子。
勾祸风雨不透的防守忽然变得毫无意义。
勾祸拥有无比坚定的意志与自信,但这一刻他也不由略有震撼之感。
虽然双方几乎没有实质性的交战,自然就更无所谓高下胜负,但姒伊却两次让勾祸有出乎意料的感觉,在心理的较量上,姒伊显然已占了上风。
勾祸一生之中,经历的血战何止百数?若说作战经验之丰富,只怕他将独步苍穹无人能比。但姒伊却两次让他始料不及,这不能不让勾祸对姒伊刮目相看。
“若说原先老夫对你能拥有龙灵图还有所怀疑的话,现在却越来越相信这一点了。敢低估你的人,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错误!”勾祸并不急于进攻,以内力向姒伊传音,“虽然还未见识你的最高修为,但你的智谋已足以让老夫刮目相看!”
多少在乐土成名已久的高手,在勾祸的眼中全都不值一哂,他能对姒伊这么说,足见他对姒伊已没有小觑之心。
姒伊却淡淡一笑道:“勾教主莫忘了剑帛人除了善于行商市贾之外,还善于铸剑,我手中的剑虽非名器,却也有不同寻常之处。方才我只是借这把剑自保罢了,若无此剑,又何尝有我全身而退的机会?”
她根本无意在这种时候与勾祸为敌,当然有意在言语间示弱了。
可惜,勾祸对龙灵图是势在必得,而且他似乎已认定姒伊绝对拥有龙灵图,所以姒伊的这一番苦心并无多大效果。
“勾教主,我已将龙灵图交与你了,你为何反悔,不肯放过我们?”姒伊忽然略略提高了声音道。
“什——吗?!”勾祸一怔之下,不再以内力传音,而是直呼出口。
姒伊突如其来的话让勾祸不明所以!
但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衣袂掠空之声,由几个方向同时迫近,立时明白过来了:姒伊此举是要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因为她已经知道此刻有不少高手正向这边接近!
事实的确如此,姒伊的内力修为并不比勾祸深厚,且双目先明,只能以耳代目,所以她的耳力反而在勾祸之上,在勾祸还没有发现有人接近时,她已抢先发现了。因此她有意提高了声音,所说的话其实不是说与勾祸听,而是说与其他人听的。
勾祸明白过来之后,不由又惊又怒。
而这时,三大皇影武士已全速赶至,人影闪掣,转瞬间,勾祸已在三大皇影武士的包围中。
显而易见,姒伊方才略使小计,已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而此计成功的最关键处,就在于姒伊对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若是待皇影武士赶到之后再假称圣谕、龙灵图已被勾祸劫走,皇影武士未必会相信,而现在皇影武士必会相信他们是“碰巧”听到了姒伊所说的话,自然就不会有所怀疑。
何况,勾祸突然在天司禄府出现,当然不会是毫无目的,不是为龙灵图或圣谕而来又会是为了什么?以勾祸的修为,加上他凶残嗜杀的本性,姒伊屈服于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皇影武士就是为了龙灵图、圣谕而来的,他们岂能让勾祸捷足先登?
三大皇影武士中最为年轻者名为南阳不归,约三旬开外,容貌尚属清俊,只是两眼若闭若开,似有神又似无神,予人以沉于酒色的印象。此人背插双钩,颇具威势。
另外两名皇影武士中矮上一头的名为浮禺,此人虽然比另外两名皇影武士都矮了些,但他骨骼粗大,一切横向发展,胸阔背厚,脸容黝黑有如铁铸,让人感到他的体内似充盈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他的左手牢牢地握着一柄未出鞘的刀,看似不经意地立于勾祸的一侧,其实无论他的步伐、姿态以及与勾祸的间距,都已有了精确无比的估算,能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挥出最有效的一刀!
显然,浮禺的作战经验极为丰富,而且,他还是一个从不肯有丝毫疏忽自大的人,他所愿意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占据一切能拥有的有利因素。这样的对手,总是比较难缠,因为他们总是很少有失误的时候。
剩下的那名皇影武士身形瘦高,鼻翼尖削,目光冷酷,予人以极难接近的感觉。此人名为婴狐,乃皇影武士之首,除了武道修为决不在任何皇影武士之下外,更以冷酷著称。
冥皇之所以派出婴狐,或许就是担心其他皇影武士面对姒伊这般风华绝代的女人时,会有所手软,而派出婴狐,就绝对不需有此担心。
婴狐所用的兵器是一柄极短的剑,几乎只有寻常之剑的一半长度,如此短的剑,自然凶险无比。也唯有如婴狐这般冷酷的人,才适合用这样的剑,因为他漠视的不仅仅是对手的性命,还有他自己的性命!
唯有如此,方能无所畏惧,将短剑的凶险发挥得淋漓尽致。
婴狐目视勾祸,沉声道:“勾祸,你能够活到今日,应该对老天感恩戴德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到禅都兴风作浪,分明是自取灭亡!”
勾祸自从在禅都突然现身之后,这件事早已迅速在禅都传开。如今他诡异的模样使每个人都能轻易地认出他来,何况方才姒伊已经称他为“勾教主”了。三大皇影武士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勾祸,却能够立即断定其身份。
勾祸怪笑一声,以他那独特的声音道:“老——夫——名——动——天——下——时,你——们——还——乳——臭——未——干,真——是——狂——妄——无——知!”
皇影武士地位超然,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是值得惧怕的,勾祸的话并不能让他们改变主意。
婴狐沉声道:“交出圣谕与龙灵图,可赐你全尸!”
勾祸眼中精光爆射!
蓦然吐出一个字:“死——!”
勾祸虽然不可思议地重新获得了惊世骇俗的力量,但他正常的说话声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此诡异的声音。若是出自他人口中,或许会让人感到滑稽可笑,但出自勾祸的口中,却让人绝对没有可笑的感觉,而只会感到致命的压力。
三大皇影武士此时的感觉就是如此。
勾祸向姒伊出手时尚留有余地,但对皇影武士出手,则是不留丝毫余地。
他以一往无回之势长驱直入,目标直取对他出言不逊的婴狐!婴狐只觉一股空前强大的杀机以惊魂夺魄的速度蓦然迫近,顿时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巨大的精神压力使婴狐不由自主地比平日提前出剑了。
这看似有主动抢占先机的效果,而事实上却是一大败笔。因为他的剑奇短,其优势就在于剑法的凶险,越是近身搏杀,就越能发挥婴狐的长处。平时对敌,婴狐无不是在等待对方已近在咫尺时方才出手。
但这一次,婴狐却已无法做到这份冷静沉着。勾祸给了他致命的压力,让他感到若再不出手,就将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违背自己原先的意图而被迫出手,从某种意义上说,婴狐在他刚一出手的那一刹那,其实就已经是一个失败者。
事实上,在剑出的那一瞬间,婴狐自己也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
也就是在那一刹,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与勾祸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甚至可能是穷尽他一生也无法逾越的!
这种感觉,让婴狐战意大减。身为皇影武士之首的他,其意志力不可谓不坚毅,但与勾祸相比,却仍是相距甚远。
尚未接实,勾祸已在精神上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而这,正是勾祸的可怕之处!勾祸的一生,可以说都是奇迹,包括他拥有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九极神功,包括他的两次死而复生!
他几乎是一个与天下人为敌的人,而一个与天下所有人为敌的人却能够活得这么长久,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南阳不归、浮禺与婴狐是多年的老搭档了,对婴狐的习惯、婴狐的剑法都熟悉无比,当婴狐一反常态地提前出剑时,他们二人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婴狐必败无疑!
而败与勾祸,就意味着死亡——每一个人都深知这一点。
所以,南阳不归、浮禺一察觉情形有异,立即同时出手,自两个不同的方位直取勾祸,成夹击之势,势必救下婴狐。
“轰……”勾祸与婴狐甫一接实,强横无匹的气劲顿时如奔涌流泻的惊人怒涛,疯狂地冲向四面八方,冲击着每一寸空间。在这狂野无俦的气劲中,空间似乎已然扭曲变形,气劲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向四周,方才姒伊所在的轩亭立时轰然倒坍。
婴狐闷哼一声,喷血倒飞而出。
而这时勾祸已在间不容发之间连出数掌,生生将南阳不归、浮禺迫退。
婴狐虽然一招受挫,但总算南阳不归、浮禺见机得快,救下了他一条性命,这已足够让南阳不归、浮禺二人暗称侥幸了。
但——
事态变幻竟然并未就此结束!未等婴狐坠落,勾祸掌势化阳为阴,翻掌之间,一团黑气森然射出,直取婴狐,形成一道向婴狐迅速延伸的黑色气柱。
黑气飞旋,骇然形成了强大无比的锥状气流,一股吸扯之力将婴狐的身躯吸扯得倒飞过来,有如玩偶般身不由己。
南阳不归、浮禺见状大骇,心脏在那一刹那几乎全然停止了跳动。
可是他们已来不及作出更多反应了,方才与勾祸在顷刻间连接数招,已让他们大有虚脱之感,只感到身躯有种极度的虚脱感,眼下他们所需要的是立即调息回气,又怎可能再一次及时出手去救婴狐?
婴狐本就已经在全力一拼下受了伤,正是力道极度哀竭之时,他何尝想到勾祸的内家真力竟然如此深不可测,在一连挡下三大皇影武士的轮番攻袭后,还能出此奇招?他只觉自己的身躯在即将落地之时,忽然被无形之气所卷裹,竟然身不由己地吸扯向勾祸这边。
婴狐已难有反抗之力,但他的意识却是十分清醒,正因为如此,更是被骇得魂飞魄散,若是被勾祸吸扯近身,其结局可想而知。
生命的潜能在死亡的威逼下终于被彻底地激发。
勾祸以惊世骇俗的修为将婴狐吸扯得飞近身边后,立即一掌拍出,直取婴狐胸前要害,无比得从容自信,使他的出击就像是探囊取物般信手挥就,予人以不可抗拒之感。
事实也正如勾祸所预计的那样,他的凌厉一掌准确无比地击中了婴狐的前胸要害,骨骼折碎的声音清晰入耳。
但,与此同时,勾祸眼前蓦然有一道红光怒射而至,距离极近,而且快不可言。
更重要的是这全然出乎勾祸所料!
勾祸只觉双眼一痛,眼前已然一片漆黑,一团血腥之气将他笼罩了。
是血!
是婴狐的血出其不意地伤了勾祸!
原来,婴狐在最后的时刻,在明知必死无疑的情况下,竟想到一着奇招!他将自己所有残存的真力全都聚于一处,将胸中一口逆血迫至喉底,对于勾祸的攻击则全然不设防。勾祸一掌击中他之后,其无比强大的掌力迫入他的体内,与他的内力合作一处,一下子将那口逆血激出。
作为婴狐最后的反击手段,蕴涵了他的真力的一口逆血的攻击决不容小觑,它无异于一柄利剑突然刺向勾祸,而且绝对是在勾祸意料之外。勾祸空有一身绝世修为,在这一刻却无法替他化解此厄运,双目为“血剑”射中,立时瞎了。
这正是婴狐的可怕之处,虽然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败于勾祸的手下,但他的冷静与冷酷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在最后的时刻,他竟完全不顾自己的死亡,以生命为代价,只求最后一击奏效。
当然,若是细想,婴狐的选择应该说是明智的,因为纵然他有心反抗,也是无法改变死亡的结局。既然如此,倒不如以攻对攻,至少也可以让对方付出一点代价。
可是,在生命面临致命的威胁时,又有几人能如婴狐一样想到这一点?
婴狐中了一掌,五脏六腑已然被生生震碎,立时命殒当场,颓然倒下。但他的尸体却仍不得安宁,勾祸双目奇痛入骨,眼前一片黑暗,顿知已双目失明!这让他顿时狂怒无比,凭直觉一脚踢出,正中婴狐的躯体,气绝身亡的婴狐当即被踢得直飞出足足有十数丈远,正好撞在了匆匆赶来的一名紫晶宫侍卫的身上,一下子将之撞得晕死过去,足见力道之猛。
南阳不归与浮禺可谓是悲喜交加,悲的是婴狐之死,喜的则是勾祸双目已被击瞎,他们取胜的希望顿时增加了不少。
这时,部分紫晶宫侍卫及天司禄府家将已赶至,南阳不归脱口呼道:“勾祸老魔双眼已瞎,快用箭……”
他的本意是要让紫晶宫侍卫、天司禄府家将用箭射勾祸,勾祸双目失明,对于乱箭的防范必然有所减弱,不料他无意中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就是不该出声!
勾祸双目失明,心神难免有所混乱,对周遭事物的判断不可能有姒伊那么敏锐准确。此刻他正愁不知对手在何处,难以准确掌握攻击目标,南阳不归这一喊,等于把自己暴露出来了。
勾祸怎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双目失明让他杀意如狂,不吐不快,南阳不归话音未落,他已悍然疾扑而出。
身形凌空,勾祸双掌齐出,无俦气劲全力催发,狂烈无匹的气劲与虚空剧烈摩擦,超强的力量以及不可想象的速度终使气劲化虚成实,一道夺目光芒向南阳不归席卷而至。
那一刹那,南阳不归心中充满极度的懊恼与后悔,他知道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如果可能,南阳不归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退却与回避,他实在没有信心接下已动了真怒的勾祸的全力一击!
可是,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勾祸双掌齐出,其毁天灭地的力量完全笼罩了南阳不归身侧方圆数丈内的空间。
更何况,一旦出手了,即使南阳不归能抽身逃避,勾祸也能够由自己透发而出的气劲所遭遇的种种变化如影随形地追随南阳不归,就如同向外伸出了无数双触角,准确无比地判断出南阳不归无时无刻的变化。
当勾祸双目失明之后,他的气机就成了他的另一双眼睛,虽然不能如真正的眼睛那般适用,却也能弥补一部分失明的缺陷。
南阳不归唯有硬着头皮、竭尽所能地全力迎向那团如风卷残云般的光芒。
连旁观的浮禺也心生绝望之情,本能感觉到勾祸的无可抵御。而众紫晶宫侍卫、天司禄府家将目睹那团炫目惊心的光芒时,无不在心头惊呼:“这是什么武功?!”
甚至,他们感到勾祸的修为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平日所知的武学范畴。
或者说,勾祸所显示的,已是区别于武学的另一种力量的展现。
“轰……”一声巨响,那团光芒在众目睽睽之下已与南阳不归的双钩接实。
“呀……”惨呼声中,南阳不归手中双钩脱手暴飞,而他的双臂骇然生生折断,折断了的臂骨戳破了包裹它的肌肤,白森森地显现于他人眼前,旋即又被殷红的鲜血所覆盖,其情景骇人至极。
而南阳不归的去势未了,被狂烈气劲撞得如同毫无分量的轻羽般倒飞而出,地位超然的皇影武士此时竟然败得如此干脆彻底!
浮禺一动不动地立着,眼睁睁看着勾祸在重创南阳不归之后,顺势而进,一拳击出,正中南阳不归的胸口,鲜血立时由南阳不归口鼻如箭般标射,南阳不归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就已气绝身亡。
浮禺之所以没有任何举措,并非对同伴的死无动于衷,当然,也不至于因为骇怕而无法动弹。他只是不想在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南阳不归的情况下再作无谓的牺牲,一旦他出手相救,非但救不了南阳不归,反而会暴露自己所在的方位,步南阳不归的后尘,若连他也很快地亡于勾祸之手,试问还有谁能够困住勾祸?
若是勾祸走脱,带走了冥皇想要的东西,那便是皇影武士最大的失职。
所以,浮禺没有贸然出手,倒不是惜命,而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援手。
当然,现在看来,真正有可能对勾祸形成有效威胁的,只有如双相八司那等级别的人物了。
至少,在天司禄府中,就有天司禄可以作为援手。但不知为何,天司禄府中已一片混乱,天司禄何以还没有出现?倒好像这儿不是他的府第一般,可以不闻不问。
对于其中原因,唯有姒伊最清楚不过了。
因为天司禄早已被她牢牢把握了。
天司禄与天司杀、天司危一样,看似比地司禄风光,其实在冥皇的眼前办事,虽然司责掌管禅都的钱物财产,但却没有多少油水可捞。有一点浮财,又多半最终还是落到了高人一等的紫晶宫手中。与之相比,地司禄则逍遥自在多了,没有冥皇的约束,他可以大饱私囊,单单是遍布乐土的剑帛人,就可以让地司禄捞足好处了。
天司禄生性贪财,偏偏面对数目庞大的财物却苦于不敢下手,这着实是一种莫大的煎熬,所以,十年前的天司禄是又黑又瘦的,让人感到他已为大冥王朝鞠躬尽瘁,却没有多少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每日都在备受精神煎熬。
物行适时出现,设法与之攀上关系,并开始予天司禄以小恩小惠,天司禄当然来者不拒。在他看来,一个普通的剑帛人向他堂堂天司禄大人奉送一些财物,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物行所送的数目也在不断地加大,天司禄的贪欲就这样被物行一点一点地培养起来,渐渐地,他已习惯了挥霍无度的生活,反正自会有物行源源不断地送上大批钱物供他挥霍。他的身躯也开始迅速变得臃肿富态了。
六年前,物行突然离开禅都,并且整整半年没有在禅都出现,当然也就不可能再送钱物给天司禄了。但天司禄已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决定暗中动用大冥天字号财库中的财物以供私用。
不知不觉中,财库中的财物已被天司禄私自窃取了颇大一笔数目,天司禄开始有些担忧了,但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改变自己挥霍的习惯了。一个人一旦在骄奢侈靡的日子里沉醉太久,是极难自拔的,何况天司禄每日要面对成千上万的金银财物,难免更是如此。
为了弥补天字号财库的亏空,天司禄想到私挪财库的财物做几笔买卖挣回一笔钱,一来可以掩饰自己的监守自盗的罪行,二来可以供以后花费。
碰巧的是那些日子,天司禄相继认识了两大巨贾,皆是八面玲珑、十分精明的人物,天司禄让自己的人与之接触了一些日子后,发现只要与他们合伙做几笔买卖,定是有挣无亏。
于是,天司禄亲自出面,约见两位巨贾,说出了他的用意。有天司禄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做靠山,两巨贾怎有不答应之理?
当下,天司禄再从财库中挪用了近万两金银,准备好好地挣上一回。
没想到数月后,天司禄的买卖竟连连失利,两位巨贾为他指出的行商良径根本毫无用处,而且,就在天司禄适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两巨贾也突然不知去向。
天司禄顿时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如今财库的亏空数目已大得足以让冥皇大动肝火了。
不久前,千岛盟大举进攻冥海四岛,天司禄一听此事,几乎要急得发疯,因为他知道两城之战,必然耗资甚巨,一旦战争持续一段时间,冥皇必然会让他调拨钱粮给卜城,那时天司禄就再也不可能继续掩饰下去了。若是影响了卜城抗拒千岛盟,冥皇十有八九会让他人头落地。
众所周知,大冥是以武立国的,所以双相八司中的八司看似地位平等,其实天地司禄及天地司命的地位权势根本不及天地司杀、天地司危。在冥皇看来,两大司杀、两大司危为大冥王朝奔走厮杀,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一点,又岂是司禄、司命所能相比的?
若有大错,冥皇或许会饶恕司杀、司危,但却很难饶恕司禄、司命。对于这一点,天司禄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他才如此惶然不安。
这时,已消失了半年多的物行突然再次出现了,随同他一起来见天司禄的还有被物行称为“小姐”的姒伊。那时,姒伊不过只有十七岁,但言行之间,却已让天司禄不敢起丝毫小觑之心。
天司禄毕竟不是糊涂至不可救药之人,只不过贪欲让他一时大意而中了物行的计罢了。何况事实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住富贵的诱惑?姒伊的不俗让天司禄意识到物行与姒伊绝非一般人物。甚至,他已隐约意识到物行与两个巨贾的出现与失踪有着某种联系。
只是,他的醒悟来得有些迟了,待他清醒过来时,已是欲罢不能了。
物行带来一个让天司禄喜忧参半的消息,那就是一旦有需要,他家小姐姒伊愿意以自己的家产为天司禄消除灾祸。
这等于是给了天司禄一根救命稻草,虽然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天上不会无故掉下馅饼,可在当时的情形下,他根本别无选择。
于是,天司禄与姒伊达成了某种默契。后来,天司禄依物行的意思向姒伊透露了一些大冥王朝的机密之事——事实上,这等于天司禄的颈上又套了一条锁链,若是姒伊、物行的异常行踪举止被大冥王朝发现,天司禄必会被牵连出来。通敌泄密,加上挥霍财库中的钱物,天司禄必死无疑。这就决定了天司禄不能不全力以赴地为姒伊、物行作掩护,唯有姒伊、物行安然无恙,他才不会有事。
到后来,天司禄为剑帛人做的事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不可自拔了。
这正是姒伊在天司禄府何以能够如此行动自由的原因,与其说姒伊是天司禄的客人,倒不如说她才是真正的主人,因为连天司禄都已被她牢牢控制了。
姒伊料定冥皇会出尔反尔,知道用不了多久,冥皇的人就会进入天司禄府对付她。所以她让天司禄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可露面,因为一旦天司禄露面,皇影武士是奉冥皇之命行事,天司禄非但不可能明着助姒伊,而且还可能不得不与其他人一起对付姒伊。
既然不可能得到天司禄的相助,那又何必冒让对方增强实力的风险?剑帛人复国之事,为长久之计,而非一朝一夕可成,不到万不得已,姒伊还不愿意失去天司禄的暗中相助。就算她已无法再留在禅都甚至被冥皇所杀,眉楼大公——亦即铜雀馆的主人眉小楼仍可留在禅都,继续利用天司禄。
姒伊的考虑也算是很周全了,但她没有料到会突然杀出勾祸这一魔头。照现在的形势看,不让天司禄露面的安排,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更要命的是姒伊带入天司禄府的剑帛人人数不少,而且其中不乏高手,但姒伊出于同样的原因,也已叮嘱他们决不可擅自出手,因为他们一旦出手,冥皇一定会对天司禄与剑帛人的关系产生怀疑——为何天司禄府中有如此众多的剑帛高手而天司禄毫不在意?
姒伊打定主意对付冥皇派来的人只以智取,尽可能地避免正面冲突,连千岛盟的人都难冲破大冥的困锁,何况是比千岛盟人更势单的剑帛人?
可是,面对勾祸,有时是根本无计可施的,因为他根本就无所顾忌,这一点与冥皇截然不同,即使暗地里冥皇会做出一些不择手段的事,但在表面上他却必然要全力维持他圣明的形象。
当南阳不归喝令紫晶宫侍卫向勾祸放箭时,众侍卫已依言而行,张弓搭箭。
但未等他们将箭射出,南阳不归便已走上了不归路!莫可名状的恐惧一下子紧紧抓住众人的心,已在弦上的箭,竟再也没有勇气射出。
因为他们知道弓弦响起之时,便是他们身形暴露之时,一旦身形暴露,就必然会成为勾祸下一个猎杀的目标。
十余支箭已指向了同一个目标,却没有一个人敢射出,这样的情景,显得既滑稽又不可思议。
勾祸一脸血污,那既有婴狐的血,又有自他自己伤口流出的鲜血,显得狰狞而可怖。
他的心中充满了极度的恨!
为了等候重现乐土武界的时机,他已足足等候了二十载,如果不是灵使派出了不二法门的弟子去寻找他的下落,他根本不可能有重获不世魔功的机会,还必须遥遥无期地等待下去!
他当然知道灵使派出的人是为了杀他,只要他还活着——但也正是灵使想斩草除根的举止,反而为勾祸提供了机会。所以,对灵使,他的心中更多的是嘲讽,而不是仇恨。
他恨的是南许许!
因为他知道,这世间本来只有南许许一个人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在何处,如果南许许不向他人透露,那么旁人连勾祸还活着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想到要杀他?
一定是南许许出卖了他!
而勾祸此生最恨的就是被出卖!
如果不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不二法门元尊出卖,他又怎么会成为一个天下人共恨之的十恶不赦的魔?!他本应该与法门元尊一样,成为法门地位超然的“一尊一圣”中的圣者,与法门元尊一样受到成千上万人的敬仰。
但事实却是法门元尊阴毒至极的出卖,将他从理想的天堂一下子打入了现实的地狱之中,让他成为一个只要在这个世上存活一日,就必须面对一日的残醋的追杀的巨魔!
如果不是南许许两次救了他,他早已死了,死于法门元尊的出卖。
所以,再也没有什么比被出卖更让勾祸仇恨的了!
偏偏这一次,曾两次救过他的南许许又出卖了他!他一直觉得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感激的话,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南许许,毕竟他救过他两次。而任何人都知道救勾祸将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那等于是将自己推向整个乐土的对立面。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南许许第一次救了勾祸之后,就成了不二法门乃至其他乐土门派追杀的对象,也许追杀南许许的未必都真的仇视南许许,但追杀南许许就意味着是与邪恶为敌,可以标榜正义,何乐而不为?
为了救勾祸,南许许将自己的后半生都交付于不停的如噩梦般的逃亡生涯中了。
南许许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如果说南许许第一次救勾祸只是出于师命的话,那么第二次救勾祸则更让勾祸感到意外与震撼。
这让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在想着如果他还有重获不世修为的话,那么他首先要做的两件事就是:一是向元尊复仇,二是向南许许报恩。
对勾祸来说,能让他想到“报恩”这样的念头,是绝对的不同寻常。
但当灵使派出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才突然想到这就意味着南许许已经将他出卖了!那一刻,勾祸心头的感受实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可以说,在勾祸的心中本来只有仇恨与黑暗,这是他统领九极神教为祸乐土的结果。他本是不二法门的人,本性并不邪恶,但既然元尊让他做一个邪魔者,那么他就必须依照一个无恶不作的邪魔的言行去做,而且,在九极神教中,云集的本就是邪魔之道,久而久之,勾祸的心已渐渐入魔,当他突然被元尊出卖时,失望、悔恨、愤怒使他彻彻底底地沦为魔道中人。
直到南许许的出现,才让他的心中有了唯一的一点光明。
而今,南许许却再一次让勾祸绝望了,勾祸心中的最后一点光明也灭了,从此,他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而且,比以前更疯狂,更极端!
既然这个世界给予他的只有负面的、黑暗的一切,那么,他便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为黑暗!
他最仇视的自然是不二法门与大冥王朝,而偏偏无论是不二法门还是大冥王朝,其势力之庞大都是极为惊人的,他们拥有成千上万的人,而勾祸的九极神教早已烟消云散,以勾祸一人的力量,如何能与之抗衡?
所以,勾祸想到了要利用千岛盟的力量。千岛盟一向与大冥王朝势不两立,与千岛盟联手对付大冥乐土是再好不过的。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勾祸才会去救小野西楼等人,只要救出小野西楼等人,也可以算是给了千岛盟盟皇一份见面礼了。
可惜要救小野西楼等人实在太难,他虽然成功地让小野西楼等人从天司杀、天司危等人的围攻下解脱出来,但他却被迫与小野西楼分道而行。待他重新杀回想找到小野西楼等人与之会合时,小野西楼等人却已不知所踪。休说是他,连大冥王朝的人都不知道小野西楼的下落了。
勾祸若是独自一人离开禅都,禅都人马应该还困不住他,但他又岂会甘心就这样一无所获地离开禅都?这些年来,他的孤独与寂寞是旁人绝对无法想象的。因为他已十数年没有见到过一个人,直到灵使派出的人出现。厮杀、血腥、死亡——这些才是勾祸所熟悉、所渴望的。今日的禅都是如此的混乱不堪,这让勾祸着实兴奋不已,他又如何舍得就此离去?
勾祸的第二次死里逃生,可以说绝对是一个奇迹,因为在不二法门看来,当年勾祸是被拦腰斩杀的,一个被拦腰斩杀的人,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这其中的秘密只有勾祸与南许许知道。
而南许许已死,勾祸自己就是唯一的知情者了。
当然,勾祸此时还不知南许许已死,否则他或许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仇恨南许许对他的出卖。
勾祸在禅都悄然隐藏下来,不过,与小野西楼等人的隐藏方式自是不同,在禅都乃至整个乐土,都不会有人暗中助他的,而且他的容貌肌肤如此独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被人识出,所以他只能隐避在禅都的一些僻静无人处。但禅都毕竟是禅都,而不是荒山僻野,所谓的僻静也只是相对的。勾祸必须不断地更换隐身地点,才不会被人发现。所幸他的修为实在太高了,其身法之快,可以让他在寻常人面前迅速移形,而不会为之发现,最多只是以为有一阵风掠过,何尝会想到是勾祸?
就这样,勾祸一连更换了几次隐身之地,他在等待小野西楼等人的再次出现。
凑巧的是勾祸最后一次隐身之地就是在天司禄府附近。勾祸本来并没有对天司禄有什么兴趣,只不过是因为天司禄府西侧有一座塔正好可以供他隐身罢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他潜入塔的最上面一层隐身之后,有皇影武士随即而至,就在比他低一层的地方潜伏下来。
勾祸大觉有趣而不是紧张,他自恃武学修为已臻足以笑傲苍穹之境,又有什么可以让他惧怕紧张的?
如果不是勾祸听到了两个皇影武士的对话,也许这两名皇影武士在这座木塔中就已死了。
那两名皇影武士正是南阳不归与婴狐,而他们所商议的正是有关“龙灵”、“圣谕”的事。南阳不归、婴狐的修为就是在整个乐土,也算是出类拔萃了,他们当然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感觉到左近是否有人,又何尝料到会遇上勾祸?
婴狐、南阳不归以为附近并没有人,所以交谈时毫无顾忌,却被勾祸一五一十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罢勾祸心头大乐,他何尝不知龙灵非比寻常?虽然眼下只是有与龙灵有关的一份图,但也绝对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了。若是能将之取来,按图上标志找出龙灵所在,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那定可使他如虎添翼。若是不能从这份图中看出什么,那么就将之交与千岛盟人,算是做个顺水人情,为与千岛盟的联手作一个铺垫。
所以他才会闯入天司禄府,向姒伊索要龙灵图。
在勾祸看来,此事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天司禄府在一般人眼中或许是戒备森严,难以越雷池一步,但对勾祸来说却是如入无人之境。
事情的最初发展也的确如勾祸所想象的那样,他极为顺利地潜入了天司禄府,并且找到了姒伊——虽然他从未见过姒伊,但姒伊双目失明这一特征却太明显了,要认出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让勾祸始料不及的是一直进展十分顺利的事,却在已经找到了姒伊后突然起了波澜。
而导致这一转折的自然是姒伊的计谋。
结果,勾祸被三大皇影武士围攻,虽然他一举击杀其中的两名皇影武士,但却付出了一双眼睛为代价。
对勾祸来说,这一结果是他绝对不愿接受的!
他还有太多的雄心壮志没有实现,还有最强最可怕的对手——法门元尊没有除去,岂能在这种时候双目失明?勾祸纵然再如何自信、狂妄,却也深知自己双目失明之后,要想战胜在武界中人的眼中已有如神一般的法门元尊,希望已变得格外得渺茫。
这对于勾祸来说,实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在他看来,区区两个皇影武士的性命,怎能与他的一双眼睛的代价相比?
勾祸重获武功内力之后,可以说是充满勃勃野心,如今,他的勃勃野心却被无情地泼了冷水。
勾祸只觉有万丈怒焰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粉碎这个可恶的世界!杀绝世间的一切人!让天地苍穹和现在的他一样陷入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黑暗中!
他缓缓地移动着“目光”,就像是他的双眼还能视物般缓缓扫过四周,虽然众人皆知他的确已失明了,但当他已不能视物的双眼正对着自己这边时,仍会让人心头泛起寒意。
“以——为——老——夫——失——明——就——无——法——发——现——你——们?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老——夫——会——逼——得——你——们——不——得——不——现——身!”
他依旧是一字一字地吐出,每个字都说得很短暂很清晰,很有斩钉截铁般的果断与坚决,并形成了一种让人感到无法抗拒、无法逆违的力量。
没有人不相信勾祸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除了继续保持沉寂,继续等待外,他们又能做什么?
战传说终于意识到了皇影武士并非是针对他而来的,因为那厮杀者足以说明这一点。天司禄府的人是不会为了他而与皇影武士发生冲突的。
难道……是为了姒伊而来?
战传说当然有这么想的理由,他早已意识到姒伊的神通广大,也意识到她绝对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行商市贾女子,这一点从她与天司禄的关系就可以看出。
一般的行商市贾女子对天司禄这样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更勿论主动与之接近。而姒伊不但与之接近,而且在这天司禄府似乎还有超然的地位。天司禄乃大冥双相八司之一,姒伊这么做,多半是有目的的。而姒伊所做的事,触犯了冥皇的利益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战传说知道随姒伊同来天司禄府的剑帛人中有不少好手,也已经看出姒伊本身就身怀绝学。但她毕竟是双目失明,而对方却是皇影武士,皇影武士的修为,战传说早在坐忘城中就已见识过了,殒惊天的双生胞弟就是亡于皇影武士手中。
所以,战传说不能不为姒伊捏一把汗。无论怎么说,姒伊毕竟对他有所帮助,而且她给他的印象很好,如此一个绝世女子,若是有什么不测,实是苍天无眼。
但自己若是介入,或许就会引火烧身了……
战传说的心事爻意看出来了,她低声道:“不若由我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战传说立即道:“不可——何况就是让你去,你也未必能去成,因为各处通道都有人把守!”
爻意道:“他们应该是防止有人逃出,而不是为了防止有人闯入的。”
战传说道:“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
话音未落,忽闻不远处有人飞奔而来,边跑边喊道:“勾祸已进入天司禄府!快快禀报天司禄大人!”
此人是一名剑帛人,虽然姒伊早已下令自己的人不得擅自出手,但她身份特殊,可谓是剑帛人心目中的精神支柱,又怎放心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迫在眉睫的危险?此人便一直悄悄地潜至姒伊的不远处,只等姒伊万一有危险时便出手相救。在他看来,再也没有什么比姒伊的生命更重要的。
正因为如此,当最先赶至的紫晶宫侍卫及天司禄府家将都为勾祸所慑,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反倒是潜藏于较远处的他有了脱身的机会。
此人也十分的机灵,他如此大声呐喊,其目的就是要让天司禄的人自己去请出天司禄。而且,因为对方是勾祸,天司禄很可能还会向冥皇求助,援兵一至,姒伊便安全了。
其实此人也是救姒伊心切而乱了阵脚,众多大冥王朝的人进入天司禄府,其实对姒伊很不利。
不过可以称得上是因祸得福的是他这一举措在尚未引来大冥王朝中诸如天司杀、天司危这样的人物时,却先促使勾祸下决心出手了。
战传说对爻意叮嘱了几句,随即掠向厮杀声传来的方向。紫晶宫侍卫得知勾祸出现之后,哪里还会拦挡战传说出手相助?
东门怒的酒馆里。
酒馆早已打烊了,东门怒在傍晚时分离开酒馆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众人虽然有些担心,但碍于有古湘在场,也不能说什么。
古湘虽然还算勤快,但却显得笨手笨脚。他忙忙碌碌了大半天,其实非但没有给眉温奴帮上什么忙,反而添了不少乱。
好在酒馆的生意实在是不敢恭维,古湘忙里添乱也并无多大的影响,只是于宋有之不时地摇头叹息。不过众人皆知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图个嘴上痛快。
现在,他正在给古湘包扎被菜刀伤了的指头。古湘想要拒绝,于宋有之便一板脸,道:“你道我是为何?我只是想让你这点伤早些好了可以多干活!别以为手伤了就可以不用干活了,十铢钱虽不是大数目,却也需得做点事才行,要不我于宋有之也天天去混吃混喝,再在自己手上割那么一小刀……”
“你……”古湘气道,“我何尝是有意伤的?”
一气之下,他的脸已涨得通红。
于宋有之哈哈笑道:“怎么像个姑娘一般?说几句就受不住了。”
眉温奴道:“有几人像你这样嘴快脸厚?”
古湘强自笑道:“我若是女子,你又怎会横竖看我不顺眼?”
于宋有之咧嘴一乐,道:“哪里,哪里,我于宋有之年届四旬,虽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却未成家,有六大原因……”
还未将六大原因一一说出,他忽然“噫”的一声,连声道:“奇怪,奇怪……”
古湘见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不由有些慌乱,却听于宋有之道:“据我所知,切菜时若伤了手,或是伤食指,或是伤中指,却从未听说会有小指受伤的。”
他一脸佩服地道:“高!的确是高!小古公子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连受伤也与众不同,不同凡响……”
古湘紧张之色顿去,也笑道:“我也奇怪,刀那么一偏……”
忽闻高辛道:“好像有厮杀声。”
于宋有之、眉温奴、史佚、齐在都静了下来,果然听到了有厮杀声隐隐传来。
于宋有之干咳一声,道:“我们只管做我们的小本买卖,就算他们杀个天昏地暗也与我们毫不相干。”
史佚、高辛便应和着。
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于宋有之问了一句,回答的是东门怒的声音,便将门打开了。
于宋有之问道:“大掌柜,外面的厮杀声是因何而起的?”
东门怒道:“好像是千岛盟的人已被天司杀大人发现,这一次,千岛盟人只怕是插翅难飞了。”
古湘道:“千岛盟人敢深入禅都,自然是自取灭亡,照常理,他们是不应做出这样冒险的举措的,这其中一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
于宋有之半调侃半认真地道:“高见,高见。”众人皆知,又收拾了一阵,东门怒称明日还要早早开门迎客,这几日禅都被千岛盟人闹得人心不安,所以少有客人,千岛盟人一除,明日的生意定能有所起色。
众戍士见东门怒说得煞有其事,都暗自好笑。东门怒来了禅都,他们就不必再担心难以度日了。在禅都天天都有新鲜的事发生,比起稷下山庄的沉闷要有意思多了,如果不是还要见战传说,众戍士定会感到在禅都的日子可比在稷下山庄快活多了。
不料临睡前古湘却问东门怒有没有单独的房间可供他住,东门怒道:“酒馆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住处,实在腾不出地方,古公子就将就着住上几日吧。”
古湘道:“大掌柜或许是误会了,在下倒不是挑拣,而只是在下有一个毛病,入睡之后,常常在夜半时分起身四处走动而自己却浑然不知,我怕会惊扰了高大哥他们。”
“那是梦游,据说有此病的人甚至会手执利刃杀了人之后再重新倒头酣然入睡。”于宋有之赶紧道。
“杀人我倒是不会的。”古湘道。
“总之是有些可怕。”于宋有之转而对东门怒道:“隔壁的柴房里倒可以在柴堆上架一张床,只是不能点灯。”
“无妨,无妨。”古湘赶忙道。
小野西楼在杀过第二道长街的时候,忽然有了异乎寻常的压迫感。
抬眼望去,天司杀正昂首立于街心。
四周全是大冥王朝的人,却未见哀邪、断红颜。残酷的厮杀生生将他们迫散开了,眼下他们只有各自为阵,能否脱身,就看各自的造化如何了。
天司杀朗声道:“你十三岁方随柳庄子习练刀法,却在四年之后有了今日这等成就,本司杀也不能不佩服你!”
小野西楼沉声道:“不必多说,你我之间,唯有一战!”
天司杀哈哈一笑,道:“你比本司杀的女儿还要好胜!既然如此,就让本司杀的惊魔见识见识千岛盟圣武士的刀道修为吧!”
小野西楼干练果决,天司杀也是豪爽干脆,他们的相遇,注定一场生死搏杀会瞬间爆发!
天司杀一声沉喝,已如惊电般暴进数丈空间距离,一百七十一斤重的“惊魔”倏然破空而出,卷起一股可怕的风暴,向小野西楼席卷而去,刚猛绝伦。
可怕气劲似乎在顷刻间耗尽了周遭空间的所有气息,让人感到无法呼吸。
小野西楼的目光更为清冷!
她知道,一场恶战即将开始了。
天照刀倏起!
扬起一道看似简单却又似若蕴涵了无穷玄奥的弧线,似慢实快地划空而出,迎向惊魔。
刀耀虚空,让四周观战者顿有目眩神迷之感,仿若天照刀中蕴有神奇的力量,摄走了观者的魂魄……
勾祸动了——绝对是超乎人想象的速度!
他突然向一侧如怒矢般爆射而出,声势骇人至极。
“嗖嗖嗖……”十数支箭不约而同地射了出去。
这是紫晶宫侍卫射出的箭,但却绝对不是他们的本意。
只是当勾祸倏然发难时,致命的威胁感让他们本能地作出了这一反应——他们的箭早已在弦,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射出。
箭出之时,众射手已神色倏变,心头掠过森森寒意。
他们的惊悚并没有错,因为箭刚射出,突然间已不可思议地重新向他们自身反射而回,一切都如噩梦般可怕而不真实。
勾祸的速度已达到了一种超越人想象的境界。
惨呼声中,十数名射手已倒下了大半,小部分未曾中箭的人也已骇得魂飞魄散。
而更多的紫晶宫侍卫、天司禄府家将已身不由己地做出了足以让他们后悔一生的举动:他们拔出了各自的兵器,而兵刃脱鞘声足可为勾祸指明攻击的方向!
转瞬之间,已倒下了七八个人,而同伴的死亡则使暂时幸存者心理的压力更大,更不可能保持冷静,自然也就更有机会成为勾祸下一个目标!
勾祸已然成了一股死亡的飓风,他所过之处,留下的唯有血腥与死亡。
浮禺已不能不动,他是皇影武士,若是他带来的所有紫晶宫侍卫全都死于非命,而他却竟然没有出手,那么他在大冥将永无立足之地。
一声几乎已扭曲的大喝,浮禺在勾祸背后蓦然出刀了。
但刀出之时,往日的人刀合一、相通相融的感觉全然没有了。刀,似乎已不再是往日的刀;人,似乎也不再是往日的人,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生涩,那么的不协调,这种感觉让浮禺几乎绝望。
可以说,双方还未交手,他已在战意斗志上处于绝对的下风了,而这种情形,本是决不会在皇影武士身上出现的。
勾祸及时察觉了浮禺的偷袭——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偷袭,连浮禺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出击决不可能不为对方察觉,他之所以在勾祸背向他时出击,只是想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可惜他很快发现这么做其实并没有实际的意义,因为这根本不能改变他失败的命运。
勾祸倏然出手,竟径直抓向浮禺的刀——这绝对是一个极度疯狂的举止,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是地位超然的皇影武士,而将之视做一个普通的对手。
那一刹那,浮禺心头狂喜至极,本是毫无信心的他忽然自信心无限膨胀,他相信勾祸的一臂将与其身体分离!
但——
迅如奔雷的刀倏而凝滞,再也无法动弹分毫,就如同奔泻汹涌的江水突然凝止不前般不可思议。
刀赫然已被勾祸稳稳地抓住,他的手没有丝毫的损伤,泛着诡异的金属般光泽的肌肤使他的手与浮禺的刀像是连成了一体,或是一起铸成的一尊雕像,不可分割,不可动摇。
反而是刀的主人浮禺忽然间变得与自己的兵器毫不相干似的,刀虽然依旧握在他的手中,但此刻他握刀的动作却显得有些滑稽而可笑。
因为他分不清是撤手放弃自己的兵器,还是奋力将之夺回!
“你的修为并不太弱,可惜,你害怕了,这让你的刀道修为大打折扣!”
是勾祸的声音,但已不是原先的那种一字一字的奇异说话方式,而是以内息向浮禺传音,听到这句话的只有浮禺自己。
浮禺的脸色煞白如纸。
他知道勾祸所言,的确正中了他的要害。
但他并不甘心就此罢休,一声低哼,他已在瞬息间向勾祸要害部位连踢二十余脚!勾祸双目不能视物,所以浮禺尽可能地追求速度之快,毕竟双目失明的勾祸在反应上会受到影响。
浮禺的二十余记重逾千钧的重踢无一不中,勾祸照单全收。
浮禺虽然比南阳不归、婴狐要矮上半个头,但自他的体形不难看出,若单论力量,他绝对在南阳不归与婴狐之上!这二十余记重踢可以说是一记重过一记,浮禺最后的求胜欲望全借此爆发。
连连被重击的勾祸却等到浮禺攻势已尽之时,方暴然击出一拳,浮禺立时被轰得如弹丸般倒飞而出,鲜血狂喷。那二十余记重踢,勾祸连本带利还给了浮禺。他双目失明,当然不愿一味地以快对快。
浮禺比南阳不归、婴狐的生命力更强,这一拳虽然轰得他几乎灵魂出窍,但毕竟未死。
只是,当他落地之时,坠地声足以让他再一次成为勾祸攻击的对象,那时,他就不可能再抵挡勾祸的一击之力了。
浮禺实在想不明白:一般高手即使只承受他一记重踢,定然也非死即伤,勾祸何以能够在他二十余记力逾千钧的重踢之下,仍能安然无恙?难道他真的已成了永不死亡之魔?
浮禺将不可避免地坠落,这便等于说死亡将不可避免地降临,他的心中掠过绝望之情。一连撞断了几棵竹子之后,勾祸已如挥之不去的阴影般凌空掠至,直取他这边而来。
浮禺心如死灰!
就在他绝望地闭上双眼时,有兵器破空之声传入他的耳中——不会是他的刀,他对自己的刀太熟悉了。
浮禺由兵器破空声可以听出出手的人修为甚至在他之上,所以也不可能是紫晶宫侍卫。而勾祸手中只有从他手中夺得的刀,自然也不会是勾祸,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他们三大皇影武士最初的目标,姒伊了!
复杂的念头其实只在很短的时间内闪过,只听得一声让人极为压抑的沉闷而惊人的交击声响过,蓦然有狂烈绝强的气劲四向横溢,如秋风扫落叶般将飞坠落地的浮禺卷飞老远,重重地撞在一堵墙上,几乎晕死过去。
为浮禺挡下致命一击的是战传说!
虽然战传说曾被皇影武士尤无几、甲察追杀,但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更与眼前的浮禺无关,只要他们不是对付战传说或姒伊而来的,战传说都不会见死不救。
勾祸喝了一声:“什——么——人,竟——敢——坏——老——夫——之——事!”
“战传说。”战传说毫不顾忌地道,连天司杀都已知道他是真正的战传说,他又何必再作隐瞒?同时,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时,迅速地扫了浮禺一眼。
见浮禺一脸吃惊,反而更断定浮禺不是为对付他而来的。浮禺吃惊的应该是战曲之子战传说早已被杀,何以现在又有了一个战传说?如果浮禺是奉命来追杀他的,反而不会这样惊讶了。
“似实似虚,锐不可当!老夫一生之中,只有昨夜一战中,遭遇拥有炁兵的年轻人时,方给老夫这样的感觉!你,就是昨夜那个年轻人?”
战传说开口之后,勾祸即可判断出他所在,于是以内息传音。
“正是。”战传说道,这时,他已发现勾祸双眼已瞎,心头略略松了一口气。
“据说只有达到神魔之境者,方能拥有炁兵,老夫一生之中,还从未与达到神魔之境的高手决战,今日能与你一战,实是让老夫感到无比的兴奋,希望你不要让老夫失望!”
战传说见勾祸双目失明,一身血污,却还不肯退却,心中涌起一股很是复杂的滋味。他道:“据说当年你的九极神教盛极一时,势力如日中天,而今九极神教却已灰飞烟灭,你几次死里逃生,难道还不能看破‘权欲’二字吗?”
勾祸怔了怔,忽然冷笑一声,道:“小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夫!天下人皆有负于我,我为何不可负天下人?!”
“此言差矣,真正有负你的,只有一个,而你却将这份仇恨转加于天下人身上,这便等若不肯宽恕自己,你将永远为仇恨所累!”
“什——么?!你——所——说——的——负——我——者——只——有——一——人,所——指——是——何——人?!”勾祸一激动,又以那嘶哑诡异的声音道。
旁人自然是无法听懂他与战传说到底在交谈什么,因为勾祸的话时而可让每个人都听到,时而却只有战传说一人能听见,当然无法理解。
“我所说的是何人,你应该清楚。也只有他才能伤害势力如日中天的九极神教及其教主,才会让你如此仇恨!换了他人,连伤害你的可能都没有,又怎么能为你所恨?”战传说道。
勾祸神色倏变!
半晌,他才道:“你所指的,可是元尊?!”
“不错!”战传说道,“你的仇人,本应只有一人,那就是他!而你不能向他复仇,却以弱小者为敌,这又岂是一方强者所甘愿为之的事?”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战传说自然不会说出勾祸的仇人是元尊,毕竟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一旦此言出自他的口中,那么从此他就将成为天下人共同的敌人,必不得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