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3 -- 第十九章 天司之女
要找出一只风筝是由什么人放飞的当然非常容易,只要看系着风筝的线是由什么方向延伸出来的就可以了。
所以昆吾、战传说很快就见到了他们要找的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扯着那只风筝在一片空地上顺着风向不断地来回走动着,小男孩的肤色虽然有些黑,却挺可爱,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个比他更小的孩子,正一脸羡慕地望着他,小男孩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看起来这些孩子倒像是被风筝的引线串着的一串鱼,而那个小男孩则是鱼饵。
昆吾走到那小男孩身边,弓下腰,搭讪道:“你叫什么名字啊?风筝飞得真高。”
“那当然。”那小男孩一脸自豪地道,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
“他叫阿飞。”倒是旁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替他回答了,接着她又问:“叔叔,你是不是坏人?”
“叔叔不是。”昆吾忙道。
战传说在一旁像是不认识昆吾一般望着昆吾,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昆吾接下来会做什么了。
昆吾指了指天上飞着的那只风筝,对那小男孩道:“叔叔把你的风筝先收回来,看一看后再把它飞起来好不好?”
“不——好!”小男孩回答得干脆而利落。
战传说忍不住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腿——痛!看来不会是在梦中了,但一向严谨的昆吾怎会忽然间有了这异乎寻常的举止?
“叔叔是坏人!”那小女孩对着昆吾嚷嚷道。
“叔叔不是坏人。”昆吾赶忙解释,“叔叔把风筝收下来后,会把它放飞得更高,因为叔叔的本领很大。”
“有天那么高吗?”小女孩用手比画了一个高度,脚还踮了起来,似乎天就是她比画的那个高度。
“当然有。”昆吾扯起了弥天大谎。
“骗人!”小女孩再次下结论。
昆吾竟不肯放弃,他对那小男孩道:“我给你一两银子买下这风筝好不好?”
“不好,因为银子给了我也会被我娘收去的。”
很有道理的一句话,就算给他十两银子,却要被他母亲收去,倒不如这只风筝给他带来的乐趣。
“除非你能证明你真的很有本事。”那小男孩总算给昆吾留下了一线希望。
昆吾向战传说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然后道:“看好了。”
突然间他凭空掠起,如一只飞鸟般掠至数丈高空,倏而拧身,一连在空中翻了好几个空翻,随即急速落下,眼看就撞向地面时,方强拧身躯,下落速度突然减缓,慢得就像一片落叶般稳稳着地。
对战传说来说,昆吾显露的这一手当然很正常,但在这群孩子看来,却有惊为天人的感觉了。
大冥不愧是以武立国的,这些孩子对昆吾顿时佩服至极,那小男孩也慷慨地将手中的线递给了昆吾。大概是因为他相信有这么高的武功的人一定是个大英雄,而大英雄当然是不会欺骗小孩的。
在战传说疑惑的目光中,昆吾迫不及待地将那只风筝收回。
正如战传说先前看到的那样,风筝的确是一条附加上一对翅膀的造型。
昆吾仔细地端详了风筝的每一个部分,忽然间他目光一跳,像是发现了什么,将风筝凑近了细看。
少顷,他向战传说道:“我必须立即去见一个人。”
“难道你从这风筝里看出了什么?”战传说很是惊讶地道。
“不错,制作这风筝的人的目的,就是欲找到我。我不能再作耽搁了,必须立即去见他。”说着,昆吾将风筝向战传说那儿一递,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战传说稀里糊涂地接过风筝,没等他再问什么,昆吾已匆匆离去,边走边道:“你先回天司禄府,不必等我。”很快便消失在转弯的地方了。
战传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风筝,他终于在风筝的一只翅膀上看到了些奇特的符号与线条,但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懂。
难道昆吾就是从这些符号线条中看出了什么?
这时,那小男孩大声责问战传说:“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守信义?”
战传说赶忙解释道:“我朋友临时有事不能多逗留,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他做到他答应下来的事。”
他也懒得奔跑,就那么信手将风筝往空中一抛,同时悄然吐出一缕极为柔和的掌力,将风筝送入一丈余高时,收止掌力。
风筝失去掌力的依托,开始下落。
而战传说已抓住了那条线,疾吐内力,一股气劲已沿着那条长线传出,整条线立时绷得笔直,并且向上不断延伸,而风筝则在长线的牵带下越升越高,与正常情况由风筝带着线升空恰好相反。
小孩子们却看得呆住了,直到见那风筝果真升到了比原先更高的高空,这才欢呼雀跃不已。
战传说见他们如此开心,不由也笑了。
“战公子的绝世武学原来是用来哄一些无知顽童的。”忽然有女子的声音传入战传说的耳中。
战传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正站着三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人,就是先前曾无缘无故地向他出手的那美艳女子,不过此刻她所穿的已不是那身湖水绿武士服,而是换了飘着两条连理丝带的衣袍,外披一件鲜丽夺目、裁剪得体的广袖裙衫,妩媚动人至极,与白天所见的英姿飒爽相比,别有一番风韵。
而追随她身边的人也由天司杀府的家将换成两个年轻侍女。
战传说微微一笑,将风筝的线轴交还给那个小男孩后,道:“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男儿立世,当叱咤风云,建雄基大业,方不失英雄本色,否则岂非辜负了一身修为?”那美艳女子道。
战传说看了看那些在奔跑欢笑的孩子后,道:“很遗憾,看来在下永远也无法成为姑娘心目中所认为的那种英雄了,因为在下觉得能让这些孩子开心,竟已经很满足了。在姑娘看来,这是否就是燕雀之志,而非鸿鹄之志?”
美艳女子道:“令尊当年在龙灵关力战千异,何等光荣,难道战公子就不希望成为令尊那样的人物?”
“在下当然希望能如家父那般为乐土做点什么事,但姑娘方才所说的那番话,证明姑娘其实并不懂家父——当然也就无法懂得在下了。”
美艳女子神色微变,微嗔道:“战公子一向都是如此狂吗?”
战传说哈哈一笑,道:“在下只是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说罢了,并非有意轻狂。所幸姑娘与在下并不熟悉,就是看不惯,也无大碍。”
“你……”美艳女子几乎为之气结!
她身边的两个侍女再也忍不住了,不满地道:“战公子可知你是在与天司杀大人最宠爱的唯一爱女月狸小姐说话?”
战传说虽然早已推测此女子在天司杀府中颇有地位,但得以确知竟是天司杀的女儿时,仍是不由有些意外。忽然间他想到天司杀一直称自己为小兄弟,那么论辈分,眼前的天司杀的女儿,岂不是要称自己为叔叔?
想到这一点,战传说大觉有趣。
月狸见战传说隐有笑意,以为他在嘲笑自己的侍女借父亲天司杀之名威慑他人,不由又气又急又有些愠怒,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轻视被天司杀视如掌上明珠的她!
可战传说所说的又不无道理,他与她本就是陌生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必将自己的心意强加于他人身上?
月狸一时芳心大乱,不知当如何是好,以至于将她自己的来意也忘了。原来她在此遇见战传说,并非偶然,而是一路寻来的,她先是去天司禄府打听,未见着战传说,随后才寻到这儿来。未见战传说之前,她本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战传说,但此刻一急,竟将之全然抛在了脑后。
虽然心头极不好受,但以她争强好胜的性格,自是将之压在心底,不肯表现出来。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战公子别与她们一般见识,家父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也只是两次巧遇战公子,感到彼此还有点缘分,所以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了几句,倒让战公子见笑了。”
其实她两次与战传说相遇,又何尝有一次是“偶然”相遇的?
战传说见对方反而语气和缓了,便感到自己方才或许有些过分了,何况天司杀对自己总算不错,自己又何必与他的女儿弄得很僵?
于是他道:“在下也有失礼之处。”顿了顿,又道:“若无他事,在下先告辞了。”心道:“还是早些离去为妙,免得与她相对彼此不尴不尬。”
月狸道:“战公子请便。”
待战传说走后,月狸呵斥她的侍女道:“谁要你们多嘴多舌,把我的名字告诉他的?”
一侍女道:“小姐不是找他要告诉他天司杀大人今夜有所行动,而且还要告诉他小姐的身份吗?”
月狸一时无言,显然这侍女所说的是事实才让她语塞。她想告诉战传说的事,就是天司杀今夜将对付千岛盟之人。本来如此机密的事天司杀是决不会轻易透露的,月狸极受天司杀宠爱,视其为掌上明珠,所以有时难免将一些事情悄悄向女儿透露。而月狸也一直很识大体,并未因此而给天司杀带来麻烦,故天司杀也不用担心什么。
至于这一次,月狸为什么想将父亲天司杀准备对付千岛盟的事告诉战传说,则不得而知了。
可惜战传说却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这个机会。
一家小客栈。
一间很不起眼的二楼最西边的房内,那青衫老者正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那副智禅珠。
叩门声起,门外有伙计的声音:“老人家,有一位公子想见你。”
青衫老者将手中抓着的一颗禅珠重新放回盒中,站起身来,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叩门的伙计,一个是神情有些激动的昆吾。
“你终于来了。”青衫老者望着昆吾道。
随后,他对那伙计道:“有劳了。”
那伙计便退了出去。
昆吾随青衫老者一同进入房中后,将门掩上了,随即面对青衫老者跪下,叫了声:“师父!”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有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
青衫老者也不拦阻,待他礼毕,方道:“起来吧,五年未见,你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成人了,坐吧。”
他指了指一张椅子,充满慈爱地道。
昆吾坐下了,道:“师父为何不去坐忘城寻找弟子,却来了禅都?”
青衫老者一捋长须,道:“为师已去过坐忘城,虽然他们未说你去了何方,但为师相信你必定是在禅都。”
昆吾惊叹道:“啊呀,从弟子离开坐忘城到现在,也没有多少时日,师父去坐忘城时弟子既然已不在,那时间就更短,这么短的时间赶到禅都,一定辛苦了。”
青衫老者故意板起脸,道:“这还不是你的过错?说石敢当已在坐忘城出现,害得为师急匆匆直赶坐忘城,结果非但没有见到石敢当,而且连你这小子也没有见着。”
昆吾赶紧离座,不安地道:“是弟子让师父受累了。”
青衫老者却笑了,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凡事皆十分认真,为师是与你说笑的。我虽然老了,但这点累还是经受得起的,何况你也不是有意如此的。”
昆吾这才稍安,重新落座。
青衫老者道:“如今是该把真相完全告诉你的时候了。你可知为师为什么算是武道中人却没有丝毫内力修为?为师又为何让你进入坐忘城,设法打听石敢当的下落?”
顿了顿,他自答道:“这一切,都与玄流三宗的分裂有关。”
“你师祖天玄老人拥有不世之智,在仙去之前,就看出玄流将有分裂的危险,并且知道三宗一旦分裂,就极难重归一处。你师祖决不愿在他仙去之后,玄流走向分裂并永无再聚之日,所以,在他仙去之前五年,他做了一件事,为日后重振玄流埋下了伏笔,那就是收了为师我成为他的唯一亲传弟子。你师祖曾说在为师的众多师兄当中,以双隐、文宫的天赋最高,但他们都心胸狭窄,不宜接任门主之位,相对而言,尧师的品行更合你师祖之意,但尧师的武学天赋与双隐、文宫相比,却有所不及。权衡之后,你师祖最终还是将门主之位传给了你的尧师师伯。”
“你师祖之所以选择为师成为他的亲传弟子,是因为为师天生残疾,七经八脉中缺少一经一脉。为师自幼也曾随父习武,但过一年,却未植下丝毫根基,但为师对父亲所传的武学却并非无法领悟。为师之父大为奇怪,他与你师祖天玄老人有些交情,而天玄老人乃武界不世高人,于是他便向你师祖求教。”
“也就是在那时候,你师祖发现了我的与众不同,知道我缺失了一经一脉,永远也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内力。这对一般人来说,当然是一个致命的缺憾,但正是这一点,让你师祖选择了我作为亲传弟子,并赐为师以‘天残’之名。”
昆吾虽然没有发问,但他内心的惊讶却可想而知。谁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将本门武学发扬发大?若是自己的弟子永远无法拥有内力,那岂非绝无实现这一点的希望了?
蓝倾城、妩月、弘咒等人竭心积虑要找的“天残”,竟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拥有内力者!照此看来,他们要找天残,就不应该是担心天残对他们有什么威胁了。试问一个没有内力修为的人,能对他们构成什么样的威胁?
天残接着道:“如为师这样的人,当然无法为玄流力挽狂澜,但你师祖本就没有期望为师能做到这一点,他之所以将我收为亲传弟子,其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够等到你的出现。”
昆吾惑然道:“师祖他老人家真的能知道五十多年之后,会有一个名为昆吾的人成为他的徒孙?”
天残笑了笑,道:“当然未必知道他的徒孙就叫昆吾,但他却已料知在五十年后,会有一人可以替玄流化解劫难,重振玄流。为师的职责所在,就是找到这一个人,然后将玄门绝学传于此人。”
“那……师祖他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可以拥有内力修为的人来完成这件事?”
天残摇了摇头,道:“你师祖担心的是如果选择一个可以修炼成玄门绝学的人做弟子,此人或许又是第二个文宫,第二个双隐,一旦玄流有难,此人自恃拥有绝高修为,所想到的就不是如何等待五十年后由何人化解玄流劫难,而是如何凌压同门,培植自己的亲信,与他人争权夺势。一旦到了五十年后的劫难降临,玄流仍是一片混乱,人人皆为权力熏心,玄流必在劫难逃。
“而一个自身无法拥有内力的人却是不同,因为这一点,此人必然不会有什么野心,他所能做的,唯有一心一意地完成师门重任。为师虽然没有任何内力修为,但却将玄门绝学领悟了大概,所以才可以收你为徒。”
“五十年何其漫长,师祖何以能预知五十年之后的事?”昆吾道。
“你所问的,已牵涉到玄流的来历。玄流的来历源远流长,而且可以说玄流的存在,关系着武道命运。因为玄流始祖,乃武林神祇时代的第一智者——智老!”
“啊?!”这一次,昆吾是真的大吃一惊了,他没有料到玄流的源头,竟可以追溯到二千年前的神祇时代。
“师门先祖智老拥有绝世无双的智慧,唯有智老,方能将禅术发挥至最高境界,可以洞悉天地万物生灭更迭的真谛,可以推究过去,卜测将来,甚至可以借禅术更易阴阳五行!非但如此,武林神祇最辉煌时的局面,凭借的一半是天照的力量,一半是智老的智慧而创造的。”
“天照?!为何不是玄天武帝?”
天残冷冷一笑,道:“所谓的玄天武帝光纪不过是天照麾下四帝之一,何尝轮得上他?”
昆吾目瞪口呆!
天残道:“武林神祇的真正主人是天照,光纪、威仰、栗怒、招拒为天照麾下四帝,但光纪包藏野心,一直欲取代天照的地位。虽然最初他处处掩饰其狼子野心,但在拥有通天智慧的智老面前,如何隐瞒得住?”
“可惜,天照却是昏庸至极!创建武林神祇,凭借的就是他的武力与智老的智慧,可以说没有智老,就不会有武林神祇。但天照在成为武林神祇至高无上的武神之后,竟然开始担心智老功高盖主,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天照对智老竟千方百计设法打压!其中一个办法,就是利用光纪牵制智老。智老几次提醒天照要小心提防光纪,但却反而遭天照斥责,指责智老无事生非,妒才嫉能!”
天残叹了一口气,接道:“或许光纪正是抓住了天照的这一心理,才敢为所欲为。唉,智老纵然有通天智慧,但人心却不是以智慧能推测的。对人的心理的把握,也许智老尚不如狡猾的光纪!”
“直到有一天,智老以智禅珠推知四大瑞兽中的苍龙已为光纪所杀,大为震愕!因为四大瑞兽乃应劫而生的灵瑞之物,劫瑞相互对立相互联系,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方保苍穹安宁。苍龙被屠,劫瑞失衡,阴阳嚣乱,大劫将至,武林神祇辉煌基业难保!正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智老不顾已数次为天照斥责,再一次向天照禀告此事,并指出此事极可能是光纪试图制造作乱的机会的前兆。后来的事实证明智老这一推测是圣明无比的,可惜天照对智老的排斥已到了走火入魔之境,他太清楚智老的智慧了,所以才会觉得智老对他有着巨大的威胁。天照竟然听信光纪的诡辩,而再一次呵斥了智老!”
“也许,天照也知道光纪包含野心,但他自恃论武道的力量,他完全比光纪更强,他会担心拥有绝世之智的智老,却不会担心力量比他弱的光纪。最终,天照为这一错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武林神祇毁于一旦,而天照也被迫远避千岛盟。”
“如此说来,千岛盟所尊信的天照神,才是武林神祇的主人?”昆吾万分惊讶地道。他是玄流的秘密传人,但同时他已在坐忘城生活了五年,作为乘风宫的统领,作为大冥王朝的将士,他对千岛盟理所当然地存有敌视。所以当他得知千岛盟的天照神才是武林神祇的真正主人时,难免有些难以接受,心道:“若真的如此,那么千岛盟年复一年地试图占据乐土,岂非是有他们的理由了?因为武林神祇所在,就是今日的乐土!”
天残点了点头,道:“天照以及他的后人,当然希望能够重新拥有乐土,乃至再铸昔日武林神祇的辉煌!”
昆吾不解地道:“难道……师父要让弟子相助千岛盟?!”
既然如今的千岛盟人是天照之后代,而智老当年又是忠心辅佐天照的人,昆吾这么猜测,也在所难免。
他心头道:“若是师父真的让我这么做,我该不该答应师父?虽然师父说的一切应该是真的,天照才是武林神祇昔日的真正主人,但我生于乐土,长于乐土,难道竟要反过来帮千岛盟人对付乐土人?!但师父之命……”
一时间心中一片混乱,陷入茫然之中。
“若是为师让你帮千岛盟对付乐土,你会怎么做?”天残竟偏偏就问了这件事。
昆吾看了师父一眼,道:“我……我……”迟疑了少顷,他毅然抬头望着天残,果断地道:“请恕弟子不肖,若师父让弟子这么做,弟子将难以从命!”
天残静静地注视着他,片刻,忽然笑了,赞许地颔首道:“很好——为师总算没有看走眼,你若是应承下来,倒让为师失望了。乐土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如果连生你养你的地方,你都不能珍爱,又岂能胸怀整个人世苍穹?”
昆吾有些歉然地道:“师父太看得起弟子了,弟子在泱泱乐土也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只求能够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又岂敢去想什么胸怀人世苍穹?”
天残正色道:“此言差矣,若只是一个寻常人,能够一心想到只求堂堂正正做人,就已算是人中豪杰了。但你不同,因为你是玄流的秘密传人,也是智老的传人,你将要肩负的,甚至不仅仅是重振玄流,还有在天道危倾之时,要肩负起匡扶天道的重任!”
天残从未有过的肃然使昆吾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师父,弟子无论武学智慧,都只是平庸之辈,师父却对弟子寄以如此厚望,弟子实是惶恐,只怕会辜负师父的一片厚望。”
天残道:“师门先祖既然可以与天照一同开创武林神祇,为何你就不能创下不世伟业?”
昆吾虽然不知该怎么说,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能与智老那等如神一般的人物相提并论。
天残道:“你是冥年寅月丁日出生的,与智老正好相同,冥年寅月丁日出生者乃天地人三奇之才中的天奇之才。若有机缘,必将成为大智大慧者,而丁日出生者逢年、月、日为申的,就有了驿马,贵人遇驿马多升跃,常人遇驿马多奔波,你是天奇之才,当然是贵人。而今年正好是申年,此刻又恰好是刚刚入秋为申月之末,所以如今正好是让你跃升的大好机会,但逢机缘,你就是真正的天奇之才了,可经天纬地,辅佐一代明主!”
昆吾见师父说得投入,不由感到既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忍不住故意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师父说我是天奇之才,让我大为欣喜,到头来却不是开创不世伟业,而是辅佐一代明主。”
天残正色道:“天奇之才已是世所罕见,而天奇之才还需机缘方能开启不世之智,虽然你定能达到这一步,但在天奇之才之上,尚有天德罡星,天德罡星才是王者之星,而天、地、人三奇之才,都是辅佐天德罡星的良才。”
正解释着,忽见昆吾神色有异,方恍然大悟,明白昆吾刚才所言只是说笑而已,当下假怒道:“好小子,竟寻为师开心!”
很快他也径自笑了:“为师也知道你的秉性,休说你不是天德罡星,即使是,以你的性情,也不愿成为高高在上的王者。”
昆吾笑了笑,没有说话。
天残生性质朴,有时似乎已看遍了人间世情,有时却又显得自然天真有如孩童,无论如何,昆吾都对自己的师父极为尊重。
天残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石敢当失踪了整整二十年,却恰好在申年申月重现乐土,而且还被你所见,这正好应了驿马之说,你定可大有作为!”
“这与石……石师兄又有什么关系?”昆吾不解地道。
论辈分,天残是石敢当的师叔,所以昆吾应该称石敢当为师兄。但昆吾多少感到有些别扭,毕竟石敢当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扬乐土,而且石敢当在坐忘城的日子里,昆吾也一直称其为前辈,现在在师父的面前改称为石师兄,当然很不习惯。
“当然有莫大的关系!”天残肯定地道,“你可知为何为师已将玄门的‘悟真宝典’及‘无上神诀’都传与你,你的修为却反而不及今日三宗宗主之中的任何一人?”
“是不是弟子天赋太差?”昆吾道。
“当然不是!术宗拥有无上神诀,内丹宗拥有悟真宝典,所以他们今日宗主的修为都已跻身当世乐土武界巅峰高手之境,而道宗的蓝倾城,其成就却比他们低了,这是因为蓝倾城没有得到玄流三大绝学中的星移七神诀!”天残道。
昆吾明白了:“这是不是因为石……师兄在二十年前突然去向不明,才导致蓝倾城虽然已是道宗宗主,但却没有能够修炼星移七神诀?”
“正是!”天残道。
“可是,弟子的修为平凡,并不是像蓝倾城没有能够习练玄门绝学。事实上,弟子所修炼的,比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都更多,但弟子的修为却连蓝倾城都不及。”
天残一笑,道:“正是因为你同时修炼了悟真宝典与无上神诀,才导致了这样一个结果。悟真宝典的武学其性阴柔,而无上神诀的武学其性阳刚,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你体内虽然同时增长,但却相互克制,因此你所能显现出来的,就很弱小了。而且当你体内由悟真宝典修炼出来的阴柔内力占上风时,所使出的内力气劲就为阴柔气劲,反之则为阳刚气劲。正因为这样,你虽然同时修炼了玄门两大绝学,却反而成就不如他人。”
昆吾终于明白自己平日并未少下工夫,为何武学进展却出奇得慢,如果不是他毅力惊人,只怕更是碌碌无为,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一层关系。
“但既然师父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何还要让自己同时修炼悟真宝典与无上神诀?”昆吾心中又有了新的疑惑。
天残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道:“若想解决这一束缚,唯一的办法,就是修炼星移七神诀!”
“天地苍穹有阴阳五行,人之孔窍皆通于天,是以,人之躯体心神,便与天地玄奥暗相吻合,犹如千千万万个独立而精妙的苍穹。天有九重,人有九窍;天有四时,以衍十二月,人有四肢,以衍十二节;天人之间,遥遥相应,祸福兴衰,生老病死,无不是以人的阴阳五行演变之故。而星移七神诀独到之处,就是能以强大的内力,在人的体内形成玄道气场,呈阴阳无穷太极,让人体内的阴阳之气互融互生,而不再是相互克制。如此一来,阴阳成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万物生机,你所修炼的悟真宝典、无上神诀的内力非但可以融合为一,而且还可跃升至更高境界!”
“所以师父要让我去见石师兄?”昆吾终于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武学修为不如人意也一直耿耿于怀,忽然听说有办法可以让他的修为突飞猛进,难免有些兴奋。
“正是如此。因为你师祖虽然将悟真宝典、无上神诀传于为师,但却唯独留下了星移七神诀未传,因为他还担心万一为师所选择的弟子怀有邪心,若是同时修炼了三种绝学,那岂非又将是玄流之祸?所以只传了为师悟真宝典、无上神诀,却将星移七神诀由尧师那一脉传下来,就是为防万一。而你师祖之所以选择了以道宗人作为最后一道关卡,当然是出于他对尧师品行的信任,否则也不会把玄流门主之位交给尧师。尧师虽然没有能够制止三宗分裂的趋势,但他却选对了后人——也就是你的石师兄石敢当。石敢当的为人足以让他担负为玄流选择重振玄流的主人把关的重任。品行不端者,是绝对无法得到石敢当的星移七神诀的。”
看来,天残对石敢当颇为信任。
“石敢当失踪之后,不单是为师,便是三宗的人都在暗中寻找其下落,可是却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为师唯有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你进入坐忘城,因为在坐忘城中,有他的一个朋友伯颂。石敢当一心为道宗的事奔波,在失踪之前疏于交友,所以他的朋友是少之又少的。为师感到既然其他途径都已行不通,无法找到石敢当,不如就守候在伯颂的身边,或许会有所收获。”
昆吾道:“师父神机妙算,石师兄重现之后首先就是出现在坐忘城。”
天残哈哈一笑,道:“那时他已根本不打算掩饰行踪了,天下人都知道他在坐忘城,又何以仅只你我二人知晓?说起来,为师这个计策只能算是守株待兔了,并无多大效果。”
师徒相别五年才见,天残难掩其高兴的心情,他对昆吾可以说是亦师亦父。
“如今师兄已回了天机峰,弟子急于赶赴禅都,以至于没有机会把这件事告诉师父,实是该死!”
“唉,他怎能草率返回天机峰?”天残叹息道,“如今他已是众矢之的,回天机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为师进坐忘城后,尚不敢打听他的下落,而只敢问你的下落,就是因为为师知道关注他的人太多了。”
对于师父对石敢当安危的担忧,昆吾知道这种担忧是不无道理的。在坐忘城时,道宗老旗主黄书山的死,以及白中贻与术宗的戚七之间的勾结,就很能说明问题。
不过,白中贻在自杀前对石敢当所说的那番话,甚至白中贻是自杀而亡的这件事本身,石敢当都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所以,昆吾对石敢当返回道宗的危险性仍是估计不足。在他看来,毕竟石敢当是昔日道宗宗主,而且其星移七神诀的修为绝对不容小觑,蓝倾城就算有什么野心,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师徒二人又叙了一番别后之情,天色便渐渐地暗了下来,房外的景致渐渐地没入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了。
又过了一阵子,外面点起了各种各样的灯,余光照在窗户上。
昆吾想起一件事,道:“虽然师父早就与我约定,一旦失去联系,就以‘飞鱼’为号,可是弟子却没有想到师父会将风筝制成飞鱼的模样。”
天残道:“那可不叫飞鱼,而叫做鲺鲺鱼。传说中鲺鲺鱼很富灵性,平时它们生活在水中,当到了大劫之时,它们会用自身的翅膀飞入空中,发出‘唏唏……’的鸣叫声。师门先祖智老曾为武林神祇司职观测天地之变,所以玄流就将鲺鲺鱼作为图腾,但时日一久,两千年过去了,玄流都已分为三宗了,就再也没有什么人留意这样的细节了。”
言语间,颇有感慨之意。
昆吾道:“如今弟子暂居于天司禄府中,师父不妨也搬去那边,禅都现在很是混乱,天司禄府中或许安全些,不会有什么危险。待在禅都的千岛盟人被除去之后,我便随师父同去见石师兄。”
天残道:“为师听说是千岛盟人杀害了你们的城主,是吗?”
“……是。”昆吾声音有些低沉地道。
天残不以为然地一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千岛盟人未免太愚笨了,不远千里前来禅都杀一个人,结果却自身难保,全陷在了禅都。”
“师父的意思是……?”
“千岛盟人为什么要杀殒城主?”天残不答反问。
“他们欲让坐忘城与冥皇彻底决裂。”
“那么他们杀害殒城主之后,是否达到了其预期的效果?”天残又问道。
昆吾一怔,思忖片刻,若有所悟地道:“确切地说,因为有了千岛盟这一共同的敌人,坐忘城与冥皇的关系反而有了缓和,否则弟子也无法安心住在天司禄府了,难道……”后面的话他没有说,而是以征询的目光望着天残。
“如果为师所猜没错的话,千岛盟应该只是替罪羊羔,杀害殒城主的另有其人!”
昆吾一下子愣住了。
傍晚时分,自天司禄府走出几个人,赫然是姒伊、物行以及两名姒伊的侍女。
姒伊不是已让物行离开天司禄府吗?为何物行竟还留在天司禄府?
姒伊几人一出天司禄府,就已被皇影武士所察觉了。隐于暗中商议之后,他们很快有了决定,由其中两名皇影武士一直跟踪姒伊四人,只要他们不离开天司禄府太远,就不加以阻止。只要掌握姒伊、物行的行踪,就不会出什么偏差。
姒伊、物行四人走到两个路口时,暗中跟踪的皇影武士开始有些紧张了,他们在心中暗自决定如果姒伊几人继续前行,那么他们就要现身强行拦阻。
他们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这么做,只是因为到现在为止,天司杀的人马尚没有以烟花传讯,这就是说围杀千岛盟人的人马还没有找到目标。既然如此,皇影武士就不能不有所顾忌,过早与姒伊发生冲突,万一影响了追查围缉千岛盟人的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他们又不能让姒伊离开天司禄府太远。潜伏在天司禄府外的并不仅只有三名皇影武士,还有不少宫中侍卫,一旦失去了后援的支持,他们没有控制局面的绝对把握。
就在他们有所打算的时候,姒伊忽然与物行发生了争执。看样子他们都不愿让外人知晓他们争执的内容,所以虽然双方的神情都有些激动,却又都竭力地压制着声音,以至于皇影武士想要分辨他们在争执什么,也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几个字词。
姒伊与物行的争执让皇影武士暂时地按兵不动。
过了一阵子,姒伊忽然带着那两名侍女折返天司禄府,而物行立于原地待了片刻,也默默地跟随在姒伊身后折返天司禄府。两名皇影武士一直跟随他们,眼见四人已相继进了天司禄府,这才松了口气,只把方才发生的事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两名皇影武士根本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使真正的物行有了脱身的机会。皇影武士所布下的监守本是十分的严密,但两大皇影武士暂时的退出这张无形的网,使本来无懈可击的“网”出现了漏洞。
这正是姒伊所要达到的目的。
至于与她一道离开天司禄府片刻的“物行”当然是由一名剑帛人易容而成。皇影武士本就对物行并不熟悉,加上又有夜色的掩护,他们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最关键的是他们一直将主要目标集中在了姒伊身上,而姒伊的明艳,以及她独一无二的绝世风韵,都是别的女子很难模仿取代的。他们没有料到剑帛人会将地位最高的姒伊留下来担当风险,而让物行借机脱身。
就在皇影武士见姒伊四人回了天司禄府而暗松一口气时,物行已离开了天司禄府,出现在铜雀馆附近。
他要与铜雀馆的主人眉小楼——亦即他们剑帛人的眉楼大公联系……
战传说“偶遇”天司杀的女儿月狸,结果弄得不欢而散,自觉有些无趣,又已找不到昆吾,便自行慢慢地走向天司禄府。
先前他与昆吾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外城,后来为了寻找那只风筝的主人,又穿过了好几条街巷,不知不觉中已将方向忘了。不过反正也不必急着回天司禄府,战传说边走边看,直到天黑了下来,才进了内城,遥遥望向天司禄府。
战传说回到天司禄府时,物行已离开天司禄府。对于皇影武士来说,他们所关注的只是什么人离开天司禄府,对于什么人进入天司禄府他们并不太在意。
战传说回到天司禄府,想到这一整日来,爻意几乎都是独自一人处于天司禄府这样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还要为他为小夭为昆吾牵肠挂肚。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想早一点见到爻意。
爻意屋内亮着烛光,门虚掩着,战传说叩了叩门,爻意的声音传出之后,他便推门而进了。
烛光中的爻意是那般风姿卓绝,战传说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她,却仍是有些痴了。
爻意先问道:“怎么不见昆吾?”
战传说简单地道:“我与他出了内城,他忽然决定要去见一个人,让我先回天司禄府了。”至于详情,他倒不是不愿说,而是因为昆吾的举动太不可思议,要向他人细述,恐需一番解释。
爻意说了声“原来如此”,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战传说这才感到爻意神情略显忧郁,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爻意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笑,轻声道:“算不上什么心事,只是忽然间有一种空落的感觉。这几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或者说自从在隐凤谷遇见你之后,就一直有形形色色的事情发生,这些事让我的心思也一直没能够空下来,方才我独自一人在这儿坐着,静下来之后,忽然间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这么多的悲欢离合,其实都与我毫无关系,因为我根本就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对于这个世间来说,我是虚幻的,而对于我来说,这个世间又是虚幻的……”
战传说默默地听着,心头渐渐变得沉重,他唯有道:“你想得太多了……”
“不。”爻意摇了摇头,道,“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会知道此时此刻我的感受,因为没有人会有我这样的经历,甚至于连想象都有些困难。”
“其实,你不是虚幻的,这个世间也不是虚幻的。我、小夭、昆吾,还有很多人,都愿意视你为亲人、朋友。”战传说道。
爻意再一次摇了摇头,道:“算了,不提也罢。”
战传说忽然变得很固执,他正视着爻意,道:“不,我仍要提。你一直感到这个世间与你无法相通相融,那其实并不是你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而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试图融入这个世间,你一直都希望能回到你所熟知的世间……”
“你说得没错,我正是如此想的,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一点,包括我自己!”爻意以少见的极快的语速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她美丽的胸脯在急促地起伏着,可见她说这番话时心绪很激动。
在战传说的印象中,爻意一直是恬静的,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所以面对爻意的激动,他先是感到有些惊讶。
但很快他便道:“你若回到从前的世间,回到属于你的天地,那自是再好不过了,但是,相信连你自己也知道这很不现实。我可以与你一同努力,但我更希望你能够学会接受这个世间,在这个世间,亦能有你的喜怒哀乐!”
“你……也对让我重回武林神祇绝望了?”爻意轻轻地道。
她的目光中有着莫名的哀伤。
此时的她在战传说眼中,已不再是火帝的女儿,不再是与他有两千年时光相隔的女子,而只是一个需要有人呵护怜爱的女子。
战传说不忍心让爻意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事实上,他觉得武林神祇时代早已过去,已经过去了的时光,又怎么可能再重现?这与爻意在两千年之后复生并不相同,正如一个人活一百多岁并非不可能,但让一个白发老人又重回孩童时重新开始生活,这怎么可能?爻意只是将前一种生命的奇迹扩大了数倍,十数倍,而后一种则已不是奇迹所能形容的。
但战传说还是道:“我们自会尽力而为的,只是……只是希望有一天若你发现已根本不可能再回到武林神祇时代时,你还能平静以待,就当你本就与我一样,一直就是生活在今日这个世间的。”
顿了顿,又道:“就如同朝阳,每日清晨都会升起,似乎今日的与昨日的已是不同,但其实它又何尝不依旧是昨日那一轮?”
战传说想安慰爻意,但总觉得有满腹的话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说了这一番话,连他自己都感到语气不足,含含糊糊。
毕竟,关于岁月流逝的话题,总是太抽象、空洞。
爻意却似有所触动,美得让人心醉的眸子深深地望了战传说一眼,忽然道:“你可知若是方才我是对……木帝威仰说这番话,他会怎么说?”
战传说一怔,复而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他会说若是无法回到从前,我便要让天地间的一切更易成你喜欢的模样!”爻意幽幽地道。
这的确大大出乎战传说的意料!
他竟然感受到来自于两千年前木帝的超然霸气!
那是一种视天地万物如刍狗的凌然霸气,自信可以控制天地万物的霸气。
战传说心头有了莫名的震撼。
怔了片刻,他才道:“但……这又如何能做到?”
爻意一脸神往地道:“我也知道这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但我就是喜欢听威郎这样对我说!”
她的唇角浮现了淡淡的笑意,一抹浅浅的笑意就已让她神采飞扬,动人至极,一扫方才的忧郁。
莫非,她是想起了与威仰相处时的时光……?
战传说忽然感到有丝微微的失落,暗忖道:“好生奇怪,她也知道这是无法做到的,为何却喜欢听?”又想到天司杀的女儿月狸莫名地忽喜忽嗔,颇有些感慨,心想何以女人的心思总是这般不可捉摸?
爻意见他呆呆出神,意识到了什么,便道:“但你所说的话或许更实在一些,也许我是该试着忘记我的出生、来历了。”
“如此……便好。”战传说道。
小野西楼、哀邪、断红颜的隐身之处。
将雏——亦即天司禄府的阴管家刚刚离去。他是为小野西楼三人送来食物的,同时还为小野西楼带来一些对她的伤有所裨益的药。
如此外面的形势可想而知,将雏送食物与药来此,定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小野西楼心忖哀邪选中的这个人倒真是没有选错。
将雏在送来食物的同时,还带来一个让小野西楼三人大感懊恼的消息:千岛盟人之所以被发现了行踪,竟然是因为殒惊天被杀!
而小野西楼等人非常清楚殒惊天被杀与千岛盟毫无关系,千岛盟怎可能蠢到去杀一个被囚押于黑狱中的人?
千岛盟此次进入禅都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龙灵,而与殒惊天毫无关系。大冥王朝为了查找杀害殒惊天、青叱咤的凶手的下落而找到了藏于铜雀馆中的千岛盟人,可谓是千岛盟时运不济。
但小野西楼却隐隐感到事情决不会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为什么分明与千岛盟毫无关联的事,却让大冥王朝认定是千岛盟所为?
难道,是大冥有意要嫁祸于千岛盟?
小野西楼很快否定了这一种可能,因为当千岛盟人秘密潜入禅都时,大冥根本不需要寻找什么借口,就可以对付千岛盟,何必多此一举?
想到这儿,小野西楼道:“相信这一次我们千岛盟是被人陷害了,一定是有人知道我们潜入禅都后,先杀了殒惊天,再将我们的行踪透露给大冥冥皇。”
其实当哀邪听了将雏的话之后,也已有了这种猜测,现在听小野西楼如此说,便附和道:“圣座说得有理,但不知此事是何人所为?”
小野西楼道:“应该是一个与千岛盟有利害冲突的人,而且,此人应该有极高的修为,因为要闯入黑狱击杀殒惊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杀了殒惊天、青叱咤尚能全身退走则更不容易!”
她看了哀邪与断红颜一眼后,接着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此人竟能抢在大冥冥皇的人之前,发现我们的行踪!这一借刀杀人之计实施得实在是很高明!”
想到暮己、负终之死,小野西楼眼中已有了森寒之气,尤其是负终之死,更让她对这来历不明的对手怀有彻骨之恨。这一次,千岛盟的损失实在太惨重了。
但眼下突围之日遥遥无期,休说根本不知是谁施下这一毒计嫁祸千岛盟,就算知道了,要想复仇又谈何容易?
身处敌方腹地,四周强敌环伺,小野西楼三人感到无比得压抑与沉重。
这时,哀邪取出了他的紫徽晶,做他每隔一个时辰必做的事——观察左近有无异常情况。
紫徽晶形如圆镜,约有二寸厚薄,通体泛着晶莹光芒,似可透视,内有五彩流动,变幻不定,似轻烟,似浮水。
哀邪将自身内家真力贯入紫徽晶中,以求问阴阳五行之象。浩然真力进入紫徽晶后,紫徽玄力大增,晶内五彩之气飘移更快,并开始分离重合……
哀邪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手中的紫徽晶。
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了。终于,他脱口道:“紫徽晶东、西、南、北侧皆呈乳白之色,白为五行中的金气之色,四周金气大盛,莫非是兵革之象,我们已被伏兵围困?!”
小野西楼神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对这一推测,你有几成把握?”
哀邪道:“应有九成。”
小野西楼缓缓站起身来,道:“躲果然是躲不过的。”
因为进入禅都必须掩藏行踪,她的天照刀没有放在那弧形长匣中,以免引人注目,而只是配以普通刀鞘。
小野西楼将天照刀握在手中,道:“既然这一战已在所难免,我们便不必再回避了。让我们三人在死亡之时,也多少死出一点千岛盟人的骨气——随我杀出去吧!”
哀邪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就这么死未免有些不甘心,他心道:“我哀邪可不是千岛盟人……”
复又想到从此以后乐土人又何尝愿视自己为同类?惊怖流在乐土人看来从来都是如洪水猛兽的。
断红颜道:“万一我们并未被发现,这样冲出去反而是自我暴露了。何况将雏刚来这儿不久,如果外面有异常,他应该有所察觉,事实上他却没有告诉我们外面有异常情况。青衣为了掩护我们不惜性命,我们如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岂非辜负了青衣?”
哀邪心道:“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我们不希望自己活下去?问题是按兵不动也未必就是上上之策……”不过他知道断红颜虽为“孤剑”,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让人感到无法接近,但她对扶青衣却颇有好感,也许已情愫暗结也未可知。只是她的性情太过孤僻,从未明白地表露出来而已。扶青衣之死,她更是惜言如金,方才所说的话,只是证明扶青衣的死是她心头之痛,所以才说出了这样多少有些牵强的话。她一向不喜言辞,更少与他人交流,这一番话,则显露了她的真情。小野西楼或许不能懂,但作为她与扶青衣的门主的哀邪却是懂的。
小野西楼果然不明白断红颜这一番话的真正用意,她沉声道:“既然我们已无法选择生与死,那就让本座选择乐于接受的死亡方式!”
还未等哀邪、扶青衣回过神来,小野西楼倏然拔出天照刀,冲天掠起,天照刀蓦然划出,光芒闪过之处,屋顶立时为之一分为二,小野西楼自洞开处飞掠而出。
哀邪、断红颜一下子惊呆了!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小野西楼竟会如此冲动,在他们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便作出了这样的举措,一下子将他们推到了唯有背水一战的绝境。
甚至可以说是推向了死亡,就算方才并未有伏兵包围,小野西楼此举也等于是引火自焚,势单力薄的他们,在禅都与大冥王朝正面交战,结局可想而知。
哀邪心头升起绝望之情。
反倒是断红颜更为平静,甚至她的神色间还可看出如释重负的轻松。也许,自扶青衣死后,她就一直只期待痛痛快快地血战一场,结果是死是生,却全然不再重要。
因为,她与扶青衣都是杀手,杀手也许会在乎一些东西,唯独最不在乎的,却是自己的生命。对于每一个杀手来说,自他成为杀手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将自己视为已死过一次的人。
小野西楼掠上屋顶,感受着夜风的吹拂,竟然有一种挣脱禁锢的感觉。
不错,正是挣脱禁锢的感觉。这禁锢,是来自于她自己的心中。
而当她决定不再回避大冥王朝的追杀时,心中的禁锢便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逃避与躲藏,从来就不是她小野西楼的处世风格,她更愿意做的是迎难而上,宁折不屈。只是,在身为武道中人的同时,她还是盟皇驾前的圣武士,不能不顾全大局。
小野西楼居高临下环视四周,并未见到明显的异常,唯有感到周围一带似乎格外的寂静,很少有走动的人。
从这并不明显的异常中,小野西楼已嗅到危险的气息——哀邪的紫徽晶看来并未出错。
“嗖……”一道亮光冲天而起,升至足足有十丈高的高空方蓦然爆开,形成一朵绚丽的火花,在夜空显得那般醒目。
小野西楼心头暗自冷笑一声:“以烟花为号?看来他们是势在必得了!”
此言未了,四周突然间亮起了无数的火把,星星点点的火把联成串,如同环绕四周的一条巨大的火龙,一下子将群星的光芒完全盖过。
正好这时哀邪、断红颜也掠至小野西楼身边,目睹这一情形,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野西楼静静地站着,神色平静得不可思议。
她的平静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哀邪、断红颜都随之而沉默。
终于,小野西楼挥剑直指东方,道:“那个方向,便是千岛盟所在的方向,就让我们向那个方向冲杀吧!”
“圣座……”哀邪想要说点什么。
但小野西楼却已如一只滑翔的鸟般向东面飘然掠去,没有片刻的犹豫。
仅仅是这份果决,就让哀邪自叹弗如。
“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哀邪的话让断红颜不明他此时的心境如何,但想必决不会太轻松。
“奇怪,今日并不是什么佳节,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是在后天,禅都何以无缘无故燃放烟花?”
昆吾看见了远处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有些奇怪地道。
随后他收回思绪,重新回到原来的话题:“如果城主真的不是千岛盟人所杀,那么凶手又会是什么人?难道是……冥皇的人?”
地司杀曾率二百司杀骠骑进入坐忘城乘风宫,以及后来发生的其他事,都让昆吾不能不有这一联想。如果杀害殒惊天的人不是千岛盟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应是属于冥皇的力量了。
天残道:“此事的真相一时难以确知。”
顿了顿,又道:“就算的确是千岛盟所为,难道你想杀尽千岛盟人?”
“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昆吾毫不犹豫地道。
“据为师所知,这一次千岛盟在禅都已折损了不少力量。”天残道。
昆吾望着天残,有些困惑地道:“莫非师父想让我就此罢休?可是就算不提城主之仇,还有城主的女儿落在千岛盟手中,城主女儿凶吉难料,又岂能置之不理?”
天残道:“如此看来,一时半刻,你是无法离开禅都的了。”
昆吾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天残道:“昨夜为师夜观天象,竟发现有七星连珠。所谓七星连珠,天下应劫!其时还可见天枢阴晦,摇光赤芒,正是乱兵大起之象!天地苍穹将有一场浩劫。你乃天奇之才,又是身负重振玄流重任之人,为师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师父,我……”昆吾实在放心不下小夭的事,殒惊天待他有恩,而他更是极为敬重殒惊天,如果小夭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将有何颜面面对殒惊天亡灵?
天残轻叹一声,道:“为师答应你留在禅都,但一旦找到殒城主的女儿,你就必须随师父去见石敢当。”
“多谢师父。”昆吾感激地道。
烟花飞升之时,战传说正在爻意的房里,他们也看到了窗外绚丽的烟花。
爻意目光凝望远处的烟花升腾、绽放,直至目睹它从视野中完全消失。
她忽然道:“不知为何,这烟花曾让我感到有些心神不宁——莫非有什么事发生?”
战传说随口道:“但愿发生的事是找到了千岛盟人。”
爻意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天司禄府一处轩亭。
姒伊正临窗抚琴,有两个侍女俏立于她身后。
五指轻扬,翻飞如蝶,轻拢慢拨间流韵淡远,让人不由为之所醉。
忽然间,姒伊眉头微微一跳,复而恢复了平静。但过不了多久,“铮……”的一声响,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姒伊索性罢休,琴声止住,余音袅袅。姒伊道:“好重的杀气!何方高人?既然有意要见小女子,为何却隐藏行踪?”
她身后的两名侍女闻言一惊,目光四扫,却未见有何异常。
蓦闻一声长笑,一个奇特的声音传入姒伊耳中:“什——么——皇——影——武——士,老——夫——进——入——天——司——禄——府——他——们——根——本——无——所——知,反——倒——不——如——一——个——不——能——视——物——的——女——子!”
勾祸赫然已出现在轩亭正对着的一座假山顶上,稳稳伫立,惊世高手的绝强气势凌压一切,清晰可感。两名侍女神色顿时更为紧张。
姒伊冰雪聪明,立即明白皇影武士是奉冥皇之命守在天司禄府外的,而这不速之客显然不是冥皇的人。
“难怪方才我感到有绝强气机迫近,相信在大冥王朝中唯有天惑大相、法应大相或许可以与之相匹比,但同时感受到的可怕杀机,恐怕就非他人所能有,难道来的人是……勾祸?!”
“你是勾祸?”姒伊心念所至,即开口相问。在此之前,她已得知铜雀馆一役之后,勾祸曾在禅都出现。
除了勾祸这样曾让整个乐土陷于血腥之中的一代绝魔外,有几人会有如此可怕的杀气?
“聪明,就凭这一点,老夫可以不杀你,只要你交出老夫想要的东西。”
勾祸的声音在姒伊听来忽然变得很流畅正常了,她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对方此时并未真正地开口说话,而改成了凭借无上内家真力向她传音。换而言之,此刻勾祸所“说”的,或许就只有姒伊一个人能听到。
“勾教主销声匿迹数十年,何以不甘寂寞再现乐土?”姒伊的语气就像与一个常常见面的朋友叙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对于对方所说的要她交出一物,她甚至只字不提,这份从容,实是让人叹为观止。毕竟她所面对的并非常人,而是让多少豪杰也难免谈之色变的勾祸!
正如姒伊所料,此时她身后的两名侍女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却不能听见勾祸的声音。
“因为我是勾祸!”勾祸的回答似有些答非所问,但却显示出了一种极度的自负与狂傲。
的确,一个几乎可以说与天下人作对的人能够在无数人的仇恨中奇迹般地活下来,勾祸实在有狂傲自恃的理由。
“勾教主早在数十年前就已名动天下,而姒伊不过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剑帛女子,能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勾教主亲自来取的?”
她依勾祸昔日九极神教教主的身份称呼对方,显然是想尽可能避免与勾祸对立。对于冥皇的手段,她早已有所预料,当然也就有了应对之策,但勾祸突然出现却是她根本始料不及的。若非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与勾祸发生冲突——她的身上,肩负了太多太重的使命。
在大冥乐土与极北劫域之间,本有一个国土狭小的剑帛国,人口也很稀少,不过只有三万余人。此国擅于造帛、铸剑二术,因此有了“剑帛”之名。剑帛人多善行商市贾,而少有人习武,如此一来,处于以武立国的大冥与劫域之间的剑帛国就很难立足,加上剑帛人勤劳而精明,所以国富民裕,这更招来了大冥与劫域的垂涎。于是自找借口,不断压迫勒索剑帛人。劫域的人口虽然与剑帛国相近,却几乎是人人修炼武学,生性骠悍嗜杀,常常强占剑帛国土,烧杀奸掳无恶不作,直到剑帛国人交出足够多的财物,他们才肯退出。但一旦贪欲再起,他们便会卷土重来,给剑帛国带来无尽的灾难。
在这种情况下,剑帛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便是他们决定向大冥求援,结果却前门拒狼,后门纳虎,劫域人虽然退出了剑帛国,大冥人却借口防止劫域卷土重来,滞留于剑帛国不肯退出,并以有恩于剑帛国自居,渐渐控制了剑帛国的大权。
剑帛人不堪忍受,终于爆发一次大规模的反抗!
但他们如何是能征惯战的大冥人的对手?非但没有驱走大冥王朝的人,反而为剑帛人带来灭顶之灾。当时的剑帛王及其后妃等王室主要人物被大冥王朝带回乐土,将他们安置于离禅都一百余里的“安逸堡”,名为保护,实为幽禁。剑帛国反抗被镇压,加上剑帛王被软禁,剑帛国内部又起内乱,一个富庶的小国就这样在一片混乱中分崩离析,而剑帛王及后妃等人也相继客死异乡。
三万剑帛人不堪忍受在剑帛国所受到的种种滋扰,大部分人转涉乐土境内,一小部分则在阿耳国等其他苍穹诸国漂泊。
照理,最后一代剑帛王及其后妃子裔皆已被带至乐土幽禁,剑帛人当中不可能再出现所谓的公主——被幽禁于安逸堡的最后一代剑帛王有七子四女,但在安逸堡中,他们郁郁寡欢,亡国之耻使他们生活在巨大的阴影之中,所以非但剑帛王在被幽禁的第三年就郁郁而终,留下的七子四女也都英年早逝。二十年前,剑帛王的六王子在年仅三十岁的时候,便亡于安逸堡,剑帛国六王子也是剑帛王七子四女最后一个死去的人,长达二十五年的幽禁,让整个剑帛王室在无声无息中消亡了。
这是大冥王朝所乐于见到的结果,他们本以为这样可以一劳永逸,占据富庶小国剑帛国后可为他们带来巨大的财富,没想到几年的内乱已使剑帛国消耗一空,加上后来的剑帛人大量迁徙乐土,剑帛国人丁更为稀少,到处荒无人烟,大冥的一番苦心,换来的只是一场云烟。到后来,留在剑帛成了一件苦差事,没有人愿去剑帛了,最后一批大冥王朝的人马也在十八年前撤回了乐土。
姒伊的出现以及她的身份来历是一个谜,而从剑帛人对她的尊重以及她的举止来看,她的剑帛公主的身份应该并非假冒。
早在剑帛国未亡之时,剑帛人对大冥的反抗让剑帛王意识到了危机。事实上对自己子民对大冥的反抗,剑帛王内心深处是支持的,而且也曾经数次设法保护部分剑帛人。作为一国之主,却只能偷偷地保护自己的子民,剑帛王心头之悲哀,可想而知。
在大冥王朝尚未将剑帛王带入乐土幽禁之前,剑帛王便秘密安排了四名绝对忠于剑帛国的人——“重光”四臣,交与他们一项重任,那便是一旦剑帛王室遭遇不测,他们就必须设法找到一个遗落民间的剑帛王子,此王子并非剑帛王的后妃所生,至于其中内幕,谁也不知。剑帛王赐予这四人代表剑帛王无上权威的“大千玉牒”,一旦剑帛王及其王室有难,重光四臣即以“大千玉牒”号令天下剑帛人共尊遗落民间的王子。
从最后一代剑帛王被幽禁那一日起至今,已有五十年,算起来就算末代剑帛王被幽禁乐土“安逸堡”中,遗落民间的王子刚刚出生,时至今日,也应已五旬有余。
所以,姒伊的身份唯一的可能就是剑帛国遗留民间而侥幸幸免于难的王子的后裔。
当然,重光四臣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不为大冥所知的情况进行的,在大冥王朝认定剑帛人已成了一盘散沙的时候,剑帛人余众依旧互通声气,并暗中听从重光四臣的号令。
姒伊既然是剑帛末代王室的后人,肩负的重任可想而知。
此次进入禅都,姒伊的目的就是设法为剑帛人谋得一立足之地,唯有这样,剑帛人复国的希望才有可能成为现实,而不会成为空中楼阁。以剑帛人的力量,要想在彻底击败大冥王朝及劫域的情况下再重建剑帛国是根本不切实际的,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利用机会建立一个聚居地,扩充势力,造成割地而居的局面,再逐步复国。
姒伊尽可能对勾祸平和以待,自有其用意。她知道在天司禄府就潜伏有大冥王朝的人,大冥乐土对勾祸的忌惮决定他们会视勾祸为最重要的敌人,决不会对勾祸的出现坐视不理的!所以姒伊希望尽可能拖延时间,若能够让勾祸与大冥王朝的人先起冲突,那是最理想的结局。
“小女子不过只是一普通的剑帛女子,除了多少有些钱财家资外,可以说身无长物——只是,这些财物又怎能入勾教主之眼?”
姒伊一边说着,一边暗忖为何天司禄府的人还没有动静?若不是他们太无能了,就是勾祸的修为太可怕了。
三大皇影武士在见到烟花传讯之后,终于开始行动了。
他们与勾祸不同,他们是奉冥皇之命行事的,大可不必强行闯入或者潜入天司禄府,而只需光明正大地进入。先前之所以一直潜隐身形,只不过不想在没有找到千岛盟人之前惊动姒伊。现在既然已有烟花传讯,他们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天司禄府的人忽见三大皇影武士及大批紫晶宫侍卫闯入天司禄府,皆大吃一惊,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对时,皇影武士已亮出了十方圣令。天司禄府的人识趣得很,立即闪开了,任皇影武士长驱直入。
紫晶宫侍卫一进天司禄府,立即封锁了天司禄府的几个出口,控制了各要道。天司禄府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片惊乱。
战传说、爻意也被惊动了。
战传说默默地聆听着外面的声音,皱眉道:“奇怪,似乎很混乱,但却未有兵刃交击的声音。”
想了想,他道:“走,我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一起出了房间,向外走去。走不多远,就见有天司禄府的人在低声议论什么,留神一听,隐约听到“皇影武士”、“宫中侍卫”等字眼,战传说暗吃一惊。
也难怪他会为之震动,他第一次与皇影武士打交道就是被皇影武士追杀。进入禅都后,他最担心的就是被冥皇发现了他的行踪再派人追杀。
如今他刚刚心神松懈了点,就有皇影武士突然闯入天司禄府,如何不让他暗吃一惊?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战传说想到了天司杀,暗忖会不会是天司杀向冥皇透露了什么?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一点,如果天司杀要对付他,早在他进入天司杀府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战传说强定心神,装作很随意地向天司禄府一个年轻的侍女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司禄府有皇影武士闯入,怎么说都不是天司禄的光彩,这样的事对外人当然是要尽力隐瞒。但那侍女一见俊伟得近乎完美无缺的战传说,早已六神无主,被战传说问起时更是芳心大乱,又岂能再对战传说隐瞒什么?一五一十地把她知道的一切全告诉了战传说。
战传说表面上不动声色,道谢之后,拉着爻意到了僻静处,对她低声道:“从现在起,你我暂时不要在一起……若我有什么意外,你也不要惊慌,更不用做什么,只需等昆吾回来,再见机行事。”
爻意平静地笑了笑,道:“没有用的,这是在禅都,如果他们是为你而来的,又怎可能不知道我与你一直在一起?”
战传说的确是担心连累了爻意,但爻意所说也不无道理,他只好苦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只有见机行事了。”
勾祸已失去了与姒伊周旋的耐心,他何尝不知无论他在何时何地出现,都会很快吸引不少人出现?而且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想取他性命的!
所以,他直言不讳地道:“老夫是来取与龙灵有关的图的,你既非乐土人,也非不二法门的人,只要交出那份图,老夫可以不杀你。”
姒伊叹息一声,道:“关于龙灵的种种传说,我也听说过,但一直不相信真有此事。现在听勾教主这么一说,才知道确有此事。不过我手中根本没有勾教主想要的东西,龙灵对我毫无用处,我怎可能会有?对于我们剑帛人来说,没有利益的事,没有用处的东西,我们是决不沾手的,倒让勾教主失望了。”
“三言两语就想打发老夫?!哈哈哈……你太天真了,既然你说龙灵对你毫无用处,老夫劝你还是早早地交出那份图,否则留在身上,终是祸端!”
姒伊道:“我是以实相告,勾教主却始终不肯相信,我也无能为力。”
“看来,老夫在乐土销声匿迹太久了,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忘记了‘勾祸’二字意味着什么!”
话音未落,勾祸双足一点,已遥遥扑向姒伊这边。
他脚下的假山立时轰然碎裂,声势骇人。
姒伊身后的两名侍女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但姒伊的喝止声已及时响起:“退下,在勾教主面前,你们只能是枉送性命!”
五指倏然疾挑,身前立时有五根琴弦应指而断,纤纤玉指再度扬起,五根琴弦已齐齐射出,奇快无比,虽然角度各不相同,目标却皆是指向勾祸的咽喉要害,以声辨形的修为已臻惊世骇俗之境。
勾祸毫不在意,以指为剑,轻易封挡。
但他的去势也难免为之一缓。
姒伊右掌一按琴身,内力一吐,琴身立时碎开,她的手中却已多了一把剑。
这是一柄极为奇特的剑,因为此剑的剑锋两侧不是平展的平面,而是呈无数块如晶体表面般的折射面,而且剑身极为炫亮,光芒变幻不定,炫人眼目。
勾祸只觉眼前倏然有闪掣不定的光芒幻变莫测,锐利剑气已扑面而至。
姒伊深入禅都,为的是复国大计,可以说是步步凶险,所以也必须处处防备,连平时弹奏的琴体内竟也隐藏了兵器。
勾祸面对天司杀、战传说的联手一击也敢同时正面相迎,何况一个双目不能视物的女子?他根本未有任何的犹豫,右掌照准姒伊之剑的来势疾拍过去!他的出击简单得无以复加,但因为兼具了最可怕的力量与速度,已然拥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威力。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