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3 -- 第十七章 大冥公敌
一个只在传说中才有且本应早已死亡的人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让战传说感到十分的异样,像是时光错位了。
按时间推算,勾祸如今应该是百岁左右了,但面对勾祸时,没有人会去考虑他的年岁,如勾祸这般的人物,即使是只有一口气在,他也无愧于“强者”二字,因为他的意志是永远不会被摧垮的,像这样的人,岁月的流逝又怎能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实质性的印痕?
在战传说望着勾祸的同时,勾祸也在以略显惊讶的眼神望着战传说。
他一定是在思忖如此年轻的人,何以能够达到拥有炁兵的境界?
一个是曾让整个乐土为之不安的前代强者,一个是注定要承受不平凡的命运、不平凡的使命的后起之秀,他们之间,本应有时空的间隔,但此刻却在命运的驱使下,在此相遇了。
在彼此相视的极短时间内,无论是战传说还是勾祸,都暂时地抛开了一切杂念,仿若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但这种沉寂注定只会是暂时的。
天司杀已然赶至,他不发一言,暴掠而起,惊魔高扬至极高处后,蓦然滑落,惊魔在同一时间在九个不同的方位幻现,仿若同时有九件惊魔铺天盖地般直取勾祸。
勾祸乃乐土公敌,是绝世之魔,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是司职刑杀的天司杀?
“你——还——不——够——资——格——挑——战——我!”勾祸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怪异,即使在瞬息万变的时候,他似乎也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就让他的话显得有些费解。
说话的同时,勾祸双掌齐出,竟然同时分别攻击战传说、天司杀两人。
在面对天司杀的全力一击时,还能够分心攻袭另一人的,普天之下,也难寻出几个,尤其勾祸还为战传说所伤,更显示出了勾祸可怕的自信!
掌风如无形巨刀般汹涌奔至!
战传说急忙以炁兵“长相思”全力迎出,他虽然伤了勾祸,但却有自知之明,知道那是因为勾祸毫无心理准备没有料到他能拥有炁兵所致。
炁化“长相思”与勾祸无俦掌风正面相接,爆发出可怕的金铁重撼的声音,气劲疯狂四溢,战传说双袖尽裂,好不骇人。
一击之下,勾祸如同一片毫无分量的轻羽般飘飞,夜空中回荡着他那独特的声音:“我——再——入——禅——都——之——日,便——是——血——洗——禅——都——之——时!”
声音久久不消散,直到勾祸起落之间已消失于所有人的视野之外,那声音似乎还在耳际回荡。
战传说之所以没有尾衔而追,是因为那一记强拼之后,已让他真力无以为续,力不从心,心头不由为勾祸内力修为之深大感惊愕。
当然,也许勾祸是以独门手法借战传说与天司杀之力,所以在战传说、天司杀双双止步的时候,勾祸却能够从容全身而退。不过,即使勾祸用了巧劲,在战传说、天司杀两大绝顶高手的夹击下还能将巧力用得挥洒自如,恰到好处,也足以让人叹为观止。这么做无异于在玩火,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却不知天司杀是否也是基于与战传说一样的原因没能及时追杀勾祸。
天司杀看了看战传说,眼中有了惊疑之色,他是在猜度着战传说的身份。
战传说心知自己祭起炁兵“长相思”难免惊世骇俗,当下散去自己部分内家真力,炁化“长相思”奇迹般的消失于无形。
以天司杀这等身份的人,目睹这一情景也忍不住低声“啊”的一声,显得万分惊讶。
战传说直截了当地道:“那拉车的绝非神马,只是勾祸借自身的真力气劲护住了马及车身而已,所以,此刻失去勾祸保护的马车并不难拦阻,千岛盟的人绝非那么容易逃脱的,大人若是信得过在下,就一并追逐勾祸,只要将勾祸缠住,其他人就可以安心对付千岛盟的人了。”
他分析得很是清楚明白,顿时提醒了天司杀,不过天司杀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是……”
天司杀性情直爽豪迈,虽然位居尊崇无比的双相八司之列,却并不盛气凌人,战传说方才所显露的修为显然已深深地打动了他,已然起了相惜之心,以至于竟不顾自己无论身份、辈分都要比战传说高许多而称其为“兄弟”。这时也已赶至的天司危听了不由暗自皱眉,哭笑不得,暗忖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小子你也与之称兄道弟,双相八司的威信被你这么折腾,恐怕也所剩无几了。
战传说因为不满冥皇的一些举措,所以连带着对大冥王朝都有了不满,但此刻眼前这显然在大冥王朝中有极高地位的人却又博得了战传说的好感,甚至连天司危与小野西楼决战时的奋勇,也让战传说对大冥的看法改变了不少,他心道:“看来,虽然冥皇昏昧,但大冥王朝却不至于一片混沌。也是,像落城主、殒城主二人皆是大冥王朝重将,他们岂非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惜,他们都已不幸遇难。”
想到殒惊天已为千岛盟所杀,而小夭也是被千岛盟人掳掠,战传说更是决不愿让千岛盟人逃脱。面对天司杀的疑问,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在下是乐土人。”便向勾祸消失的方向追去。
“乐土人?”战传说的回答有些出乎天司杀的意料,所以他先是皱了皱眉,复而恍然大悟,心道:“不错,只要是乐土之人,都绝对不愿见到勾祸与千岛盟人为非作歹,本司杀倒多此一问了。”
正如战传说所预料的那样,小野西楼等人并没有那么容易脱困。
马车冲出那排房屋之后,勾祸立即弃车折返,力战天司杀、战传说二人。情急之下,他并未能对小野西楼他们说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小野西楼等人岂能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这边就是一条宽阔的大街,更难得的是他们冲出来的地方正好是一个“丁”字路口,可以有三个方向供他们选择。
同时还让他们略略松一口气的是这一次毕竟是他们伏击对方,此刻禅都方面虽然在更大范围内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但在最接近冲突的核心地带,大冥还没有能够聚集太多的人马。
不过,千岛盟几名幸存者知道就算暂时不会受到强力攻击,但只要他们的行踪被一直牢牢地盯住,那么他们就很难能够突围成功。
但他们却又没有任何办法摆脱乐土之人的视线!
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左近毕竟还没有如铜雀馆周围那样被清理得不能容一人藏身,勾祸的横空出现打乱了大冥乐土的部署,为千岛盟人赢得了一定的宝贵时间。如果能混迹于普通的乐土人当中,或许有脱身的机会。
虽然有三个方向可供选择,但小野西楼根本未作任何考虑,就任凭马车径直向前冲去,因为这就省去了改变方向所要花费的时间,尽管那也许用不了片刻的时间,但他们几人却也浪费不起。
没想到刚冲过“丁”字路口,拉车的马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下,连马嘶声也未发出。马虽然倒下了,但巨大的惯性仍是让马车带着倒下的马匹一起冲出了老远,方才在一阵难听的扭断声中,轰然倾翻。
车上的小野西楼、哀邪、扶青衣、断红颜当然全都在马车倾翻之前跃下了。
初时他们还以为是有冷箭射中了马匹,但很快他们发现事实上并非如此,这才明白这匹马已经因越它的极限的奔驰而耗尽了生命,一旦失去了勾祸的内力与生机的支撑,它就唯有死亡。
略一耽搁,地司命、皇影武士荒缺已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向这边包抄过来。小野西楼受伤非轻,一旦被如地司命这等级别的高手缠住,他们可就难以摆脱了。
但地司命、荒缺显然都已发现了他们,正全速迫近。
众千岛盟人心头不由浮起绝望之情!
忽闻扶青衣轻轻地道:“门主,我有一计。”
“什么?!”哀邪有些意外地道,眼中难掩惊喜之色,他知道自己手下这个最出色的杀手足智多谋,也许他真的有什么脱身之计也未为可知。
小野西楼、断红颜也齐齐将目光投在了扶青衣的身上——如今他们四人可以说是命运系于同一条线上了。
“请门主以三皇咒加之于属下身上吧。”扶青衣道。
哀邪呆住了!饶是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比,但这一刻仍是不由心生哀然之情。
他明白扶青衣的意思,眼下要想摆脱地司命、荒缺这两大高手的缠斗,就必须有人阻截他们,以掩护其他人脱离。但无论留下什么人,此人都必死无疑,而且十有八九并不能阻截地司命、荒缺多久,因为小野西楼已受伤,就相当吃力了,可是天司危、天司杀、战传说、端木萧萧一众高手将很快赶至。
扶青衣让哀邪以三皇咒加诸于他的身上,显然是抱了必死之心,他要以他最后的生命为他的门主挡上一阵子!三皇咒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将他的生命潜能全面激发,扶青衣的修为本就不低,再借三皇咒之助,其战力就不容小觑了。
断红颜的脸色刹那间煞白如纸。
“不可……”哀邪极为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
扶青衣神情出奇平静地道:“门主请不要犹豫了,护卫门主,本就是属下的职责本分!”
哀邪还在犹豫,他一向都以为自己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做到坚决、果断、理智,但现在他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对千岛盟圣武士负终施以三皇咒,但此刻他面对的却是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为他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扶青衣!
哀邪心头竟掠过一阵苍凉……
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战传说匆匆赶至,见到了那辆倾倒的马车,却没有见到小野西楼、哀邪、断红颜。
但扶青衣仍在。
只是,他已经死了。
他的身躯几乎被劈成了两半,伤口自他的右肩向下,穿过胸膛,直抵其左肋部,连肠子都和着血水流了出来。
而他的右手却已不可思议地穿过一中年男子的胸膛,拳头自其后背透出,好不骇人。
被扶青衣一拳击穿的人的右手还持有一杆出奇长的金枪,但此刻那杆金枪却已弯曲得如同一张巨弓——此人显然是皇影武士荒缺无疑。
扶青衣、荒缺都没有倒下,扶青衣洞穿对方胸膛的右臂将两人的躯体连系在一起,形成了相对平衡之态,让这两个生前曾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杀的对手在死后还相对而立。
荒缺的双目突兀,像是欲脱眶而出,显得极度的惊愕与不信,而扶青衣则是一脸的狰狞扭曲,死亡让他们的神情永远地凝固了,而这最后的神情也向活着的人暗示着在死亡降临之前他们迥异的心灵世界。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活着的人,那便是地司命。
当地司命见到战传说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化让人感到他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
不错,这的确是一场噩梦,一场极为短暂却极为可怕的噩梦。从开始到结束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但给地司命的感觉却像是经历了一个轮回,在生与死之间走了一遭,以至于感到有些虚脱。
地司命用的兵器是剑,而且是以灵巧见长的剑,但他给扶青衣造成的致命伤口却根本不像是剑所致,反倒像是刀,只有刀才会如此纵劈而下。
但地司命却知道在那一刻,他与扶青衣之间与其说是两大高手之战,倒不如说是两个生命在为生存而进行的残酷竞争。中了三皇咒的扶青衣所改变的不仅是他的战力,还有他的精神世界,那时的扶青衣心中,已没有“惧怕”这样的字眼。
地司命只能被迫以一切手段应付扶青衣,那一剑,就是如此劈出的。
随后而来地司命对眼前这一幕有些疑惑,但战传说却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判断源自于扶青衣那狰狞扭曲的面孔,在此之前,他已在中了三皇咒的负终身上看到。
地司命虽然不认识战传说,但见天司杀与之几乎是同时出现,由此推知战传说是友非敌。他向天司杀道:“可惜让他们走脱了。”
“是否有勾祸的行踪?”天司杀道。
“勾祸?!”地司命大吃一惊,脱口惊呼。看来勾祸重现之事,他暂时还不知情。
天司杀与战传说两人相视一眼,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勾祸竟与千岛盟的人分道而行了,难道他放弃了救千岛盟人的初衷?”
地司命对天司杀突然提到勾祸自是既吃惊又不解,忙追问道:“九极神教教主勾祸?!他岂非早已死了?”
天司杀道:“详情我也不知。”
他见荒缺战死,不由想到另外两名皇影武士甲察、尤无几之死,暗忖冥皇刚折损了两名皇影武士,现在又有一名皇影武士阵亡,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见天色已微亮,松了口气道:“天一亮,千岛盟人失去掩护,更难逃脱了,但愿东南西北四门不要太容易被突破才好。”
这时,大批人马赶至,其中包括天司危与端木萧萧。天司危听了天司杀的话,觉得有理,便对追随他身边的端木萧萧道:“你回南门加强防范吧。”
南禅将端木萧萧当即领命离去。
有几名无妄战士相继来禀报说他们曾见到勾祸、千岛盟人沿什么方向离去,一述说,果然是分道而行的。
这几名无妄战士能知道勾祸、小野西楼的去向,反而地司命诸人却不知,其中原因倒不是这些无妄战士比地司命等人更高明,而是因为他们负责值守的位置正好帮了他们的大忙。
事实上这也是小野西楼等人最为忌惮的,成千上万的无妄战士、禅战士的武功修为不高,但他们却渗透于禅都的每一个角落,无时无刻都威胁着他们。
正在这时,忽闻急如骤雨般的马蹄声传来,一骑快马如风而至,未等停稳,马上骑士已翻身而下,跪于天司杀、天司危、地司命面前,急切禀报道:“三位大人,大事不好,有神秘高手直取天司禄府,无人能挡——请三位大人定夺!”
天司禄府?!莫非是勾祸前往天司禄府了?!
战传说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暗叫不好,爻意独自留在天司禄府,会不会有危险?!
只听得天司危向那前来禀报的人问道:“此人是否肤色异常?”
“是!此人肤色如金铁质地!”
“是勾祸!”天司杀忽视了自己尊贵的身份,失声大叫,忽然又道,“喂,小兄弟,你……”
原来就在他开口的当儿,战传说已蓦然如惊鸿般掠起,几个起落之间,很快便消失无踪。
“这年轻人是什么人?”天司危向天司杀问道。
“乐土人。”天司杀的目光依旧望向战传说消失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什么?!”天司危一愣,不知天司杀是在说笑,还是在敷衍。
天司杀这才回过神来,忙解释道:“我也不知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历,看样子他的修为似乎不在你我之下。”
天司危的城府远比天司杀深,对天司杀不知对方来历便称之为“小兄弟”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不过表面上却未动声色。
……
战传说自是直奔天司禄府而去了。
他心中暗暗惊叹于勾祸的速度,从他与勾祸交手到现在,所间隔的时间很短,没想到勾祸竟然已将目标转为天司禄府。其身法之快,实是骇人听闻。
而且看样子天司禄府的情况十分吃紧,否则也不会急着向天司危、天司杀求救了。天司禄府中家将众多,天司禄身边也有不少好手,但想必面对勾祸这绝世之魔时,也难有作为。
却不知勾祸为何会突然转而对天司禄府下手?
……
天司禄府。
此时的天司禄府并不是如战传说所想象的那么一片混乱,更丝毫没有所谓受到无可抵挡的冲击的迹象。
战传说以最快的速度赶向天司禄府,由于过于担心身在天司禄府的爻意的安危,途中没有什么人马向天司禄府聚集这一有违常理之处战传说并没有留意到。
直到接近天司禄府后,完全出乎意料的宁静才让战传说大吃一惊:几个天司禄府家将刚从正门出来,神情平静,有说有笑;一只黄白相间的狗蹲在天司禄府外的台阶下无声无息;刚刚透出的少许曙光洒落天司禄府——这何尝有一点厮杀过的迹象?
战传说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疑云浮上心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带着满腹疑惑,战传说继续走向天司禄府,那几位家将认出了他,知道他是天司禄府的客人,便向他问候了几句,战传说一边应着,几乎忍不住要问这几个人方才是否有一场厮杀,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只伏在台阶下的狗也只是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便侧过头去了。
“真是有点邪门……”战传说暗自忖道。
直到跨入天司禄府大门的那一刹那,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恍然大悟,脱口道:“啊呀,上当了!”
正好这时有两名府中家将欲过来查看,被战传说突如其来的惊讶声吓了一跳。
战传说回过头来,忙向那两人道:“见笑了,在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时失态。”
两家将见是被天司禄奉为上宾的宾客,当然不会说什么,但暗地里却留了个心眼,心忖这人为何如此神神秘秘?于是悄悄地尾随着战传说。
战传说径直去见爻意,一路上遇到不少守夜的家将,他们见是战传说,都没有拦阻,战传说顺顺利利地到了爻意的居处。
叩门之后,战传说又补充了一句:“爻意姑娘,是我。”
门很快就打开了,爻意衣裳整齐地出现在战传说面前,屋内点着一支烛火,蜡烛已燃了大半截,看来爻意是彻夜未眠。
一见战传说,爻意便问道:“见着小夭了吗?”
“见着了……但见着之后,她却被千岛盟的人掳掠走了。”
“什么?”爻意更惊,望着战传说。虽然她没有再说什么,但战传说却明白她的话意:她一定是惊讶于千岛盟人怎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将小夭掳掠而去。
于是战传说就把当时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末了添了一句:“照我看,小夭暂时决不会有什么危险。”
最后这句话其实他只是想安慰爻意,事实上对于这一点,他自己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
“祭湖湖心岛之内,会不会又是一个圈套?”爻意道。
战传说反手将门掩上方道:“就算是一个圈套,我也必须前去。”他随即转过话题道,“天司禄府一直这么平静?”
“今夜?当然是的。”爻意道。
“果然上当了!”战传说右拳用力地砸在了自己左手手心,一脸的懊恼。他心中已然明白,自己与天司危、天司杀等人都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说勾祸攻袭天司禄府,只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以便争取更多的逃脱时间。毕竟天司危、天司杀、地司命,再加上战传说,合四人的力量就绝对不容人小觑,利用一个小小的计谋把他们四人都吸引至天司禄府,小野西楼等人的压力就会小多了。
战传说之所以能作出如此肯定的判断,是因为他相信一个普通的大冥王朝的战士,是绝对没有胆量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对天司危、天司杀这样的人物开如此大的玩笑的,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那前去向天司危、天司杀禀报的人,是暗中为千岛盟效力——这并不奇怪,大冥乐土既然与千岛盟长期对立,那么双方在对方的领地内安插渗透自己的势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千岛盟此计就像是信手拈来,乍一看并无出奇之处,但却极具效果。天司杀、天司危位尊权重,怎可能认识一个普通的无妄战士、禅战士?而当时他们急于追踪勾祸,千岛盟的人便投其所需,“即时”告诉他们“勾祸”的下落,而且同时还让他们知晓天司禄府正受到严重威胁,天司危等人岂有不中计上当之理?
勾祸纵然魔功惊世骇俗,但他已在乐土销声匿迹多年,已成孤家寡人,这件事只能是小野西楼等人所为,而不会是勾祸的计策。
爻意见战传说扼腕而叹,忙问原因,战传说便将详情述出,爻意听罢也叹息道:“的确遗憾,若是能够生擒小野西楼,以小野西楼在千岛盟的地位,千岛盟的人就不敢将小夭如何了。”
说到小夭,战传说的心头沉重无比。他本是为救殒惊天而来的,结果殒惊天遇害了,如今连小夭也凶吉难测,不知所踪。
战传说道:“想必此时天司危他们也应该赶至天司禄府了,我必须及时提醒他们,以免耽误更多时间。”
一连串的变故,使战传说疲于应付,以至于忘记了他刚进禅都时为了掩藏身份不得不设法随剑帛人一起进禅都,竟主动与双相八司这样的人物接近,这些人可都是大冥冥皇的重臣。
战传说一心只想将千岛盟的人困死于禅都之内,何尝多想其他事?他匆匆出了天司禄府,正好见天司杀带着一队人马正在天司禄府外,却未见天司危,大概是因为天司危与小野西楼一战大伤元气的缘故。
天司杀正与几个天司禄府的家将大声说着什么,不用说也是在问家将天司禄府为何如此风平浪静,而那几个家将自是被问得云里雾里。
天司杀的脾气本就直爽急躁,几句问不明白,立时火冒三丈。
天司杀一发怒,可谓是鬼神惊悸,更何况几个小小的家将?纵然他们的靠山是天司禄,也不由被骇得魂飞魄散。禅都谁不知天司杀性情粗鲁?一言不合,即使对象同为双相八司者,他也不留情面。
一时紧张骇怕,加上天司杀问得古怪,几个家将更说不清楚了。
天司杀气得如钢针般的虬须根根直竖起来,忽见战传说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大喜过望,立即舍了几个家将,疾步向战传说迎来。
那几个家将这才缓过一口气,暗称侥幸,定神一看是战传说为他们解了围,好不感激。
天司杀迫不及待地道:“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勾祸何在?这儿为何如此安静?”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战传说直接道:“我们上当了,向几位大人禀报的人,也许并不是真正的无妄战士,就算有无妄战士的身份,也定是暗中为千岛盟效劳的。”
“什么?!”天司杀先是一怔,他虽然性情粗犷,却并不愚笨,很快便明白过来了,冷哼一声,霍然转身,愤怒的目光如刀一般向他身后的那队人马扫视了一遍。
他定是想找到那个假传讯息的人,但结果自然一无所获。在那种情况下,一个传讯者又怎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在他通报了讯息之后,谁也不会去管他将何去何从。
此人不但计谋得逞,而且可以说全然不费工夫,全身而退,这如何不让天司杀为之气结?
天司杀略略冷静了一些,自然想到那人早已悄然脱身,他回转身来,一把拉住战传说,道:“走!就算千岛盟人用尽一切诡计,终也是于事无补,你与我一同前去,定有痛快一战的机会!”
战传说忙道:“对付千岛盟,所有乐土之人都理当尽力,不过还要请几位大人先行一步,在下尚有不便之处。”
有了小夭的教训,他是再也不敢随便与爻意分开了。万一爻意再有什么意外,岂不要把他活活逼疯了?
“你是天司禄府的人?难道怕天司禄不答应?哼,诛灭千岛盟人是冥皇的旨意,谅他也不敢阻拦你!”
战传说道:“与天司禄大人无关,在下只是客居此地。”
“原来如此,本司杀也奇怪天司禄府有如此出色的人物,而我却一无所知。”
“大人过奖了。”战传说对天司杀很是客气,因为他还想有求于天司杀,“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能不能说?”
“说!本司杀就喜欢年少有为之人!”看样子,天司杀真的对战传说颇有好感了,其实他与战传说从见面到现在,也就不过一刻钟左右,也不知为什么就对战传说青睐有加。
“若可能,希望大人能将千岛盟人留一个活口。”战传说这么说,自是因为他还希望由此能够在救小夭时,不至于太过被动。
天司杀听罢,哈哈大笑,其笑声之爽朗,让那几个天司禄府的家将暗自奇怪:为何天司杀大人对他们凶神恶煞,而战传说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让天司杀如此开怀?
笑罢,天司杀方道:“难得小兄弟对本司杀这么有信心,本司杀就答应你。”
天司禄府家将不由得大吐舌头:“吓?!小兄弟?!”
铜雀馆南向一条逼仄的小街。
一无妄战士策马而行,在这样狭窄的小街仍能疾行如飞,足见其骑术之高明。
眼见就要穿过小街的时候,无妄战士一展身,已从马背上跃下,而那失去了主人的马依旧向前疾奔过去,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
那无妄战士悄无声息地行至街口一门前,迅速四下里看了看,见无异常,即伸手推门,门是虚掩着的,应声而开。
无妄战士闪身而入,随即便把门关上了。
此时已接近天亮,但屋内仍是很暗。
“咔嚓……”“咔嚓……”是敲打火石的声音。
很快,如豆般的烛光便已燃起。
烛光虽小,却也照遍了小屋的角角落落。
烛光也照亮了那无妄战士的脸——赫然是向天司杀、天司危假称天司禄府受到攻击的那个人!
他用一只木盆盛了水,又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瓷瓶,将瓶中的粉末倒了少许在木盆中,然后低头凑近木盆,将水浇到脸上,木盆中的水渐渐变得浑浊了。
当他最后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时,赫然已换了一副面孔,原先的粗犷之气不见了,代之出现的是一张沉郁不苟言笑的脸——他骇然是天司禄府的管家!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这才端着烛台,向后门走去。出了后门,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四周高屋伸出的檐角挡住了院子的不少空间,几乎掩盖了小院的一半天空。
在小院的一角有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小屋,他便端着烛台进了这间小屋。小屋很乱,大大小小有用无用的杂物横七竖八,被烛火照得影子乱晃,一张破旧的木床被竖了起来,斜靠在一面墙上,四周又堆满了杂物,以至于让人感到那木床会不堪重负,倾倒过来。
此人在屋子的一角蹲下,伸手按向地面,一声轻响,本是平整如常的地面突然滑开出现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洞口下方有通道相接,也不知通向何方。
随后他便下了地下通道,启动了通道侧壁的一个机括,盖板重新盖上了。沿着刚好可以由一人通行的地下通道向下走了一阵,通道又开始变为上坡。
当他走到尽头时,头顶上出现了一块铁板,他便以手指轻轻地叩击着铁板:“笃,笃笃,笃笃笃……”很有节奏感。
铁板很快开启,他纵身而上。
这时,他所置身的是一间很独特的屋子,说它独特,是因为它宽不过七八尺,长却有两三丈,显得很不正常。而且这屋子也很高,在屋子的一端架着一张长长的木梯,顺着木梯上攀,可以到达屋顶。
事实上,如果从外面看,很难察觉出这间狭长的屋子的存在,因为它是从一间正屋中巧妙隔离出来的,而且从正屋的其他房内没有任何门径可以到达这儿,此间与外界唯一的通道就是地下通道。
显然,这是早就已备下的供隐身用的场所。
小野西楼、哀邪、断红颜此刻就在这里隐身。
那假扮成无妄战士的人先向三人施礼之后方道:“哀门主的计策果然高明,他们都已中计前去天司禄府了。”
哀邪却毫无喜色,他知道扶青衣永远也不可能活着来见他了,但他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扶青衣他……”
“他杀了一名皇影武士后也遭到不幸。”那人道。
哀邪默默无言,虽然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是不由有些悲戚。
“将雏,你能断定来时未受盯梢?”哀邪毕竟是哀邪,即使是在极度的悲戚伤感的时候,他仍是不失理智与警惕。也许,这是惊怖流一直担心为外人知悉他们的行踪,而养成的习惯。
“他们根本不会留意我的行踪,想必只有到达天司禄府之后,他们才会发现上当。”被称为将雏的天司禄府管家道。在天司禄府中,他当然并不叫将雏,自然是用了化名。
小野西楼这时开口道:“这一次若不是扶青衣舍命相保,我们就没有机会脱身了。惊怖流对千岛盟的忠诚,本座会向盟皇禀报。”
“多谢圣座。”哀邪口中这么说,其实对这事已没有多少热情。铜雀馆一役,千岛盟元气大伤,看来投靠千岛盟是有些不明智了,哀邪之所以还一直追随小野西楼左右,是因为他根本别无选择,大冥王朝岂能轻易放过他?
哀邪也相信扶青衣舍命掩护,并不是因为对千岛盟的忠诚,而是为了他这个门主。事实上,无论是扶青衣还是断红颜,对投效千岛盟的事都不十分热衷,只是他们不愿反对哀邪的决定罢了。
何况,眼下只是暂时保全性命而已,能不能离开禅都,却不得而知了。
哀邪实在难以乐观。
将雏像是看出了哀邪的担忧,他道:“门主放心,这里很难被外人发现,你与圣座三人只管在此隐匿便是,我自会按时送来衣食,只要拖上十日八日,大冥王朝恐怕就会泄气了,以为我们已趁机离开禅都,等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小野西楼道:“也只有如此了。将雏,你该回天司禄府了,否则时间久了,会让人起疑。”
将雏答应一声,将烛台留下,又沿来时的途径离去了。
待将雏离去后,哀邪道:“圣座放心,将雏绝对可靠。他父亲本是大冥重臣,但后来却因为一个艺妓,而与当时更有权势的天司危——就是今日天司危之兄发生冲突,结果招来祸端,被当时的天司危设下一个圈套,导致将雏满门抄斩,但将雏当时不在禅都,方逃过劫难。当时他只有六七岁,事过十年之后,他重新回到禅都时,已没有人能够认出他,更没有人知道他在惊怖流的引荐下,为千岛盟效命。将雏知道,要扳倒天司危,在乐土是不可能的,唯有借助乐土之外的力量。他对大冥王朝有深仇大恨,所以十分可靠。”
千岛盟安插在禅都的力量绝对不止将雏一人,但将雏是惊怖流引荐的,偏偏唯有将雏在最紧要的关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哀邪不免有些得意。
哀邪津津乐道,小野西楼却在想另一件事,她感慨地道:“以我千岛盟三大圣士之力,一直难以冲破大冥的包围,而勾祸仅凭一人之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大冥众人陷于混乱,顾此失彼,不能不让人佩服。千岛盟与大冥之争战,归根结底,仍是比拼实力,若是千岛盟多有几个如勾祸这样的人物,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小野西楼一向高傲无比,还是第一次感到自身实力不济,看来铜雀馆一役,给她造成的震撼很是不小。
顿了顿,她又道:“勾祸为何能够再次逃离死亡重获新生?他又为什么要助我千岛盟……一切皆是难解之谜啊!”
“所幸勾祸重现,对于千岛盟来说,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有利的事。”哀邪道。
“但愿如你所言。”小野西楼道。
天终于亮了。
是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一夜的疯狂杀戮并没有改变天气的晴好,而明亮灿烂的阳光却让人对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产生了疑惑。
秋日阳光下的禅都依旧那么雄伟恢弘。
禅都南门外,数十名骑士在急速奔驰,显然他们都已是长途跋涉,连夜奔走,每个人都显得极为疲惫不堪,一脸风尘之色。但每个人都没有丝毫要歇一歇的意思,反而仍在全力催赶身下的坐骑。
奔掠于最前面的骑士显得精干强悍,背负单刀,显然是这队人马的领头人物。
飞奔至南门外,众骑士自动勒住坐骑,翻身落地。
城门自发生铜雀馆之变后,就一直是关闭着的,那领头的骑士向城头大声呼道:“坐忘城东尉将铁风奉命接坐忘城城主灵柩回归故土,请城上的朋友给个方便。”
原来是铁风带着坐忘城的人来接殒惊天的灵柩回坐忘城。
城头上很快有几人探出头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铁风一行人,过了一阵子,方有人开口道:“入城可以,但最多只能有十人入城,其余的人必须留在城外!”
“什么?!”铁风大怒,不过他的怒喝声只是出于心中,并未出口。毕竟他不是莽撞之人,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当下强抑怒气,道:“据铁某所知,禅都并无这一规矩……”
没等他话说完,就被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若是你觉得不合你意,即使一人也不必入城了。”
撂下这句话后,城上的人又缩了回去,不见了。
铁风只觉心中“腾”地升起万丈怒焰,直冲脑门,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遭受冷遇:城主殒惊天既然沦为阶下囚,那他们坐忘城的人也自然一并受到轻视。
先是坐忘城无故被卜城围攻,接着是城主殒惊天被押送禅都,随后又惊闻城主在黑狱中遇害,包括铁风在内,坐忘城上上下下可谓是既悲且怒,早已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再受这样的际遇,几乎连肺都气炸了,但面对紧闭的城门,除了怒目而视之外,又能如何?
铁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立于南门外,他的沉默让人感到十分的压抑与沉重。
城主的遗体不能长久搁置于禅都,必须尽早运回坐忘城,但若说让铁风等人再去低声下气地恳求戍守南门的禅战士,他们却委实不情不愿。
正在矛盾不决之时,忽闻绳索绞动的“吱吱咯咯……”的声音,在众人不抱多少希望的时候,城门竟然徐徐开启了。
众人不觉有些疑惑。
却见城门里走出一列人来,走在最前面的人留有五绺长须,华服随风飘拂,惬意飘逸,竟是天司命!
铁风知道城主殒惊天与天司命私交不错,自己也因此而见过天司命几次,算是混了个脸熟,此时见天司命忽然出现在南门,铁风对城门的开启原因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只见天司命迎着铁风道:“铁尉是迎殒城主灵柩而来的吧?”
铁风赶紧向着天司命跪禀道:“正是!铁风代坐忘城上下向大人问安!”天司命是殒惊天的朋友,又尊为双相八司之列,铁风当然不能不敬。
天司命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本司命也未能替老友尽力,实是愧对他的亡灵。”
“人算不如天算,大人有这份心意,坐忘城上下已经感激不尽。”
天司命感慨地摇了摇头,接着道:“你起来说话吧。”
铁风站起身之后,天司命指着身侧的一个人道:“对于携带兵器者,一次只准十人入城,这的确是天司危大人之令,这位林统领也是奉命行事,铁尉切莫见怪。”
天司命身边的人正是曾在城头与铁风对话者,原来他是南禅将离天阙手下的一员统领,这时他向铁风抱拳施礼道:“铁尉见谅了,昨夜有大批千岛盟人在禅都出现,虽被一举击溃,但仍有少数几人逃脱,他们一直未有机会出城,为了避免有千岛盟人再混入禅都救这几人出城,天司危大人下令不允许有大量携带兵器的人进城。”
铁风心道:“原来如此!”不过就算事出有因,这林统领先前的态度却仍是过于恶劣,但有天司命在场,铁风也不能多说什么,唯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好说好说。”
天司命圆场道:“林统领奉令而行,也有不得已之处,不过铁尉一向对大冥忠心耿耿,与铁尉同来的也是坐忘城人,林统领能否破例一次?”
“有大人开口,属下哪有不遵之理?”林统领这次答应得十分爽快。
铁风分别向天司命、林统领称谢后,正欲领众人进城,忽闻后面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请诸位稍等片刻!”
马蹄嘚嘚,一形容古拙的老者正骑着一匹瘦马,一溜小驰而至。看样子这老者的骑术很不高明,那瘦马跑得不算快,但却已经让他十分的紧张了,几乎是恨不得伏下身来抱着马脖子。
林统领皱了皱眉,而天司命则声色不动。
终于跑近这边了,那老者“吁……”的一声吆喝,用力拉着缰绳,整个人身子都向后倾过去,让人感到他这不是要勒住一匹瘦骨嶙峋的马,而是要勒住一只猛虎。
翻身下了马,那老者满心欢喜地道:“太好了,方才老朽在途中遇见了几拨人,都说禅都城门紧闭,若无要紧的事不得入内,所以他们又折回了,老朽还担心不能进城,现在就放心了。”
天司命微微一笑,道:“他们说得不假,昨夜夜间的确是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入城,但天亮之后,倒没有这一约束了,老先生见到的人,大概是昨夜想进禅都的人吧?”
那老者一身青衫洗得发白,神色间既有一股迂气,又略有少许傲气,清瘦之中颇见风骨,想必是一个饱读经书的学究,而天司命对棋琴书画无一不精,乃双相八司中最为风雅者,难怪他对这位老者甚是客气。
那老者正是曾在坐忘城中与贝总管见过面并为贝总管派人追杀的老者。他进坐忘城时,并未与铁风相遇,所以两人也不相识。
青衫老者似乎并不知道与他说话者是大冥王朝位高权重的天司命,也未向天司命施礼。
当然,在常人看来,这也并不意外:一个居于山乡偏野的垂暮老者,又怎么识得天司命大人?
战传说折腾了一夜,到了天亮之后,因为局势已经平静,一时又无事可为,便觉得有些倦了,只是因为牵挂小夭的安危,心头一直不安,也无法安心休息,到了正午,忽然有天司杀府的人到天司禄府来,说是奉天司杀之命前来请战传说前往天司杀府一行。
战传说大感意外,虽然他也感觉到天司杀对自己似乎颇为青睐,但也不至于这么快便邀他入天司杀府吧?
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圈套?
也难怪战传说如此紧张,毕竟冥皇曾一心想置其于死地,而且与地司杀在坐忘城那一场恶战似乎仍如昨日般历历在目,如今却要他深入天司杀府,而天司杀与地司杀同样是司职刑杀大权的人物,万一先前天司杀对他的亲近不过只是天司杀的小小手段,那自己进入天司杀府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转念一想,战传说又想到如果天司杀真的是奉冥皇之命要擒杀他,那就算藏身于天司禄府不肯出去,也是无济于事的,天司禄府还不是同样是冥皇说一不二的地方?
虽然这么想,战传说还是留了个心眼,让天司禄府的人把这件事转告了姒伊。从天司禄对姒伊的态度,从姒伊在天司禄府中的举止,战传说越来越感到姒伊能耐不凡,她也是禅都之内唯一一个可能给他以帮助的人了——至少在此之前,她一直未对他有什么恶意。
战传说愿意前往天司杀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必须借重天司杀这样的人物,才有可能了解禅都形势的变化,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追查千岛盟人的下落。
天司杀与天司禄地位相当,但天司杀府却远不如天司禄府气势恢弘。
战传说乘着天司杀派来接他的马车直入天司杀府内,天司杀已在前院等候。
见了战传说,天司杀显得很是高兴,竟挽着战传说臂膀,哈哈笑道:“千岛盟人在禅都作乱固然可恶,但本司杀却因此而遇见了小兄弟,总算不全是坏事。”这样的话,也只有拥有他这等超然地位的人物才敢说,换作他人,可就是大逆之罪了。
战传说一直有些忐忑,见天司杀态度如此,悬着的心放下不少,不过天司杀过分的热情也让他有些吃不消。
司杀府内早已备好了宴席,不过入席的人并不多,加上战传说与天司杀也不过只有七人。大概如今是非常时日,千岛盟人还未找到,若过于铺张,恐怕会招来冥皇怪罪,战传说这一次是主客,而其他的几个人全是天司杀的部属。
入席之后,天司杀先道:“本司杀向来看重少年英雄,虽然尚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却也希望能与小兄弟多多亲近。”
战传说不卑不亢地道:“在下不知何以能蒙大人错爱。”对于常人来说,能得天司杀青睐看好,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但对战传说来说,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
天司杀一挥手,极具气势地道:“不为别的,就因为你称自己是乐土人!不错,但凡是乐土人,就当为诛灭千岛盟效力,哪管是师出何门?本司杀就欣赏小兄弟这样的胸襟。”
陪席的几人一阵恭维。
天司杀又道:“小兄弟既然能成为天司禄府的宾客,当是出自名门望族了。”
战传说摇头道:“恰恰相反,在下所属的族门,在乐土知悉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他这么说倒是大实话,知道桃源的人,的确少之又少。
天司杀说那番话,应该是想让战传说透露身世,但战传说的话显然让他失望了,于是他只好把话挑明了:“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兄弟?”
战传说当然不愿直言相告,而是道:“在下陈籍。”
“原来你是陈籍?!”天司杀的神情让战传说不由有些紧张,但他唯有点头。
天司杀感慨地道:“无怪乎在不二法门追杀下一直能够化险为夷的战传说,最后却亡于陈公子之手,原来陈公子的武道修为已如此高明,那战传说也死得不冤了。”
他忽然改称战传说为“陈公子”,客气中透出了一份淡淡的疏远,莫非是因为他知道,“陈籍”与坐忘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战传说这时却有些后悔了,他这才意识到“陈籍”此名虽然是他信手拈来的假名,但因为自己杀了灵使之子的缘故,也已名扬乐土了,这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天司杀忽然又说了句让战传说更为震撼的话:“本司杀听到有一种说法,说陈公子才是真正的战曲之子战传说,而世人皆知的战传说,其实是假冒的,却不知这一说法是真是假?”
战传说一颗心倏然下沉!
他这才意识到天司杀虽然看起来粗豪直爽,似乎毫无心机,而事实上他绝对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其实自己早该料到,要想登上双相八司这样的权位,仅凭武道修为是远远不够的,可以说双相八司之中,没有谁会是简单的人物。
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百合平原临近天机峰的地方新添了一座坟墓,坟墓简单得近乎寒碜,唯有一块石碑,再无一物。
除了奉命掘墓的几名道宗弟子外,没有人为石敢当送葬。曾经的一代宗主,竟落得如此凄惨的结局。
天机峰元辰堂内,玄流三宗宗主汇集一堂。
弘咒向妩月道:“你一直带在身边的丫头是什么人?她为何见石敢当毒发身亡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妩月道。
弘咒狞笑一声:“是你导致石敢当毒发身亡,而天残的下落从此无迹可寻,单单这一点,你就难以向元尊交代。”
妩月道:“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受到攻击以至大耗内力,我之所以迫使他服下毒物,只是希望借此可以逼得他为保全性命,不得不开口。”顿了顿,又道,“若是元尊也认为这件事的过错在我,那么奉你为三宗之主我无话可说,否则,休想让我拱手相让。元尊只说谁若能找到天残的下落,就支持谁为三宗之主,可没有说若是失败了,又当如何。”
弘咒冷哼一声道:“论实力,本宗远在你内丹宗之上,若不是元尊不愿看到三宗内战带来太多伤亡,本宗单凭实力就可以一举铲平内丹宗!元尊明察秋毫,这件事之后,他必能看出本宗才是唯一适合吞并三宗的人,你——不必再有多少幻想了!”
妩月毫不示弱地道:“那倒未必!本宗主可有足够的耐心奉陪到底!”
十日前,法门四使中的广目使忽然至青虹谷,向弘咒传达了法门元尊的旨意,称为免争战不息徒增伤亡,法门元尊愿为玄流三宗做主,若是内丹宗、术宗二宗中的某一宗能够找到天残的下落,法门就支持该宗宗主为三宗之主。至于道宗,早在多年前就已逐步为术宗暗中控制,因此并不在此列。不过无论是内丹宗,还是术宗,都可以从道宗获得支持,换而言之,道宗将同时供内丹宗、术宗驱使。
最后一个条件,对弘咒来说,有点难以接受,因为这无异于要弘咒把已经吃到口中的肥肉吐出来让其他人分享。
但最后弘咒还是应允了。
他心中明白,之所以能够逐步控制道宗,与不二法门的暗中支持是分不开的,从这一点来看,法门元尊这一次的安排,也必有深意,因为不二法门没有理由改变以往对术宗的支持。至少,从实力上看,术宗的确略高内丹宗一筹,换而言之,术宗在这场角逐中获胜的可能性就会大于内丹宗,若结果是这样,那么弘咒便可手不见血地坐拥三宗了。
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
但在弘咒看来,这似乎也印证了他原先的猜测:元尊没有理由提出对术宗不利的建议。石敢当死于妩月的手中,这必然导致妩月的被动,而这一点,是否早已在元尊的预料之中?
有了这样的理由,也许就可以迫使内丹宗屈服于术宗了。
来天机峰前,弘咒还担心因为与石敢当有特殊的关系,妩月会占得先机,现在看来,他的担心自是不必要了。
所以,弘咒此时看似气愤,其实他的心中很是得意,一切都在朝着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觉得在对妩月施加压力的同时,还有必要收拢一下蓝倾城的人心。毕竟现在已不是十日之前,蓝倾城已不仅仅为他弘咒效命,同时暂时还会为妩月效命。
于是弘咒道:“石敢当突然毒发身亡,道宗却没有发生大的波动,蓝宗主功不可没啊,这自是因蓝宗主平时对道宗所属约束严厉之故。”他称蓝倾城为“蓝宗主”,其用意就很明显了。
蓝倾城却像是两边都不愿得罪,他道:“这全仰仗两位宗主运筹帷幄,使蓝某可以把握住道宗的局面。”
弘咒干笑一声,心头暗骂:“真是混账东西,她妩月何尝运筹了什么?”
面对天司杀突如其来的一问,战传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片刻的犹豫之后,他终于道:“这一传言是正确的,在下才是真正的战传说。”说出这一点,自然需要下很大的决心,而促使战传说下这么大决心的,是因为他担心天司杀早已知道真相,方才这一问只为试探他,若如此,那么一旦他不敢承认,之后就十分的被动了。
战传说静观天司杀的反应。
天司杀的反应出乎战传说的意料,只见天司杀喟然一叹,道:“本司杀一直奇怪为何战曲战大侠可以在乐土各路高手一一败北的情况下勇于挺身而出,应战千异,而他的后人却品行不端,原来那作恶多端之人,并不是真正的战曲之子战传说!”随即话锋一转,接道,“战公子,为何你一直不将这件事的真相公诸于众?”
看似是毫不经意间随口问出的一句话,其实却很是尖锐,战传说这才真正地领略到天司杀的厉害。
他唯有道:“因为在下担心这事未必能让世人相信。”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战公子为何对世人这么没有信心?”看样子这一次战传说若不能给天司杀一个满意的回答,后者就会这么一直问下去穷追不舍了。
战传说灵机一动,正色道:“首先大人就未必会相信在下的话,尽管在下所说的句句属实。”
天司杀果然追问:“你又怎知本司杀一定不信?”
“因为这件事的幕后操纵者是一个备受尊仰之人,恐怕没有人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此人是谁?”
战传说已是孤注一掷了,他缓缓地道:“此人就是不二法门四使中的灵使!”
战传说道出灵使而未说是法门元尊,一则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法门元尊与这件事有关系,二则是因为说出灵使,已经让人难以置信,若说是法门元尊与此事有关,那就等于一下子将自己推入了绝境,没有人会相信的。
而天司杀的反应更是大出战传说的意料,他竟长出了一口气,道:“果然不出本司杀所料!”
“什么?!”战传说对天司杀的话有些似懂非懂了,难道说天司杀早已猜知这件事?这似乎不太可能。
天司杀没有回答,而此时席中一身形高颀的中年男子插口道:“天司杀大人在所谓的战传说肆虐乐土时,就已起疑,因为此人虽然处处为非作歹,却似乎毫无目的。不为财,不为色,而且得罪的都是在乐土有一定势力的门派,这就很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不二法门灵使声称要擒杀此人,但却几次让其逃脱,以不二法门的势力之强,实在不应如此,除非另有内幕。天司杀大人虽然对此事起疑,但此贼子一直在禅都之外活动,那是地司杀大人的管辖范围,天司杀大人不宜随便插足……咳咳……”说到这里,他干咳了一声,才接着道,“虽然是地司杀的管辖范围,但既然地司杀大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天司杀大人又不能坐视此贼为非作歹而不加理会,所以,大人便让我们几人暗中追查这件事。有一日,我们正好遇见此贼在一家客栈中与六道门的人厮杀,而在此之前,我们已查知灵使当时就在左近,我们以为这一次此贼是栽定了,结果却大出我们意料,灵使一直没有出手,相反倒是六道门的人伤亡惨重——唉,也怨我们太相信灵使了,以为有他在左近,就根本无须我们出手助六道门的人。”
战传说默默地听着,心头有无限感慨。他一直以为要让这件事拨云见日、昭明天下将困难无比,以至于自己都毫无信心,却没有料到早已有人对此事也起了疑心。看来,有些事情是根本不需要刻意回避的,唯有敢于直面,方是正确的。
那人接着道:“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人在将六道门的人一掌击毙之后,竟去与灵使相见!虽然我们几人慑于灵使可怕的修为不敢过于接近,但对于这一点却还是能够肯定的,所有的这一切,都足以说明此事隐藏有一个极大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与灵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天司杀这才开口:“直接正面与灵使交锋,本司杀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这不仅指武道修为,更是因为他身份特殊,若不是一切都真相大白,有足够充分的证据,就是冥皇也不会答应本司杀对付灵使,因为那将会为乐土带来极大的不安定因素。何况,这还牵涉到本司杀与地司杀大人的关系。”
战传说缓缓点头,道:“在下明白。”
此刻战传说才知道天司杀将他请来天司杀府,是有其用意的,而且天司杀很可能已知他就是“陈籍”,若真的如此,那么方才战传说如果没有以实相告,也许他就会错过这一次机会。毕竟能让天司杀相信他才是真正的战传说不是一件坏事,尤为让战传说惊喜的是天司杀也对灵使起了疑心,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所以,战传说忍不住道出了心声:“在此之前,在下本以为一旦说出灵使是操纵此事的话,是没有一人会相信的,因为他的身份太特殊了,世人对其唯有敬仰!”
天司杀哈哈一笑,道:“本司杀司职对付种种恶人贼子,一生之中见过不少表面上看道貌岸然暗地里却做出种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勾当之人,可以说已很难会被表象所蒙蔽了。”
顿了一顿,又道:“但对于灵使为什么要这么做,本司杀却真的是难以猜透。”
战传说虽然也大致猜定了灵使的用意,但要说出这件事,就必然会牵涉到桃源,而战传说现在还不想让天司杀知道他来自桃源,所以他只能道:“这一点,在下也一直有些不明白。”
“但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天司杀很有信心地道。
战传说忽然道:“若是有一天大人已完全查清灵使的确暗中操纵此事祸害了不少人,将会如何?他可是法门四使之一啊!”
言下之意,自是说灵使的身后可就是不二法门,到时候能否经得住这么大的压力,秉公而行?
天司杀肃然道:“只要我还是天司杀,只要作恶者犯在了本司杀的手上,哪怕他就是神,本司杀也要全力以赴,将之擒杀!”
“好!”那身形高颀的人大声喝彩,道,“我等心甘情愿追随司杀大人,就是钦佩大人这份无畏无惧!”其他几人也是情绪高昂,显然是受了天司杀方才慷慨陈词的感染。看得出这几个人都应该是天司杀的心腹,而且他们对天司杀的敬重,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天司杀的属下。
想必天司杀也深知这一点,否则有关灵使这样敏感的话题,他也不会当着这几个人的面说。
战传说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奉命前往坐忘城的不是地司杀,而是天司杀,那么结局又当如何?从现在天司杀的言行来看,他对与坐忘城、皇影武士、地司杀有关的那件事,应该并不知情,这也进一步证实了爻意的推测,那就是冥皇这一举措,知晓的人是少之又少。其中原因不言自明,这种不光彩的举措,冥皇当然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也不至于要杀殒惊天灭口。
这样一来,战传说面临来自冥皇的威胁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因为冥皇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对付战传说,甚至还没有合适的借口对付战传说。
此次司杀府之行,可说是解去了战传说的一块心病,让他感到轻松不少,看来澄清真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以天司杀在大冥的地位与影响,他能够相信战传说,这是颇有分量的。
战传说牵挂着千岛盟人的下落,于是问道:“不知追查千岛盟人进展如何?”
天司杀道:“毫无进展——非但找不到千岛盟人,连勾祸也一并下落不明了,而四城门的禅战士皆断定勾祸没有逃出城外。像勾祸这样的人留在禅都,只怕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天司杀府与天司危府的压力极大,也不知这勾祸怎么就能一而再地死里逃生。第一次是南许许救了他,那么第二次又是谁呢?南许许救了勾祸之后,从此再也不敢在乐土抛头露面,却不知有什么人竟不吸取这一教训,重蹈南许许覆辙,实是可恨!”
南许许第一次救九极神教教主勾祸的前因后果以及其过程,战传说已听南许许亲口说过,南许许也算是有身不由己之处,不过这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至于南许许第二次救下勾祸这件事,连战传说也不知情。天司杀提到南许许一直不敢在乐土抛头露面之事,让战传说想到花犯追查南许许下落的事,心头暗忖不知花犯有没有可能会找到南许许,若是找到了,定会有冲突,花犯剑法高明,南许许毒术霸道,若有冲突也不知谁将吃亏。而战传说则不希望他们两者当中任何一人有什么意外。
他却不知此时南许许早是隔世为人了。
天司杀与战传说又交谈了一阵,忽然问了一个让战传说有些意外的问题:“本司杀听说与战公子同在天司禄府做客的还有两位女子,不知是不是战公子的妻室?”
战传说一怔,有些尴尬地道:“她们都是在下的朋友。”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其中有一女子已落入千岛盟之人手中,所以……”
“所以你想让本司杀能留一个千岛盟活口?”天司杀道。
“正是。”战传说道,他还不愿告诉对方那女子就是殒惊天的女儿小夭。
但也许不需他说出,天司杀也知道。许多战传说一直当做是秘密全力守护着的,原来早已被他人所知,剑帛女子姒伊是如此,天司杀也是如此。
“但愿本司杀有兑现承诺的机会。”天司杀道。
坐忘城。
如今的坐忘城很平静,不过这种平静不是代表安宁与祥和,而是因为坐忘城已消耗过甚,所以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悲剧接二连三地上演,反倒让坐忘城的人渐渐地习惯了。
直到一列衣饰鲜明的地司命府的人进入坐忘城,才稍稍打破了坐忘城的平静。因为地司命府的人出现在什么地方,就预示着冥皇有重要任免、决策要公诸于众。这一次,坐忘城的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城主殒惊天已遇害,地司命府的人会不会是来宣告冥皇任命了新的城主?
这种可能性当然极大,但唯一有些不符的就是照理任免六大要塞的头领这样重大的事情,应是地司命亲自前来宣告,但这一次前来坐忘城的人当中,并没有地司命,地司命的心腹藏东来是众来客当中地位最高的。
因为这个缘故,坐忘城的人还不能断定地司命府的人的来意。
不过谜底很快揭晓,地司命府的人此来果然是宣告冥皇新任的坐忘城城主的,被任为新城主的是贝总管。
在乘风宫内,藏东来抑扬顿挫地当着贝总管、幸九安、慎独、伯简子的面,宣读了冥皇圣谕。伯颂身体未曾康复,在贝总管的建议下,由长子伯简子暂代其父之职。
藏东来宣读完圣谕,贝总管行了礼后,道:“蒙圣皇错爱,微臣感激不尽,但殒城主死得不明不白,微臣若是领受了城主之职,定为天下人所笑,请圣使代微臣向圣皇辞谢。”
藏东来虽然只是地司命的一名心腹而已,地位不高,但因为是代表冥皇而来,就不能不对其恭而敬之。
贝总管辞谢城主之位,乃幸九安、慎独、伯简子意料中事,换了谁也不会就这样接受冥皇的赐封的。若是重山河或铁风在此,甚至可能已将藏东来给擒下了,他们都是铁铮铮的热血汉子,殒惊天的死足以让他们不顾一切,可惜重山河早已被恨将击杀,而铁风又已去了禅都。
藏东来倒识趣得很,并没有因奉冥皇之命而来,就目空一切,把谁都不放在眼里,那样恐怕他就再也走不出这乘风宫了。坐忘城可以把两百司杀骠骑杀得一个不剩,可以将地司杀杀得大败而归,那么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藏东来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如今坐忘城中空虚,殒惊天的女儿不在坐忘城,强硬的铁风去了禅都,对殒惊天十分忠诚的伯颂又已病到床上,藏东来或许根本就不敢踏足坐忘城。
藏东来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圣使”的架子,以推心置腹的口吻道:“贝城主与各位的心情藏某完全能够理解,但如今杀害殒城主的凶手已经查明,圣皇也在全力追缉凶手,还望贝城主能以大局为重,就算圣皇一时失察,也是难免的。”
幸九安等人一听凶手已查到,皆是一震,幸九安当即问道:“凶手是什么人?!”如今,昔日的四大尉将,只有他这个西尉将还在场了。
“是千岛盟的人。”藏东来便将一路上想了无数遍的话一古脑地倒了出来,“千岛盟一直觊觎乐土,他们见殒城主与冥皇有隙,坐忘城因此对冥皇有微词,便想出了这一毒计,加害殒城主,想要嫁祸于冥皇,使坐忘城与冥皇彻底决裂,而千岛盟则坐收渔翁之利。其实冥皇对殒城主也是一时误会,将殒城主带入禅都后,冥皇已准备不再追究此事,没料到……”
藏东来所说的话当中,不少是随口捏造的,他料想大部分人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毕竟殒惊天人死不能复生,给坐忘城台阶下,就等于必须要冥皇这一方退让一点。这样的事,冥皇当然不会做,但冥皇不会去做的事,他身边的人却可以代之做到,冥皇不便说的话,自有人可以代他说,这在给足对方面子的同时,又不损冥皇威信,至于坐忘城,即使明知藏东来的话未必就是冥皇的本意,但他们又何必过于计较这些?
这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学问,其中起关键作用的自然是夹在两者之间的藏东来。
当然,坐忘城的仇恨不会凭空消失,这就需要有另一个对象代替冥皇,而千岛盟就是代替冥皇的对象。
可以说,由藏东来代替地司命前来坐忘城,是一次很高明的选择。
而藏东来似乎还嫌不够完美,他又补充道:“地司命大人之所以没能前来坐忘城,是因为禅都潜伏着千岛盟人尚未一网打尽,地司命大人必须留在禅都相助,贝城主请见谅!”
贝总管还要推辞不就,慎独道:“要为殒城主报仇,就必须有人统领坐忘城,贝总管无论德才,都是接任城主的最好人选,我等都心服口服,若是冥皇另派一个与坐忘城毫不相干的人接任城主,那才真的不妙。”言下之意,若是拒绝让与坐忘城不相干的人接任城主,就落得了口实,若是答应,则对坐忘城不利。
慎独这几句话可谓是切中了要害,毕竟没有城主不是长久之计。
他接着又道:“如今坐忘城的局面人尽皆知,接任城主者,与其说是平步青云,倒不如说是任重道远,艰险无比。贝总管若是愿为坐忘城尽心尽力,就不该再推辞不就了。”
贝总管这才道:“那贝某就勉为其难了。”
藏东来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地道:“有贝城主操持坐忘城大局,坐忘城必能再展雄风。”
贝总管——不,应已是贝城主一面应承着,心中却想起了前几天遇到的青衫老者说他“席座”部位呈紫黄色,是大吉之相,不出十日,必然有擢升之佳音,暗忖:“此人决不简单……”
又想到青衫老者曾说他薄情,日后难保忠义,心头不由升起乌云,将擢升之喜悦冲淡了不少。
有天司命领着,铁风很轻易地便在内城东门外见到了昆吾。
铁风一见殒惊天的灵柩,顿时脸色苍白,抢步上前,轰然跪倒于灵柩之前,嘶声道:“城主!东尉将铁风来见你了……”下面的话,已哽咽不能成语。
他身后的坐忘城战士也齐刷刷跪倒一大片。
昆吾一直守在殒惊天的灵柩旁,此刻见到坐忘城的人,倍感伤心。禅都、坐忘城相去如此之远,他与铁风尚有相见之时,而城主殒惊天却永远隔世为人了。
殒惊天的灵柩摆放在内城东门外,只是搭了个凉棚,禅都百姓可以将凉棚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殒惊天是戴罪城主,当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此刻众人见坐忘城的人仍是对殒惊天如此忠义,并未因为殒惊天已亡,又是戴罪之身而有所改变,都颇为感慨,议论纷纷,都说人在世间走一遭,能得到这么多部下真正的敬重,也便没有白活一回了。
敬佩殒惊天的同时,难免由此滋生对殒惊天是否真的有罪产生了怀疑。
与昆吾一同守在殒惊天灵柩旁的还有天司命府的家将,他们以远处旁观者的神情察觉到了什么,便希望天司命尽快劝住铁风等人,以免引来围观者对殒惊天、对坐忘城的更多同情,对坐忘城的同情,就等于是对冥皇的一种否定。虽然旁观者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这也决定了他们的情绪更容易蔓延影响更多人。
天司命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或者是他与殒惊天私交不错,就算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不想加以改变。那些家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铁风及坐忘城战士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祭之礼后,铁风这才与昆吾相见,两人相对欷歔,不知所言。
旁观的人群中有一年约四十、身形高颀却略略曲背弓腰的红脸男子慢慢地自人群中退了出去,步履不紧不慢地向不远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走去。看他的衣着打扮,像是一个做点小买卖的市贾之徒,而且应该是不太走运的市贾之徒,因为他的脸上总有一丝郁郁之色。
何况,他所选择的酒馆是那么的不起眼,夹在一家气派的酒楼与一家赌坊之间,颇有点苟延残喘的感觉。进入这种酒馆者,多半是与酒馆一样不太显眼的人。
那红脸男子慢慢地走进酒馆,也不用伙计招呼,自己在最里边的地方拣了个位置坐下。
他刚一坐下,就有一壶酒放在了他的面前,紧接着是一盘酸菜煮鸡。抬眼望去,一个容貌清秀的伙计正笑嘻嘻地望着他,道:“这是酸菜煮鸡,将腌制好的上等酸菜与鸡肉放入锅中同煮,待鸡肉煮烂后起锅,随后将辣椒、葱、姜放入油锅中炒热,再将酸菜煮鸡倒入锅回一下锅,即可食用,其味酸辣爽口。”
红脸汉子也不说话,自桌上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来,就向酸菜煮鸡伸过去,但却停于酸菜煮鸡上空——原来被一只手将筷子与酸菜煮鸡隔开了。
那伙计一脸正经地道:“高醉虾,这只是摆在你面前给你看的,却不能吃。”
高醉虾?莫非是稷下山庄东门怒手下五大戍士之一的高辛?
而那面目清秀的伙计,却是五戍士之一的于宋有之。
果然,被称做“高酸虾”的红脸汉子沮丧地放下了筷子,道:“于宋有之,这酸菜煮鸡既然不是让我品尝的,就不要摆在我的面前了。”
“现在你是小店的客人,当然不能不上菜。”于宋有之一脸坏笑地道。
“上菜也就罢了,你又何必细说如何如何的酸辣可口?”一个老板娘模样的年轻妇人自里间走了出来,容貌美艳,自然是东门怒五大戍士中的眉温奴。眉温奴笑骂于宋有之:“你明明知道我们已是囊中羞涩,高大哥已两天滴酒未进了,却还有意作弄。”
于宋有之哈哈一笑,将隔在菜上的手移开了,道:“相信高醉虾意志坚如铁石,虽有美食佳肴近在咫尺,也能安若泰山不为所动。”
随后压低了声音道:“这酸菜煮鸡还要留到真正的客人来时派上用场,我们五人今日的午膳是另有准备……”
说话间,他已变戏法一般自身后端出一碟馒头,放在桌上。
“又是馒头……好像比昨天的馒头黑了一点。”高辛道。
“有眼光!这是我特意用有些坏了的面粉蒸出来的,因为坏的面粉比一般的面粉整整便宜了一半。”于宋有之一脸佩服地道。
“唉……只有馒头配温水,我吃不了五个。”
“错!这馒头是我们五人一人一个,既然你没什么胃口,那就分半个给我。”于宋有之说着就去掰其中的一个,高辛急忙挡住,随即望着眉温奴道:“公主,我们不会真的到了这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吧?”
于宋有之性喜调侃,高醉虾之名,就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把眉温奴这美艳寡妇称为公主,也是他的杰作,其余几人也随着他叫开了。五戍士一向情投意合,而眉温奴则是五戍士之中唯一的女子,这样的称呼,调侃之中,多少有点对这唯一女子的宠爱的意味。
眉温奴叹了一口气,道:“庄主久居稷下山庄,根本不了解世情,将这家破酒馆盘下的花费,就比庄主的预计多出了两倍,其他一应费用,也是如此,如果再见不到战传说,我们过不了几日就要困死于此了。”
一声干咳,一身账房先生打扮的史佚走了出来,瞪了眉温奴一眼,向酒馆努了努嘴,意思当然是让眉温奴小心不要说漏了嘴,以便他人听到。
眉温奴像个小女孩般吐了吐舌头。
这时,五戍士中最年轻的齐在也自里间出来了,却没有说话,而提了一张竹椅出了门外,在门外坐下了。他是这酒馆的“掌柜”,此刻守在门外,自是担心有人撞进来听到于宋有之等人的对话。
他们不明白庄主东门怒为什么要他们前来禅都找战传说,更不明白庄主为何让他们找到战传说之后,一定要设法接近他,最好能留在他的身边,保护其安全。
虽然有太多的不明白,但这既然是庄主之令,他们唯有听从。
何况自追随东门怒之后,东门怒一直是碌碌无为,龟缩于稷下山庄,也早已把五戍士闷坏了,能到禅都走上一遭,当然让五戍士兴奋不已。
没料到到了禅都后,事情根本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战传说虽然人在禅都,但他一入禅都后,就进入了天司禄府,五戍士追踪战传说的线索一下就断了,进入内城根本不能随心所欲,更不用说接近天司禄府。
而这小酒馆本来是他们用来掩饰身份用的,这也是庄主东门怒的吩咐,据说这个叫做战传说的年轻人的仇敌不少,而且来头不小,如果不小心行事,休说保护战传说,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高辛等人当然早已听说过“战传说”其名,但战传说岂非已经死了?或许这个战传说只是与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战传说碰巧同名而已?
稷下山庄一向自我封闭,五戍士对外界的了解自然也就不会太多了。
将这小酒馆接手过来仅几天时间,他们就感到有些支撑不下去了。从他们接手到现在,还没一个客人,因为这种小酒馆只能做熟客的生意,如今酒馆从掌柜到伙计全换了,哪能留住昔日的酒客?而且五戍士根本不知道将这小酒馆高价转给他们的人,已在距此不远的地方另开了一家酒馆。他可是土生土长的禅都人,一眼就能看出五戍士不是禅都人,所以才敢这么做。
于宋有之问高辛道:“方才有没有看到战传说与坐忘城的人见面?”
高辛道:“没有。”伸手抓起一个孩童拳头大的馒头,端详了一阵子,放入口中。
于宋有之道:“看来这战传说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庄主说他会与坐忘城的人一起出现,但这几天守灵的人中一直不见有战传说,现在坐忘城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也不见战传说,恐怕是见坐忘城有难,他就唯恐避之不及了。”
“不是说战传说与殒惊天的女儿在一起吗?”眉温奴道。
“恐怕未必。”于宋有之道。
“这可是庄主亲口说的,当时你也在场啊!”眉温奴道。
“正因为是庄主亲口说的,所以才不可信。这几年来,庄主离开稷下山庄几次?”
眉温奴沉吟道:“记不起了……好像已有好几年没有离开稷下山庄了。”
于宋有之叹了一口气,道:“一个数年没有离开稷下山庄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其可信度都要大打折扣。我看这几年庄主的身子是渐渐地胖了,但是这儿……”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刚要说什么,忽然见眉温奴笑得有些诡秘,顿时察觉不对劲,一侧脸,赫然发现庄主东门怒正站在他的身后!
于宋有之顿时站将起来,指着自己脑袋的手在极短的时间内改为搔首,他笑容满面地道:“我们早就料到庄主一定放心不下我们而会来禅都的,看,我们早已为庄主备好了菜,这是酸菜煮鸡……”
东门怒打断他的话道:“打烊,我们该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在禅都谋生了。”
“那是那是。”于宋有之连连点头。
守在外面的齐在将竹椅搬回之后,就将门板一扇一扇地上好,当他正要上最后一扇门板时,忽然有一只脚伸了进来,随后便听得有人道:“慢!有人要在此用膳!”
事情有些意外,齐在侧身向东门怒望去。
东门怒轻咳一声,道:“小店打烊了,客官请改日再来吧。”
正说着,竟已有人挤将过来了,齐在想要推挡,却又感到不妥,略一犹豫,那人早已进入了酒馆。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措手不及,暗自警惕。
但见进来的是一个不甚高大的年轻男子,头发凌乱,披散下来遮去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也让人不敢恭维,又黑又脏,近乎一个叫花子。
“有什么拿手的菜?谅这店也没有什么好酒,就要一壶十年陈的。”那又黑又脏的年轻人在方才高辛坐过的地方坐下了。
“十年陈的没有,十日陈的倒有,不过还是掺了水的。”于宋有之料定这小子恐怕是混吃混喝的街头无赖,没好气地道。
“放肆!”那状如叫花子的年轻人冷叱一声,声音不大,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让人无法相信这竟是出自一个叫花子模样的年轻小子口中,于宋有之不由为之一震。
那年轻人一挥手,道:“算了,出口不逊,坏了本公子的酒兴,酒便免了。”
于宋有之对自己的一震很是不满,于是便待出言相讥,不料却被东门怒以眼神阻止了。
东门怒道:“拣拿手的菜给这位公子送上来。”
于宋有之暗自叹息,心道:“庄主真的是太没有见识了,此人分明就是无赖,却还对他如此客气!”但东门怒既然已经吩咐,就只有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