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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3 -- 第一章 皇门奇刃

类别:东方玄幻 作者:龙人 书名:玄武天下 更新时间:2014-03-19 06:04:03 本章字数:17892

乐将久经沙场,其修为在劫域可与哀将、恨将相提并论,自是非同小可,但面对花犯这看似平淡的一剑,她仍是不由为之一震。

强者自有其好胜之心,哪怕如乐将这样的女流之辈也不例外!越是看出花犯的剑道修为不俗,乐将就越有压他一头的欲望。

守一剑奔胸前要害而至,乐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风摇魔笛横扫,同样是简单得无以复加。

也正因为简单,才更让人感到虚实莫测。

因为谁都知道,劫域乐将岂是一个简单的人?!

在看似平淡中,反而让人感到无比的沉重压抑,仿若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南许许透过未掩实的门望着这一幕,暗暗赞叹,心道:“不愧是九灵皇真门的传人,如此年轻,就已有这般沉稳的心境,即使是在气劲出击时,也是张弛有度,绝无年轻人常见的贪功冒进!就凭这一点,寻常高手恐怕难以胜过他,却不知这妇人是什么来历……”

正转念之际,花犯忽然再踏进一步。

这一步,看似悠闲得有如闲庭信步,却快不可言!花犯的从容悠然与速度之快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予旁观者的视觉以极大的冲击。

一步踏进,场上的氛围与节奏顿时完全改变。

就如同一场暴雨酝酿已久,天低云沉,草木悚然无声。蓦然有劲风自天边席卷而至,刹那间风起云涌。

借此,花犯竟因把握了节奏,从而掌握了主动。

乐将既惊且怒,她万万没有料到花犯对战局的把握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

事实上,若论对敌经验,同样年轻的战传说、花犯二人当中,后者比前者要胜出不少。花犯早早地便涉足乐土武界,行侠仗义,匡邪扶正,并由此而赢得“金童”之美誉。与花犯相比,战传说的对敌经验仅来自于短短的一个月的武道生涯。

守一剑沉扬之间,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精妙绝伦的弧形轨迹。一剑之中,赫然已与生命的兴衰、起伏暗暗契合,落时平稳内敛,氤氲不息的生机于无声无息中;扬时有如万物复苏,无比的高亢激越!

剑势在宁静与激越两种截然相反的存在方式之间偏偏过渡得天衣无缝,流畅至极。

这一剑,与乐将生平所遇见的任何剑法都决不相同。

她惊愕地发觉这一剑的终极目标竟不是为了终结一个生命,而是为了解脱一个生命。

这怎么可能?!

难道世间除了杀人的剑法之外,还有度人的剑法不成?

这实在已超越了乐将所能理解、接受的范畴。

在她看来,剑法就是用以夺人性命的,也是必须借此方能体现它的价值所在。而她曾遭遇的高明或并不高明的剑法,都一无例外地证实着她的这种念头。

虽然惊讶,但她却未有丝毫懈怠,风摇笛倏然幻影无数,配合她那如幽灵般不可捉摸的身法,向花犯无孔不入地倾洒而至!风摇笛虽是乐器,却其坚胜铁,在乐将的施展下,其威力决不逊色于强悍兵器。

更兼风摇笛在虚空穿掠闪掣时,引发不可捉摸的笛声,具有干扰对手的奇效,这更让人防不胜防。

剑笛倏然接实!

惊人的撞击声中,守一剑被强力震弹,乐将似乎技高一筹!

得势不饶人,乐将乘胜追击,风摇笛破空劲射,花犯只觉劲风扑面。

但他却毫无惊慌之色,略一错步,本已被震开的守一剑竟有如神助,剑身飘扬闪掣之间,非但一扫颓势,反而聚集了比方才更强的力量,自另一个角度向乐将疾刺过去!

花犯重整旗鼓之快,骇人听闻!以至于外人根本无法分清他是一蹴再振,还是前后两次攻势本就是源出一体。

外人难以分辨,但乐将却立时心知肚明:方才花犯的受挫根本就是假象,或者说只是自己一相情愿的看法!

花犯的剑势本就没有咄咄逼人的凶戾之气,而是有张有弛。对真正的高手来说,最难做到的其实不是全力取胜,而是审时度势的自我抑制。

但花犯做到了。

而且是那么的自然与随意,让人感到对花犯而言,无论过程如何,他只在乎最后的结果——所以他根本不会以被暂时挫退为耻,甚至乐将感到这只是花犯的一种策略。

花犯剑势更强也证实了乐将的感觉!

乐将不得不弃攻为守。

因为窥出花犯独树一帜的高明与玄奥,乐将这一次已然使出了自己的八成修为!风摇笛快如鬼魅,间不容发的刹那间在虚空之中现出了无数笛影,气流亦在笛管中飞速流窜,笛声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回呜咽,修为稍弱者,只怕连这笛声也无法抵抗,更勿论那杀机重重的风摇笛了。

这一次,花犯也没那么好受,如狂风淫雨般倾洒而至的风摇笛挟慑人劲气自不可捉摸的方位、角度难分先后地撞向守一剑,密集得让人心生窒息之感的撞击声中,花犯只觉一股空前强大的力道沿守一剑直侵而入——这股空前强大的力道正是凝集了风摇笛数以百计的强击而成的!

花犯沉哼一声,双手全力握剑,却仍是不由自主地连人带剑倒跌而出,右臂又痛又麻。

风摇笛倏而凝形,有如一抹咒念般电射而至!此刻,它已摒弃了所有的莫测变幻,这反而使这一击更添一往无回的气势。

风摇笛所指之处,正是已显露空门的花犯胸前要害!

风摇笛未至,已是劲风割面。

但花犯看似已涣散的剑势竟再度萌生了勃勃生机,在极小的空间内划过一道夺人心魄的弧线,及时迎向风摇笛!双方正面接实的那一刹,乐将愕然发现花犯的剑势反而又有所增强!

风摇笛的攻势绵绵不绝,在极短的时间内已予花犯以极高密度的强势攻击,招式凌厉至极!但无论她的攻势如何凌厉,花犯的剑势却能一次又一次攀升,始终未被乐将彻底压制!

这正是“九灵剑法”的一式“九道轮回”!

“九道轮回”一式,能够在受挫不利的情况下以退为进,进而反客为主,剑势经历一次一次的蛰伏、飞跃后,不断攀升,其威力也在不断地积贮,直至达到最高境界。就如人的生命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与洗礼后而更为辉煌。

但以花犯的修为,尚不能达到“九道轮回”的最高境界,但他的修为在九灵皇真门年轻一辈弟子中,已是绝无仅有的了。

而且,借此应付乐将也已够了。乐将的攻势既快且狠,但连番抢攻却遭花犯越来越强的反击,让人感到他的剑势浩瀚如海,足以与任何强大的力量抗御,乐将终不免有气馁之感,攻势倏止,并及时抽身而退,以防花犯剑势借机反噬。

她却不知,花犯这一式剑招已施展至他所能达到的最高极限,如果乐将能继续保持强大攻势,花犯必遭重挫!

只可惜乐将的意志与战意都有所欠缺,功亏一篑在所难免。

乐将攻势一缓,花犯压力减轻,精神立时有所松懈,在压力大减的情况下,反而有极度虚脱的感觉,“噔噔噔……”连退数步,方勉强站稳脚跟,手中之剑犹自颤鸣不已。

一个女流之辈竟有如此可怕的攻势,让花犯咋舌不已!这也是花犯遇到的最强对手!

看来,既然能跻身劫域大劫主麾下三将之一,就必有惊人修为!

而乐将则大为懊恼,她已窥出花犯方才已是力有不逮,自己错失了一鼓作气重挫花犯的最佳良机!

既看出了花犯底细,乐将未有片刻犹豫,一声长啸,蓦然冲天而起,媚笑道:“小兄弟,你终还是嫩了点,玩不过姐姐的。”

其声娇媚诱人,攻势却暗含无尽杀机,毫无“诱人”可言。

风摇笛幻现漫天晶莹蓝光,并有笛声如鬼哭神泣。

刹那间,花犯的所有心神皆被这漫天的晶莹蓝色光芒所吸引、占据,远处的冲天火光也顿时黯然失色。

诡异而不可捉摸的无形杀机透过风摇笛无孔不入地向四周散布开来,具有超乎人想象的穿透力。

修为稍有不济者,仅凭这无形杀机就足以使之心神受慑。

乐将如一缕清风般居高临下向花犯飙射而至,风摇笛以只可感知、不可捉摸的轨迹在虚空中滑行,所透发出的幽幽光芒与其莫测轨迹相辅相成!此刻的风摇笛与其说是一件兵器,倒不如说是一股穿掠虚空的气流,一道蕴涵凌厉杀机的意念!

种种诡变,种种不可捉摸的玄机,共同组成了致命搏杀。

声势并不骇人,却让人感到杀机森寒入骨。

对手所能感觉到的只有铺天盖地般向自己当头罩至的死亡气息,却无从判断出最后、最可怕的一击会从什么角度、什么时间,以什么样的方式发出!

就如同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明知死亡在迅速向自己逼近,却因无声无息而无从判断那种感觉。

论功力,乐将与哀将、恨将相比有一定的差距,但在招式的诡异可怕上,乐将却隐隐更胜一筹!对于乐将的全力出击,恨将、哀将都不敢被其迫得太近,务求避免近身搏杀。

花犯似也被乐将扑朔迷离、无迹可寻的攻击所迷惑、震慑,手中守一剑竟迟迟隐而不出。

如此近的距离,对两大绝顶高手来说,实是微不足道。

换而言之,花犯的隐而不发实是冒着极大的危险。

甚至,他的举措就等于为自己选择了死亡。

乐将先是惊喜交加,随即这份惊喜又被疑惑所代替,紧接着是不安……在极短的刹那间,她的心头竟一连转换了数个复杂的念头。

幻变莫测的风摇笛倏而凝形,显得无比清晰地重新出现于花犯的视野中,消除了一切变化,只剩下最后一击的直接。

从生到死,生命终结——看似复杂,其实在最后更迭的那一刹那,却是简单直接至极的。

花犯动了!

确切地说,是守一剑动了。

虽然守一剑是因花犯的动作而动,但因为花犯的动作精练得无以复加,也快捷得无以复加,以至于让人心生错觉,感到他的守一剑本身已有了生命,有了灵魂,那快如惊电、迅如奔雷的反应是守一剑本身作出的反应,而花犯自己则根本未动。

花犯所拥有的机会本几乎等于零,所以他的速度必须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极限!

而且不仅如此,守一剑更像是早已洞悉了风摇笛万般诡变之后的最本质的一点,摒弃了一切假象后,挥出了绝无花巧却唯一有效的一击!

风摇笛与守一剑一触即分,快不可言,甚至如此迅捷无匹的正面相接之余,竟只闻“铮”的一声轻鸣,如浮光掠影,一闪即逝,绝无想象中所应有的轰然巨响。

这反而更添一份诡异与惊心动魄。

有如指抚琴弦般轻微的撞击声中,蓦然有血光暴现。

风摇笛赫然穿透了花犯的左肩肩肋!笛身俨然成了导引花犯体内鲜血的引管,殷红的鲜血沿着笛管喷射而出,其情形既诡异又可怖。

由风摇笛所造成的伤口处流出的鲜血绝对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多很多,让人感到此时花犯所承受的不是比拇指粗不了多少的一管笛子的戳击,而是被重斧斫砍!大量喷涌出来的鲜血顷刻间已将花犯半个身子染红。

最可怕的地方还不仅在于这一点,而在于被风摇笛刺透肩肋的那一刹,花犯感到体内迅速流失的还不单单是鲜血,连自身的真元内力也在迅速流失!并由此造成了花犯感官上的空虚、空洞感,极度不适。

没想到风摇笛竟如此可怕,具有这等邪能!

所幸花犯尚不至于就此束手待毙,事实上,就在风摇笛击伤花犯的同时,守一剑亦已在第一时间直扑目标,横向重斩于乐将腰侧!

乐将虽然试图避让,却未能如愿,无锋的守一剑斩于她腰侧,顿时奇痛彻骨,使之花容失色!不得不撤出风摇笛,并一连跌退数步,方勉强站稳。

反观花犯,虽能稳住身形,但他一身浴血,其情形也着实骇人。

更要命的是花犯此刻竟感到整只左臂完全无法动弹,仿若被抽去了筋骨般,软软无力地下垂着。

正因为这一点,花犯才不敢在击退乐将后趁势而进。对于一个健全的人来说,突然有一只手臂无法动弹,那么他的任何动作都会受到影响,身体的重心也难以把握,这比单纯的受伤更为棘手。

乐将显然深知花犯此时的不妙处境,所以她虽然被花犯重斩一剑受伤非轻,却仍不顾一切地在第一时间全力反扑!

所取角度正好是花犯因左臂的缘故而难以发挥的角度。

风摇笛挟一抹冷风急速奔至!

论招式的快捷诡异,花犯本就不如乐将,此时因左臂难以动弹,若要与乐将比速度,无疑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花犯当然不会作此愚蠢的选择。

他所选择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虽然乐将此时先发制人,但花犯却占有兵器之利,他的守一剑足足比风摇笛长出两三倍,这无形中等于为他赢得了一点时间,虽然只是极短的一刹那,但在高手生死对决的时刻,却极为重要。

风摇笛有如一阵代表死亡之风般顷刻间掠走于花犯身侧,血花飞溅,血雾弥漫!一时间花犯不知身受几处伤,但守一剑却亦已刺入乐将的胸膛。

乐将绝未料到花犯会选择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事实上她出手之时是以花犯必会全力封挡为考虑前提的,所以反而造成了她的被动。

当她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出击,那么便可一击奏效,一掌毙杀花犯时,却已迟了!虽然她在间不容发的刹那间连连重创花犯,却并不能掩饰她的失策。

因为两败俱伤的结局本就是花犯所愿意接受的。

守一剑无锋无刃,也正因为这一点,守一剑被花犯以内气强力刺入她的身躯时,对她心灵的震慑极强!

她的心脏在面临危险时不由自主地骤然收缩。

与此同时,与她的身躯若即若离的绸带蓦然卷向守一剑,如同一只柔柔的手臂,生生牵制了守一剑,以免守一剑继续长驱而入。

两人同时向后倒跌而出。

花犯踉跄着“噔噔噔……”一连退出十数步,双膝一软,全身极度乏力,眼前一黑,几乎立即跪倒于地。所幸他及时以剑拄地,总算勉强站稳。

绸带如同被注入灵性般飞速盘绕于乐将的胸部,将她的伤口牢牢包扎,使鲜血流失的速度有所暂缓。

她窥出花犯已是强弩之末,方才自己那番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势足以让花犯大耗元气!尤其是风摇笛的邪力能使花犯的功力迅速流失,更是造成了可怕的后果。

乐将玉腕倏扬,风摇笛脱手飞出,如怒矢般疾射向花犯的前胸要害处!破空之声,惊人心魄。

乐将既敢以兵器掷杀花犯,足以证明她对这一击得手有十足的把握。

花犯耳闻揪心的破空啸声迅速迫近,心头剧震,便要挥剑封挡,右臂一用力,骇然发现此时自己虚脱无力的程度远比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守一剑总算被花犯勉强举起!

但花犯却知道自己已决不可能挡下乐将这一掷之击!

就在此时,眼看花犯就要遭受致命一击时,一道劲风由一侧疾掠而过,只听得一声惊人的撞击声中,风摇笛在即将及体的一刹那被突飞而至的异物撞得偏开。

花犯死里逃生,强提内力,勉强滚跌而出,其情形自是十分狼狈,但此刻花犯是命悬一线,对此根本无暇在意。

乐将由对方一掷之力知道出手救下花犯者的修为定在自己之下,但这是指正常状态下。与花犯殊死一战她伤得不轻,此刻再无自信能应付新的对手,何况她已知在乐土境内,随时都会处于以寡敌众的状态,所以她本不欲与花犯缠战,只想抽身而退。而此刻,她更没有理由要冒险留下。

心念即定,立即振腕掷出绸带,绸带如灵蛇般怒射而出,卷住街旁一突起的檐角,乐将玉臂一带,身躯便如轻羽般飘然掠起,飞身掠过屋顶,几个起落后,很快消失于夜色中。

花犯有心拦阻,却有心无力。他严重低估了自己的伤势,事实上他非但无力拦阻乐将,甚至在乐将离去之后,他的心神一松懈,顿有虚脱之感,只觉眼前一黑,隐约看见有一个枯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随后就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飘浮起来了,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花犯已颓然倒地。

他昏迷过去之前所见到的枯瘦身影正是南许许。

南许许已看出花犯是九灵皇真门的弟子,而九灵皇真门一向视南许许为邪者,对南许许当年救九极神教勾祸一命的举动耿耿于怀。但南许许见花犯有难时,仍是及时出手相救,他觉得无论他与九灵皇真门有什么样的过节,至少眼前这年轻人是在为维护苦木集而战。

何况此人如此年轻,陈年往事与他实在不会有太多联系。

南许许对自己的修为如何心中有数,他也没有料到能够轻易让乐将退却,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花犯醒过来时,已是身处一间甚为破败的屋子里。他躺在一张简陋搭设的木床上,屋内的光线并不好,昏昏暗暗的,所以也难以判断出具体的时辰,空气中有一股烟熏火灼的呛人气息。

“该是你醒过来的时辰了吧?”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

花犯一惊,猛地支起身子,这才借昏暗的光线看到自己的头部一侧摆放着一张高背木椅,木椅上端坐着一个枯瘦的身影。花犯一下子记起自己晕迷过去之前那一刹那隐约见到的枯瘦身影。

花犯知道十有八九是这人救了自己。但让他吃惊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就在自己刚才晕迷中醒过来尚未有任何举动时,此人却像是能未卜先知般预先开口了。

花犯心中惑然,但却以惯有的沉着冷静道:“是……前辈救了我?”

虽然光线不清,但由声音花犯仍能推断出对方的年岁颇大,故以前辈相称。

“将双手十指交叉用力按于胸口,是否会视线变得模糊?”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花犯的话,自顾反问花犯。

既然对方十有八九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花犯当然不会与他执拗,当下依言而行,将双手十指相互交叉,用力按于胸口。少顷,花犯道:“并无此现象。”

“很好,不愧是根基上佳的年轻人。现在,你可以即刻离去也无妨了。不过,记住十日之内要戒女色,否则必会有恶寒战栗之症,并慢慢偏瘫。我将此事言之在先,以免日后有了闪失,以为是我医术不佳,折了我的名声。”

花犯本待说“晚辈自会依前辈叮嘱”,但话未出口又感到有些不妥,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合适,踌躇了一下,索性下了床,顾左右而言他:“在下花犯,尚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救他的人当然是南许许,此时与他说话的自然也是南许许。

南许许见花犯只说自己名为“花犯”,却未提“九灵皇真门”,倒很是满意,心道:“小小年纪,能不借九灵皇真门的势头压人,也是颇为难得了。”

他当然不会对花犯道出实情,随口道:“我只是懂点医术的山村野夫,乡人皆以老许相称。我见你是为苦木集的安危出头,心中佩服得很。”

花犯是知道乐将最后一击被瓦解的过程的,就算当时乐将已是强弩之末,但她最后一击也必然是可怕的,能替他挡下那一击的人,怎可能是“乡村野夫”?而且由南许许的言语中,花犯也听得出其无法掩饰的绝对自信,这种自信绝非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但花犯也只能假装糊涂,他总不能亲口戳穿对他有救命之恩者的谎言。更何况,花犯相信南许许掩饰身份并不是针对他,而是一个隐居者必然的选择。区区苦木集出现南许许这样的人物,除了退隐高人之外,不会再有更合理更合适的解释了。

而且花犯觉得南许许的性情甚是古怪,竟像是有送客之意,似乎不愿让他在此久留。这让他不由有了好奇之心,不甘就此离去,于是找了一个话题道:“在下受的是外伤,而且,经前辈妙手回春已无大碍,又怎会导致偏瘫?”

南许许清咳一声,略略一顿,方道:“你姑且听之,姑且信之便是。”

花犯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了。

其实他也知乐将以风摇笛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势决不会是普通的外伤那么简单。

南许许将花犯救起后,却对他甚是淡漠,这让花犯进退两难,正尴尬踌躇之际,忽闻“吱呀”一声,一扇门被推开了。屋外的光线一下子涌了进来,屋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看得出,现在已不再是夜间了,也就是说,花犯至少晕迷了一夜。

推门而入的是顾浪子。

因为是逆着光,所以花犯除了感觉到推门而入的人身材高大之外,并不能看清其容貌。

“九灵皇真门的弟子应无碍吧?”顾浪子在推门而入的同一刻话已出口。

顾浪子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他应该在推门而入的同一瞬间察觉到花犯已苏醒并且已下了床。

但此时的顾浪子与常人已无多少区别,甚至他的伤势造成的虚弱使他的敏锐洞察力远不如平常。往日根本不会成为妨碍光线暗淡的因素,此时竟让顾浪子一时间没能及时作出反应——他的反应已甚为迟钝了。

南许许心头暗叹一声,他当然知道顾浪子这句话会对花犯有什么影响。

正如南许许所猜测的那样,顾浪子的话对花犯震动极大,因为他与乐将相战时,并未直接显露自己的身份,莫非对方竟能由自己的剑法中看出自己是九灵皇真门的传人?若是如此,那更能证明他们决不是所谓的“乡野村夫”。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在初遇战传说等人时,已向战传说等人透露了身份,当时是在苦木集正街,那番话会落入他人耳中也未为可知。

虽然后一种可能性也存在,但紧接着顾浪子与南许许二人的怔神无言却让花犯更倾向于认定前一种可能。

顾浪子怔神之余,反手掩门的同时,自我解嘲道:“原来这位……少侠早已醒了。少侠为苦木集解除了这场劫难,苦木集的百姓都感激不尽,大家都在竞相传言九灵皇真门的年轻少侠如何如何智勇无双,对少侠佩服得紧……”

顾浪子这一番话,自是为了打消花犯的疑虑,让他相信知道他是九灵皇真门弟子的不仅仅只有顾浪子一人,而是早已在苦木集传得沸沸扬扬。

顾浪子、南许许掩饰自己的身份已有二三十年,这已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本能,事实上证实也不允许他们暴露身份,所以尽管他们都感到花犯颇有正义感,却也不愿让花犯知道真相——从某种意义上说,越是存有正义之心者,就越有可能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危险!

花犯听顾浪子这么一说,稍稍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他本就是一个心胸坦荡的人,就算确知救了自己的人是风尘异人,也不会有更多复杂念头的。方才的一番心理,只是出于本能的好奇罢了。

于是花犯道:“滋扰苦木集的女子来自极北劫域,劫域乃邪魔群集之地,此女子亦是手段狠毒,这次她虽暂时退走,却难保她会不会卷土重来以泄其挫败之恨,望二位前辈及苦木集父老都要多加小心。”

口中如此说着,心头转念:“话虽如此,但若乐将真的卷土重来,就算苦木集的人早有防范之心又能如何?只愿乐将不再念念不忘加害苦木集。”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嘈杂人声,随即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顾浪子、南许许相视一眼,皆有惊讶之色。

敲门声更急。

顾浪子别无选择,只有将刚刚关闭的木门又重新打开。只见门外竟挨挨挤挤地站了十数人,全是苦木集上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屋外的小巷十分狭窄,视线被挡,也不知巷子里是否还有更多的人。

众人有提着瓜果的,有捧着点心的,一面目慈祥的老婆子甚至还提着一只“咕咕……”叫唤的老母鸡。

顾浪子开门之后,众人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向他竞相询问,顾浪子定了定神方听出他们是来探望花犯的。

向顾浪子询问的同时,有人已发现花犯正立于屋中,惊讶地向这边望过来,看得出已无大碍,知悉这一点后,众人皆流露出喜出望外之色。

一五旬老汉向顾浪子道:“老哥,我们都是想来见一见恩人的,要不是他,苦木集定已被那妖女毁去了。”说着,他将一包一直揣在怀中的东西取出放在门侧的长桌凳上,道。“这是我十几年前在映月山脉中采到的一株野山参,给恩人补补身子……”

话音未落,又有人将甜枣、蜜梨、糕点之类的吃食一股脑儿摆在了长条凳上,那老婆子也将她的老母鸡放在了一个角落里。几颗甜枣滚落后骨碌碌地落地乱滚,老母鸡有些慌乱地叫唤着。

南许许、顾浪子常年累月过着孤寂自闭的生活,大半生活在生与死之间举步维艰,何尝见过这种场面?一时皆有些不知所措。

花犯赶紧上前向众人团团施礼,道:“多谢诸位美意,在下实是愧不敢当。”

这时,一个很是稚气的声音道:“叔叔,你流了很多血,还疼吗?”

花犯一看,只见人缝中探出一个小脑袋,虎头虎脑,脏兮兮的脸蛋,正望着他呢。

花犯忙道:“不疼了。”

那小男孩年约七八岁,见花犯这样的大英雄也肯答理他,顿时兴奋得忘乎所以,从人缝中用力地挤了过来,一歪一斜地跑到花犯身边,仰着头望着花犯,目光中满是佩服,他道:“要是小风也有叔叔这么高,能和叔叔一样对付坏人吗?”

花犯笑道:“当然能。”

小风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了搁于床边的守一剑,显然既兴奋又有些胆怯,同时还有向往之情。

花犯自幼便在九灵皇真门承受师门教诲,而九灵皇真门门规严谨,讲求清心养性,淡泊空明,从未体会过如此淳朴,却又十分真切的情感,他见小风对守一剑似乎很是喜欢,心道:“这可是我师门三件宝器之一。”

恰好这时他见地上有一柄削刻而成的木刀,便将之拾起,递给叫做小风的小男孩。

小风目光一亮,高兴地接过了,随即又很严肃而认真地道:“长大了小风就不用这把剑了,要用像叔叔那样的剑!”

花犯含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忽闻苦木集上空有清越嘹亮的鸟鸣声,鸣声圆润悦耳,极富穿透力,却并不给人刺耳之感。

花犯听到这鸟鸣声时,先是一怔,复而面有喜色。他看了看众人,有些歉然地道:“这是我一位熟知的朋友驯养的大鸟在鸣叫,我的朋友也一定就在左近,我需得去见他一面,暂时失陪了。”

众人善解人意地为他闪开了一条道,同时皆有好奇之色,大概是想花犯仅凭几声鸟鸣声便判断出他的朋友就在左近。

南许许、顾浪子心忖花犯的朋友多半也是四大圣地的人。苦木集又多出四大圣地中的人,对他们两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花犯若是就此离去倒正中他们的下怀,否则若是花犯的朋友找到此地,理所当然地会使顾浪子、南许许增加暴露身份的可能。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能隐于心底。

与花犯酣战乐将时的情景相比,此时的苦木集已没有了那份混乱,显出了劫难之后所独有的死寂。

此时大概是中午时分,天上布满了密云,阳光极可能地穿透云层。出了屋外走在小巷里,向远处看,就可以看到大火肆虐后留下的痕迹,残垣断壁触目惊心。

花犯的心不由有些沉重。

这时,他已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在尾随着他,从他离开南许许、顾浪子所在的屋子那一刻起就是如此。

但花犯并不如何在意,因为他完全能感受得到尾随着他的人没有丝毫威胁。不过时间长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究竟是什么人一直尾随着他。

回头一看,花犯几乎哑然失笑:一直尾随他的人竟是小风!

小风像是担心花犯会责备,不等他开口已抢先道:“小风想看大鸟……”说着,用那明亮又不安的眼神望着花犯。

花犯心道:“这孩子对我既不生怯,还很是依恋,我倒不知该如何拒绝他了。”

好在这次他是去见四大圣地之一大罗飞焚门的凡伽。凡伽仅比花犯年长一岁,两人皆为四大圣地的年轻弟子,而且都是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四大圣地之间一向来往密切,他们之间也以师兄弟相称。

花犯嘬口长啸,啸声传出极远,小风好奇地望着花犯这一举动。

花犯是以啸声招引凡伽驯养的鸟儿!

凡伽驯养的是一只黑鹏,黑鹏名为大黑,这一名字还是花犯取的。

……

当花犯、凡伽还只是八九岁的少儿时,凡伽随其师父求白同往九灵皇真门为乙弗弘礼祝寿,同时还有一心一叶斋的怜如是及其女弟子风浅舞也至九灵皇真门为乙弗弘礼祝寿。小辈们自顾在九灵皇真门左近的山上嬉戏游玩,一日黄昏,花犯、凡伽、风浅舞自一高山山巅下山返回九灵皇真门的途中,听到山腰处一块巨岩后方传来凄厉的鸣叫声,鸣声扣人心弦,让人不由起恻隐之心,三人忍不住循声觅去,却见一只黑色的大鸟正匍匐在地,头部耷拉着,奄奄一息的样子,当风浅舞、花犯、凡伽出现在它的身前时,它的精神才略略振作了些,抬起头来,向三人凄声鸣叫,像是在向他们求救。

这就是后来为凡伽驯养的大黑。

当花犯、凡伽第一次见到大黑时,大黑还是一只出巢不久的幼鸟,但其身躯却已甚是庞大,样子也很有些威武。花犯和凡伽都只是八九岁的孩童,冷不丁见到这利喙锐爪的黑鹏,先本能地感到有些惧怕,但两人终是师出高人门下,胆识并不是一般孩童所能比。花犯鼓起勇气上前,抱起这只硕大的黑色鸟儿,大鸟并不挣扎,像是能察知花犯对它并无恶意。

很快,花犯发现它的右腿肿起,莫非是中了毒?

心中想着,花犯目光四下一扫,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条毒蛇的尸体——看来此鸟是被毒蛇咬伤了,同时那条毒蛇也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蛇头破裂,身子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几乎将之一剖两半。由此足见这大鸟的攻势十分凌厉。

四大圣地的传人多博闻广识,风浅舞、花犯、凡伽虽只是孩童,却也略知解毒疗伤之法,当下三人立即分工,花犯寻找山泉为大鸟冲洗伤口,风浅舞、凡伽寻找解蛇毒的草药。当凡伽、风浅舞找来一把草药时,惊讶地发现花犯正抱着大鸟,将嘴凑于它的伤口处在用力吮吸,竟以这种方式为大鸟清除毒汁,那只黑色的大鸟已显得精神了些。

凡伽、风浅舞赶紧将草药捣碎敷在了大鸟的伤口处,随后三人立即匆匆返回九灵皇真门向长辈们求助。

当殊同归、求白、怜如是等人见到这只大鸟时,皆吃惊不小。他们识出这只黑色的大鸟是黑鹏,黑鹏极少在乐土出现,没想到今日却让他们的弟子遇上了。意外的是乙弗弘礼竟亲自为黑鹏疗伤,有乙弗弘礼出手,黑鹏当然无恙。没想到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黑鹏身上时,花犯却突然晕倒了。

原来他是在为黑鹏吸毒时不小心将部分毒气吸入体内,而他却浑然未知,返回九灵皇真门一路急赶时,毒气也趁机入侵了。

当然这只是有惊无险。

黑鹏被救起后,殊同归等人本想将其放飞,没想到黑鹏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而凡伽、风浅舞等孩子喂养了黑鹏数日,已喜欢上了这只黑鹏,皆恋恋不舍,最终,乙弗弘礼做了主,允许花犯等人继续喂养黑鹏。花犯、凡伽都很喜欢这只黑鹏,相比之下,风浅舞感到黑鹏的模样太威猛,不如花犯、凡伽对黑鹏亲近。花犯为黑鹏取名为大黑。

求白与凡伽、怜如是与风浅舞两对师徒在九灵皇真门逗留了一些日子后,都必须返回师门了。风浅舞倒还罢了,但凡伽对大黑则是依依不舍,慑于师尊威严他不敢开口,但从他的神情,却不难看出他是想将大黑带走。

花犯道:“凡师兄,你驯养大黑最行,大黑应该归你,你将大黑带走吧。”

凡伽眼睛一亮,有了欢喜之色,却看了看师尊求白。

求白一向不苟言笑,与花犯师尊殊同归的亲切随和恰恰相反。这一次,他却露出了一丝笑容,对殊同归道:“殊师弟的爱徒小小年纪已如此大度,真是可喜可贺。”

殊同归笑了笑,道:“小徒心性玩劣,恐怕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求白转而对凡伽道:“还不谢你花师弟?”

凡伽忙向花犯道:“谢谢花师弟。”高兴地将大黑带走了。一直很喜欢大黑的花犯在与大黑分开的时候,却并不显得如何不舍。殊同归将这一点看在眼中,心头颇为感慨。

他知道花犯并非对与大黑分开毫不在意。

后来,大黑一直由凡伽驯养着。之后花犯与凡伽相遇过几次,每次都能见到大黑。大黑长大后体形更加逾倍,这等巨鸟,在乐土境内的确是极为罕见,更别说是驯养的。

对大黑的鸣叫,花犯是再熟悉不过了。

同样,他的啸声也为大黑所熟知,只要引来大黑,自然就可以见到凡伽。

……

花犯抬头望着天空。

天空中响起了悠长的鸣叫声——这是大黑兴奋愉悦时才会有的鸣声。

花犯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小风也仰望着天空。

一道黑影终于出现在花犯的视野中。

花犯忙转身牵着小风,对小风道:“小风,天上飞着的就是叔叔所说的那只鸟了,鸟很大,但它也是叔叔的朋友,你不用害怕它。”

小风挺了挺胸膛道:“小风不怕。”

这时,大黑划过了一道惊人的弧线,从高空长射而落——显然它也急于想见到花犯,没有盘旋下落的耐心了。

大黑下落的速度极快,带起一股小小的旋风。

小风有些紧张了,用手紧紧地抓着花犯的手。

“呼……”大黑在眼看就要撞上地面的最后关头几乎是贴着地面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离花犯几尺远的地方。

小风站在地上,也只有大黑一般高,他何曾见过如此高大威猛的巨鸟?当下将身子紧紧地贴在花犯的身侧。

大黑可不管这么多,它很亲昵地向花犯靠来,把小风吓得直往后退。

花犯哈哈一笑,对大黑道:“别过来吓着孩子。”

大黑有些不情愿地叫唤两声,却果真不再靠过来了。在一旁仪态威严地来回踱了几步,略一振翅,飞起落在了不远街边的木桩上,似在等待着它的主人凡伽。

过了片刻,街的另一端果然有人向这边而来,却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两人花犯都识得,年轻男子正是凡伽,而年轻女子则是与花犯并称“金童玉女”的风浅舞。

凡伽刀眉星目,奕奕有神,卓立傲然,不愧为四大圣地的传人。

与他并肩而行的“玉女”风浅舞则气质脱俗,似若不食人间烟火,尽得风流妙致却又偏偏教人不敢心生绮念,生怕亵渎了她的圣洁风华。背负一雅致古剑,与她的气度相得益彰,呈现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独特美感。

花犯大喜,还未等他们走近便高声呼道:“凡师兄,风师姐!”

风浅舞其实与花犯同龄,但比花犯大上几个月。四大圣地门规严谨,花犯一直老老实实地称风浅舞为师姐,风浅舞私底下曾让花犯改口,但花犯却一直未改。

花犯一向显得颇为持重,但在年少时的伙伴面前,却有所改变了。

凡伽、风浅舞略略加快了脚步。

三人终于走在一起,凡伽笑道:“这次风师妹还说让我不要带大黑同行,因为大黑太显眼,不少人一见大黑就会知道我就在左近,常人如此,南许许恐怕也不例外,幸好我这次没有听她的,否则又怎能与你在此相见?”

花犯依稀觉得凡伽的话中有让他觉得别扭的东西,但却又不知具体是什么,也就不再多想,道:“如此说来,凡师兄与风师姐也是奉命寻找南许许了?”

凡伽道:“正是。不过南许许行踪诡秘,我与风师妹一直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不知花师弟情形如何?”

花犯如实相告:“也是一无所获。”

风浅舞这时开口道:“看样子这苦木集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变故。”

花犯道:“正是,此事是因劫域的人引起的。”

“劫域?!”无论是凡伽,还是风浅舞,皆吃惊非小,不过从神情的变化上,倒不太能察觉出来。因为四大圣地最讲求心境,远比一般年轻人更能保持心平气静。

凡伽皱眉道:“劫域的人已有多年未在乐土露面了,而且这集镇也并无独特之处,是什么原因将劫域中人吸引到这儿来的?”

花犯摇了摇头,道:“具体的原因不甚清楚。”事实上他大致知道劫域的人是为截杀战传说而来的,但出于直觉,花犯感到若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与战传说有关,将对战传说十分不利,而花犯对战传说的印象甚佳,他从心底不愿看到战传说遭遇危险。

同时,由凡伽的话语中,花犯也能推知凡伽、风浅舞多半是刚到达苦木集,才会对苦木集曾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当下,花犯将实情大致说了一遍,不过他只拣与乐将有关的事说,以至凡伽听罢,大为奇怪,惑然道:“乐将乃劫域大劫主麾下三将之一,她深入乐土,本应是有重大图谋才是,怎可能毫无缘由地在苦木集施展毒手?”

花犯与凡伽、风浅舞自幼相识,又以师兄、师妹相称,这次不得已对凡伽、风浅舞有所隐瞒,花犯心头多少有些内疚,当下他转过话题道:“你们是一直结伴而行,还是如我这般是途中巧遇的?”

风浅舞抿了抿嘴,目光略略一侧,投向路旁,道:“是相遇,还是结伴而行,有何不同吗?”

凡伽则笑道:“这是怜师叔的意思,怜师叔说南许许被称做毒疯子,用毒手段十分可怕,不易对付,我与风师妹同行,彼此有个照应,再说……”

他似乎挺有兴致,还待再说什么,却被风浅舞的声音打断了话题,风浅舞道:“花师弟,这孩子是什么人?不会是花师弟新收的小弟子吧?”

花犯忙道:“风师姐且莫取笑我,师门武学,我所习不过沧海一粟,哪够格收弟子?再说风师姐也知四大圣地的规矩,我岂敢违背门规?”

他虽然感觉到风浅舞这番话应该是说笑而已,但风浅舞一向稳重,故花犯才郑重其事地解释。

风浅舞笑了笑,道:“乐土武道皆知你我并称‘金童玉女’,你一味谦虚自抑,就等若将我也说得微不足道了。”

花犯失声笑道:“旁人有好事者称你我为‘金童玉女’倒也罢了,没想到风师姐对这倒很在意!”他觉得平时一直冷艳孤傲的风浅舞今日所说的话却有趣得很。

风浅舞淡淡一笑,道:“花师弟对这称谓真的毫不在意吗?我却是很在意的。”

花犯更觉有趣,忍不住道:“凡师兄,你说风师姐她……”

话未说完,却忽然停住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凡伽的脸色很阴郁、很凝重,一点也不像平日的豪爽模样。

“凡师兄,你……”

凡伽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指着小风手中的那柄用木块削刻而成的木刀道:“这木刀是由何处得到的?”

花犯一怔,不明白凡伽何以突然问如此离奇的问题。

但他还是如实道:“地上捡来的。”

“街上?还是屋内?”凡伽竟对这件事穷追不舍。

花犯这才感到事情有些不寻常,凡伽这么问,一定有其理由。

“是在屋内——难道有何不妥?”花犯道。

凡伽沉声道:“当然。能削制成这把木刀的人,一定是刀道高手!”

此言一出,连风浅舞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花犯心头“咯噔”了一下,神色微变。

他对小风道:“来,将这把木刀给叔叔看看。”

小风很听话地将木刀交给了花犯。

果然如此!

凡伽的推断极可能是一惊人的事实!

在南许许、顾浪子的屋中,花犯将木刀拾起交给小风时是毫不在意的,所以他没有察觉出什么。而这一次,他却明显地感到这一柄短小的木刀的不同寻常。

木刀被握于手中,花犯骇然发现木刀看似粗糙的细条其实却别有一种精妙!让人感到旁人若是在这木刀上再刻上一刀,那么这把木刀就会神韵全失。

甚至,花犯感到这长不盈尺的木刀比无数精铁铸成的刀更具有灵性与生命力!

花犯几乎看呆了。

恍惚中,他感到木刀已幻变成一柄真正的刀,一柄锋芒毕露、霸势凌人,随时可挥出奔雷一击的刀!

花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望着凡伽,既佩服又惭愧地道:“凡师兄好眼力,我竟一直没有留意!”

风浅舞自花犯手中接过木刀,仔细端详。

凡伽道:“想不到这苦木集还真的是藏龙卧虎之地,无怪乎劫域的人也会在苦木集出现!”

这时,风浅舞沉吟道:“此人不但是刀道高手,而且是失意的刀道高手!”

“噢,何以见得?”凡伽道。

“刻刀之人虽然深谙刀之内蕴,但在削刻此木刀的过程中,他的用刀手法却显得有些钝滞,并且未能一气呵成——按理,能如此深谙刀道者,其内力修为就应达到颇高境界,本不应出现这一情况,除非……此人受了重伤或者失了功力!”

“受了重伤?”凡伽微微皱眉,对花犯道,“你说你感到将你救起的人应该是极擅医道的高人?”

花犯微微点头,道:“应是如此。”

凡伽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极擅医道……受重伤的刀道高手——莫非,是他们?”

花犯不解凡伽口中的“他们”所指是什么人。

风浅舞却道:“你是说会是南许许与顾浪子?!”

乍闻“南许许”三字,花犯头脑“嗡”的一声,在短时间内思路出现了空白,只知一次次地自问:“怎可能是他?怎可能……?”

略略定神之余,花犯才想到风浅舞还提到了另一个非比寻常的人物——顾浪子!

花犯听说过“顾浪子”此名,以及与顾浪子有关的种种往事,虽然许多说法已不再确切,但确凿无疑的是顾浪子应该早在许多年前已亡于梅一笑的剑下!

凡伽也应早已听说此事,但为何他会推测到削刻木刀的刀道高手是顾浪子?这未免太突兀且不可思议。

但花犯同时也知道,这“不可思议”所能反映的不会是凡伽的失误,而只会是一个惊人的秘密。

果不出他所料,凡伽接着道:“两天前,我与浅舞遇见了不二法门灵使,言谈中灵使前辈告诉我们一个惊人的秘密,原来,顾浪子并没有死,而且如今顾浪子还是与南许许在一起。灵使曾同时遭遇顾浪子、南许许二人,最终灵使将他们皆击伤了,但却也让他们逃脱了性命!”

花犯道:“灵使前辈所言,当然不会有假,没想到顾浪子还活着。”

不过,若说将他救起的人就是南许许、顾浪子,花犯仍是难以相信。

凡伽道:“我们寻找南许许的下落已有一些时日,却一直都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这一次,我们自然必须查探个明白。”

花犯当然没有反驳的理由。他们三人这一次离开四大圣地,其目的本就是为了南许许,既然如今有了蛛丝马迹,又岂能轻易放弃?

花犯叮嘱小风让他回自己的家后,便领着凡伽、风浅舞向顾浪子、南许许居住之地走去。

不知为何,一路上三人皆无言,只是默默地走着。

也许,三人都有些不安。南许许被世人称做“毒疯子”,其用毒手段之高明可想而知,花犯、凡伽、风浅舞虽都是四大圣地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但对方若真的是南许许,他们三人也委实没有多少把握能对付得了南许许,稍有差错,也许就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花犯的脚步不紧不慢。

即使缓慢,到达顾浪子、南许许居住的屋子也无须多久,毕竟距离太近。

先前围在屋子门口处的人已散开了,老屋重新恢复了原有的枯寂平静。屋子的木门关得严严实实,花犯由紧闭的门一下子记起顾浪子推门而入时说的那句话。

当时,他就已甚是怀疑顾浪子是武道中人,只是由于顾浪子以言语巧妙掩饰,加上花犯感到顾浪子并不像身负内力修为,所以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但若他只是受伤太重,岂非也会让人感到他毫无内力修为?

“笃,笃笃……”

花犯轻轻地叩门。

很快,门就被打开了,出现在花犯面前的是南许许。南许许很是惊讶,他没有想到花犯这么快就折回了,并且还将他的朋友一并带了过来。

在极短的一刹那,花犯作出了一个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决定。

因为他走在最前面,背向凡伽、风浅舞二人,所以他的表情不易落入凡伽、风浅舞两人眼中,而拥挤窄小的空间又使他的身躯挡住了凡伽、风浅舞的视线,使他们很难看清南许许的举止神情。

花犯飞快地向南许许递了一个眼色,随后道:“阿婆,昨日救我性命的人是否还在屋中?我的两位朋友都想见见我的恩人。”

漫长的逃亡生涯赋予了南许许太多的敏锐与警觉,对危险的感触捕捉更是远逾常人!

仿佛花犯如此不着边际的问话在南许许听来却是再正常不过似的,南许许很自然地道:“真不巧,他刚出去了。花公子,你们三人屋里坐吧,不用多久他就会回来的,还有,刚才来看望过你的人都不舍得你就这么离开苦木集,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刹那间花犯已知眼前这干瘦苍老的“老婆子”十有八九就是南许许!

因为若非此人有着非比寻常的身份,那么面对花犯明显有误的问话,他不可能能迅速作出相应的反应,顺着花犯的暗示说话。

而且,此时花犯所听到的南许许的声音已成了地地道道的老婆子的声音,与先前他所听到的已有所不同。何况,那份唠唠叨叨在花犯看来也是假装而成的,因为在此之前,南许许与他言谈时非但不唠唠叨叨,反而可以说是惜言如金!

花犯心道:“早闻南许许非但精于医道、毒素,而且善于易容,可以化身万千,果然不假!此刻他就近在咫尺,我却看不出有何易容的痕迹。”

心中转念之际,南许许已动作笨拙缓慢地让至一侧,很客气地对凡伽、风浅舞道:“快请进。”

凡伽抿了抿嘴,没有举步,而是很客气地道:“阿婆,请问救了我花师弟的前辈去了什么地方?”

“怕是去了还初药铺了……老身岁数大了,总是忘事……”

“药铺?”凡伽大概是由此联想到南许许“毒疯子”之称谓,当机立断道:“阿婆,既然他不在,晚辈就不多打扰了,他日若有机会,我们再来拜会花师弟的救命恩人。”

苦木集唯一的一家药铺——还初药铺。

铺子里一个肥头肥脑的中年人在打盹,铺外凉棚下有一年轻伙计在碾药,“骨碌骨碌……”的碾药声单调而有节奏。

凡伽、花犯、风浅舞三人找到这家药铺,凡伽急忙向伙计打听:“兄弟,方才有几人来过药铺抓药?”

那伙计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扫视了花犯、风浅舞一眼,显得很憨厚地道:“今日只有天刚亮时有两个人来过药铺……昨日来的客人倒极多,那妖女使苦木集人受伤不少,又有人受了惊吓疯了……”

说到这儿,他瞄了一眼铺内打盹的中年人,将声音压低了些,道:“昨日整天忙碌,掌柜都累坏了。”

凡伽当然知道这年轻伙计口中的“妖女”是指劫域乐将,不过此时他无心理会这些,伙计所说的情况已让他很失望,显然南许许并没有来还初药铺。

凡伽轻叹了一口气,望着花犯、风浅舞道:“你们有何见解?”

花犯沉吟片刻,道:“我们分头行事,如何?由我回那间屋子里等候,他们不会对我起疑,而你们则在这左近守候,也许他的确是要来这家药铺,只是途中耽搁了尚未到达而已。”

“你独自一人接触他,太危险!”风浅舞道。由于药铺的伙计在一旁,三人都不愿说出南许许的名字。

花犯胸有成竹地道:“无妨,如果他的确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那我早已单独与他接触过,岂非到现在还是安然无恙?”

风浅舞由花犯的话猛地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变。

她便未再说什么。

凡伽同意了花犯的意见,叮嘱道:“花师弟,你要多加小心,就算查知了真相,也不要独自贸然出手。”

花犯道:“好!”心头却很是歉然,暗忖道:“凡师兄、风师姐对我可是毫无戒心……”

待花犯离去之后,凡伽、风浅舞进了药铺斜对面的茶楼。要守候南许许的出现,当然不宜直接在药铺左近抛头露面。

为了便于观察药铺的情形,两人拣了一张临街靠窗的桌子坐下。茶楼的生意也很清淡,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茶客。刚进茶楼时,凡伽就大致将整个茶楼巡视了一遍。

透过窗口,可以将还初药铺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同时也可以看到在苦木集上空一遍又一遍盘旋飞翔的大黑。

花犯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再一次折返南许许的居住之地。

在最关键的时刻,花犯还是对南许许作了暗示。花犯扪心自问自己为何要这么做,莫非就是因为南许许曾救了他一命?

这自是重要的原因,但若仅仅因为这一点,那花犯岂非目光过于短浅,只顾一己之私,而不顾天下正义?!

花犯自忖自己应不是如此是非不分的人,但若是让他亲手对付一个曾救过他性命的人,又委实非他所愿。

花犯心中一片茫然。

他料定南许许已察觉到自己的行踪暴露,处境危险,所以在他们三人前去还初药铺时,南许许应该已趁机走脱。

照理,这应是花犯所乐于见到的结果,否则他又何必暗示南许许?

但以南许许的易容术以及漫长的逃亡生涯所积累的经验,这一次南许许逃脱之后,若想再一次找到其下落,不知又要花费多少时日。

身为四大圣地的传人,花犯又很难接受自己放走了作恶多端、为祸乐土的南许许的这一事实!这与他平日的信念是截然背道而驰的。

也许,花犯最希望出现的真相是救他的人并非南许许,而是与南许许一样身负医道奇术的异人。

纵然心中左右为难,但花犯仍是没有选择回避,他也不允许自己回避事实。

这一次,南许许所居住的屋子的前门是敞开着的,巷子依旧十分安静,阳光从层层密密的阴云中穿透而过,再越过小巷上方高低参差的屋檐,斑斑驳驳地落在地上,组成了光怪陆离的图案。

花犯举步进入屋内。

屋内空无一人,而且有明显的经过一番紧张收拾的情形——显然,屋子的主人已离开了,而且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返。

而这一点,也等于证实了凡伽、风浅舞的猜测!

花犯在屋中默默伫立了良久,心头感慨良多。在事情发生之前,他决不可能料到有朝一日他会被自己一心追查的南许许救得一命。

看来命运与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们已有所警觉,连告诉我们南许许可能到还初药铺的老妪也一并不知去向了。”甫见凡伽、风浅舞,花犯便如此说道,“也许我们中了那老妪的调虎离山之计——也许,她也与南许许有某种联系。”

花犯是一个不愿说谎的人,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也是一直遵循以诚待人的原则。但今天他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对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伙伴说谎,唯有如此,他才能对先前的话自圆其说。

花犯心头颇有些不安。

好在凡伽、风浅舞都未多加追问,只是连叹可惜,辗转追查南许许这么久,没想到竟错失良机,与南许许擦身而过。

现在,他们已确信救花犯一命的人就是南许许。

凡伽、风浅舞的信任并未让花犯感到轻松。

凡伽目光投向窗外,望着在长空翱翔的大黑,声音低沉地道:“他们一定未走出太远,但愿大黑这一次能立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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