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2 -- 第二十章 快活邪丹
顾浪子道:“战公子,四年前你在令尊与千异一战后便向西而行,直入荒漠之中,不知你前去荒漠之中是所为何事?还有,灵使之子在四年前便开始假借你的名字在乐土为非作歹,为何整整四年都未见你揭穿此事?外人因为对你不熟知,也许无法由灵使之子的容貌上看出破绽,但你自身却是可以轻易指出其破绽的,但为何也迟迟未见你有何举措?”
顾浪子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却无一与晏聪有关。南许许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忖道:“顾兄弟是否对战传说的身份还有怀疑之处?”
战传说道:“在下是前去荒漠一座古庙中见一个人……”
顾浪子未等他说完,立即又追问了一句:“那随你同行的六名黑衣骑士同时被异域废墟的人所杀,为何唯有你一人脱身离开荒漠?”
战传说一怔,道:“不二法门的六名黑衣骑士被杀是真,但在下并不能断知这是异域废墟所为,凶手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而且当时在下也未立即离开荒漠。”
顾浪子笑了。
随后他道:“战公子,难道你已识不得我?”
战传说闻言一震,留心细看,只见顾浪子虽然因伤势所累已极为消瘦而虚弱,但掩于乱发后的一双眼睛仍是有着惊人的光芒!
刹那间,眼前的顾浪子与他记忆中的一个人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战传说脱口惊呼:“是你?!你是曾在荒漠中救过我一命的那个褐衣叔叔!”
顾浪子微微点头,无声地笑着。
战传说一跃而起,向顾浪子恭恭敬敬地施了大礼,道:“前辈当年的救命之恩,晚辈一直恪记于心,没想到事隔四年,我还能在此与前辈相见,晚辈实在……欢喜得紧!”
顾浪子看似平静,但他的眼神却显露出了他的激动,微笑着道:“很好……很好,四年前,我忽然听说战传说在乐土犯下了不少不可饶恕之罪,当时只恨自己有眼无珠,不该救你。现在看来,我是错怪你了。仅凭你先杀哀将,后重创恨将这一点,也不枉我深入荒漠所遭受的一番罪了。”
南许许见他们谈得投机,也是很高兴,大声道:“顾兄弟,这事你可从来没有向我透露过!”
战传说道:“恨将也已被除去了。”
顾浪子与南许许相视一眼,皆有惊愕之色。
顾浪子叹了一口气,对南许许道:“看来,现在不是战公子担心我们会连累他,而是我们应担心他会连累你我二人。我们老兄弟二人得罪的只有不二法门,而战公子杀了灵使之子,又与劫域结下了不解之仇,他的仇家可比我们还多!”
几人知道顾浪子是在说笑,皆会心地笑了。
顾浪子对战传说道:“你所说的与真实无异,自然就是真正的战传说,但当年我见你时的容貌,与今日并不相同。南老兄弟擅于易容之术,我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般的易容术也能看破,但却无法看出你易容的痕迹——难道,你身上所用的易容术,是与灵使之子所用的易容手法相仿?”
这正是一直困扰战传说的疑问,他摇头道:“我也不知其中缘故。”
当下,他将四年前在荒漠中与顾浪子分手后前往古庙的情形大致叙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杀了六道门门主苍封神,巧遇晏聪为止。
听罢,顾浪子感叹地道:“我知道你进入荒漠之后的种种遭遇,所以才能确知你的确是战传说,否则换了他人,委实难以相信。单单以你今日容貌的变化之大,就足以让人起疑了,更勿论你所说的在古庙中沉睡近四年之久这件事,更是匪夷所思!”
小夭沉默不语,暗自发呆,心道:“那为何我对战大哥从前的事一无所知,却对战大哥的每一句话都相信呢?”
战传说道:“晚辈正是有这一层顾虑,所以才暂时对世人以‘陈籍’这一名字自称,晚辈想等到揭开一些事实之后,再将真相公诸于众,否则我根本没有任何方法证实自己才是真正的战传说——连不二法门都认定战传说已死,要改变世人的看法不知有多么困难!”
“那为何如今你又改变主意了?”顾浪子道。
战传说沉吟了片刻,道:“灵使图谋加害于我这件事使我意识到此事远比想象的复杂,如果我连自己都不以‘战传说’之名光明正大地立足世间,时间久了再说出真相,世人将会认定我是无中生有,不可信任。”
顾浪子点了点头,道:“你可曾想过灵使为何要让他的儿子假借你的名义为非作歹?或者换而言之,灵使为何要陷害你?”
战传说呆了呆,老老实实地道:“这个……晚辈倒未想过。即使想了,也是毫无结果,因为无论是我还是家父,都与灵使毫无宿仇。”
顾浪子道:“我却想过了,因为……啊……”
说到这儿,他忽停住了,脸色苍白,一脸痛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身子也佝偻起来,他声音低哑地道:“快……南兄弟,把你的‘快活丹’给我一颗……”
南许许立即道:“不行!”
战传说三人大惑!
顾浪子吃力地笑了一下,断断续续地道:“你我相交……近三十载,难道就忍心……看着我……受……受这苦痛……不成?”
南许许又气又急,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快活丹’只可止一时之痛,而且服几次后就会上瘾,旁人或许不知,难道你也不知一旦服‘快活丹’成瘾后其弊害有多大?”
顾浪子吃力地道:“无妨……我只服这一……次,我与战公子难得巧遇,话……话又投机,有些话,我不能不说,不能迟说……”说到这儿,他忍不住一阵剧烈地咳嗽,咳得让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战传说忙道:“来日方长,晚辈可以在日后再听前辈教诲。”
他记得四年前在荒漠中见到顾浪子时的情景,那时的顾浪子锋锐逼人,一派高手风范,而今日却重伤缠身,憔悴不堪,相形之下,战传说不胜欷歔。
顾浪子依旧坚持:“老兄弟,切莫误我……”
南许许神色惨然,连连苦笑道:“我莫误你?我莫误你?唉……罢了,罢了!也难怪你急于一时,二十余年之痒,不吐不快……”
他的身上像是藏有无穷无尽的诸如药丸、小银刀、银针之类的物什,当他将手伸向顾浪子时,手心中已多出了一颗暗红色、晶莹剔透的丹药,其色泽鲜艳美丽,煞是诱人。
顾浪子立即接过,抛入口中,一咽而下。
过了片刻,顾浪子不再咳嗽不止,连呼吸也平静了不少。
反观南许许,却开始显得有些紧张了。
顾浪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快活丹’果有奇效,此时我是周身舒泰。”
南许许“哼”了一声,没有搭话,显然对顾浪子不听劝阻仍有不满。
顾浪子对南许许的冷落不以为意,转而对战传说道:“当年千异挑战乐土武界高手,先后击败师慎行、微玄子、须弥城城主盛依、大侠梅一笑,天下震动,这时,令尊战曲横空出世,力挽狂澜,终使千岛盟染指我乐土山河的企图破灭!由于令尊在此之前从不为乐土武界中人所知,因此此事对乐土武界震动之大可想而知。世人皆在暗自揣度令尊的来历,这其中就有不二法门。
“不二法门一直有包容苍穹的勃勃野心,对任何有可能对法门构成威胁的力量,不二法门都会全力加以关注——但这一次,他们连令尊的来历都不知!不二法门唯恐在令尊背后还有一股强大的却不为他们所知的势力,这是不二法门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他们迫切希望能查出令尊的来历。
“但龙灵关一战,令尊与千异双双消失,如此一来,要想借令尊这条线索查出不二法门想象中的强大门派力量,已不可能,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由你身上着手探求真相!
“于是,不二法门派出了六名黑衣骑士与你同行,看似为了护送你,其实却是为了借此查得蛛丝马迹,只要你返回自己所属的门派,就会有所泄漏。
“整个乐土都为令尊力拒千异而欣喜不已,对你们父子二人自然也是敬重有加,所以不二法门要‘护送’你,是不会有人起疑的,更不会反对——当然,我是一个例外,也正因为我并不信任不二法门,才会暗中追踪你们一行人,我的目的一是为了保护你,二是为了看看不二法门究竟又有什么阴谋。
“后来,你与六名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在荒漠遭受袭击,先是有五名黑衣骑士被杀,唯有你与最后一名黑衣骑士逃脱。后来,此人也断送了性命。这不会是你们父子二人所属的神秘门派察觉了不二法门的意图后,对黑衣骑士出手,因为在杀了那最后一名黑衣骑士后,杀人者立即对你出手了!”
战传说插口道:“会不会是不二法门的仇家见六名黑衣骑士进入了人烟稀少的荒漠,才对他们出手?”
“不二法门俨然势盖苍穹,难免有仇家,你所说的这种可能性本也存在,但我却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被杀的固然是不二法门的人,但杀人者同样也是不二法门的人!”
战传说皱了皱眉头。
“接近异域废墟后,不二法门难免怀疑你们父子二人是来自废墟,这时,若是你遭遇危险,那么就自会有人出手相救,救你的人则就是不二法门想要追查的!”顾浪子解释道。
“但当时出手救我的人却是前辈!”战传说道。
顾浪子道:“当时我尚未有这种猜测,就算有,也不会不出手,万一我的猜测是错误的,那岂非一切都无可挽回?”
战传说坦言道:“晚辈可以透露一件事,晚辈与异域废墟毫无关系。”
顾浪子默默点头,沉默了一阵子,他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当年的经历扑朔迷离,如今已很难拨开重重迷雾看清真相了。但有一件事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灵使对战公子包藏祸心,所幸战公子自己也已明了。我们之所以急着要与战公子相见,一则是为了提醒战公子提防灵使,同时也欲向战公子打听晏聪的下落。前一件事已了,而晏聪的下落……唉,知道的人,恐怕只有灵使了。”
他的神色间隐有担忧之情,他相信晏聪已凶多吉少。
战传说心中有与顾浪子相似的预感,但他还是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何况晏聪机敏过人,定能逢凶化吉。”
顾浪子叹道:“正是因为他机敏过人,我才更为担忧!”
战传说一怔,委实不明白顾浪子此言何意。
顾浪子长身而起,对战传说三人道:“看样子三位定有要事需办,顾某就不多耽搁三位行程,就此别过了。”
略略一顿,接着道:“临别前我有一言相送:无论战公子是否相信我与南老兄弟所言,都请战公子往后务必多加小心。还有,若是战公子有朝一日发现我们所言不假,也请战公子能韬光养晦,不可急于与不二法门反目,因为不二法门势力之大,决非外人所能想象!”
“外人?”爻意重复了这两个字,淡淡一笑,道,“莫非唯有曾身处不二法门的人,方能知悉其中玄奥?比如……比如二位这般?”
顾浪子由衷地道:“姑娘闻弦而知意,顾某十分佩服。不错!世人一向只知南老兄弟痴迷于医道毒术,不知他是灵使的四药士之一;只知天阙山庄顾家乃武界一大豪门,偏偏出了一个不羁浪子,但却不知此浪子也曾投身不二法门,也曾立誓要为不二法门抛头颅洒热血……不二法门之高深莫测由此可见一斑!”
小夭“啊……”地一声低低惊呼,愕然道:“你竟是天阙山庄的顾浪子?!”
小夭性情直爽,快人快语,直呼前辈人物“浪子”,也丝毫未感到有何不妥。
顾浪子怆然一笑,道:“顾某正是传说中已被梅一笑梅大侠所杀的顾浪子。”
他以“顾某”自称,但无论是小夭还是战传说,一直都未将他与顾浪子联系在一起,毕竟在世人眼中,顾浪子早已于十九年前就已死了,对一个已被杀十九年的人,又有几人还会记起?
况且今日的顾浪子哪里还有那不羁的浪子风采?
小夭如此年轻,十九年前她还未出生,能说出“顾浪子”三字,已是难得了。
小夭生性豪爽,犹如男儿,以至于坐忘城中连牛二这样毫无地位身份的人也心甘情愿地为她出力。平时她自诩为“美女大龙头”,显是戏言,但在她身边确也聚集了一群人,随着她在坐忘城呼啸来去。这看似戏闹,其实这与小夭向往的坐忘城以外的丰富多彩的生活仍相去甚远。殒惊天对小夭约束甚严,决不可能会让她独自一人离开坐忘城浪迹于乐土武界。无奈,小夭只有让她身边的人为她讲述在武界中曾经发生过的恩怨纷争,此举多少可以缓解小夭对缤纷武界的向往之情。
所以虽然小夭十多年来只限于在坐忘城生活,但她对武界的一些轶事倒知晓不少。
顾浪子接着又道:“我与南老兄弟都是在洞悉不二法门的真面目之后叛出不二法门的,不二法门自是不能容我们活下去,理所当然地会追杀我们,我们能活到今日,不知经历了多少险恶波折……不提也罢,战公子,不二法门深似海,险似海,谨记谨记!”
言罢,他牵过坐骑,翻身上马。
南许许在上马之前,又对战传说道:“战公子,这张信笺我会一直保存下去,日后战公子若是用得着,老夫愿转交于你,若是那时老夫已归了黄泉,你自可在我的尸骨旁找到它。”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看似戏言,却自有良苦用心,战传说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怔神间,南许许已打马扬鞭而去。
跑出了十余丈,南许许忽又回首,大声道:“今夜在苦木集除了劫域的人之外,还有不少卜城人,不过在你杀退劫域人马后不久,卜城人也退走了。”
这倒出乎战传说的意料之外,他暗觉此事透着古怪,想到再问个究竟,但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踌躇之间,南许许、顾浪子已去了很远,只好怅然若失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一个是南许许,一个是顾浪子,这两人当中无论哪一位在乐土武界现身,都足以轰动一时,而我们却同时见到了他们两人,真是不可思议!”小夭大加感叹,“战大哥,他们都是隐姓埋名了二十多年的人,但为了能使你不为灵使暗算,竟不惜自暴身份,你算是挣足了面子。”
战传说正色道:“我战传说何德何能?这一切皆是拜我父亲所赐!”
小夭无限向往地道:“据说当年战大侠与千异在龙灵关一战,目击者只有五人,除了不二法门四使之外,就是战大侠之子,想必那一战非惊天地、泣鬼神不能形容!”
战传说对父亲的思念之情被勾起,他不愿再提此事,便转过话题,道:“你说,卜城的人暗中逗留于苦木集,究竟有何意图?”
小夭一直很羡慕爻意能为战传说出谋划策,而且常有妙计。战传说这次破例问她而没有问爻意,让她既意外又兴奋,忍不住就要脱口说出自己的看法,但话到嘴边还是暂且忍住了,有意沉吟了片刻,方道:“看来我爹由此道前往禅都已是确定无疑了,正因为如此,卜城人才格外慎重,在陪送我爹前去禅都的人马离开后,却暗中另留一部分守候于苦木集,这样若是有人追踪,就会被他们及时发现。”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作如此猜测,是在南许许、顾浪子所言是真实无误的前提下。”
战传说对小夭的推测未置可否,而是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其中的真真假假,委实难辨。不过南许许所说的倒可能可以解开一直让我困惑不解的疑团,那就是灵使为何要加害于我。”
他接着道:“灵使先让其子易容成我的模样,然后让他在乐土犯下种种罪孽,引起世人公愤之时,再以不二法门的名义立誓要追杀他。灵使相信如此大造声势之后,我所属的门派必然会有所闻,由于灵使之子所用的易容术极为高明,几至毫无破绽,而且又由灵使向他传授了我父亲所使过的剑法,这样连我父亲的同门也难辨真伪,以为我在不二法门的追杀中定无法自保,也许就会出手相救——只要灵使之子‘被救’,灵使的目的就达到了,他完全有可能借此机会查出他所想知道的事实!”
说到这儿,战传说不无感慨地道:“灵使的这一计划几乎接近完美,但不幸的是他的儿子过早地与真正的战传说相遇了。”
“对于这一推测,你有几分把握?”爻意道。
“至少有八成把握——不过,暂时我只能推测这一切都是灵使的阴谋,与不二法门有无关系尚无法断定。”毕竟不二法门在乐土乃至苍穹诸国,其影响都太大了,在世人眼中,不二法门一直就是公正严明的象征,如果此事真正的主谋是不二法门,那么无论在什么方面,都将带来颠覆性的变化,连战传说也不敢轻易作出判断。
或者说,战传说是不愿作出这种判断。若不二法门元尊真的是这场阴谋的主使者,那么乐土将有浩劫只是时间迟早问题而已。那时,或是整个乐土被不二法门牢牢控制,玩弄于股掌之间;或是奋起反抗,引发一场空前绝后的争战。而无论如何,都难免生灵涂炭,乐土陷于血光之灾,因为不二法门太强大了!
战传说宁可灵使针对他的种种阴谋是在背着俨然是苍穹至高无上的元尊所为。
爻意听出了战传说的心思,但还是提醒道:“灵使既然敢以其子假冒你,想必他本以为是不会被你撞破此事的。”
战传说目光倏闪,顿有所悟!他望着爻意道:“你是说灵使在四年前很可能以为我已被杀,所以他才肆无忌惮?”
爻意微微颔首。
战传说像是自言自语般沉吟道:“灵使凭什么断定我已被杀?难道就凭六名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被杀这一点?不,不可能!仅凭这一点作此判断,显然很是冒险,灵使不会没有想到万一死的只是六名黑衣骑士,那么他的阴谋就会在我离开荒漠后暴露无遗……灵使何以那么把握十足?”
这其中的曲折,实是难以明白。
爻意见战传说苦思冥想,心想当务之急可不是考虑这件事,于是道:“小夭说得颇有道理,殒城主十有八九就是经这条道路前去禅都的,我们不宜在此耽搁太久。”
战传说回过神来,暗暗自责,心忖怎能把这一点疏忽了?他立即将火堆扑灭了,随后道:“所幸恨将已死,我们此行总算少了最大的障碍。只要大劫主未涉足乐土,劫域的人想要截杀我,也并不容易!”
抬头望了望天空,道了声:“出发吧!”随即率先翻身上马。
南许许、顾浪子策马而行,奔跑出里许之外后,顾浪子忽然道:“且休息……一阵吧。”
说罢,也不等南许许搭话,已自顾翻身下马,盘腿打坐。
他的脸色竟苍白得吓人,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衣衫竟已被汗湿透了。
南许许赶紧也下了马,连连责备道:“我早说过‘快活丹’只能止一时之痛,药效一过,你的元气反而会减弱,伤势也会因此而加重,你却一意孤行……”
顾浪子一言不发。
南许许苦笑着摇了摇头,取出银针,在顾浪子身后几处大穴深深扎入,随后也静坐一旁,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顾浪子才低低地哼了一声。
南许许见顾浪子已暂时无恙,心头火气又“腾……”地升了起来,他继续道:“灵使将你伤得如此重,我虽能暂保你的性命,但若是你再如此折腾,就是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你的‘万象归宗’这一绝世医术的阳诀的妙用我是见识过了,否则我就不能活着陪你说这么多话了,我还想见识见识你的阴诀呢!你不是说‘万象归宗’这一绝技还从未施展过吗?若是什么时候我重陷危险时,但愿你能为我施展‘万象归宗’的阴诀。”
南许许的神色倏变!
半晌,他才冷冷地道:“难道你忘了我曾说过‘万象归宗’的阴诀等若将一个人长时间的生命力在短时间内悉数激发?‘万象归宗’之术我从未用过,上次以阳诀用于你身上,已是迫不得已的冒险之举,以你如今生命之弱,决不可能在你身上施加‘万象归宗’的阴诀!虽然如今你短期内无法恢复以前的刀道修为,但只要安心养伤,总是能慢慢恢复的,否则我南许许也枉称药疯子了。”
他的语气显出此事决无商量的余地!
顾浪子叹了一口气,道:“恐怕不是短期内不能恢复吧?照这样下去,我看没有数年时间是根本无法恢复到原有状态的。”
南许许心中暗叹:“老兄弟,照你现在的状态,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休说数年,就是十数年也未必能完全恢复。”口中却冷冷地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要花费几年时间,也强过早早断送性命,你我二十多年都挺过来了,难道还在乎再忍几年?”
顾浪子只好笑了笑,道:“我的性命都捏在你的手中了,当然是你怎么说就怎么算。”
“好,那你就依我说的去做。再歇息一会返回苦木集,返回苦木集后再静养半个月。”
顾浪子却缓缓站起身来,道:“你未免太低估我了,可还记得当年我身中七剑,被追杀我的人困在‘万刃岛’达半月之久,最终却依然成功逃脱保全性命!我岂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南许许一言不发地望着顾浪子,良久,他才开口道:“看来,要说服你的确很难。”
“不难,关键要选对时机。”顾浪子道。
南许许道:“噢,我倒想听听该选什么样的时机?”
顾浪子一边动作迟缓地上了坐骑,一边道:“最好的时机就是当你手中有一坛美酒佳酿的时候。”
他是在说笑,但南许许此时却是殊无笑意,他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怕!”
“你怕死?”顾浪子有些诧异地道,“你不是说过只要有一天能让世人相信九极神教之祸是不二法门一手酿成,你即使立刻死去也能无怨无悔吗?”
“我不是说怕死,而是怕你会死。”南许许道。
顾浪子很认真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样你会成为我唯一一个想救却没能救成的人,那岂非大坠我药疯子的名声?”
顾浪子先是一怔,复而笑了。
南许许这才上马,他担心顾浪子的伤势,所以返回苦木集的途中有意放缓速度,以免顾浪子受颠簸之苦。
一路上,两人商议着如何才能找到晏聪——事实上他们对晏聪是否还活着心中根本没底,但两人此时闭口不提这种可能,仿若他们早已确知晏聪还活着。
可惜无论如何他们也无法想出能找到晏聪的妙计,唯一的线索就在灵使身上,但以顾浪子现在的这种状况,冒险接近灵使无异于自投罗网。因为无计可施,两人不免有些沮丧。
不知不觉中,前方的路变得明亮了许多,连路上的车轮压痕也都可以看清了。
南许许随口说了一句:“天亮得好快……”
顾浪子听他这么说,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就变了,一下子勒住马,沉声道:“并非天亮得快!”
南许许一想也是,按时辰推算,此刻应还没有到天亮时分。顾浪子的异常反应让他迅速抬头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数里外一片大亮,连天空都变得明晃晃的,这是南向的天空,而与之相对的北向天空却依旧灰茫茫的一片。
“是……是苦木集失火了?!”南许许猛然顿悟。
顾浪子不安地道:“恐怕正是如此!”
南许许立时想到他留在苦木集的那些视如珍宝的奇毒奇药,冷汗“嗖……”地一下便冒了出来。
苦木集果然失火了。
烈焰冲天,浓烟滚滚,火焰吞吐声与柱梁倾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好不骇人。
让顾浪子、南许许更为吃惊的是他们刚接近苦木集,便见苦木集北向的街口处围聚着一大群人,正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将几个人死死按在地上,再用绳索将之捆缚得如同一只粽子般方才罢休。被捆缚住的人固然是如鬼狼嘶嚎,而制伏他们的人竟也在大呼小叫,场面混乱之极。
而火势最猛烈的地方则有人在竭尽全力地扑火。
南许许、顾浪子生活在苦木集时都是隐姓埋名的,当然不想因举动怪异而引人注目,他们早早地弃马步行。
但当他们认出那几个被捆缚的人皆是苦木集的人,而捆缚他们的人也同样是苦木集的人时,不由大惑不解,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有暴露的危险,急忙凑上前去。
南许许又假捏起老妪的声音,颤声道:“乡里乡亲的,何必如此……”
“阿婆,你走开!难道你不知道阿雷他们被妖女的魔笛摄了魂吗?不把他们捆起来,只怕整个苦木集的屋子都要被他们烧光了!”
南许许大吃一惊,脱口道:“是他们纵的火?”
正当这时,只听得身后传来尖锐可怖的尖叫,一个粗壮如牛的汉子手持一把牛角尖刀,自一条巷子里冲了出来,逢人便砍,猝不及防之下,已有好几个人被砍伤了。
南许许一眼就认出这人是苦木集的屠夫大黑!
南许许何等人物,他一眼就由大黑那充血的双眼、涣散的瞳孔看出其神志全失,换而言之,他连伤数人皆是在无意识中进行的。
难道,又是所谓的“妖女”的魔笛在作怪?
南许许转念之间,大黑已向他这边冲来,明晃晃的牛角尖刀在空中闪了一闪,就向南许许连劈带刺而至。
“小心!”周围响起一片又气又急的叫喊声。
众人都很是气恼南许许这“老婆婆”在这种危险的时刻还在这儿凑热闹添乱,但也不忍心就看着“她”血溅当场,最近的两名汉子就地拾起一根木棒,向大黑扫去。
南许许“啊呀……”一声惊呼,猛地倒退出一步,几乎摔倒。
与此同时,大黑一声痛呼如哞叫,手中的牛角尖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噗……”的一声,两棒子也随即击中,大黑一下子被扫倒了,立时有几个人同时扑上,将大黑牢牢缚住,无论他如何挣扎嘶喊也决不松开。
南许许方才的惊慌当然是假装的,他的武功虽不如顾浪子这样的绝顶高手,但对付普通人则是绰绰有余的,方才他就是以一枚银针射中了大黑的腕部,银针入骨三分,大黑哪里消受得起?
虽不会为大黑所伤,但南许许仍是极度不安。
让他不安的当然并非大黑的攻击,而是所谓的“妖女”!
凭他的经验,不难推断出所谓的“妖女”定是一邪道高手,而所谓的魔笛,就是以邪魔之音或伤人或控制他人心智。
但此“妖女”为何要对本与武界毫无关系的苦木集人下此毒手?
“难道,此‘妖女’的本意是冲着自己与顾浪子而来的?”思及此处,南许许转身向顾浪子望去,只见顾浪子神色凝重地向他微微点头,看来顾浪子心中有与他相同的猜测。
正当此时,倏有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突然传至。
南许许神色微变,暗忖:“果然不出我所料……”
心念未了,突然被众人的惊呼声打断:“就是她!就是这个妖女!”声音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惊惧。
但见火焰冲天处,一道修长的身影冲天掠起,如鸟翔鱼跃般斜斜飘掠而出,身法之高明,让人心惊。
果然非等闲之辈!
随即只听有人高声怒喝:“妖邪之道,滥杀无辜,休想就此脱身!”
斜刺里有一人影如怒矢般射出,向那修长的人影截杀过去。
“咯咯咯,小兄弟,你不是姐姐的对手,何必死缠不休?该不是看上姐姐了吧?”
虚空中响起一个柔美而略有些沙哑的女子的声音,其放荡的言语,予人以既狂野又诱人的感觉,若是平时,恐怕定有不少男子会神魂为之夺。但今日苦木集的惨状则让人觉得她的声音犹如魔音,令人闻之心寒!
“可恶!”暴喝声中,两道人影迅速接近,立时有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再度传开,振聋发聩。
那女子似乎无心恋战,边战边退,而她的对手则决不会就此罢休,很快交战的双方已由远处逼近这边。
凌厉气劲与慑人心魄的杀机实非常人所能忍受,一片惊呼声中,南许许猛地发现能跑的人都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他与顾浪子两人还立于街上。
这未免太过显眼,他们在如此危险关头还不急于回避,恐怕会让人起疑。
被捆缚住的几人此时无人按住,便不顾一切地在地上翻滚,即使重重地撞在墙角台阶的坚石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头颅在坚石上撞得“砰砰……”直响,其情形实是骇人。
南许许一时乱了分寸!
顾浪子低声道:“以银针射他们的穴道后,我们暂且回避一下。”
南许许心道:“这办法倒不错。”一反腕,手中又多出了几枚银针。
孰料未等他掷出银针,蓦然有惊人的破空声响起,只见一道绸带犹如贯日长虹般飞速划空而过,绸带若电吞吐之间,地上已有三人被卷得飞起。
赫然是那女子所为!
在绸带的席卷下,三具躯体就如同毫无分量的纸鸢般飞出,所取方向竟是那男子手中的寒剑所在。
“她要借这一手段阻止对手,借机脱身!”顾浪子立时判断出女子的意图,而且这种手段很容易奏效,那男子若是不想伤害无辜,就必须退闪。
蓦闻男子沉喝一声:“你照样走脱不了!”语气竟无比自信。
最后一个字未落,他倏然扬剑,手中之剑脱手飞出,以无可言喻的速度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惊人弧迹!刹那间,剑啸如龙吟,在惊心动魄的剑啸声中,顾浪子赫然发现那女子周围三丈范围内竟同时有九道剑影闪现,目标直指女子!九道剑影分八个方位以及上方共九个不同的方向,俨然有如九名剑道好手同时对对手发起凌厉一击,使对手身处重重剑网之中,绝难立时抽身离去。
“小兄弟好狠心!”那女子的呼声已显得甚是恼怒,暗含杀机。
杀机既起,下手再不留余地,立时全力向九道剑影封挡过去。
惊人的暴响声中,剑影蓦然散失!
“砰砰砰……”三声,那三名被捆缚如粽子般的人这时正好重重坠落地上,虽然摔了个七荤八素,但却并无性命之忧。
而及时撤剑避开他们的剑客此时竟已再度立于那女子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柄剑,赫然已重握于他的手中!
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只是喝彩的人都是躲在屋子里。他们虽不谙武学,但目睹那剑客神乎其技的剑式将“妖女”成功阻截,仍是不由齐声喝彩。
与他们不同,顾浪子却一眼看出了此剑客方才所施展的竟是九灵皇真门的一式“灵动九方”!
原来此剑客竟是九灵皇真门的人!
而且看此人方才所使出的“灵动九方”,显然已尽得精髓,却不知此人是九灵皇真门中的哪一位。
顾浪子暗暗打量那剑客,只见此人甚是年轻,容貌俊朗,衣饰朴素无华,背负着一只包裹,浑身透发出一股如清风般质朴而清朗的气息,他手中的剑甚是独特,非但未开刃,而且连前端也是呈光滑圆润的弧线。
顾浪子暗自惊叹:“四大圣地不愧为四大圣地,此子如此年轻就有这般修为,恐怕环视整个乐土,他的同辈中也难有几人可与之匹敌了。战传说自是不逊色于他……聪儿呢?恐怕无法与之相比吧?聪儿虽说师从于我,但其中有一段时间他为了替家人复仇而潜入六道门,六道门的剑法与我的刀法交替掺和,难免对他有所影响……”
由这年轻剑客引得顾浪子忆起晏聪,一时竟兀自怔怔出神,直到南许许暗中拉了他一把,才让他猛然醒悟!很快随南许许一声不响地退缩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年轻剑客正是被乐土武界以“金童”相称的九灵皇真门弟子花犯。
南许许重现的事,是灵使向四大圣地透露的,四大圣地对灵使的话当然深信不疑,虽然灵使有难见天日的秘密被南许许所知晓,但灵使决不会担心这会对他有什么威胁!试问当今天下,有谁会相信南许许的话而不相信不二法门的灵使?
所以灵使敢借四大圣地的力量追查南许许的下落。
花犯就是奉师门之令涉足乐土追查南许许的下落的。
对师祖乙弗弘礼当年决战勾祸的事,花犯早已耳熟甚详,当然也就知道了南许许冒天下之大韪救下勾祸的举动。花犯对师祖当年的风采一直尊崇向往,师祖重创勾祸,花犯今日便要全力追查南许许的下落,直到使南许许伏罪!
只是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擅于隐藏的人谈何容易?花犯这几天来自北而南行程数百里,却一无所获,直至在苦木集遇见了战传说一行人。
在九灵皇真门中,虽然如今的门主已是花犯的师尊殊同归,但许多重大事宜仍是乙弗弘礼说了算。这一次,便是乙弗弘礼亲自下令让花犯追查南许许的下落,花犯自不敢有所松懈,否则他恐怕已随战传说一道追杀劫域的人了。毕竟南许许的行踪根本无迹可寻,而劫域人却已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花犯的面前,并残害了卜城城主落木四。
为乐土安宁立下了赫赫战功的落木四,花犯焉能不知?
所以,不得不放弃与战传说一道继续追杀劫域恨将的同伙的机会,对花犯来说,实在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唯一让花犯感到欣慰的是战传说剑道修为高明之极,既可击杀劫域三将中的哀将、恨将,那么此去追杀恨将的同伙也应是不在话下。
花犯怀着矛盾的心情回到了苦木集后,便决定在苦木集留宿一夜。他暗忖:天色已晚,迟早总要留宿的,南许许行踪飘忽,又无线索,一切只能凭机缘巧合,否则即使走太多的路也是毫无用处。
心里这么想着,他更拿定主意要在苦木集留宿一夜。
其实他心中还隐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若万一在苦木集还隐有劫域恨将的同伙,那么他就有机会弥补不能与战传说等三人一道对付恨将同伙的遗憾,还可暂保苦木集平安。
没想到主意拿定后,花犯才发现要在苦木集寻找一个住宿的地方并不容易,他的遭遇与战传说购马时的遭遇相似。苦木集的人为战传说与恨将那可怕的一战所惊悸,对身携兵器之人已存在戒心,一见花犯走近,便早早地关门大吉,花犯一连吃了几个闭门羹,不由大惑不解。
九灵皇真门的门规严谨,决不许门内弟子滋扰黎民苍生,花犯当然也决不会犯此戒律。见求宿无望,他便在远离主街的偏僻处找到一间花房。花房无人看护,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花犯择一干净处,取出包裹中的一块毛毡权当蒲团,盘膝打坐,准备就这样过上一宿。
当花犯渐入物我两忘的佳境时,忽有笛声传入耳际,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花犯暗暗吃惊:难道在这苦木集也有风雅之士?
细听笛声,初时笛声灵动悦耳,让人如置身莺歌燕语、杨柳依依的三月,入耳只觉身心舒畅,花犯不由暗赞一声。
笛声渐变,变得幽怨压抑如泣如诉,让人不由自主地忆起种种哀伤之事,情难自已。
笛声愈发诡异,仿若有一个心魔在挑拨着人的负面情感,哀、悲、怒、恨、怨……笛声不知来自何方,仿若它已笼罩渗透至每一个角度,成了苍穹的主旋律。
花犯忽觉心绪不宁,莫名怨愤油然而生。
下意识中,他猛地拔剑在手,似欲有所为!
一股清冽凉意倏然由手中之剑透发,贯入花犯体内,花犯猛地清醒过来,见自己竟已握剑在手,大吃一惊,立即意识到此笛声必有古怪。
四大圣地讲求修心养性,淡泊无欲,心中自是一片澄明,所以花犯不易被邪魔笛音收摄心神。同时,他的“守一剑”乃九灵皇真门三大镇门宝器之一,自有辟邪之奇效,在花犯即将为邪魔之音入侵心神时,及时护主。
花犯清醒之后,暗呼侥幸!这时,忽闻远处嘶喊声响成一片,有人大呼“救命”,有人高呼“救火”,更多的则是撕心裂肺般的号叫,而这种既空洞又绝望的号叫只会是来自于神志不清的人。
显然,花犯虽然暂未被邪魔笛声所困,但苦木集的人却没有他这等修为,很快便在邪魔笛声中崩溃了。
能以邪魔笛音对花犯构成威胁的必是高人,此人竟对苦木集的百姓庶民下此毒手,花犯怎能坐视不理?
无须借助“混沌妙鉴”,花犯冲出花房,掠至高处,居高临下四向张望,但见西北方向火光冲天,嘈杂的嘶喊声也主要是由那个方向传来。凭这一点,花犯足以判断出以笛音伤人者所在的大致方位。
花犯默念九灵皇真门的独门绝学“空明心诀”,一股朗朗正气由心而生,护住元神不为邪魔所侵,同时花犯的辨察力也迅速提升至洞察秋毫的境界。
刹那间,笛音在花犯的辨察力作用下,似若有形,能够分辨出笛声在虚空中运行穿透的轨迹,就如同以肉眼捕捉在虚空盘旋飞舞的缕缕丝线。
笛声果然是来自西北方向!
花犯立即向西北方向掠去,凭着对笛声的察辨,迅速与目标接近。
沿途,只见火光冲天,街巷中有人在狂嘶奔走,更有人七窍喷血倒地而亡!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根本无法与这笛声相抗衡的。
终于,不远处的屋宇之巅,有一持笛吹奏的女子身影出现于花犯的视野中。
花犯将“空明心诀”的修为迅速催运,以充盈着浩然正气的内家真力朗朗送声:“何方邪魔胆敢荼毒生灵?”
喝声既有先声夺人之势,又以喝声破坏了笛声的声场,正饱受摧残的苦木集人这才暂得解脱。
呼声尚未消散,花犯已以快不可言的速度迫近那女子,在离对方数丈处飘然落下。
那女子暗吃一惊!
在她的笛声下,即使是绝顶高手,也只能勉力自保,而眼前这年轻人年不过二十,却能轻而易举地逼近她的身边,并且还能以呼喝声干扰她的笛声!照此看来,此年轻人的修为岂非高得不可思议?
她却不知九灵皇真门的“空明心诀”正好是邪魔笛音的克星。
何况她并未预想在苦木集中隐有如花犯这等级别的高手,所以也未将其邪魔笛音的杀伤力提升至最高境界,没料到却引来了花犯。
花犯见那女子乃一美艳少妇,年约二十四五,眉目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妩媚之气,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入骨的风骚,其身材更是惹火之极,丰腴凸凹,曲线诱人,尤其是一道光滑的绸带若即若离地缠绕于她的身上,迎风飘动,情形甚是撩人,让人不由自主由缠绕她的绸带联想到若是换了一双男人的手臂紧缠这具动人美妙的胴体,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饶是花犯深得九灵皇真门绝学真传,淳朴心清,目睹这一天生尤物,仍是不由一阵耳热心跳,其震撼力比邪魔笛音更胜一筹。他急忙以“空明心诀”与之抗衡,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那美艳女子“咯咯”一笑,柔声道:“何处跑来了这么一个俊美的小兄弟?是见姐姐太寂寞了来陪姐姐的吗?”
其语调甚是独特,不似乐土口音。
花犯沉声呵斥:“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我是来降服你这妖女的!”语出之时,已握剑在手。
“降服?咯咯咯……小兄弟要在哪儿降服姐姐?是在这儿,还是在……温柔乡中?”那美艳女子言语间更为放肆。
花犯怒喝一声:“可恶!吃我一剑!”
人剑合一,如怒矢般向那女子标射而去!
“小兄弟怎不知怜香惜玉?”那女子幽幽一叹,缠绕其身上的绸带突然破空射出,如一条毒蛇般向花犯席卷而至。
“啊……”花犯猛地记起恨将在被战传说重创后又被人救走的情景,不由大吃一惊,忖道:“难道眼前这女子便是曾救走恨将之人?那她就应是劫域的人!”再联想到她那有异于乐土的口音,使花犯更为坚定这种猜测。与此同时,在他推测对方来历时,绸带已闪电般射至,劲风扑面。
花犯不敢怠慢,“守一剑”以身为轴,剑影倏闪,纵列成栅,封住了所有可乘之隙,一式“九灵剑法”中的“抱残守缺”演绎得无懈可击。
绸带倏收,幽香袭人,美艳女子已在第一时间欺身而进,手中之笛挟凛烈杀机直戳向花犯咽喉要害,因为她对花犯的修为估计过高,所以甫一出手便毫不留情。
花犯堪堪举剑封挡,美艳女子纤腰轻摆,有如鬼魅般闪至另一角度,手中之笛在虚空中划过一道不可捉摸的轨迹后,已变戳为扫,直取花犯后腰,其身法之刁钻轻盈,令人防不胜防。重重剑影,竟未能让她有丝毫滞纳之感,仿若她的身躯有形而无质,可以在任何狭小的空间穿梭自如。
攻势变化之快,俨然已突破了时间的范畴!看似声势并不可怕,但唯有面临攻击的当事者方知一旦杀机快绝至有如咒念般无可捕捉,无法抗拒时,心灵所承受的压力同样惊心——死亡也同样是近在咫尺!
她的招式变化之快、之诡异,已超越一般高手的反应极限!
但花犯反应之快简直是骇人听闻。
笛至剑至。
眼看笛子就要重重扫于花犯后腰部,至少会扫断他两根肋骨时,他的剑竟已不可思议地挡在了笛前。
其速之快,让人顿生错觉,仿若花犯的剑本就是一直保持于那一方位,或者他与那女子只是同门切磋,彼此之间已相互熟悉了对方的任一变化,所以能“配合”得那么无间。
这一切,得益于花犯“空灵心诀”带给他的惊人洞察力!他的心灵在他视觉作出观察判断之前已先作出了判断。
“当……”地一声暴响,笛子看似晶莹如玉,却产生了金铁交击之声,不知此笛是何物制成。
花犯虽挡得及时,但因为受角度的限制,在力道的爆发上处于不利地位,剑笛重击,他的剑仍是被撞得反弹而后,径直撞向自己的后背。
一阵剧痛,后背显然已受了伤。
但伤势却并不重——这很是出乎那女子的预料!等到发现花犯的剑竟未开刃时,才恍然大悟。
花犯借机抢攻数剑,退开数步!自涉足武界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伤于自己的剑下,但仅仅是皮肉伤而已。待他明白自己为何会伤得如此轻时,心头不由一动,猛然记起师祖将“守一剑”郑重交付与他时所说的“是非难分,彼此无别”那句话,顿有莫名感触。
当时,花犯跪受守一剑时,对师祖的信任与倚重甚是感激,因为守一剑乃九灵皇真门三大宝器之一,而在此之前,他就已得到了另一件宝器“混沌妙鉴”。身为年轻一代弟子,在刚涉足武界时就拥有九灵皇真门三大宝器中的两件,实是莫大的荣幸。但在花犯的心中却尚有一个不解之惑,那就是为何九灵皇真门的“守一剑”会无锋无刃!
天下利器,莫不以无坚不摧之锋锐为贵,为何偏偏守一剑例外?
当然,花犯虽心中有些疑惑,却决不敢说出,那岂非是对三大宝器的轻视与亵渎?师祖乙弗弘礼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了一句“此剑之神韵,便在其无锋无刃,所谓‘是非难分,彼此无别’,谨记谨记。”
对师祖所言,花犯并未了解其中玄奥,只是把它牢牢记住。
直到此刻,他才对“是非难分,彼此无别”有所领悟!剑之锋刃,虽可克敌制胜,但冥冥之中万物相通为一,针对敌人的锋锐,何尝不是悬于自己心头的杀机?
那美艳女子自不知花犯心中闪过的种种念头,她本欲速战速决,但花犯只是在未提防她有如此惊人的诡异身法的情况下略受挫折,她若想再故会重演,已是不可能。在花犯所显露的修为足以让她明白,在这种情形下要想真正地分出胜负,绝对会在数百招以上,也许最终斗个两败俱伤也未为可知。
这可不是她所愿意的!她的目标根本不是花犯,怎愿为花犯耽误太多的时间?
那女子目光一闪,本待否认,但又一想能够不畏与劫域结仇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于是妩媚一笑道:“看来小兄弟与姐姐很有缘分,居然能一眼看出姐姐的来历。”
此女子的确是救了恨将的劫域人,也是恨将以啸声招来的同伴——乐将,只是当她匆匆赶到时,战局已定,恨将彻底落败。
她试图救出恨将,没想到战传说穷追不舍,她要想带着恨将一起逃脱,决无可能!
而且战传说来速之快,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只稍一犹豫,她赫然发觉自己已处于更为可怕的境地:此刻就算放弃救恨将的努力,也已迟了,她自己尚难以脱身!
想到恨将领二十名劫士伏击战传说却一败涂地,她实在没有能胜过战传说的把握,既然舍弃恨将之后恨将必死无疑,她一狠心,便作出了当时让战传说大吃一惊的决定:将恨将的身躯向战传说极速掷出,而她则借这一机会逃脱!
她的计策成功了,代价则是恨将命丧当场。
她当然不知自己之所以能成功逃脱战传说的追踪,其真正的原因并不在于她以恨将作掩护这一手段,而在于战传说当时体内犹如万剑涌动穿掠,已难以久撑!
成功逃脱战传说的追踪后,她即折身抄另一条路返回苦木集。
她的意图是为救九名重伤而未亡的劫士。
众劫士被花犯废去武功的一幕并未被她所见,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地作此决定。
此次前来乐土,除了恨将与二十名劫士同行之外,她也领着十二名身手不凡的美婢随行,而且这些美婢还在刺杀落木四时假扮乐土女子为她在恨将面前挣足了颜面。
没想到数日之后的今天,恨将竟亡于战传说剑下。
恨将一死,她就必须独自肩负重任了。
所以她迫切希望能救出九名劫士,否则仅凭十二婢女,在处于乐土腹地的情况下,未免有些势单力薄。
没想到当她折返苦木集时,九名受伤的劫域劫士竟都已被杀身亡!
初时她以为这是战传说所为,但由九名劫士的致命伤口来看,伤势创口极窄,与战传说的兵器不相符,与劫域劫士自己所携带的兵器也不相符,何况她还知道战传说手中的苦悲剑已毁,杀几个受伤的人,对战传说来说根本不必另觅兵器,举手之间便可毙杀他们。
由此看来,击杀劫域九劫士的另有他人!
没想到连这样的一线希望也落空了,劫域乐将这才深深地体会到深入乐土之后,他们就很可能会步步危机,任何人都会成为他们潜在的敌人,因为整个乐土与劫域都是抱有相互仇视的态度的。
想到这一点,乐将顿时怒火中烧,一怒之下,便迁怒于苦木集,吹奏她邪魔笛音,苦木集百姓怎能与之抗衡?很快便有人神志大乱,纵火杀人,亦有人当场暴毙!
这只是乐将泄愤之举,她并不愿久留苦木集,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会齐自己的十二婢女,然后尽一切手段除去战传说。否则,在恨将与十二劫士皆亡的情况下,她如何敢空手回劫域面见大劫主?
没想到她的笛声竟引来了花犯,交手之后,乐将心知对手虽然年轻,但自己要想胜他也决非易事。
她不愿与花犯久战,所以索性承认自己是劫域中人,只求“劫域”二字可以吓阻花犯。
她却不知这可是天大的失算!
花犯的猜测得到证实之后,沉声道:“原来是劫域邪魔!无怪乎心狠手辣,残害无辜,我定要让你明白乐土决非尔等飞扬跋扈、为所欲为之地!”
乐将又气又悔!
花犯再不多言,立时主动发起攻势。
乐将无心恋战,且战且退,一心只想摆脱花犯,再伺机对付战传说,奈何花犯对乐将以歹毒手段使苦木集变为人间地狱的举动恨之入骨,紧追不舍,一时间乐将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身。
直至她以几名被捆缚住了的苦木集人作挡箭牌,试图重演先前阻挡战传说的一幕。
孰料花犯竟借“九灵剑法”一式“灵动九方”,及时避过了误杀无辜的可能,又将她及时阻截。
花犯苦苦相逼,终于使乐将明白今日除非她击杀花犯,否则休想脱身!尽管与花犯之战,必会大耗她的实力,要想在短时内再与战传说这样强硬的对手对抗,将十分危险,但她已别无选择。
花犯一边正视着乐将严加防范,一边送声:“苦木集的乡亲们听着,你们速去救火,此人自有我对付!”
先前苦木集的人被突如其来的飞来横祸弄得不知所措,一片混乱,经花犯出言提醒,方回过神来。刚才躲在暗处的人亲眼目睹了花犯施展的“灵动九方”,在他们看来,这已是神乎其技,对花犯的信心大增,当下依言而行。
乐将的笑容中已暗含杀机,与之相反,花犯却未显露任何杀机,他的眼神无比的沉静,像是无思无念,却又让人感到他的心灵涵盖了惊人的空间范围。
这才是真正的既举重若轻,又举轻若重,淡漠一切,亦珍视一切!
乐将见多识广,立知对方的心境修为实是不可小觑,无怪乎他能够不受笛音的侵蚀。
心中转念之际,魔笛“风摇”徐徐扬起,其速甚慢,但乐将暗中催发内力,无形气劲透“风摇”而发,“风摇”无须吹奏自行发出高亢之声,声音中暗蓄乐将的强大气劲,已然有了甚为可怕的杀伤力!
这对花犯虽然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但却苦了在一旁的顾浪子。
本就因重伤而虚弱至极的顾浪子岂能与如无形锋刃般的笛声相抗衡?他只觉胸中五脏六腑有如翻江倒海,逆血上翻,苦不堪言。
以南许许的修为,自是能够自保,甚至还能助顾浪子一臂之力,但他们二人都不愿就此暴露身份。若是在这颇具杀伤力的笛声中尚能安然无恙,岂能逃过乐将、花犯这等级别的高手的眼光?
略一犹豫,顾浪子已支撑不住,一口逆血疾涌而上,喷出一口热血!曾经的绝世刀客此时竟如此脆弱,其中滋味,唯有顾浪子自知。
南许许大吃一惊,不敢再耽搁,急忙搀扶着顾浪子跌跌撞撞地隐入一间屋中。南许许担心顾浪子的伤势,所以跌跌撞撞倒也不完全是假装出来的,心中紧张,自然就少了一份稳当。
南许许当然知道退入屋内并不能避过笛声的入侵。他之所以隐入屋中,只是借此可以帮助顾浪子渡过这一难关,而且由于屋子的阻隔,不会被花犯、乐将察觉。而屋子的主人已去救火了,这正中南许许的下怀。
他对顾浪子的伤势是再清楚不过了,知道决不可以输入内力于顾浪子体内的方式相助——当他们与战传说相见时顾浪子晕厥过去,战传说曾提出要借自身内力相助,却被南许许断然拒绝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南许许只能以自身的内力在身侧交织成一个气机之网,将顾浪子也笼罩其中,将笛音声浪中隐含的杀机隔绝于气机之外。
乐将对南许许、顾浪子并未多加留意。他们一个容貌如老妪,枯瘦如柴;一个神容憔悴犹如大病初愈,实是难以让她多加留意。
何况顾浪子方才的狂喷热血可不是假装的,在乐将看来,这岂非足以显示出这两个人决不会是有意隐瞒实力的武界中人?
所以,在乐将眼中,南许许将顾浪子挽扶着躲入屋内之举,实是愚蠢得可笑——当然,这一念头也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不会对南许许与顾浪子留意太多。
但顾浪子的内伤却使花犯意识到自己必须主动出手,方可使对方再无暇伤及无辜。
守一剑一沉倏扬,破空直刺,看似平淡无奇,实是大巧若拙,其沉稳如山、岿然难撼的气势,足以昭示在这毫无花巧的一剑之后,隐有无穷后招。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