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2 -- 第五章 霸者归宿
就在坐忘城面临血与火的考验时,歌舒长空的生命也正面临着生或死的最紧要关头。
歌舒长空的神志的确已恢复,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分辨不出此刻自己具体所在的方位。在坐忘城乘风宫疗伤时,正躺在床上的他忽然感到一阵疲倦的晕眩掠过他的心头,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过来时,他已远离了坐忘城。
睁开眼来,他发现自己竟是盘膝坐在一片草地上,在晕迷中竟能盘膝坐着而不倒下,这让歌舒长空感到有些不解。
他本能地想要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自己的颈部不能转动,只能依靠目光的移动扫视有限的空间范围,而且身子也动弹不了。
他看出自己是身处深山幽谷中,两侧及身前不远处就是高山,因古木参天,交织如盖,尽管此时是在白天,但歌舒长空仍是置身于一片阴暗的氛围中,也无法看出山势究竟高峻如何。
除了阵阵林涛声外,四周甚至连鸟鸣虫啾的声音也没有,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下歌舒长空一人。
歌舒长空双臂皆断,几近废人,对于他来说,已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只见他大声呼道:“是什么人将我歌舒长空带到这地方来的?”
呼声在深山密林中回荡了一阵,归于寂静,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歌舒长空感到自己受了戏弄,对一个曾是一方强者的人来说,身不由己地被置于一个无人理会的境地,而全身又无法动弹,这种滋味决不比死亡好受。
歌舒长空心头有气,又加大了声音:“何方鼠辈如此鬼鬼祟祟?!”
仅是大喝一声,竟引得身体伤弱的他一阵胸闷气短,两臂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不由心头一阵悲哀。
他宁可即刻死去,也不愿受这种轻藐的屈辱——其实到现在为止,他并不知道将他从坐忘城带到这里的人的目的是什么,是友是敌,但由强者到毫无力量的弱者的转变,使歌舒长空变得十分敏感多疑。
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静寂,歌舒长空的脸色渐渐发白。
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了静寂。
声音是从他正前方的密林中传出的,其声有若金属撞击的鸣响,过耳难忘:“尹欢,歌舒长空我已为你带来了,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取其性命。”
歌舒长空一怔,这才知道自己今日的遭遇原来与尹欢有关,而且此时尹欢就在左近。想到这一点,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显得若无其事,他不想让尹欢看到他的窘迫与狼狈,以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同时,他也在心头暗忖方才说话者会是什么人?将他从坐忘城带到此地的显然应是此人。
“沙,沙,沙……”
杂草被拂动的“沙沙”声渐响渐近,终于,一个挺拔的身影穿过树林后出现在歌舒长空的面前,在与他相距二丈左右的地方站定。
歌舒长空的目光沿着草地向前延伸,见到了一个人的双腿后再慢慢地抬起,直到尹欢那张近乎完美无缺的脸容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为止。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他们曾经以父子的名分共处了很长一段岁月,但在他们之间,却没有爱,唯有恨!
甚至,那已不能以简单的仇恨来涵括,而是比这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敌对情绪。
尹欢的目光冷视着歌舒长空,脑海中却忆起自己在与歌舒长空一战后的一幕幕——
歌舒长空倏然爆发的“无穷太极”境界修为,使尹欢顿知这决非自己的力量所能抗衡,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但未手刃仇人歌舒长空就先他而亡,尹欢不甘心!那一刹那尹欢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因极度绝望不甘而剧烈地抽搐,周身的血液也像是在刹那间被抽干了,全身冰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干涸枯竭感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
就在与死亡前所未有地异常接近的那一刹那,两团黑影以超乎人想象的速度自他的身后掠出,撞向歌舒长空,并借此一举击溃歌舒长空“无穷太极”的致命攻击。
与此同时,尹欢只觉身躯被一股柔和却又强大的气劲一撞,整个人便身不由己地抛飞起来,并很快晕迷过去。
当他醒过来时,与歌舒长空一样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林中的一片草地上,所不同的是他能活动自如,但醒来时是仰身卧于草丛中。
睁开眼后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漫天星斗,怔了怔神后,尹欢倏然翻身坐起,便看到了与他相距不过一丈远的地方有一人盘膝而坐,正面对着他。此人全身上下皆罩着一袭灰褐色的衣袍,在大面积的灰褐色中,又毫无规则地分布着一些绿色的圆点,灰色与绿色相映衬,显得十分奇异,所幸有夜色掩饰,总算不至于太刺眼夺目。
此人的头小颈短,乍一看仿佛他的脑袋与躯干是直接连成一体的,中间并无脖子相连,与他肥大的胸腹部相比,他的头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胸腹向前高高凸起,使之几近一个圆球,偏偏他的双手双脚又瘦又长,与其躯干显得那么不相称,以至于会使人感到他的四肢并非由躯体直接生长出来的,而是硬生生地强加其上的。又瘦又长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肥大的腹前,又瘦又长的双脚交互盘着压在地上,颇显怪异。
但尹欢却一点好笑的感觉也没有,当他看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正好在望着他,四目相碰遇,尹欢的心头竟不由一阵狂跳!虽是在夜色中,视线模糊,但他仍感到对方的目光眼神极亮,就像是要一下子洞穿一切灵魂般。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尹欢定了定神,开口道:“是……你救了我?”
那模样古怪的人微微点头,由于他的脖子太短,这一动作便很不明显,看上去就像只是将肩部以上的部位向前倾了倾。
“多谢救命之恩。”尹欢站起身来,向那人施了一礼,但他的神色却很淡漠,并无明显的欣喜感激之情,而且其淡漠神情让人感到他对那模样怪异之人为何要救他等诸多疑问都没有兴趣。
这与他先前在即将亡于歌舒长空之手时的绝望岂非有些矛盾?
“尹欢,你是否觉得自己的武功已永远无法达到超越歌舒长空的境界,所以对能幸存下来毫无感觉?”那人终于开口了,其声音如他的容貌体型一样奇特,仿佛金属质地锵然有声,由说话声根本分辨不出此人的年龄。
尹欢的眼中闪过惊疑之色,他既惊讶于此人对自己与歌舒长空的了解,也惊讶于他竟准确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可谓是一语而中——尹欢之所以没有欣喜感,的确是因为歌舒长空所施展的“无穷太极”境界太可怕了,以至于他感到自己永远也无法超越歌舒长空!这种悲观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
此时尹欢的惊讶之情显然也没有逃过那人的目光,他嘿嘿一笑,道:“若是我能将歌舒长空擒来任你宰割,你当如何?”
尹欢一怔,没有直接回答。他之所以有所犹豫,是在想此人既然能够将自己从乘风宫救出,必有惊世骇俗的武学修为,或许击败歌舒长空对此人来说,颇有成功的把握,而自己根本不认识此人,他将自己救出必有目的,那么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今日的我已一无所有,隐凤谷也已成空谷,以此人的修为,必在我之上,否则就无法将我从歌舒长空的攻击下救出,那么对他而言,我还会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值得他这么做?”
虽有所顾忌,但强烈的报仇愿望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尹欢最终下定决心道:“只要能杀了歌舒长空,我愿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那人反问道。
尹欢一阵沉默,他也自知这种回答的确有些轻率。
就在他心生不安,不知是不是应当再度强调重复自己的话时,对方却哈哈一笑,道:“你不必许下这么大的承诺,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而且为示公允,我还愿将我的武学传授于你。”
他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大出尹欢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要你答应,休说明日歌舒长空就可以授命于你剑下,就算让他暂保性命,日后凭我所传武学,你也足可击败他!”那人继续道。
尹欢望着眼前模样奇异、来历神秘的人物,对他所说的一切,不知是应信还是不信。不过,即使对方不提出要将武学传于他,尹欢也已应承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那么此时他更没有理由拒绝。
但尹欢决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对方的他忽然出其不意地道:“若是我不答应你所提出的要求,又当如何?”
“你不能不答应。我从不轻易让他人看见的真面目,能看见我真面目的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与我有共同利益的人,另一种人就是——将死之人!”
尹欢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丝毫不显得惊讶,只是很随便地问了一句:“如果我不应允,就将被杀之灭口?”
“我必须这么做!”那如金属般铿锵的声音语气缓慢而不容置疑,而且还让人感到他必然能说到做到。
这种绝对的自负当然是源自于绝对强大的力量!
“绝对自信源自于绝对的力量”,这本就是武道的真理。
尹欢当然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终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歌舒长空?”
“明日天黑之前。”回答简短而有力。
歌舒长空当然不会知道尹欢此时在想什么,他见尹欢迟迟没有动静,顿感既愤怒且烦躁,以为尹欢是有意要让自己有更长时间去体验死亡迫在眉睫的滋味。
这一想法如同一团烈焰般在炙烤着歌舒长空的心,他恨不得立时一跃而起,与尹欢再决一死战,奈何全身被制,动弹不得。
狂怒中,歌舒长空竟出人意料地“啐”的一声,狠狠地啐了尹欢一口。
此举与他曾雄霸一方的身份实在是太不相符,连尹欢也为之一怔,自回忆中回过神来。
看了看身上的污渍,尹欢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当他再向歌舒长空望去时,迎接他目光的是对方轻藐而富有挑衅意味的目光!
尹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为苍白。
一丝冷酷的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尹欢寒声道:“想求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话音未落,他倏然急速踏步而前,飞起一脚向歌舒长空的腹部踢去。
沉闷的撞击声中,歌舒长空如稻草人般凭空向后跌飞,殷红的热血自他口中喷洒而出,溅落在草地上。
径直跌出数丈距离,歌舒长空方颓然撞在一棵树上后沿着树干无力地滑落。
这一脚,至少踢断了歌舒长空两根肋骨,他甚至能感受到断开的肋骨刺在自己内脏里的闷闷的钝疼,这种钝疼与肋骨断折的锐痛交织在一起,共同煎熬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如坠身于无边炼狱中。
他的身躯因为被制而不能动弹,所以仍是倚坐在树旁竟没倒下,其脸部肌肉因奇痛而剧烈地抽搐着,汗出如浆。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没有痛呼出声,齿间发出瘆人的摩擦声,脸色一片死灰。
“咔嚓……”一道冷风掠过尹欢身侧,一把剑稳稳地插在尹欢的身前。剑泛寒光,充满了血腥意味的暗示与诱惑。
剑是从尹欢身后林中射出的。
尹欢一言不发,踏进一步,便将那把剑拔出握在手中,脚步未停,继续向歌舒长空那边迫近。
他的眼睛交织着火热与森冷,手中的剑越握越紧。
歌舒长空与尹欢之间的杂草忽然无风自动,发出急促的“沙沙”声,杂草灌木一律倒向歌舒长空这边。
这是杀气牵引的结果,随着尹欢与歌舒长空距离的快速接近,草木舞动得更为疯狂,到后来几乎已完全贴伏于地面上。
只有一丈之距!
尹欢手中的剑倏然扬起,剑尖直指歌舒长空!
森然杀机亦在这一刻升至极限,在空前强大的杀机的牵引下,无数草茎连根拔起,向歌舒长空射去!
虽只是草茎断枝,但对于已是奄奄一息的歌舒长空来说,这些暗蕴内家气劲的断枝残茎无异于尖锐暗器,毫无反抗能力的他刹那间身上被扎成了刺猬,鲜血自无数伤口渗出,很快他的衣袍已被完全染红,其情形既诡异又凄厉。
歌舒长空感到自己的生命正随着鲜血的流失而流逝,而剧痛的感觉反而有所减轻——这并非好兆头,只是因为他的感触已因失血过多而迟钝了。
尹欢倏然沉喝:“去死吧!”
持剑长驱而入,剑尖直刺歌舒长空眉头!
一往无回的剑势如排山倒海般向歌舒长空席卷而来!
而歌舒长空竟不能对此有任何反抗之举。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剑尖以快不可言的迅速划破虚空,向自己眉心处刺来。
那剑尖的一点寒芒此时仿若死神的幽灵隐藏所在。
一切都已不可违逆,不可更改!
歌舒长空忽然感到眉心处奇寒无比,而且这股寒意还贯穿了他的整个头颅——虽然剑没有真的刺入他的眉心处,但这种感觉却是真切无比!
他的眼神在电闪石火的瞬息间经历了无数次复杂至极的变化,最终归于万念俱灰的绝望。
这种绝望,几乎便等于灵魂的完全空洞!
而这时,尹欢的剑依旧急速长驱而入,其惊人的剑势所形成的气场使一切生灵在其剑势的笼罩范围内都将艰于呼吸。
仿若那一剑可以迫散虚空之气。
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以及强大的剑势压迫下,本已气息衰弱的歌舒长空顿感自己躯体内所蕴涵的所有生机已被切断、破碎!
他忽然感到口中一甜,眼前所有的景象倏然被一片遮天蔽日般的血红色所代替。
瞬即他的思绪戛然中止,与他的躯体完全分离。
秋日的黄昏凉意如水,也不知何方酝酿成的秋风掠过了乐土的数千里疆域,也掠过了这片茫茫丛林,顺着山势起起伏伏。它抚弄着茂密的树林,引起了阵阵林涛,其声如呜咽,时轻时重,时疾时缓。
此时,离歌舒长空见到尹欢时已有一个时辰了。
处于高山夹峙中的这片密林此时十分宁静,归巢鸟儿的鸣叫声不时穿透林涛声,在山林中回荡。
不知什么时候起,西向的山坡上闪现出一个人影,时隐时现。
紧接着东北一侧的山坡上也出现了两道人影。
随后是东南方向。
这些人影先还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行踪,慢慢地向谷底接近,到后来,他们已再无顾忌,自树荫中、岩石后走出,自几个方向同时沿着山坡向下方包抄而至。
他们的目标是一动不动倚靠在一棵老树干旁、一身血污的歌舒长空。
尹欢以及将尹欢救出的神秘人物早已不知去向,此时,除了向歌舒长空包抄过来的人行走时所发出的“沙沙”声外,再无其他动静。
过了片刻后,共有五人不分先后地来到歌舒长空的左近,五人服饰不一,皆佩有兵器,由他们相会时的神情可以判断出他们是一伙的。
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歌舒长空的身上。
歌舒长空无声无息地倚坐于地,双臂皆残,一身血污,再无昔日的慑人气度。
一把剑自他右侧太阳穴旁紧贴着擦过,深深地刺入了他所倚靠着的那棵树干,直至没柄。
尹欢那一剑竟没有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
五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沉声道:“但愿还能将他救活!”
说着,他趋步向前,蹲下身来,自怀中取出一颗淡黄色的药丸,以右手拇指、食指捏住歌舒长空的双腮,歌舒长空的嘴张开了,此人立即将药丸塞入他的口中,随后松开手,骈指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连点歌舒长空颈部、下颌几处穴位,而他的左手则抵于歌舒长空的胸口。
完成这一系列举措后,此人这才站起身来,抱臂而立。
过了良久,歌舒长空的喉节忽然滑动了一下。
围立他周围的五人眼中顿时闪过兴奋之色。
又过了片刻,歌舒长空的双唇轻轻地颤了颤,随即忽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双目也无力地慢慢睁开了。
歌舒长空像是从一场可怕噩梦中刚刚惊醒般,只是死死地盯着立在他面前的五个面孔陌生的人。
只听得五人中有一人道:“你总算没让我们失望,活了过来。”
歌舒长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般沉默着。
半晌,他的目光才微微侧过,看到了他脸侧的那柄剑,眼中闪过迷茫之色。
忽地,他古怪地呵呵一笑,嘶哑着声音道:“我……我还活着?!”
在他的脸上并无丝毫惊喜,有的只是无奈与疲惫。
“你必须活着,因为我们门主还未得到太隐笈。”一人不冷不热地道。
此五人正是惊怖流的人。
惊怖流一直没有放弃对战传说一行人的追踪,只是当战传说等人进入坐忘城后,慑于坐忘城人多眼杂,势必庞大,他们只能在坐忘城外围布下眼线,继续等待时机。当尹欢被带出坐忘城时,凑巧被惊怖流的人遇见,以惊怖流这五人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对救出尹欢之人形成有效的追踪,事实也的确如此,惊怖流的人虽然遇见尹欢被带出坐忘城的一幕,但见那神秘人物携尹欢而行,却依旧身法快速绝伦,坐忘城中竟无一人能拦截,此五人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过于接近尹欢二人,在相距足足超过一里距离的追踪下,很快就失去了追踪的目标。
惊怖流的人立时泄气了,一面向门主哀邪禀报此事,一面准备重新咬紧坐忘城内的战传说等人,至于尹欢,唯有放弃。
但哀邪对此人似乎极为重视,不但立即以飞鸽传书让他们尽量把尹欢可能的去向查出,同时又暗中加派人手向这边调遣。
很快,加派的人手与原来就布置于坐忘城左近的惊怖流属众联手,布下了一张大而疏散的网。
之所以部署得十分疏散,显然是因为对那神秘高手十分忌惮之故。
虽作了这样的部署,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此事不抱有希望,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没想到那神秘高手随后竟再次进入坐忘城!
对此,虽然坐忘城内众人毫无知觉,但惊怖流的人却及时察觉,在惊叹于此人艺高胆大的同时,亦加强了注意力。
正是因为如此,惊怖流的人才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歌舒长空面前,不过这已是在尹欢及那神秘高手离去颇长时间的事了。
因为惊怖流两大杀手“青衣红颜”中的青衣曾易容成隐凤谷十三铁卫之一雕漆咏题,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与战传说、尹欢、歌舒长空等人同行,并得到了他们的完全信任,所以惊怖流知道太隐笈的存在并不奇怪。
惊怖流门主哀邪对隐凤谷一战的结局并不满意,虽然他的行动并非全是为了千岛盟盟皇,但那一战之后,惊怖流折损了不少人马,暴露了隐藏多年的行迹,甚至与小野西楼还弄得不欢而散!小野西楼是千岛盟盟皇驾前三大圣武士之一,当然是盟皇的亲信心腹,得罪了小野西楼,会不会因此而招来盟皇的迁怒?
哀邪并不是一个甘居人下之人,但惊怖流昔日在乐土恶名昭著,使惊怖流实际上处于一种不利的处境,可以说一旦惊怖流公开显露于乐土,立时会引来强派的群起而攻。
这一点是哀邪也是惊怖流所有人最顾虑的地方,除非惊怖流在重现乐土前就已强大到罕有对手的地步!
而要达到这一目标,又决非易事。
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哀邪决定暂时暗中依附千岛盟,借千岛盟的力量逐渐壮大自身。隐凤谷是与惊怖流相距最近的一股较强势力,有隐凤谷的存在,对惊怖流势力的发展就会有极大的压制,哀邪早已有除去隐凤谷之心。
哀邪原先虽自认为惊怖流的势力要强于隐凤谷,毕竟惊怖流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积蓄力量,而隐凤谷谷主尹欢却“不思进取”,但击败乃至消灭隐凤谷并非哀邪的最终要求,他还希望在消灭隐凤谷之后,惊怖流仍能够不为乐土各族派所知。
若要达到这一点,就要求惊怖流有压倒性的优势,否则便无从谈起。正因为如此,哀邪虽是视隐凤谷为眼中钉肉中刺,却一直没有动手。
直到盟皇对隐凤谷也有了兴趣,并派小野西楼前来乐土,与惊怖流联手对付隐凤谷。
这对哀邪来说,可谓是梦寐以求的事,他相信盟皇三大圣武士之一的小野西楼的实力!
在哀邪的眼中,惊怖流迫于无奈依附盟皇此次终于取得了实质性的回报,所以他欣然从命,并不遗余力。
小野西楼没有让哀邪失望,但纵是有小野西楼这样的绝世高手相助,隐凤谷的奇兵迭出却仍使惊怖流吃了不少苦头。
虽然从人数伤亡的情况来看,惊怖流取得了一定的胜利,而且最终隐凤谷也的确不复存在了,但哀邪十分重视的一件事却没有做到,那就是继续掩藏惊怖流的行迹!
战传说、尹欢、歌舒长空、爻意、石敢当的突围离去,就等于宣告哀邪这一期望彻底落空。
无须多久,关于“曾一度被乐土诸族派消灭的惊怖流又死灰复燃”的消息将很快传开,惊怖流又将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已在隐凤谷一战中折损了不少力量的惊怖流,还能支撑多久?
这正是哀邪在隐凤谷消亡后仍不满意的缘故。
雪上加霜的是与小野西楼的不欢而散,也许会僵化与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千岛盟的关系。
所以哀邪一直惴惴不安,他不知道盟皇会偏向他还是小野西楼。虽然哀邪自知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不折不扣地依盟皇命令去做了,但毕竟自己与盟皇的关系与小野西楼相比,定然是疏远些。
就在哀邪心神不安的时候,青衣由隐凤谷返回了惊怖流。
青衣的身份暴露固然让哀邪有些失望,但青衣带回的关于战传说、爻意、歌舒长空、尹欢等人的一些秘密却引起了哀邪的极大兴趣,首当其冲的自是太隐笈!
既然歌舒长空说太隐笈仍在隐凤谷,而隐凤谷如今已成空谷,哀邪没有理由不去谷中搜寻太隐笈的下落。歌舒长空武学修为的突飞猛进既然是因为太隐笈之故,足以证明此物非比寻常。
但在暗中派人前去隐凤谷搜查了几次后,哀邪却失望了,偌大一个隐凤谷,要找到太隐笈谈何容易?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当哀邪大失所望时,他的人又带来了关于尹欢的消息,哀邪为之一振,当机立断,要好好把握住这一机会。
这一次,哀邪的计划进展颇为顺利。
歌舒长空似乎对自己的处境越来越恶劣凶险竟漠不在意,他只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重复着:“……太隐笈……太隐笈……”说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他实在没有发笑的理由,所以他的这一抹笑意显得格外刺眼、诡异。
惊怖流的人由青衣口中得知歌舒长空一直处于神志紊乱的状态中,却不知他的神志已恢复,所以见歌舒长空此时神色言行有些异常,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些担心一个神志混乱的歌舒长空,能否为门主带来他所欲得到的东西?
一条崇山峻岭之间的陡峭山道上,尹欢与那神秘怪异的人一前一后沿着山道攀登。山道曲曲折折,而且长满了杂草灌木,只能隐约看见一些道路的痕迹,看来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山道。凭感觉,尹欢知道此时离自己与歌舒长空遭遇的地方至少已相距十六七里了,他也不知这条荒僻的山路会延伸到何方,亦不知这神秘的长手长脚、模样古怪之人把他带去何方。
到现在为止,尹欢与此人共处的时间已超过一天了,他已不再如先前那样感到此人容貌体型太过怪异,但心中的神秘感却有增无减。
此人的声音、五官都让尹欢很难准确判断出他的确切年龄,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年岁至少在五旬以上。
当他们跨过一条山涧时,那人忽然问道:“你为何最终没有杀歌舒长空?”
尹欢站定了,缓缓转身,沉默了片刻,道:“并非每件事都有理由的,这件事也是如此——至少,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那人也站定了,他的肤色与那袭灰褐色的衣裳很相近,乍一看,会让人感到他的头部与身子完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更奇妙的是他身上所着的灰褐色带绿色圆斑点的衣裳,使其整个人似乎与丛林已融作一体——绿色的是树叶,灰褐色的是枝叶覆盖下的山岩。
“你尚不知我会让你做什么事,便答应下来,而将歌舒长空交与你,你最终却没有杀他,这样一来,可谓是一无所得。相比之下,你是否会感到后悔?”
“后悔?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尹欢道。
那人笑了:“你是一个知道审时度势的人,的确,你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既然将你救出,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答应我的条件,因为我相信你是能完成我心愿的唯一人选,为了找到这样一个人,我已寻找了三十多年,今日既已被我找到,我又怎会错过?”
尹欢暗自惊讶,不明白对方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忖道:“三十多年前我尚未出生,他就已开始寻找如我这样的人?但不知他所看中的究竟是什么,他的武学修为又有多高……”
其实被怪人问及为什么没有杀歌舒长空时,尹欢的回答并非他的心里话。事实上尹欢之所以那么做,并非没有理由,在最后的那一瞬间,由歌舒长空眼神及神情的变化,尹欢蓦然洞悉了一点:虽然歌舒长空的躯体尚未死去,但他原本自尊、自负、狂傲、不可一世的灵魂却已死去!
在他剑下的歌舒长空所拥有的只是已枯萎、空洞的卑微灵魂。
诛杀一个精神上不再强大的歌舒长空,对尹欢来说,已毫无意义,他的仇人,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歌舒长空,而不是一个彻底绝望的歌舒长空!
因为这一点,也因为已死去的尹缟,尹欢最终选择了放过歌舒长空一条生路。
对于尹缟,尹欢的情感是极为复杂的,可以说正是有尹缟的存在,才有尹欢的悲剧。但事实上这并非尹缟自己的选择,与尹欢一样,尹缟的一生也是一个悲剧,他的悲惨遭遇是因为他有一个充满野心的父亲,偏偏自己却有着正直与善良之心!从某种意义上说,尹缟的痛苦决不比尹欢轻。
如果不是尹缟把真相告诉尹欢,尹欢将永远也不知真相,而尹缟若不自杀,尹欢在隐凤谷中便永无出头之日。
尹缟牵累了尹欢,也成全了尹欢。
如果说在尹缟把真相对尹欢说出之前,尹欢对尹缟只有忌恨,那么在此之后,尹欢对尹缟的忌恨却又消减大半,剩下更多的反而是对尹缟的尊重——甚至还有同情。
无论如何,能作出尹缟的那种选择,都是值得尊重的。
尹欢相信即使尹缟对歌舒长空有极大的不满,但他们两者毕竟是亲生父子,尹缟一定不愿让歌舒长空死去。
因为这个缘故,尹欢最终没有杀在他眼中已无足轻重的歌舒长空。
既然如此,“复仇”当然也不再是尹欢对神秘人物应允的理由。除了对方所谓的他已“别无选择”这一因素,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也迫切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更惊人的力量。
这个念头,可以说一直深深地封存在尹欢的心中。
歌舒长空在他身上施加的残忍手段,使尹欢的容貌过于俊美,几近女子,这对自尊而敏感的尹欢来说,实是一种奇耻大辱,而这种堪称男女莫辨的痛苦也许将困扰着他一生!
尹欢无法容忍他人因此而轻视他,而要实现这一点,最有效的途径就是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
尹欢坚信这一点。
所以,即使事先不知此人要他做的是什么事,尹欢也未多加犹豫便应允了下来。
这当然有些冒险。
但对空前强大的实力的渴求,使尹欢宁愿冒一次险。
尹欢显得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这条路如此荒僻,不知将通向什么地方?”
“稷下山庄——离坐忘城两百余里的稷下山庄。不过走此路却要近一半路程,而且决不会遇到任何人……”
坐忘城乘风宫的厮杀已臻白热化。
地司杀将战传说视作坐忘城的年轻统领,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不过此时他既已动了杀心,在坐忘城的地盘上,以少敌众的他也不愿太托大,所以无论是面对伯颂,还是战传说,他都愿意全力以赴。
地司杀身经百战,他十分清楚在这种情形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削弱对方的斗志。而削弱对方斗志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方的重要人物,以使对手心生无可抵御的感觉。
在内心中,地司杀已将战传说视作第一个杀戮的对象,他相信只要在最短时间内击杀战传说,就会对坐忘城的人形成比伯颂重伤更大的冲击。
“九诛刀”横握在手,地司杀屹立如山,锋芒毕露,大有横扫千军之势!两眼神光慑人,显得冷而且狠,让人不由想起他操纵大冥乐土大部人生命的冷酷生涯。
杀人,可谓地司杀的职责所在。
战传说心头也为之微微一紧,他亲眼目睹了地司杀一刀重创伯颂的情景,深为地司杀的修为所震撼,而此时当自己亲身面对地司杀时,其感觉比预想的还要不好受。
他尽量平稳自己的心绪以及呼吸,本能地感觉到只要自己稍露虚怯之态,对方将立即乘虚而入,予自己以最可怕的攻击。
事实上,若论凌压一切的气势,战传说实在无法与经历了无数次残酷血战的地司杀相比。对于地司杀来说,体味生死一搏前的感觉,已是极为熟悉而驾轻就熟。
战传说无法在这一点上与对方强拼。
所以,他决定避免地司杀在气势上给自己造成的压力,只是以尽可能平静的心态来迎接对方的主动攻击。
战传说缓缓地拔出了贝总管赠与他的“摇光剑”,他拔剑的速度很缓慢,但因为始终维持在一个完全相同的速度上,所以并不显得沉滞,反而借此显示出了一种沉稳与独特的流畅。
而能在面对地司杀这样的高手时做到这一点,无疑需要以强大深邃的心境作为坚强的后盾,方能保持这种冷静。
地司杀是何等人物,立时由这一点看出了战传说决不简单!
他已再难相信对方只是坐忘城一名普通的年轻统领。
思及这一点,地司杀难免有些吃惊。
而战传说早已将自己的武学修为提升至最高境界,在稳定自己心绪的同时尽可能捕捉探求对方情绪战意的波动。地司杀一惊之际,战传说竟捕捉到了。
对于这一点,战传说大有惊喜之感,心中豪气也为之大炽,竟临时改变主意,大喝一声,摇光剑蓦然出鞘,竟主动发动攻势,剑出如行云流水,“无咎剑道”的第一攻式“止观随缘灭世道”向地司杀席卷而出!
“万象无法,法本寂灭,寂定于心,不昏不昧,万变随缘,天地可灭。”
战传说甫一出手,便将“无咎剑道”的这极具攻击力的“灭世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地司杀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的年轻人竟敢主动出击,不由又惊又怒,同时也蓦然惊悟也许今日坐忘城胜负的关键并不在贝总管,而是在这小子身上!
心念闪动之际,地司杀已以玄奥快捷绝伦的步法倏然移前,毫不避让地向战传说正面迎击。
双方在这一刻竟同时采取了攻势,针锋相对,实是凶险万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间距在双方同时一往无回的攻势面前,几可忽略。
光芒闪动,摇光剑、九诛刀悍然相接。
“锵……”地司杀的功力更为深厚,硬撼之下,赫然将摇光剑震开。
战传说在摇光剑被震开之时,竟如同依附在剑上的一片毫无分量的轻羽般顺着剑的去势倒飘而出。
地司杀占了上风,刀芒暴盛,以更凌厉的刀势横劈而出,招式变化奇快,不予战传说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自信战传说的剑法即使防守得再严密,但在他如滔滔不绝江水般的连续进攻下,其防守也必然会被击得溃散,直至被一刀斩杀!
但他的预测再一次落空了。
战传说在处于下风的情况下,手中的摇光剑竟未取守势,而是在鬼神莫测的玄变之中,继续以攻势迎接地司杀的攻击!
地司杀心中之震撼难以言喻。
如战传说这般在连人带剑倒飞而出时还采取攻势的,地司杀是闻所未闻。
更绝的是战传说因为是在退却中采用攻势,竟形成了似攻似守、似进似退的局面,看似不合常规的举措,竟别具奇效,使战传说在拼杀一直处于下风的情况下,仍能有足够充裕的应对空间。
地司杀暗忖这小子此举如此出人意料,不可捉摸,他若不是疯子,就是剑道天才。
他却不知战传说这一式剑法的要诀便在于“止观随缘”,只要心中存有进攻之念,那么无论形势如何变化,都要将之视若过往云烟,任凭心中的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战传说之父战曲之所以能凭“无咎剑道”挫败千岛盟刀客千异,正是因为此剑法不落窠臼,奇想联翩,不可以常理度之。此刻,战传说将“止观随缘灭世道”的精蕴处完全挥洒而出,其情形与地司杀预想的显然已有不同。
刀剑再度正面相击!
如此反复,战传说一退再退,但摇光剑却始终攻势不改,除了位置的不断后移外,双方完全处于针锋相对的对攻中。
只是战传说倒退之时,脚下青砖纷纷断裂,越往后退,裂痕越深,足见战传说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地司杀看似占了上风,却久攻不下,甚至对方竟一直未被迫采取守势,地司杀心头不由有些躁怒,刀势倏变,惊人的刀气破空声中,九诛刀幻变莫测,幻现九道刀影,自不同方位、角度向战传说几大要害同时疾如利矢般射去。
他已祭出了“九诛刀法”中的“株连九族”,此刀式攻击面极广,几乎每个角度都可以对敌形成致命攻击,如此一来,即使战传说欲再以攻对攻,也是难以同时应付九个不同角度的攻击了。
这一手刀法不知浸淫了地司杀多少心血,祭出这一式,地司杀心头闪念道:“你小子在乐土默默无闻,能死在‘株连九族’之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此时,战传说已退至一个角落中。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易攻为守,凭“刚柔相摩少过道”形成严密的守势,任凭地司杀攻势如何强猛,其九诛刀竟无法穿透战传说的剑网。
但无数次刀剑撞击中,战传说渐感双臂酸麻,再难久支。
在凌厉气劲源源不绝的冲击下,战传说虽勉力支撑下来,可他身后的墙体却已无法承受,“轰……”的一声坍倒一大片。
几乎就在墙体倒下的同时,“嗖嗖……”声中,两股冷风不分先后地自身后向战传说奔袭而至。
向战传说出手的是地司杀带来的司杀骠骑,司杀骠骑的人在黑木堂外与乘风宫侍卫陷于混战中,一时相持不下,谁也难以抢先进入黑木堂,正在胶着状态中,这边忽然坍下一堵墙,立时吸引了不少目光,而与这边相距最近的两个人正好是司杀骠骑,他们看到战传说与地司杀正在全力拼杀,虽然他们不知战传说是什么身份,但既然与地司杀为敌,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自背后向战传说发动袭击的机会。
本已应付得颇为吃力的战传说突然再受夹击,顿时处境凶险无比。
战传说心中一凛,剑势微露破绽!
这是地司杀苦苦守候的良机,以他的武学修为,怎会将此时机错过?一声冷笑中,九诛刀如乘风破浪般觑准那一点破绽长驱直入!
战传说心知不妙,勉力向左侧横移,摇光剑疾挥,全力封挡地司杀必杀的一刀!
“当……”的一声,一股压力由九诛刀传来,刀气直逼战传说五脏六腑。
战传说只觉喉头一甜,喷出一口热血。
但此刻情形根本不容他有片刻喘息的机会,体内虽是气血翻涌,但他仍不得不冒着加重内伤的危险,勉强自腋下挥斩一剑,及时挡下来自两名司杀骠骑的袭击!
随后他便身不由己地侧身踉跄跌出。
未等他站稳脚跟,两名司杀骠骑及地司杀已同时再次掩杀而至。
战传说心中暗暗叫苦,眼见地司杀的九诛刀如迅雷奔至,不可不挡,急忙豁尽自身所有修为,再度祭起“刚柔相摩少过道”!
可惜他所面对的地司杀是在整个乐土屈指可数的绝世高手,其生死决战的经验更是罕有人能与之匹比,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中,战传说已拼得力道虚浮,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气势一弱,他再度身不由己地倒退。
他知道身后还有致命的杀手在等着他,但地司杀绵绵不绝的攻势使他再也没有精力分神应对。
就在战传说料定难逃一劫之时,致命的一击却并未由身后攻至,相反,却听得两声短促的痛呼在身后突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人体倒地的闷响声。
战传说突然发现地司杀神色蓦然剧变,刀法也为之一滞。
战传说大喜,他已无暇去思索如地司杀这般人物何以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犯上这种低级错误,也无暇去想以地司杀敢在坐忘城千军万马中长驱直入的气度,有什么样的变故可以让他勃然变色?他只知地司杀出人意料的变化,等于给了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他一个把那只脚又从鬼门关抽出的机会。
没有丝毫的犹豫,战传说立时施展“无咎剑道”中极具玄奥莫测变化的“八封相荡无穷道”,力挽颓势,不但自地司杀的可怕攻势中解脱出来,更借机加以反击,竟将地司杀的手臂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能侥幸脱险已是万幸,战传说不敢奢求太多,见好就收,迅速退出一丈开外,严阵以待。
奇怪的是纵是失去极为有利的战局,而且还略略挂彩,地司杀竟没有因恼怒而追杀战传说,而是立于原地,神情愕然。
这时,战传说已看到倒在自己方才立足处左近的两具尸体。目光旁移,这才知道是什么人将自己救下。
但见殒惊天正持枪而立,与地司杀正面相对。
高大而气度沉稳的殒惊天,以及他手持的那杆长有一丈四尺,枪尖一点银光炫目耀眼的神虚枪,两者的气势完美无缺地融合在一起,让人绝难轻视。
战传说顿时明白地司杀何以如此惊愕了。
纵是他智谋再高明,也决不会算到殒惊天死而复活!
殒惊天突然出现在乘风宫内,休说地司杀,连不知情的乘风宫侍卫也大吃一惊,不知所措。
而战传说见到殒惊天时,心中所想的却是殒惊天既然改变主意,提前现身,说明他已真正下决心与冥皇决裂了。
地司杀心头百思不得其解,九诛刀遥指殒惊天,沉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假冒殒惊天?”
“我本就是殒惊天。”殒惊天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地司杀双眼精芒暴闪,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没有死!如此看来,所谓‘甲察、尤无几两位皇影武士将你杀害’一说全是谎言!戏弄本司杀,撒下弥天大谎,坐忘城的胆子可真不小!”
殒惊天长笑一声道:“坐忘城既未向冥皇禀告说殒某被害,也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这一说法,你又凭什么断知这一点?”
未等地司杀回答,他紧接着又道:“事实上是冥皇对殒某不信任在先,所以你才会如此‘及时’地出现在坐忘城中,不经本城主同意杀我所囚押的重犯,分明是不把坐忘城及殒某放在眼里!”
地司杀实在不明白殒惊天何以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关于殒惊天的死讯,可是冥皇向他透露的,难道连冥皇也被欺瞒了?冥皇只让他找到甲察、尤无几,若是二人已死则罢,若是未死,那么要么将他们设法带出坐忘城单独密囚,要么将之诛杀。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冥皇未向他透露。
冥皇不愿透露的事不可多问——关于这一点,地司杀比谁都清楚。他执掌着京师以外,双相八司以下的生杀大权,以前也早有过奉冥皇之令诛杀某人而不问理由的经历。
地司杀明白对于万人之上的冥皇,为了大局而牺牲一部分的利益,哪怕有时是不近人情的,也是在所难免,成就霸业者,决不能有妇人之仁,强者的基业,无不是由亡魂白骨堆砌而成。
尽管对此次的矛头是指向冥皇最亲近的皇影武士感到有些意外,但地司杀仍是一如既往地无条件执行命令。
不过虽然当时已得到殒惊天的死讯,但自负的地司杀也并非毫无顾忌,毕竟要在偌大的坐忘城中找到甲察、尤无几二人并非易事,时间拖延久了,恐怕会滋生变故。
当时,就在地司杀担忧此事时,他的属下收到密信,其内容竟是与甲察、尤无几有关的,密集中告诉地司杀尤无几已死,甲察被囚押于坐忘城乘风宫黑木堂中,并详细绘出了黑木堂在乘风宫的位置,以及通向黑木堂的途径。此信言之凿凿,不由地司杀不信,况且地司杀对自己麾下人马的探查能力颇有信心,决不会轻易将来历不明的密信呈送于他手中。
果然,地司杀如愿以偿地找到甲察,并借机将之诛杀,本以为大功告成,回头在冥皇面前必受嘉许,没想到坐忘城对他杀了甲察一事的态度如此强硬,以至于最后双方不得不刀刃相见。
地司杀既不知甲察、尤无几刺杀殒惊天的内幕,当然也就不知道坐忘城中除了四大尉将及贝总管等头面人物外,还有战传说、石敢当这样的高手。
更让他措手不及的还有殒惊天突然的“死而复生”!
地司杀本以为凭自己在大冥乐土的地位,一旦与贝总管等人发生冲突,在城主已亡、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坐忘城战士及乘风宫侍卫即使不会因自己的显赫地位而对贝总管等人倒击一戈,至少会有所忌惮,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坐忘城战士对他带来的二百司杀骠骑的攻击猛烈而毫不留情!
见到殒惊天时,地司杀心中恍然!他认定正是因为事实上殒惊天并没有死,才使坐忘城上上下下意志统一,极富凝聚力。
他却不知连坐忘城内的人知道其城主殒惊天还活着的也是寥寥无几。
地司杀认定殒惊天是以诈死设下的一个圈套,将自己诱来。既有此想法,他便断定与殒惊天已再无缓和的余地,当下毫不退让地道:“本司杀有生杀大权,不但要杀你所囚禁的人,而且连你这以诈死诡计扰乱乐土秩序的逆贼也要一并斩杀!”
殒惊天大笑道:“你总算把此行的真正目的说出来了,可惜甲察、尤无几杀不了我,你也难以得偿所愿!”
若说地司杀是为了殒惊天而来,那也的确有些冤枉了,因为地司杀本无针对坐忘城之意。此时闻听殒惊天这么一说,顿时怒焰狂升,沉喝一声:“殒惊天,你太狂妄了!”
“了”字甫出,地司杀已如天马行空般向殒惊天急速迫近。
殒惊天目光一沉,一丈四尺的神虚枪犹如被注入了灵性般倏然弹起,枪气“哧哧……”有声,如惊涛裂岸般向地司杀卷去。
地司杀从对方施出的枪法中立即相信此人是真正的殒惊天!
九诛刀疾斩而出,在变幻莫测的重重枪影中准确地捕捉到真正的目标,“当……”的一声,九诛刀正好重斩于神虚枪枪尖上。
神虚枪被震得横向荡开!
殒惊天似是预先便已知道会有如此结果,神虚枪被荡开时,他的身形、手法同时以玄异方式倏然改变,一丈四尺的神虚枪已由他身前不可思议地移至他的身后,而他的身躯则如同与神虚枪连作一体,顺着神虚枪被荡开的方向旋身而出。
未等地司杀借荡开对方丈四长枪枪尖之机欺身而入,枪尖一点寒芒借着去势划过一道惊人的弧线,再次激吐而出,如一抹惊电般连挑带扎直取地司杀的咽喉!
地司杀反应之快让人叹为观止,面对殒惊天这神出鬼没的一枪,他处惊不乱,脚下一错,身形倏矮,避过枪尖,如在冰面上滑行标射般闪身而进,杀机不减。
神虚枪走空而立即下压,殒惊天试图改刺扎为回拉绞杀,以形成对地司杀的威胁,但地司杀的速度太快,神虚枪错过了最佳的出击时间。
一丈四尺的神虚枪在近身搏击中显得远不如九诛刀有威力。
殒惊天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九诛刀的致命杀气,而且这股杀气正以莫可逆违之势向他迫近!
殒惊天下压的枪尖终于与地面相撞。
借着这一撞之力,一股力道由枪身传向殒惊天,本已蓄势而发的殒惊天如炮弹般冲天而起。
地司杀一刀走空!
但殒惊天已再无借力之处,地司杀立即在他身下布下刀网陷阱,只等殒惊天自投罗网。
殒惊天一声长啸,内家真气瞬间提升至极限境界,神虚枪受其浩然内力的催动,发出惊人的颤鸣声,如怒龙长啸,极具震慑人心的力量。
神虚枪枪尖一点寒芒与阳光相辉映,泛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芒,让人顿时感到天地间所有的生气与杀机都蕴涵于那一点寒芒之中,那一点夺目寒芒俨然有如生与死,光明与黑暗相互交替轮回的质点,让人决不敢小觑。
地司杀早已对神虚枪的奇特不凡加以留意,枪身的暗淡无光与枪尖的寒芒夺目对比如此鲜明,让人不能不对此多加留意。
当地司杀的注意力牢牢地锁在那一点寒芒上时,视线中的那一点寒芒突然暴涨,以细微的一点无限扩大,直至占据了地司杀视线所能及的所有空间。
地司杀心头大震,神色立变,顿知不妙。
也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无限光芒中自上而下向地司杀疾射而至,势如穿云破日。
地司杀不敢怠慢,立即将“九诛刀法”中最后一式——“杀无赦”全力施展而出。
“杀无赦”乃“九诛刀法”中最具威力的一式,此式一出,但见刀浪排空,杀气滔天,以地司杀为中心,周遭十丈之内皆在他强横霸道的刀气笼罩范围之内,似乎要灭绝一切生灵。
左近的数名乘风宫侍卫及两名司杀骠骑首当其冲,在倏然卷至无坚不摧的刀气袭击下,立遭重创,数名乘风宫侍卫非死即伤,连两名司杀骠骑也一死一伤。
战传说察觉杀气迫至,立即与之抗衡,他的武学修为远在他人之上,未曾被殃及,但挡住刀气的冲击后,手中的摇光剑仍在颤鸣不已,足见地司杀这一刀的威力。
战传说暗暗心惊!
他却不知,地司杀心中的震愕比他更甚,因为“杀无赦”全力劈出之后,他突然感到竟有刀行虚空、一无所获之感。
而那道破空疾射而至的黑影竟然凭空消失。
唯有如破帛般惊心动魄的声音却有增无减。
那是长枪破空而至,与虚空剧烈摩擦时产生的声音。地司杀凭着数十年的血战经验,察辨出这锋刃破空声中蕴藏着可怕的杀机。
“不好!”地司杀心头暗叫一声,威力绝伦的“杀无赦”未曾用老,他已豁尽自己的毕生修为,生生止住这迅若奔雷的一式,其难度决不亚于让奔涌的江水戛然而止。
也就在汹涌刀势倏然顿止的那一刹那,那似乎笼罩、覆盖了一切的夺目光芒蓦然消失,神虚枪枪尖一点寒芒重现于地司杀的眼前,所不同的是那一点寒芒已至对地司杀绝对构成致命威胁的距离之内。
如此虚实莫测、神出鬼没的枪法,无论是地司杀,还是战传说都是生平第一次见识。但战传说毕竟是旁观者,而对于地司杀来说,神虚枪带给他的震撼才是真正刻骨铭心的。
但地司杀终是在双相八司中也算是实力不凡的人物,在生死攸关之际,他仍不失镇定,几乎是豁尽潜能,九诛刀法中擅于自保的“网开一面”被他挥洒得淋漓尽致。
九诛刀就如同从他的身体中“长”出来般贴身飞舞,使他的身躯顷刻间如同披上了一件银光皑皑的银甲。
如此错综复杂的变化,其实仅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发生。
在一般人眼中所见到的只是地司杀一招所向披靡的“杀无赦”之后,忽反攻为守。而殒惊天如天神临世,神虚枪似暴雨般借着居高临下之势,向地司杀倾洒而至。
密集得让人心惊肉跳的金铁交鸣声中,地司杀闷哼一声,喷出一口热血。
在殒惊天不遗余力的攻击中,地司杀因一招失算,终于受了内伤。
此时,殒惊天余势终尽,开始不可避免地向地面坠落。虽然凭着出神入化的枪法占了上风,但殒惊天自知赢得实是侥幸。若失之毫厘,只怕在地司杀的“杀无赦”面前,他将不死即伤。
事实上,在占了有利之势时,自己竟没能取得更大的战果,这也使殒惊天又是惊叹又是佩服。
但见地司杀借殒惊天攻势稍懈之际,斜斜抢身掠出,顺着斜掠时强大的去势,地司杀连人带刀撞向与他挨得最近的一名乘风宫侍卫。
那侍卫在此之前,已为地司杀的无俦刀气所伤,此刻见地司杀连人带刀向自己撞来,他急忙挥刀便横向疾斩。
“小心……”殒惊天话出之时,手中一丈四尺的神虚枪顿挫之间,再度向地司杀怒射而至。
殒惊天心知此侍卫根本无法与地司杀相抗衡,故试图相救。
但却迟了一步。
只见地司杀手中的九诛刀看似很随意地变幻了一个角度,事实上立时与那侍卫的刀形成了一个交叉的“十”字,随即地司杀重重地撞了过去。
“当……”的一声,双刀撞出夺目的火星。
那名乘风宫侍卫只觉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由刀身狂涌而至,五脏六腑顿时如被千万重锤狠击,他立时惨叫一声,七窍喷血,被撞得飞身跌出,颓然坠地时早已气绝身亡。
地司杀也及时避过了殒惊天的一击。
事实上地司杀若是出刀,同样可以凭九诛刀斩杀那名侍卫,而他之所以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是因为方才殒惊天一番惊人的攻击虽已结束,但却有空前气劲郁积于他体内,那是他苦挨殒惊天一番狂攻的结果,若不及时将这些气劲排出体外,将后患无穷。
那侍卫便因这一点而成了牺牲品。
地司杀飞快地扫视了四周情形,发现自己带来的司杀骠骑已渐显败象,从各个方向涌现的坐忘城之人越来越多,而且已不仅仅是乘风宫的侍卫,还有其他战士,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已有更多的坐忘城所属加入战团。而地司杀沿途一路布置下的层层防守毕竟势单力孤,在坐忘城四面出击之下,已被各个击破,无须多久,便将在坐忘城的“洪流”中被完全淹没。
司杀骠骑固然悍勇,但以二百人放置于数以万计的坐忘城战士中,实是微不足道。
地司杀先前之所以能有恃无恐,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以及殒惊天已“死”,坐忘城的力量难以凝集统一。
而现在,他所倚仗的优势都因双方彻底撕下脸面以及殒惊天的重现而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