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3 -- 第十八章 心至剑出
战传说离开天司杀府时,比进天司杀府时踏实了许多,最大的收获当然是得知天司杀早已对灵使有所怀疑。
战传说婉拒了天司杀让人以马车送他回天司禄府,毕竟他现在是寄居在天司禄府,若是让人感到他与天司杀走得太近,终是不妥。
战传说独自一人由天司杀府向天司禄府走去。现在,走在禅都内城,他已不像刚入禅都时那么警惕了。连天司杀都不知道冥皇曾派人杀他,那知道此事者也就绝对不多了,何况此刻又是在忙于对付千岛盟人的时候。
内城永远是那么的气派而肃穆,即使是走在街上,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战传说一路走着,一边默默地想着心事,眼看已接近天司禄府时,忽闻马蹄“嘚嘚”自身后传来,战传说还未回头,就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战公子请留步!”
战传说一怔,转身望去,却见几个天司杀府家将装束的人正簇拥着一年轻女子策马而来,不由大惑,但还是停下脚步,心中暗忖:“天司杀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待得近了,可以看清那年轻女子竟美艳至极,白披风衬着湖水绿的武士服,娇媚之中又透着几分英气,别具魅力,连她座下的那匹马,也一眼可看出是名驹,通体毛色光亮雪白,不见一丝杂色。
而她身边的几员天司杀府家将装束的人却并不是先前接战传说入天司杀府的人,也没有见过他们。
那美艳女子端坐马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战传说,竟毫不羞涩忸怩,倒将战传说看得极不自在。
美艳女子忽然展颜动人一笑,道:“你就是战传说战公子?”
战传说只有点头。
美艳女子这才翻鞍而下,众天司杀府的家将也纷纷下马。
美艳女子向她身边的一家将道:“剑来。”
立即有人将一柄剑双手奉上,同时道:“小姐要剑何用?”
美艳女子并没回答,那家将赶紧退下了。
“接好了!”美艳女子忽然一扬手,将那柄剑向战传说掷来。战传说又是一怔,但他仍是出手稳稳地将剑接握手中。
美艳女子动作优雅无比地解下白衣披风,露出湖水绿武士服,一袭合体的武士服将她玲珑优美的身材曲线勾勒得呼之欲出,动人至极,早有家将将她的披风接过。
美艳女子如一泓秋水的眸子望向战传说,道:“听说你的剑道修为极为高明,是吗?”
“不敢……”
战传说话未说完,倏闻“铮……”的一声轻鸣,美艳女子已蓦然掠出,身在空中,手里已多出一剑,破空直取战传说,剑刃与阳光相映,让人难以正视。
更可怕的却是她剑势之烈,几如阳光穿云破雾,可在瞬息之间由万丈高空直抵人世间。
以战传说今日的修为,面对这迅如奔雷的一剑,也无暇细思,只能是出于条件反射般在第一时间挥出一剑。
“当……”的一声,双剑相接,战传说忽觉眼前寒光一闪,冷风扑面,对方的剑已由一个出人意料的角度刺出,眨眼间已直抵战传说胸前数寸之处。
战传说只觉头皮发麻,心脏骤然收缩,周身血液几乎在那一瞬间凝固。
在此之前,他已面对恨将、千岛盟大盟司、勾祸这样的惊世高手,这几人中任何一人的名字都足以让万人惊悸,与他们的决战的确万分凶险,但与这一次相比,其死亡的压迫感仍是稍有不及!也许论内力修为、论招式之妙,这美艳女子都不如恨将等人,但她出手之快,却已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连恨将、大盟司、勾祸等人都有所不及。
这似乎已不应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
右手的剑回鞘已经来不及,后退更是显得太迟了——但,战传说还拥有炁兵!
心至剑出!
战传说心念甫动,银芒乍现,他的左手已多出一柄炁化“长相思”,由于出现的过程是那么的突然,以至于让人会心生错觉,感到他的左手本就有一件兵器存在。
如今,战传说对炁兵“长相思”的驾驭已有些得心应手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一旦动用了炁兵,就会受内伤。
也许几次催发炁兵“长相思”之后,战传说体内涅槃神珠的力量也加快了融入其体内的速度,炁兵“长相思”渐渐将战传说躯体的容纳性强行加大了。
世间再快的剑,也决不可能快过人的思维,而炁兵的出现,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所以,虽然对方的剑与自己的心脏只有几寸之距,虽然对方的剑快得不可想象,战传说还是躲过了一劫,炁兵“长相思”及时地封住了对方的剑。
“当……”短促而惊人的撞击声,“长相思”虽然是炁化而成,但却具备了寻常兵器的实质,与对方的剑接实的声音与正常兵刃交击之声无异。
这一次,战传说很聪明,对方一剑击中他的炁兵时,他根本没有全力与对方剑身传来的力道相抗衡,而是顺着对方剑身传来的力道倒掠而出,如轻羽般飘出三丈之遥,方才止住去势。
他知道只要自己退得稍慢,对方的第二剑、第三剑……就会连绵不绝地攻至,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剑,就算战传说能一一挡下,只怕也会被自己在瞬息间承受极大的精神压力弄疯!所以,他选择了退却。对方如此别具一格的快剑,他还必须另寻对付之策。
退却之后,战传说立即收敛内力修为,炁兵自行消失。他担心妄用炁气会使自己的内力损耗过甚,而再过六日,他还要前往祭湖湖心岛与那红衣男子决战,他不愿有什么事影响那一战,因为那一战的结果关系着小夭的安危。
炁兵乍现,让天司杀府众家将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美艳女子也暂时停止了攻势,惊讶地望着战传说,良久方道:“刚才……你是以炁兵挡下我的剑?!”
她的吃惊在所难免,因为炁兵从来只是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还从未听说谁能够达到拥有炁兵的境界。
战传说只有颔首称是。
美艳女子忽然娇脸微红,道:“战公子已至拥有炁兵的境界,我又怎能是战公子对手?方才唐突之处,还请战公子多多包涵。”
战传说却是云里雾里,美艳女子从突然出手到现在的罢战,其举止一直出人意料,让战传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有尴尬笑道:“姑娘的剑法也很高明,堪称是在下见到的最快的剑法了。”
顿了一顿,又道:“若无他事,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见战传说果真是随时准备拔腿走人的样子,美艳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她脱口道:“等等……”
战传说望着她道:“姑娘还有什么指教?”
美艳女子深深地望了战传说一眼,道:“我……你忘了将剑还给我的人了。”
战传说被她深深一望,心没来由地一阵“怦怦”乱跳,他知道对方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件事,但却已无心细想,忙将手中的剑送上,道:“在下倒疏忽了。”
说罢,向美艳女子笑了笑,道了声“告辞”,便再转身离去了。
美艳女子望着他的背影,樱唇嘟起,像是在与谁赌气。忽然间又展颜大欢,一嗔一喜,竟都显得那般率直可爱,动人心弦。
“小姐,回府吧,千岛盟余党未除,在外逗留,恐有危险。”一家将走近美艳女子的身边低声道。
“哼,就算有千岛盟的人出现,以我的剑法,也不必惧怕他们!”美艳女子很是自信地道。
“是,连战传说都说小姐的剑是他见过的最快的剑——但小姐乃千金之躯,对付千岛盟的事,何需小姐亲自动手?”那家将倒是很会说话。
美艳女子笑了,很开心地道:“他说我的剑是他见过的最快的剑,但我抢先出手,他却仍能挡下我的剑,那岂非等于说他比我更快?”
既知对方比自己更快,她为何还如此开心?
众家将相互挤眉弄眼,只是不敢让美艳女子看到。
那捧着她的披风的家将道:“战传说乃大侠战曲之子,乃当世少年俊杰,他的修为自是无话可说,而且战公子气度不凡,轩昂俊伟……唉,如此出色的少年才俊,不知哪一位姑娘能有幸与之结为伉俪。”
美艳女子调皮地皱了皱娇俏的鼻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战传说的心情其实并不像他表面那么波澜不惊。
因为他由那几个天司杀府家将的态度感觉到那美艳女子应该有极尊贵的身份,而且多半是天司杀府的人。
既然是天司杀府的人,那她这一举动是否由天司杀授意而为?
如果是,那天司杀的用意又何在?从那美艳女子及天司杀家将的态度来看,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
当战传说回到天司禄府时,早已有天司命的属下在等候他,将铁风及其他坐忘城人已到达禅都的消息传告了他。
战传说一听坐忘城的人来了,顾不上别的,立即前去内城东门外。
稷下山庄的人一直希望能见到战传说,但当战传说与铁风等人相见时,东门怒等却因为那又黑又脏的年轻人的缘故而错过了见到战传说的机会。
于宋有之不明白庄主东门怒怎么对一个近于叫花无赖的年轻人也如此客气,但东门怒既然已吩咐下来,他就不能不照办。
那年轻人大概是饿坏了,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两碗米饭,将于宋有之烧的两个菜连同那酸菜煮鸡一扫而光,这才意犹未尽地搁下筷子。
“公子用得可还满意?”东门怒很客气地问道。
“不满意。”那年轻人大大咧咧地道,“所谓美食不如美器,美食若无上等器具,就有如英雄无剑,美中不足。美食与器具相和谐的最高境界即所谓‘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宜碗则碗,宜盘则盘,宜大则大,宜小则小,参差其间,方觉生色。当然,若是刻板于十碗八盘之说,便嫌粗笨了,而你们所用的器具既无秀美华丽,又无古朴素雅,如此一来,自是大打折扣。而调味当遵循‘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的规律,偏偏你们却以酸为主,根本是本末倒置,一大败笔!还有……”
“不必多说了,小店的菜是一无是处,但却不是一文不值,公子见多识广,让公子在小店用膳,实是委屈了。请公子将饭资结了,我愿领公子去禅都最好的酒楼,那才是如公子这般人物该去的地方。”
于宋有之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往已久的酸菜煮鸡落入了那年轻人口中,结果还被贬得一无是处,不由憋了一肚子火,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全撒了出来。
那年轻人一怔,沉默了片刻,方道:“多少银两?”
“十铢。”于宋有之毫不犹豫地道。
一千铢才值一两银,十铢已是便宜得匪夷所思了。于宋有之猜测这人多半是泼皮无赖,恐怕会借口酒馆要价太高而拒付,所以以退为进,说出了一个对方绝对无法说太贵的数目。他对这年轻人有太多不满了,宁可酒馆第一桩买卖亏本也要让对方知道厉害。
于宋有之盯着那年轻人,他心头盘算着这年轻人若是敢说十铢还太贵,他就一拳砸在对方的脸上。
他甚至有跃跃欲试的冲动,目光也有些逼人。
可惜对方让他失望了,“要价倒还很公道。”那年轻人道。
此言一出,于宋有之倒有些后悔了。这些饭菜,少说也应该值一百铢,可话已出口,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
没想到那年轻人接着又道:“不过,如今我身上连十铢也没有。”
于宋有之忽然笑了:“原来是想吃白食的,早知如此,你便直说了,我们见你可怜,自然会施舍一点给你……”
“住口!”东门怒冷喝一声,喝止于宋有之道,“不得对客人无礼!”转而向那年轻人深施一礼:“我管教不严,公子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英雄也难免有落难之时,公子手头紧,我等又怎能要那十铢钱?公子请宽坐便是。”
那年轻人微微颔首,却道:“多谢了,不过我一生之中,还从未受过他人恩情,这十铢钱,我想在这店中帮忙几日以作抵偿,请勿必答应。”
于宋有之又一次大吃一惊,不过这一次倒没有说什么。
东门怒搓了搓手,连声道:“不妥不妥,或者我替公子记下这十铢钱,公子日后再还来,如此可好?”
“不必了,你若真有心帮我,就答应我在此打杂三日,因为离开禅都,我恐怕是永远也不回来了,那岂非要让我永远欠着你十铢钱?”
东门怒这才道:“如此只怕委屈公子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古湘。”
于宋有之本性难改,忍不住插话道:“原来是小古公子,失敬失敬。”恐怕不伦不类的“小古公子”的称呼又将成为那年轻人的“雅号”了。
铁风得知杀害殒城主者是千岛盟人,而千岛盟人尚被困于禅都,本有意也留在禅都,但护送殒惊天的灵柩返回坐忘城同样重要。最后,他还是不得不与昆吾、战传说依依惜别,由于禅都封城,铁风一行离开禅都时,还需天司命亲自相陪才没有遇到麻烦。战传说等人对天司命自然又多了一层感激。
这数日来,昆吾已经消瘦了不少,人也更为沉默寡言了。战传说将铜雀馆之战的大致情形告诉他时,他也只是默默地听着。战传说见他如此郁闷,有些担心,有心劝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回到天司禄府,正好是用晚膳之时。天司禄备下小宴招待了战传说、昆吾、爻意,菜肴虽然精美,但三人都心情低落,没有什么食欲,草草用了晚膳,便各自离席了。席间并未见姒伊、物行、天司禄。
紫晶宫摇光阁,冥皇正在等待着姒伊的相见。与他同在摇光阁的还有天司杀、天司禄、天司命、天惑大相。
冥皇略显焦躁,因为他急于想见到姒伊。
这当然有些不寻常,作为乐土至尊,本应没有什么可以轻易让冥皇动心了。
若是有人知道让冥皇渴盼的是姒伊即将奉送的贡礼,那恐怕将更是大吃一惊。冥皇乃乐土之主,拥有沃土千里,珍宝无数,什么样的稀世之物他未曾见过?
但这是事实。
因为冥皇已经得到密报,知道姒伊将要奉上的是一件对他、对大冥王朝的命运都将有至关重要影响之物,那便是一幅与龙灵有关的图!
代代冥皇,一直在千方百计试图找到龙灵,因为一旦拥有龙灵,那么千岛盟的企图将永远也没有得逞的可能,可惜历代冥皇与龙灵一直没有机缘。
当天司禄向冥皇禀奏称有剑帛女子姒伊欲朝见冥皇时,冥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实在没有理由要拒绝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虽然对于姒伊如何能够得到这张图,这张图又是否真的能助冥皇找到龙灵,冥皇也难以知悉,但只要有找到龙灵的可能,他就绝对不愿错过。
不过,纵然心中焦躁,冥皇尚能尽量不形于色。
终于有禁宫内侍进来禀奏,称剑帛女子姒伊已在摇光阁外等候冥皇召见。
冥皇道:“宣她进来吧。”其语气倒听不出他的急切。
不多一会儿,姒伊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入摇光阁,与她一同进入摇光阁的还有物行,物行提着一只笼子,笼子外罩着白布。冥皇暗忖难道那份图是在这笼子里?
但见姒伊白衫白裙,飘然如蟾宫仙子,容光明艳,修长曼妙,袅袅婷婷,胜雪玉肤在摇光阁华灯映衬下,似可透视而过。在她的身上,竟同时糅合了清纯与成熟、温顺与桀骜、冰清玉洁与媚艳入骨……
摇光阁内,无一不是乐土风云人物,广闻而博见,但此刻莫不为姒伊的绝代风华所惊。
尤其是当他们发现姒伊竟双目失明不能视物时,更是心头莫名震颤,升起莫名的悲怆与怜爱。这种怜爱是油然而生的,是人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本能的呵护之情。
而在此刻之前,他们还从未见过姒伊一面。
冥皇、天司禄、天司命、天惑大相四人之中,唯有天惑大相神色不惊。
姒伊面对冥皇盈盈拜倒,启齿道:“姒伊拜见大冥圣皇。”物行自然也上前拜见冥皇。
冥皇赶紧让他们二人起身,不知为何,他竟有不忍心让姒伊受一点委屈的感觉,以他的身份地位,有这种感觉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姒伊这才道:“三万剑帛人在圣皇庇佑之下,得以在乐土安居乐业,圣皇天恩,剑帛人永铭于心!姒伊听说香兮公主大喜之日将至,欲代三万剑帛人向圣皇献上一份薄礼,以表剑帛人对圣皇感念拥戴之心。”
天司禄不失时机地向冥皇道:“恭喜圣皇,姒伊此举,正是因为圣皇恩泽四方,天下归顺之吉兆啊!”
冥皇哈哈一笑,道:“难得姒伊姑娘这份心意,却不知姒伊欲送本皇何物,可以代表三万剑帛人的心意?”
姒伊道:“剑帛人之中一直相传着一种说法,那就是鹤乃百鸟中最富智慧者,若是以九百九十九人的鲜血喂它,那么这只鹤就将成为一只灵鹤,灵鹤之心有如碧玉,此灵鹤可庇佑国泰民安。剑帛人念念不忘圣皇之恩,姒伊便历时三载,行遍乐土,聚齐了九百九十九名剑帛人之数,喂养了一只灵鹤。此灵鹤堪称三万剑帛人的一片赤胆忠心凝化而成,相信冥皇一定会喜欢。”
冥皇一直在盼望着她说出“龙灵”或者“图纸”之类的字眼,万万没有料到她从头到尾竟一直对他大谈灵鹤,不由大失所望。若不是说话者是姒伊,而是别的人,只怕他早已动了杀机,因为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姒伊所说的这番话,其实很是得体,她送的礼,也是很是得体。对于一国之君而言,当然不会对奇玩珍宝感兴趣,在意的应是长治久安,所以再也没有比能体现剑帛人对冥皇忠诚拥戴更合适的礼物了。若不是冥皇先得密报,以为姒伊带来的将是与龙灵有关的一张图,那冥皇此刻定是开怀一笑。
但冥皇只能强抑心头不快,指了指物行带进来的那只笼子,道:“灵鹤在此?”
“正是!”回答的却不是物行,而是姒伊,好像她能够看出冥皇指向了那只笼子一般。
笼子入摇光阁之前,早已经过了重重搜检,自不会有什么异常之物,冥皇无须担心什么,便道:“揭开让本皇看看这灵鹤究竟是什么模样吧。”
物行领命揭开了白布。
里面果然是一只鹤,通体白羽胜雪,羽毛光洁明亮,很是美丽。
冥皇笑了笑,道:“姒伊,你称这鹤已是灵鹤,又富有智慧,是真是假?”他虽然很失望,但事已至此,当着天惑大相等人的面,也只能故作大度。这么问,其实也并无深意,只是以此表明他能与万民平易相近而已。
姒伊道:“姒伊怎敢欺骗圣皇?”
“哦?”冥皇忽然来了兴致,道,“本皇倒想知道是如何地富有灵性!”
姒伊淡淡一笑,道:“圣皇此刻最想找到的是何人?”
冥皇目光倏然一闪!在很短的瞬息间,他几乎断定姒伊此言是在暗示香兮公主失踪了的事,这是他的心病,而且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愿让世人所知的,正因为他一直全力封锁这件事,以免外泄,所以他对此事特别的敏感,姒伊看似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让他马上联想到香兮公主。
“你为何要如此问?”冥皇反问道。他反问的目的,是为自己争取时间,方才姒伊的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姒伊道:“灵鹤极富灵性,圣皇若想找什么人,它就可以帮助圣皇找到。”
天惑大相忽然开口道:“圣皇想找的人,当然是在禅都为非作歹的千岛盟人。”
冥皇心头叫了一声“惭愧”,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忘了这再合适不过的回答,而且他也的确希望能找到千岛盟人的下落。
于是冥皇道:“天惑大相之言,正合本皇之意。千岛盟人在禅都滥杀无辜,为祸乐土,本皇最想找到的人,当然是千岛盟逆贼。”顿了一顿,又道,“难道这灵鹤竟能替本皇找到千岛盟之人不成?”
虽然这么问,其实冥皇自己都知道这绝对不可能。就算这只灵鹤是喂过九百九十九个剑帛人的血,也不会真的就有了灵气,这灵鹤的最大作用,不过就是表明剑帛人已全心归顺大冥而已,它只是一种象征,一个无论是剑帛人,还是大冥冥皇都不愿揭破的象征而已。
没想到姒伊却十分肯定地道:“不错,灵鹤的确可以替冥皇查出千岛盟人所在。”
冥皇一震,目光直视姒伊、物行,沉声道:“此言当真?”
天司杀也在一旁道:“若是欺君,其罪可就不轻!”
天司禄大概也没有料到事情突然会峰回路转,发展到这一步,显得既吃惊又不安。姒伊是他引荐给冥皇的,如果姒伊冒犯了冥皇,他也脱不了干系。可事已至此,他想劝阻姒伊也已经来不及了,唯有暗暗叫苦不迭。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知道姒伊智谋过人,但愿她这么做的确是另有深意才好。
姒伊郑重地道:“姒伊岂敢在圣皇面前说谎?”
她竟完全将自己的退路断了。
摇光阁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找到藏于禅都的千岛盟人将之一网打尽,是冥皇梦寐以求的事,所谓床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在禅都的千岛盟人一日不除,冥皇就一日不得安心。但自昨夜起到现在,禅都已不知出动了多少无妄战士、禅战士,将偌大一个禅都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却一直没有什么收获,此刻突然有人告诉冥皇可以找到千岛盟人,对他的刺激之大可想而知。
除冥皇之外,天司杀是对此兴趣最大的人,禅都危乱,他与天司危职责最重,所以有此心理,也就不难理解。
还是冥皇打破了沉默:“若你真的能找到千岛盟人,可谓是奇功一件,本皇必然重赏于你!”
顿了一顿,声音压低了少许,却更是威严:“若只是妖言惑众,坏了通缉千岛盟人的大事,本皇也决不饶你!”
虽然他很欣赏姒伊,但在大事上,他决不会因为这一点而影响自己的判断,或许也只有能做到这一点者,方能拥有一方霸业。
姒伊再度拜倒,道:“姒伊代三万剑帛人谢过圣皇。”
“哦,此话怎讲?”冥皇有所警觉地道。
姒伊道:“此鹤是集九百九十九个剑帛人的灵气而化为灵鹤的,可以说是三万剑帛人祈祷国泰民安、万世永昌的心灵寄托所在,若不是恩泽三万剑帛人的恩赐,绝难打动灵鹤,灵鹤就不会显灵找到千岛盟人。”
她说这一番话时,竟是那么的认真、投入,尤其是当她说到灵鹤是三万剑帛人的心灵寄托时,神情已是一片肃穆虔诚,在场的人莫不为之所动。
而这一刻,唯有同为剑帛人的物行,才知道她的内心真正所思所虑是什么。
冥皇一字一字地道:“你所说的恩泽三万剑帛人的恩赐,所指何事?”
此时,摇光阁内的气氛已不再有原先的那份轻松了,而变得有些沉重。
姒伊道:“姒伊望圣皇能在乐土北境划一处荒僻地域,作为剑帛人立足之地。”
冥皇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寒光慑人。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沉声道:“你是说,乐土沃野千里,还不够让剑帛人立足?!”
“姒伊不敢!姒伊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冥王朝是以武立国,而剑帛人只知市贾,流涉于乐土各地,对大冥并无多少贡献。加上由于剑帛人散居各地,彼此间行商交贸时,不少人力财力都花费在途中。若是能有一处供剑帛人聚居之地,那么便可以形成一处大冥最大的市集,相信此后剑帛人将有更多的财物可以交与两大司禄府,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很大一部分流入了各地有权有势的人手中。”
天司禄知道到了他说话的时候了,他急忙接着道:“姒伊所言不假,剑帛人虽然善于行商敛财,但他们在乐土无权无势,无根无基,这样一来,许多剑帛巨贾为了自保,不得不依附于各地强霸,否则纵有万贯家财,也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但既然依附于他人,就必须付出代价,这其中既有如六大要塞之主这样的大冥重将,也有乐土境内的各大门派。他们占去了很大一部分本应流入天司禄府、地司禄府的财物不说,而且还由此造成了一种隐患,那就是有人借巨贾之财,暗中收拢各方势力,直至形成割据局面!姒伊此法定可一举解除此弊,只要在剑帛人聚居之地委派大冥得力人马,一方面保护剑帛人,另一方面也监督剑帛人如实交纳财物于天、地两大司禄府。而剑帛人心愿得以满足,定对圣皇感恩不尽,可谓是一举数得,圣皇三思!”
世人皆知天司命多才,地司命善言,没想到天司禄这番话说来,也是滔滔不绝。谁又知道这其实是姒伊早嘱咐天司禄在适当的时机这么说的?
正如战传说、爻意所猜测,姒伊看似天司禄府的客人,其实她早已牢牢地控制了天司禄。而她这么做自然不是没有目的的,此刻,天司禄便发挥了他人所难以取代的作用,因为没有人比天、地司禄对大冥王朝财物进出更了解的了,天司禄的话,冥皇不得不加以考虑。
果然,冥皇的神色渐渐和缓下来,又重新坐下,道:“你起身吧,此事牵涉甚广,非一朝一夕所能办成,需得从长计议。”
姒伊起身后道:“圣皇日理万机,我等又岂敢再让圣皇为这件事操劳费神?只要圣皇写下圣谕允许择一偏僻之地,作为剑帛人容身之处,那么其他的一切事宜,自是由我等自己处理。”
冥皇沉吟了片刻,忽然一笑,道:“看来,本皇要是不答应,你的这只灵鹤就不会显灵了?”
姒伊见时机已经成熟,便道:“姒伊的心思,自然逃不过圣皇的眼光。这并非姒伊放肆斗胆要挟圣皇,而是因为姒伊若不这么做,只怕连见到圣皇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给了圣谕,你不能说出千岛盟人的下落,那又该当如何?”
“姒伊愿以死谢罪!”姒伊斩钉截铁地道。
冥皇微微动容,或许他也不愿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香消玉殒。
他哈哈一笑,吩咐内侍:“呈上笔墨!”随即转向姒伊道:“还从来没有人敢与本皇落地还价,你是第一人!”
姒伊启齿一笑,顿时满殿生辉。
东门怒亲自为古湘端来一盆水,道:“非我嫌弃古公子,既然是酒馆,就会有客人,若是太脏乱,只怕就留不住客了。”
古湘迟疑了一下,道:“那我就一直在膳房里帮忙如何?”
“哈哈,我们这儿可没有膳房,只有厨房,小古公子!”于宋有之的嘴基本是闲不住的。
东门怒道:“在厨房里帮老板娘也可以,但就算在厨房,也应该收拾得干净点。”
“那……也好,多谢了。”古湘接过水,胡乱地向自己脸上抹了几把水,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一头钻进了厨房里。
高辛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恐怕还真的是一个落难的显贵人家的子弟,收拾了一下,竟也挺拔俊美,不像是吃过苦的人。”
齐在道:“落了难的富贵子弟,就是放不下架子。吃惯了山珍海味,粗茶淡饭自然看不上眼了。”
高辛道:“说句公道话,他虽然落难,但总算没有甘心沦落,并未去偷蒙骗拐,还能愿意在这酒馆里打杂,不错,不错,孺子可教!”看来高辛是已经认定古湘是落难公子了。
于宋有之忽然冷笑一声,低声道:“你们全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坏坏地一笑。
“什么……”齐在、高辛同时大喝。
“嘘……”于宋有之将齐在、高辛的喝声打断,低声道,“你们猜小古公子为什么乐意来做又脏又累的活儿?”
“为什么?”
“因为厨房有我们的眉公主眉大美人。”于宋有之道。
齐在、高辛相视一眼,似信非信。
于宋有之道:“这小古公子模样过于清秀,俗话说‘男生女相,天生淫荡’,他一定是想打眉大美人的主意。”说得煞有其事。
史佚这时也插话道:“谁不知眉温奴一直对齐兄弟情有独钟?那小子就算有这份心思,也是毫无用处。”
齐在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我……我去挑点水来。”
于宋有之长叹一声,道:“诸位兄弟看看,齐兄弟就是这般笨嘴笨舌,而女人就是经不起甜言蜜语的,那小古公子却不同,又是‘美食不如美器’,又是‘春宜酸,夏宜苦’,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就是为齐兄弟担心才好心提醒诸位的。对了,还需告诫告诫眉大美人,不要被花言巧语骗了。”
说到这儿,他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声:“公主!”
“咣当当……”他的喊声未落,便听到后屋厨房内传来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于宋有之“啊”的一声,惊愕地道:“为什么一喊她就如此惊慌失措?”
“不会……这般快吧?”高辛、史佚道。
这时,眉温奴掀帘而出,对着于宋有之道:“大喊大叫,一脸鬼鬼祟祟,你又在捣什么鬼?”
于宋有之干咳一声,肃容道:“是盆子摔了吧?”
“是又如何?”眉温奴没好气地道。
“为什么会这样?”于宋有之道。
“一失手就摔了。”眉温奴道。
“为何会失手?”于宋有之向高辛挤了挤眼,接着道,“是因为你很紧张?”
“不是我失手,是……小古。”眉温奴道。
于宋有之先是哑然,继而哈哈一笑道:“他终究还是年轻了一点,难免有些紧张。”
眉温奴先是不解,待她回过神来时,立时柳眉倒竖,大声道:“于宋有之,你给老娘住嘴!老娘做琵琶肉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排骨,信不信老娘把你剁了?”
于宋有之赶忙指着高辛道:“做琵琶肉的排骨用他的最合适,他一直被酒泡着,没有膻味……”
天司禄府轩亭之中。
物行问姒伊:“公主为什么要让冥皇务必要在天黑之后再放出灵鹤?万一若是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姒伊道:“因为我必须为自己留一定的时间,以便让你可以脱身离开。”
“公主对灵鹤没有信心?”物行愕然道。
姒伊摇了摇头,道:“眉楼大公在铜雀馆中已经发现天司禄府的阴管家与千岛盟的人有来往,当暮己等人在铜雀馆时,阴管家曾经暗中与他们相见。后来,千岛盟的人成功逃脱的时候,阴管家正好不在天司禄府,照这一点看来,阴管家就十分值得关注,所以我早已让人暗中跟踪阴管家,结果果然有所发现!我们的人已经知道千岛盟人可能藏身的地方,而且也撒下了药粉以便将灵鹤引去。当然,就算没有灵鹤,我们也可以直接为冥皇指引道路,但那样一来,冥皇一定会有所惊觉,为什么他们一直查不到千岛盟人,却能为我们找到?而以灵鹤作幌子,也许可以迷惑他们。”
物行松了一口气,道:“那公主还担心什么?”
姒伊淡淡一笑,道:“你以为冥皇真的会完全信任我们?绝对不会!相信冥皇也已经想到,我们要拥有一块立足之地,很可能就是我们剑帛国复国计划的开始!他之所以答应我们写下了圣谕,是因为他急于需要得到千岛盟人的下落。同时,还有一个原因促使他敢这么做,那就是他自信在禅都之内,他可以牢牢地控制一切,只要他们一找到千岛盟人的下落,很可能冥皇就会转而对付我们,或是将我们击杀,或是将我们的圣谕重新夺回去,总之冥皇是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制造一个潜在的隐患的。”
物行心头泛起了丝丝寒意!
姒伊像是能知晓他的心思一般,她道:“虽然冥皇十有八九会过河拆桥,但我们仍应该高兴才是,毕竟我们终于有了一个成功的开始!我会让冥皇为他今天所做的事后悔的。现在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离开天司禄府,离开禅都,然后将这份圣谕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这样,冥皇就是想要反悔,也不可能了。”
“公主为何不与我一同离开?”物行惑然道。
姒伊摇了摇头,道:“在禅都还有重要的事情未做,我暂时尚不能离开。何况,我的目标太明显,而冥皇一定早已有所防备,他既担心能否真的找到千岛盟人,又想控制我的行踪,不让我们剑帛人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想必此刻在天司禄府周围,早已有不少冥皇布下的人。”
“公主……”物行还想再劝。
姒伊略显严厉地道:“我心意已决!我自信能够让冥皇不杀我,若是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以后一切事宜,便听从眉楼大公的安排,她的智谋决不在我之下!”
“公主千万保重,三万剑帛人离不开公主……”物行有些哽咽地道。
姒伊的神色却十分平静,她道:“剑帛国大业,已有美好的开端,你我应高兴才对!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一定要让你陪我共饮几杯。这些年来,你也操劳太多了,但复国大业才刚刚开始,若是我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如辅佐我一般辅佐眉楼大公,一切以复国大业为重!”
物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唯有不断地点头。
姒伊幽幽一叹,道:“虽然四海飘零,心中却有一方热土——这,就是我们剑帛人的命运!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剑帛人才能够不再飘零……”
物行还在担心犹豫。
姒伊不得不继续宽慰他道:“我早已放出风声,让冥皇知道我有与龙灵有关的图,在没有得到这张图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杀我的,因为对他来说,龙灵实在太重要了,我会好好地利用这一点,与冥皇周旋到底。”
摇光阁内,天司命、天司禄、天司杀都已各自散去,只剩天惑大相与冥皇。
天惑大相望着冥皇道:“恕老臣直言,圣皇万万不该答应那剑帛女子的条件。”
“大相为何这么说?”冥皇问道。他这么问时,却并不如何的吃惊,似乎早已料到天惑大相会这么说,也早已等待着天惑大相说出这番话。
“老臣认为,剑帛人此举,很可能就是他们试图复国的一个征兆,一旦有了立足之地,他们将会造成割据一方的局面,然后不断蚕食周边地域,直到有一天全面复国。至于所谓的派遣精锐人马驻守,其实并无多大效果,既然是剑帛人聚居之地,外人进入,都会被排挤架空的,也许剑帛人暂时会屈服,但待他们羽翼丰满之时,驻守那里的人就在劫难逃了。”
冥皇微微颔首,赞许地道:“大相高瞻远瞩,实是大冥王朝之幸!事实上本皇也已感觉到这很可能是剑帛人试图复国的前奏,但千岛盟人潜入禅都,若不除去,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所以本皇权衡利弊,想了一个两全之策。”
天惑大相很是欣慰地道:“看来,是老臣多虑了。”
冥皇无限自信地一笑,不再多言。
这时,有皇影武士入摇光阁向冥皇禀报:“禀奏圣皇,剑帛女子姒伊进入天司禄府之后,再未离开,整个天司禄府已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中,谅她插翅难飞。”
冥皇并不回避天惑大相,向那皇影武士道:“找到千岛盟人下落之后,天司杀的人将以烟火为号,一见烟火,你们便立即行动。”
“是!”那皇影武士退了下去。
“圣皇应该并不相信,所谓灵鹤显灵一说吧?”天惑大相道。
“当然不信,不过,这并不重要,本皇也知道,这只是姒伊的一个幌子,她应该另有办法找到千岛盟人的下落,只是不愿让本皇知道内情罢了。但对本皇来说,过程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替本皇找到千岛盟的人。对于所谓灵鹤显灵一说,自不必揭破。”
天惑大相道:“圣皇是要杀了姒伊?”
冥皇缓声道:“也许,像姒伊这样的人,谁也不忍心取其性命,包括本皇在内。本皇也希望可以在不敢她性命的情况下将圣谕收回,但若是有迫不得已之处,也是只能将她除去了。”
冥皇竟然将不忍心杀姒伊这样的心里话也告诉天惑大相,足见他对天惑大相的信任。
天惑大相意味深长地道:“不知为何,老臣总感到这剑帛女子十分的高明,要想对付她,决不容易啊!”
冥皇很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本皇也有这种感觉,所以,这一次本皇动用了三名皇影武士——这恐怕是史无前例的了。”
冥皇并没有夸大其词,皇影武士是其最亲信的力量,而且每一名皇影武士皆拥有绝对高明的修为,可以说冥皇的半个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这些皇影武士的身上,甚至于冥皇不愿告诉双相八司的机密,也可能让皇影武士知晓。
所以,皇影武士在大冥王朝的地位是超然的,为对付一个人而一次性动用三名皇影武士,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事。
如今,冥皇对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之事已经有些后悔了。他之所以急着下令将香兮公主下嫁,的确是为了防止殒惊天提出“天审”的请求。有香兮公主婚嫁这一理由,至少一年之内,殒惊天就没有“天审”的机会。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冥皇的意料,千岛盟突然半途杀出,将殒惊天杀了。冥皇看似震怒,其实心中暗自称幸,千岛盟此举等于帮了他一把,无论怎么说,他心里并不愿意与坐忘城彻底弄僵,有了千岛盟这只替罪羊羔,就可以设法转移坐忘城的仇恨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从铜雀馆之变后,坐忘城对冥皇的压力立即大减,就在方才,天司杀还向冥皇禀报说来自坐忘城的战传说——也就是陈籍,在对付勾祸的一战中出力不少,并告诉冥皇战传说是一个可用之材。
天司杀这么说的时候,冥皇只是随便应了几句,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对战传说的关注程度还在天司杀之上!战传说出手对付勾祸,让冥皇感到又喜又忧,喜的是战传说暂时似乎还是与大冥王朝站在同一阵线上,忧的是听天司杀的描述,战传说这年轻人的修为已高至不可思议的境界。
早知殒惊天会死在千岛盟人的手上,那就大可不必走将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这一步了。
这一计谋,冥皇是在天惑大相的暗示下想到的,当时冥皇只觉得殒惊天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心只想如何解决此事,所以当有了这一对策时,冥皇的确是如获至宝。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这“妙计”反而成了多此一举。
非但如此,香兮公主的失踪还使冥皇在旧疾“未愈”的情况下又添“新病”,眼看婚嫁之日迫在眉睫,香兮公主却不知所踪,这岂非将成为乐土一大笑话?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计说到底,应该算是天惑大相想出来的,所以冥皇特地留下了天惑大相,最主要的就是想听听天惑大相有没有办法化解此事。
天惑大相听罢冥皇的话后,叹了一口气,道:“真未曾想到公主会突然失踪,依圣皇看,公主是被迫离开紫晶宫,还是自己离开紫晶宫的?”
冥皇当然不愿提这些关于皇族秘密的事,但如今他却不能不说。轻咳一声,冥皇道:“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她自己偷偷离开紫晶宫的。”
其实冥皇能够完全断定香兮公主是自己逃离紫晶宫的,他留了一点余地,就是为自己保留一点颜面,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天惑大相点了点头,道:“无论是公主自己逃离紫晶宫,还是其他原因,一旦此事泄露出去,都会招来闲言。但若要是想让事情一直隐瞒下去,又绝对不可能,因为圣皇定下的大喜之日马上就要到了。”
冥皇听得有些不耐烦,暗忖这些我早已想到,但他唯有耐着性子继续听,以他对天惑大相的了解,知道天惑大相应该还有应对之策。
果不出他所料,天惑大相接着道:“圣皇一直在考虑如何才能找到香兮公主,结果一无所获。其实圣皇为何不换一个角度想想,成亲的并不是香兮公主一人,而是香兮公主与盛九月两人,若是因为香兮公主的原因而使婚礼大典无法进行,当然有损大冥威严,但若是因为盛九月的缘故,就不同了。”
冥皇心头顿时有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他不由哈哈大笑,由衷地道:“大冥有大相这样的智囊,何愁国运不昌?”
昆吾得知小夭不知所踪之后,与战传说一样心情沉重。
虽然战传说不愿让他人知道那红衣男子与他约战祭湖湖心岛的事,但若是对昆吾也保密,昆吾以为寻找小夭毫无希望,会更加担心,所以战传说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昆吾。
听战传说这么一说,昆吾虽然感到救小夭多少有了点希望,但又不由为战传说的安危担心起来。
战传说便道:“千岛盟人经铜雀馆一役之后,在乐土境内的力量几乎被消灭殆尽,剩下的人自保都有困难,他们就算有心设什么圈套对付我,也是有心无力。你放心,只要能够见到那红衣男子,我一定能将小夭救回。”
话说得信心十足,但事实上战传说却实在没有多少取胜的把握,那红衣男子的修为之高,已在地司杀这等级别的高手之上。
昆吾默默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信了战传说的话。
天司禄府人多眼杂,两人宁可在街上漫步边走边谈。
他们根本不知道此时天司禄府已在三名皇影武士等人的严密监视之下,也不知道天司杀奉冥皇之命,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天黑下来之后,立即放出灵鹤。铜雀馆一役,虽是由天司危主持大局,但天司危昨日与小野西楼全力一拼之下,受伤非轻,战力下降,所以改由天司杀全权指挥。
一场狂风暴雨即将席卷禅都,而表面上却丝毫也看不出。
战传说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说出了他想说的话:“昆统领,你我留在禅都,待找到千岛盟人并将之一网打尽,为殒城主报了仇之后,随后我们该如何做?”
昆吾看了看战传说,道:“陈公子是想说既然杀害城主的人是千岛盟之人,那么报了仇后,还要不要与冥皇对立?”
战传说笑道:“昆统领以后就别称我什么陈公子了,何况事实上我并不姓陈,我的真名是战传说。”
“战传说?”昆吾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遍,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战传说!”
战传说也很惊讶地道:“为何你这么快就相信我所说的?”
昆吾淡淡一笑,道:“那你为何愿把真相告诉我?”
战传说一怔,随即也笑了:“现在,连天司杀都已知道我是战传说了,我又何必再隐瞒什么?”
“战公子……”
战传说截住了昆吾的话:“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称呼了吧?”
昆吾也不再坚持,道:“就算为城主报了仇,若是不为城主昭雪,让乐土人仍以为城主有罪,我们坐忘城上下也难以心安。”
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道:“死亡,对于我们来说,其实是微不足道的事,如果城主是战死沙场,那才是死得其所。如今虽然同样是为千岛盟人所杀,但却是死得不明不白。”
战传说点了点头,忽然道:“为何我说我是战传说,你不问更多的事?”
“因为我相信你。”昆吾道,“相信你,我便相信你的一切,即使你的过去我一无所知,就如同城主相信我一样。或者说,是城主如此待我,才影响了我。”
战传说“哦”了一声,道:“听你这么说,似乎你的过去是一个秘密。”
昆吾竟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的过去的确是一个秘密。坐忘城中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城主,都并不真正地知道我的过去,但城主却依然信任我——绝对的信任!这正是我最敬佩殒城主的地方。”
战传说感慨地道:“是啊,像殒城主这样顶天立地的人物,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天理何在?”
顿了一顿,他说出了他总觉得有些难以措辞,却又不得不说的话:“可是,在禅都的这几日,我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虽然冥皇高居乐土万民之人,但事实上乐土仍是千万乐土人的乐土,而非冥皇的乐土。所以,我就想若是因为对冥皇一人的仇恨,而将祸乱加诸于乐土之上,那是不是也是乐土的罪人呢?”
昆吾沉默了良久。
战传说也不再开口,两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
终于,昆吾缓缓地道:“你说得很对……”
战传说只是在问他,但他却说战传说说得很对,而战传说竟也笑了笑,似乎彼此之间已然有了某种默契。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出了内城。
置身于外城的感觉与在内城就是不同,内城太整洁、庄重、有序,什么都像是肃穆不可亲近。出了内城,街巷变得更为喧哗了,战传说心里感到轻松自由了许多。
一群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一边跑一边仰望着天空,欢快而惊喜地叫着:“会唱歌的风筝!风筝会唱歌……”
他们一直仰望着天空,跑得跌跌撞撞,让人不由担心他们会不会摔跤。
看着这些天真可爱、欢呼雀跃的孩子,战传说不由笑了,为他们的欢乐所感染。
“有趣,风筝怎么会唱歌呢?”战传说笑着对身边的昆吾道。
却没听到回音。
战传说惊讶地侧脸望去,才发现昆吾竟也抬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天空,像是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
战传说一呆,不觉有些好笑,心道:“难道他也对风筝感兴趣?”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战传说忍不住也抬头顺着昆吾的目光望去。
天空中果然飘着一只风筝,很像是一只龟的模样,但却又有两只翅膀。
“唏……”天空中果然有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甚是动听。想必那些孩子说的会唱歌的风筝,是做风筝的人在风筝上巧妙地装了一只哨子。当风筝在天空中飞舞的时候,高空的风便将哨子吹响了。
这哨声当然应该早就有了,只是淹没在其他各种各样的声音中难以分辨罢了。战传说与昆吾一直沉浸在交谈中,当然不会留意。
不过这风筝虽然构思有些巧妙,但也不至于可以这样吸引昆吾,所以战传说颇有些不解。
没等他开口发问,昆吾终于低下了他一直昂着的头,说了句让战传说大吃一惊的话:“走,去看看这只风筝是在谁的手中。”
“什么?!”战传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等他再问,昆吾已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看样子他竟真的要找到放这只风筝的人。
战传说目瞪口呆地望着昆吾的背影,一时回不过神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糊涂了:放风筝的人,或是这个孩子,或是那个孩子——但,这重要吗?与昆吾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昆吾疯了,那就是我疯了。”战传说心道。
思忖间,昆吾已大步流星地走出好远。
战传说终于大叫一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