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2 -- 第四章 乐土司杀
听完战传说的叙说,众人对他能杀了哀将都既惊讶又佩服,不过想到他在华藏楼中也曾击败两大皇影武士的联手攻击,便佩服多于惊讶了。
其实战传说能在华藏楼中保全性命,也可说是侥幸至极。论及真正的武学修为,与尤无几、甲察联手的威力相比,战传说必有不及,但当时甲察、尤无几所要顾及的不仅仅是杀战传说,还要设法将此事掩饰,所以最初甲察一直没有出手。那一战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偏差,那么最终败亡的也许就是战传说了。
殒惊天沉吟道:“哀将被杀,劫域的人要为之报仇,当然是可想而知的事。问题在于出手的人是皇影武士,而且他们手中又有‘十方圣令’!皇影武士是冥皇的贴身心腹,若说他们是劫域安插于冥皇身边的,可能性很小,就算万一有这种可能,劫域必将他们视作珍宝,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怎可能为了追杀陈公子而动这一奇兵?加上皇影武士若非冥皇亲准,几乎没有离开冥皇太远的可能,由此推算,这种可能就不存在了。换而言之,甲察、尤无几的确是奉冥皇之命而来,目的也是追杀陈公子,而且因为他们提及了邪兵‘悲苦’,证明他们也是因为陈公子杀了哀将才要追杀陈公子!”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众人一眼,声音低沉地接道,“冥皇因为陈公子杀了劫域的哀将而派出皇影武士追杀,之后又对为他镇守一方的城主杀人灭口,这——究竟是可叹还是可恨?!”
他的眼神深处有惊人寒芒闪过,冰寒而明亮,就如同他的“虚神枪”枪尖的寒芒!
贝总管道:“逆贼甲察被我等擒而未杀,请城主定夺。”
殒惊天低沉而有力地道:“对于此人,本城主是必杀无疑!只是我要知道冥皇是什么态度。贝总管,你即刻启用灵鹞向冥皇禀明此事,请冥皇以擅离京师、勾结邪魔、残杀无辜之罪名下令将甲察诛杀!”
灵鹞是大冥乐土为快速传讯训练出的鹞鹰,遍布乐土各地,共有三十六只,其中六大要塞就各有四只。灵鹞无论飞行速度还是生存能力,都非信鸽所能匹比,而灵鹞也颇受厚遇,有专人看养,轻易不会动用。
贝总管担忧地道:“若是冥皇不准……”
殒惊天斩钉截铁地道:“冥皇不准,我也照杀不误!那时,我将以兄弟之情为孤天报仇,至于城主之位,嘿嘿……冥皇若如此是非黑白不分,忠奸不明,殒某又何必再为城主?”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当说什么好。
倒是殒惊天自己先开了口:“今日我对你们提及的事,暂且先莫传出,也不要让他人知道我还活着,一切等到冥皇回话后再公之于众。”
贝总管道:“城主,还有一事:二城主尚未安葬,是否早日入土为安?”
殒惊天沉默了片刻,声音沉重地道:“今夜你们安排一下,我要秘密拜祭我二弟孤天,孤天在被害之前曾受了重伤,我也想查清是什么人所为,但愿孤天在天之灵能助我早知真相。”
这时,密室一角忽然有急促的铃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并未见有铃铛,原来警铃是设在夹墙内的。
伯颂起身向殒惊天道:“城主,是下面的人有要事禀报,是否由属下去看一看?”
殒惊天点了点头。
伯颂离开密室后不久便返回了,他神情有些异样,向殒惊天禀告道:“城主,地四司之司杀领二百司杀骠骑已进入了坐忘城中!”
殒惊天目光一跳,冷冷地道:“司杀?来得好快!”
大冥乐土冥皇驾前有双相八司,双相为无惑大相、法应大相,八司则名为天四司及地四司。天四司分为司命、司禄、司杀、司危。其中司命之职乃起草颁布各种律令;司禄掌握财源,以本招才;司杀专责执掌法刑,有对双相八司以下者先斩后奏之权力,人人对之畏忌三分;司危则专责大小战事,乃冥皇赖以保全乐土平安之砥柱。
与天四司相对应的地四司亦是名为司命、司禄、司杀、司危。天四司与地四司权责不同之处在于天四司主掌京师,而地四司则手握京师之外数千里疆土的重权。
今日,地司杀突然驾临坐忘城,决非偶然,因为他是在尤无几被杀、甲察被擒、“坐忘城城主”遇害的情况下来到坐忘城的,而且来得十分突然,使坐忘城上上下下大感措手不及。
虽然坐忘城早已加强防务,严格限制可疑之人的出入。但面对地司杀及其二百司杀骠骑,又有谁能将他们拦阻?
却不知地司杀是否为救甲察而来?
地司杀及其麾下二百司杀骠骑进入坐忘城后,继续策马而进,直至乘风宫前。司杀骠骑乃精锐之师,人人皆身着绛色劲甲,头戴掩口战盔,只有一双双锐如鹰隼的眼睛露于战盔之外,显得剽悍无比。二百司杀骠骑所持兵器一律为薄而窄的长刀,刃利背厚,略带恰到好处的弧度,极利于实战,而刀背的厚实使长刀在挥洒自如的同时,也具备重砍猛劈的效果。司杀骠骑的兵器一律出自京师乾坤兵库,刀身比寻常兵器略重,而其锋利坚韧却是寻常兵器的数倍,以一斑而窥全貌。由此可见,天四司、地四司以他们拥有的实力,实是冥皇最为倚重的力量。
贝总管、慎独已前往南尉府,昆吾受了重伤,乘风宫内可谓是群龙无首。在地司杀到达乘风宫之前,早有消息传到乘风宫,宫内众人惴惴不安,不知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司杀突然到达乘风宫是祸是福,但他们除了将地司杀及二百司杀骠骑迎入宫中外,别无他策。
地司杀年约四旬,肤似玄铁,身形高硕,鼻如鹞鹰,配以冷酷双眼,显得高深莫测,强横之气让人心寒,背负他的成名兵器九诛刀,刀未出鞘,却已杀气森然。
地司杀率先昂首步入乘风宫中,紧随其后的是他的三大刑使,其中两人皆为三旬左右的男子,面无表情,仿若人之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与他们毫无关系,分别为左刑使盛极,右刑使车向。而三大刑使中的中刑使却是一美艳少妇,年纪二十四五,妩媚艳冶,体态被一袭贴身软甲勾勒得曲线毕露,动人心弦。
中刑使名为香小幽,若非知情者,谁会想到如此娇艳女子会是追随于地司杀身边,执行刑杀令的刑使?
地司杀及三刑使步入乘风宫后,二百司杀骠骑亦随之而入。他们显得训练有素,进入乘风宫秩序井然,并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组人马留下,把住路口,一旦有事,各组人马便可以遥相呼应。
乘风宫侍卫慑于地司杀的凌然气势,竟只能任凭二百司杀骠骑长驱直入。
地司杀所取方向是设在乘风宫内关押甲察的黑木堂,这更隐隐显示出他的确是为甲察而来的。地司杀在乘风宫穿行显得目标明确,毫不犹豫,实是颇有些出人意料,仿若他对乘风宫的情形了若指掌。
有几名乘风宫侍卫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鼓足勇气上前试探道:“司杀大人,不知此行是为何而来?司杀大人要办什么事,吩咐我们去办即可,怎敢让司杀大人亲劳?”
地司杀一把将说话的侍卫拨开,继续向黑木堂方向走去,边走边冷冷地道:“本司杀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插手!”
那名侍卫犹有不甘,壮胆又道:“司杀大人是否容我等先向宫中总管通报……”
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只见地司杀回首看了他一眼,其冷酷无比的目光使这侍卫后面的话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只觉全身一片冰凉僵硬。
魂飞魄散之间,只听得一个冰寒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谁再多言一字,杀无赦!”
刹那间,偌大的乘风宫内只听得“沙沙……”的脚步声,除此之外,一片肃杀。
在由地司杀通向黑木堂的沿途,聚拢的乘风宫侍卫越来越多,但地司杀一至,无不为地司杀空前强大的气势所慑,身不由己地无声退开。
地司杀冷酷的眼中更添绝对的自负!
坐忘城纵有数万战士,而此刻地司杀的感觉仍是如入无人之境,他所掌握的重权,他的惊世骇俗的武道修为,以及他的冷酷,共同糅合组成了他无人敢挫其锋芒的超然霸气!
“沙……沙……沙……”
前方忽然传来缓慢得出人意料的脚步声,声音并不甚响,却足以让地司杀为之一怔。
因为原本他所听到的脚步声无不是十分急促,无论是乘风宫侍卫的,还是自己麾下的司杀骠骑。前者在急促中显出紧张与慌乱,而后者则显得咄咄逼人。
唯有这缓慢的脚步声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在缓慢的节奏中竟显示出非比寻常的冷静。
地司杀目光投向前方!
他看到了站在通道另一端的一个年轻人。
一个脸色极为苍白的年轻人。
他的神色非常疲倦虚弱,身上的衣衫比任何一个乘风宫侍卫都要厚实,似乎在这样的秋日,他就已感到寒意难挡。
他的腰间佩着一把刀,刀无鞘,色泽并不明亮,与他的衣衫颜色相近,让人感到他的刀与他的躯体已融作一体。
地司杀的目光与那年轻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作着无声的较量。
年轻人的神情除了依旧显得十分疲倦之外,竟无其他任何变化!地司杀心头掠过异样的感觉,这时,年轻人缓缓地道:“司杀大人,前面是坐忘城禁押重地,请大人止步。”他说得那么缓慢,就像是生怕会说错任何一个字似的。但尽管缓慢,却是冷静无比,仿佛他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手握生杀夺命大权的地司杀,仿若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千军万马在他身后一般。
地司杀竟没有依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容分说地出手,年轻人的冷静使他大感惊讶。
地司杀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本司杀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任何一个禁押着的人,本司杀都可以立即诛杀,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阻拦本司杀。”
“小的只知自己是乘风宫统领,若无城主或乘风宫总管的命令,决不敢擅离职守。”年轻人很缓慢但也很坚决地道。
地司杀继续迫近对方,他沉声道:“若本司杀定要叫你让路,你又能如何?”
“小的自知挡不住司杀大人,不过,司杀大人要由此通过,就请踏着小的尸体过去!”
此时,地司杀与他已只有二丈距离,仅凭地司杀的凌然霸气,已足以让任何对手为之胆寒,何况,在他的身后还有三刑使,及数十名司杀骠骑。
但那年轻人却依旧不屈地站立着,让人不得不相信除了死亡,没有其他任何力量可以使他让路!
地司杀终于站定了,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对方的身上,神情莫测。
这时,那年轻人的胸前渐渐地有血迹印出衣衫,并越来越清晰醒目。
而他的脸色则越来越苍白,苍白得如同一张毫无生命的白纸。
唯有他双目中的冷静与无畏的光芒,让人感到他的生命不仅存在,而且无比坚强。
“他……好像受了伤……”紧随于地司杀身后的香小幽忽然显得很惊讶地轻声道。
地司杀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笑意——即使是一直追随他的三大刑使也极少见到这种笑意——地司杀的声音似乎不再如先前那么冷酷了,他道:“你是乘风宫侍卫?”
“乘风宫正营侍卫统领昆吾。”此刻,他的声音显示出他每吐一个字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他胸口的血迹不断扩大,到后来,他的整个前胸都已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昆吾?”
地司杀低声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随即自言自语般道:“坐忘城此行,总算因为你而不会让本司杀太失望,可惜,你伤得太重了。”
话音甫落,昆吾低声闷哼一声,身子向前踉跄了二步,摇摇欲坠,但最后他竟再度强自站定。
这时,在昆吾的身后闪现不少乘风宫侍卫,他们虽没有更多的举动,但其眼神让地司杀及其部属明白,他们再也不可能如先前那般一退再退!
而他们这种改变,无疑是因为昆吾之故。
地司杀眼中精光暴闪!
他的手缓缓地握在身后的“九诛刀”的刀柄上,直视昆吾,道:“尽管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统领,却已配死在我的九诛刀下!”
不知为何,香小幽闻言神色竟有微变。
未等地司杀拔刀出鞘,昆吾重伤之躯的生命力已消耗至极限,他只觉眼前一黑,颓然仆倒。
昆吾承受甲察那一剑后,离死亡只有一纸之隔,能活下来足可称得上是侥幸万分,谁会想到在紧要关头能止住地司杀长驱直入之势的人竟会是他!
地司杀轻哼一声,正待举步前行之际,只听得前方众侍卫齐声道:“请司杀大人止步!”
地司杀不屑地一笑,沉声道:“今日皇影武士本司杀是要定了,谁敢拦阻本司杀执行冥皇之令?!”
回答他的是一串密集的“锒铛……”刀剑出鞘声。
地司杀神色微微一变,眼中泛现出肃杀之气。
他身后的司杀骠骑与他们主人之间像是有着感应一般,纷纷将手搭在刀上,只要地司杀一声令下,立即可为他杀开一条血路。
“不得对司杀大人无礼!”
在喝止声中,众侍卫的身后出现了贝总管、慎独、铁风、伯颂、战传说五人的身影——他们终于及时赶至!对于在乘风宫穿行,他们是轻车熟路,自可轻易绕过地司杀,抄近路抢先接近黑木堂。
众乘风宫侍卫见此五人出现,心中绷紧的弦顿时放松不少,喝止他们的是贝总管,众乘风宫侍卫依言收回兵器,并为五人闪开一条通道。
贝总管等五人看到倒在地上的昆吾,都暗吃了一惊。贝总管对乘风宫侍卫吩咐道:“快将昆吾统领送去救治!”
两名乘风宫侍卫赶忙上前将昆吾抬离此地,也许地司杀并不想在不清楚坐忘城上层人物的态度前与坐忘城弄僵,对乘风宫侍卫救治昆吾之举,他并没有加以阻挠。
战传说曾亲眼目睹昆吾被甲察重创一剑时的情形,昆吾能活下来已是奇迹,而此时出现在这儿更是让战传说十分意外,只是此刻即使他有满腔疑惑,也是无暇询问了。
贝总管等人相继向地司杀施礼,地司杀自恃身份高贵,并未还礼,不过神色却略见和缓。
贝总管显得很欣慰地道:“司杀大人驾临坐忘城,实乃坐忘城万民之一幸。近几日坐忘城屡有动荡,有逆贼借机作乱,杀害我城主,有司杀大人到来,坐忘城必将拨云见日。”
战传说暗忖道:“贝总管这一番话十分高明,看似对地司杀信任有加,对其颇显尊崇,其实却借此先发制人,假作不知地司杀来意不善,使地司杀不能轻易翻脸,可谓是绵里藏针,立使局面有了少许变化,使坐忘城处于更主动的有利位置。地司杀身负要职,乃冥皇重臣,贝总管既然提出‘城主被害’一事,他就不能置若未闻,不加过问。”
果然,地司杀已不能不对“坐忘城城主被杀”一事有所表示了,而在此之前无论他是真不知此事还是假装不知,反正他一直都未提及此事。
地司杀道:“本司杀正是听说此事,才赶赴坐忘城的……”
“有劳司杀大人操劳,坐忘城万民定当铭记于心。”贝总管在恭敬之语中又悄然迫进,“杀害城主的人非但是我坐忘城生死仇敌,亦是整个大冥乐土的敌人,因为此二贼竟假传冥皇旨意,借皇影武士之名,行大逆不道之恶举,离间君臣!”
若再认同贝总管的这番话,那么地司杀就将处于彻底的被动了。地司杀岂是等闲之辈?他立即道:“皇影武士皆是冥皇亲选的心腹武士,你指责皇影武士,岂非等于诋毁冥皇,说冥皇用人不察?!”
贝总管冷静地道:“人心叵测,而冥皇又日理万机,有时难免会使逆贼有机可乘。杀害我家城主的两个逆贼中有一人已被擒,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足以证明他们就是凶手。我等相信他们应是瞒着冥皇犯下这弥天大罪,但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有‘十方圣令’!坐忘城上下也不愿相信他们是奉冥皇之令来取我家城主的性命,但又难以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十方圣令’的存在。司杀大人来自京师,深明冥皇圣意,我等相信司杀大人的到来,必能解开最终的谜底。既然司杀大人认为他们不是违背冥皇旨意的人,莫非就等于说杀我城主是冥皇的旨意?!”
地司杀如何不知殒惊天在坐忘城甚是民心拥戴?此时他一旦承认这是冥皇的旨意,就极可能使整个坐忘城与冥皇决裂!
但若是他不承认这一点,就等于否定了自己方才所谓“皇影武士决不会背叛冥皇”的说法。
以地司杀的身份,怎愿在这种情形下让自己前后矛盾,出尔反尔?
贝总管话锋着实犀利,一下子把地司杀逼至不得不另择他途的地步。
“你们真能确定杀害你们城主的人是皇影武士?”地司杀悄然转移话题道。
“司杀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要我等能证明这一点,就可以确定这两个皇影武士是背着冥皇犯下了滔天之罪?”
地司杀目光扫过贝总管、战传说等后,沉声道:“背着冥皇杀害冥皇的重臣大将,自是滔天大罪!不过——无中生有,诽谤皇影武士,其罪也绝对不轻!”
贝总管与战传说、伯颂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五人同时看出了一点:地司杀匆匆赶至坐忘城,不是为保全甲察性命而来的,因为他应当知道要证明甲察是凶手并不困难!
但他直奔黑木堂说明他的来意是与甲察有关,那么,其目的莫非不是救甲察,而是要设法让甲察速死,以掩饰什么?
贝总管试探着道:“坐忘城上下对杀害我城主的凶手恨之入骨,大有取其性命为城主报仇之心,只是因为他们是冥皇身边的人,我们担心取其性命后冥皇不知内情而会怪罪下来。现在有司杀大人在此,自可与司杀大人一道向甲察当面查清真相,日后还要仰仗司杀大人在冥皇面前作个明证。”
地司杀面无表情地道:“本司杀不会偏袒任何人,只要能证实此事,你们当然可为坐忘城城主讨回一个公道。”
贝总管深深一揖,道:“如此多谢司杀大人!”
无论是贝总管还是战传说等人,心中都已有数,知道地司杀比他们更希望即刻诛杀甲察!
甲察的武功虽然被贝总管所废,但他仍处于被严密看守的状态中,坐忘城之所以仍然如此戒备,显然已非针对甲察自身。
当甲察在黑木堂中见到地司杀时,本已因不抱生存希望而显得空洞漠然的眼神倏然闪过一抹亮色。虽然未让他跪下,也未将他绑起,但他的身侧有四名乘风宫侍卫,其阶下囚的身份与往日皇影武士的风光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反差。
贝总管看了甲察一眼,道:“即使没有杀害我坐忘城城主的事,你也罪已至死!其一,你未经冥皇许可,擅自离开京师;其二,你盗取了‘十方圣令’,两罪并一,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司杀大人,在下所言是否有误?”
地司杀为之一惊!
他没有料到贝总管竟并不急于证实甲察是杀害殒惊天的凶手,反而提及这两件事!他若承认甲察有这两项罪名,便等于甲察在坐忘城的所作所为都是瞒着冥皇进行的,那么正如贝总管所言,甲察的确罪已至死,不论他是否真的杀了殒惊天!
若是否认甲察有这两项罪名,那便等于认定甲察的举动是奉冥皇之命而行的,一旦坐忘城真的能证实甲察是凶手,那岂非十分棘手?
地司杀对贝总管处处设下圈套既惊且怒,他飞速在脑中权衡了利弊得失,又看了看甲察因武功被废又受伤而显得十分虚弱的身子,心中终有了决定。
只听得地司杀沉声道:“不错,他们二人离开京师,冥皇知悉后,立令本司杀将他们追回定罪,至于‘十方圣令’的事,本司杀尚未听冥皇提及。”
他这一番话无异于将甲察与冥皇之间的一切联系完全切断了。
甲察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神色为之剧变!他顿时明白地司杀并非为救他而来,而是要对他落井下石!
甲察自己当然知道是如何离开京师的,决非所谓的擅离京师,更未盗取“十方圣令”!地司杀能说无中生有的话,而且针对的还是皇影武士,由此可推知地司杀是已在事先得到冥皇的授意,否则哪怕他地位再尊崇,也不敢捏造与冥皇有关的假象!
换而言之,甲察已被彻底抛弃!在失去了利用价值,而且还会成为累赘与隐患的情况下,他的处境与人的躯体上的毒瘤无异,被割除将是迟早的事。
生存的希望刚在他心中升起,顷刻间又被扑灭。
甲察的神色变得极为阴戾复杂。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并非死亡迫在眉睫,事实上在被擒的那一刻,甲察就已断绝了活命的念头!为冥皇而死,是皇影武士引以为豪的事。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对冥皇的无限忠诚,换来的却是冥皇对他的弃如败革。
甲察心头的失落、不甘、震惊之情可想而知,一时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种被无情抛弃的感觉,比死亡的到来对他的打击更大!
甲察的反应落入了战传说等人的眼中,顿知残杀殒惊天的最后谋划者十有八九就是冥皇,否则甲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显然在南尉府中众人就已有了这一推测,但当此时得到进一步证实时,众人还是深感震撼。
甲察怒视地司杀,嘶声道:“你真的是奉冥皇之令而来?”
地司杀既然已决定要尽快将甲察除去,以绝后患,当然也不再对甲察的皇影武士的身份有任何顾忌,只听他冷笑一声道:“你背叛冥皇,已是将死之人,凭什么向本司杀发问?”
地司杀无意中犯了一个错误,他低估了甲察对冥皇的亲疏的重视程度,只听得甲察嘶声怪笑道:“我本已做好为冥皇献出生命的准备,我也认定这是身为皇影武士的荣耀!没想到在我失去可利用价值之后,他竟无情地将我舍弃,而且还将背叛之名强加于我头上……呵呵呵,他既如此绝情,那我也只好无义!其实让我与尤无几前来坐忘城暗杀殒惊天的正是冥皇本人,为此冥皇还将‘十方圣令’交与我们二人,否则,就算我与尤无几有通天本事,也无法得到‘十方圣令’!”
甲察的情绪在几起几落之后终于彻底绝望,愤怒时已显得有些失控,他指着贝总管冷笑道:“可笑殒惊天是死在冥皇手中,你们还要受冥皇驱使,将来下场定与我甲察一般……”
地司杀神色倏变,对身后的刑使低喝道:“对冥皇大不敬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在地司杀身后左侧的司杀刑使车向已如电射出,身形甫动的同时取下腰间一对短斧,向甲察挥斧拦腰疾斩而下!
无须贝总管下令,守候在甲察身侧的四名乘风宫侍卫立即有两人抢身拦阻,而另外两名侍卫则一左一右挟制着甲察向后退却。
车向的修为远在乘风宫侍卫之上,出手快捷狠辣,眼见两名乘风宫侍卫挡在身前,没有任何犹豫,挥斧即斩,招式并无繁杂变化,但力道迅猛无匹,气势凌然,迫使两名乘风宫侍卫不得不正面强拼。
几件兵器悍然接实!
惊人的金铁撞击声中,两名乘风宫侍卫只觉虎口剧痛,再也无法把握手中的兵器,惊呼声中,兵器齐齐脱手而飞,双手已是鲜血淋漓。
车向并未借机对他们施以杀手,而是趁他们惊愕之际,如一抹冷风般自他们之间闪身而过,向甲察追杀过去。
“杀甲察之事坐忘城岂能假他人之手?”贝总管朗声喝道,以卓绝身法飘然掠出,顷刻间迫近车向,右手径直向对方的肩头拍去,口中道:“不敢劳朋友之手!”
其从容不迫不能不让人心惊,仿若他根本没有看到车向举手投足间很快挫败两名乘风宫侍卫,显得那么胸有成竹。
车向对贝总管顿时有些忌惮,不得不舍弃甲察,双斧刃芒暴闪,径劈贝总管,劲气汹涌如狂涛巨浪,声势骇人!看来车向欲一举迫退贝总管。
贝总管面对车向这等久历生死的高手也不敢过于托大,立即抽身而退,倒掠出丈许开外。
虽然仅是一进一退,并未真正出手,但贝总管的收发自如、游刃有余仍是让人深感其修为的深不可测。
未等车向有更多的反应,只听得“轰隆”一声,甲察在两名乘风宫侍卫的挟制掩护下,已及时退入黑木堂正堂一侧的重囚室中,并及时封闭了铁闸门。闸门开启闭合的机括灵敏异常,只需一触机括,厚重的铁门立时落下。
看来,坐忘城显然早有准备,所以能及时作出反应,而且彼此间配合无间,竟使车向无功而返!车向追随地司杀多年,奉他之命不知杀过多少人,罕有失手,不料今天却受此重挫,而且还受挫得有些不明不白,双方尚未有实质性的交战,坐忘城已凭借先人一筹的部署占有了主动权。
车向又惊又怒!
就在此时,他突然发现地司杀神色平静,并无怒色,不由心中一动,暗忖自己的主人一定有了万全之策,想到这一点时,他的心情才稍为平静。
地司杀环视贝总管、战传说等人一眼后,方悠然道:“本司杀已说过,对冥皇大不敬者,杀无赦!而至今日为止,本司杀想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活命的,甲察当然也不例外!”他的神情是那么的自信,以至于让人难以对他的说法有所怀疑。
虽然贝总管、伯颂、铁风、慎独对黑木堂的严密很有信心,既然甲察已被及时带入重囚室中,生死大权应当是牢牢地掌握在坐忘城的手中,但不知为何,地司杀的这一番话仍是让四人心头生出不安之情。
一时间,大堂中出现了短暂的相互僵持的局面,谁也没有出声。
倏地,刚刚封闭铁闸门的那间重囚室里面响起了铁链铁凿绞动的声音,本是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铁门下方出现了一道缝隙,并且铁门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仍在不断地上升,所洞开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无论是坐忘城的人,还是地司杀的属下,都因这出人意料的一幕而吃惊非小。
唯有地司杀对此丝毫不意外,他的眼中有着极度的自信与傲然,让人感到一切都已在他的运筹之中。
铁门在短暂的紧闭之后,再度豁然洞开,其中的情形一览无余:甲察赫然已无声无息地仆身倒在地上!
那两名乘风宫侍卫惊悸未定地向贝总管大声禀报道:“总管,不知为何,在铁闸封闭之后,甲察突然倒地,属下赶紧查看,发现他竟已气绝身亡!属下守护不力,让凶手有了畏罪自尽的机会……”
贝总管神色凝重地摆了摆手,阻止侍卫继续说下去,他道:“甲察并非自尽而亡。”
说话时,他将目光投向了地司杀。
地司杀“哈哈”一笑,道:“不错,取甲察性命的人正是本司杀,本司杀早已说过,我要杀的人,没有人能够保全性命!”
得知甲察竟是亡于地司杀之手,在场大多数人都显得极为惊愕!甲察从与地司杀相见到退入重囚室,再到突然死亡的过程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曾见地司杀出手,何以甲察在短暂地消失于铁闸门后,复又重现时,就已由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战传说与众人一样,也是对甲察的突然死亡大惑不解,他心中忖道:“地司杀是何时出手、如何出手,为何我竟一无所知?照此看来,地司杀的武功岂非高至不可思议之境?”
贝总管眉头紧皱,沉吟少顷,复而眉头舒展开来,以赞叹的语气道:“司杀大人的地煞气诀能在弹指间杀人于无形,堪称神乎其技,让人叹为观止。更兼在视线被阻时,仍能洞如明烛,地煞气诀借地传出,准确出击而不曾误伤他人,更是让我等佩服之至!”
一语提醒了伯颂、铁风、慎独等人,三人这才想起地司杀除了他的九诛刀傲视乐土刀道群雄,罕有对手外,还有另一绝世神技便是地煞气诀!地司杀的地煞气诀与天司杀的天罗刚气一阴一阳,一柔一刚,相辅相成,互为裨益,名扬江湖。
不过地司杀更为世人所知的还是他的九诛刀法,而不是地煞气诀。加上此次地司杀祭起地煞气诀时不着声色,而地煞气诀之气劲又是沿遁地下直取目标甲察,所以外人一时根本难以将甲察的死与他的地煞气诀联系在一起。
经贝总管一语提醒,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地司杀与甲察之间的地面,留神细看时,众人发现了先前未曾留意到的线状裂痕,由地司杀脚下断断续续地向甲察所在的方向延伸。
看来,地司杀的地煞气诀尚未真正地做到杀人于无形,只是甲察死亡得太突然,使他人震愕之余,心神一时难以集中。
但饶是如此,仍足以显示出地司杀武道修为之惊世骇俗。
甲察一死,便死无对证,坐忘城岂非再难让真相公诸于众?谁会料到在重重守护下,地司杀仍能深入坐忘城腹地毙杀甲察?
地司杀对这一结局显然十分满意,他的脸上显现出罕见的笑意,这是胜利者的笑容,含义意味深长。地司杀显得宽宏大量而且推心置腹地道:“本司杀知道尔等对杀害殒城主的凶手怀有刻骨铭心之恨,所以也不追究你们方才拦阻本司杀诛杀甲察一事,因为本司杀明白你们希望能手刃甲察。如今,甲察已死,殒城主大仇得报,本司杀也完成了冥皇诛杀叛逆者之令,可谓是皆大欢喜,各得其所。”
贝总管倏而大笑道:“你若以为杀了甲察就可以一了百了,就大错特错了。谁都能想到甲察、尤无几与我们城主本无夙仇,他们怎会无故杀害我家城主?你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到此事必有内幕。但事实上你却对此根本不加追究,一心只想杀了甲察灭口,这反而更让你的险恶用心暴露无遗!”
乘风宫众侍卫对南尉府中曾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见贝总管突然对权重位高的地司杀如此说话,无不大吃一惊。
地司杀虽然早已感觉到来自坐忘城各方面的敌意,但万万没有料到贝总管竟在此刻便将敌视与矛盾表面化。
地司杀的三大刑使同时怒喝道:“大胆!竟敢对司杀大人以下犯上!”
贝总管沉声道:“甲察死不足惜,但有人比甲察更该死!我家城主一向忠于大冥乐土,冥皇却无故要取其性命,而后为了掩饰此事,又将对他一向忠心不二的皇影武士杀之灭口,如此昏庸歹毒之主,坐忘城若再盲目追随,便是愚昧至极,可悲可叹了!”
地司杀纵是城府再深,乍闻贝总管之言,也不由勃然色变。
在进入坐忘城之前,地司杀设想了事态发展的种种可能,堪称面面俱到,唯独没有料到坐忘城会正面指责冥皇的不是!
地司杀在短暂的震愕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他直视贝总管,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莫非,你想借坐忘城动荡之际,离间坐忘城与冥皇的关系,造谣滋事?”地司杀之所以这么说,其意图自是欲将对立面范围尽可能缩小,否则一旦事态不可收拾,坐忘城真的走上与冥皇决裂之路,只怕连他也要担负其责!所以地司杀试图将贝总管自身意愿与坐忘城整体区别分割开来。
三刑使虽对此时的风云突变感到难以置信,但多年追随地司杀的生涯使他们十分清楚此刻自己该做什么,当下三人已悄然向贝总管包抄过来,意图对贝总管形成合围之势。地司杀已感觉到贝总管的过人智谋,亦感到贝总管是在殒惊天死后掌握坐忘城的人物,既然贝总管已对他有了威胁,地司杀当然要作出相应的反应。
三大刑使的举动立时引起连锁反应,乘风宫众侍卫神经立时绷紧,随时准备出击。
在黑木堂中,自是坐忘城的人数占优,但在黑木堂外围,因为司杀骠骑比乘风宫侍卫更精悍更擅于把握地势之利,若是黑木堂中发生冲突,极可能反而是司杀骠骑能更快赶至加以援手。
而在更大范围内,则显然是坐忘城以数万人马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但外围的人数优势未必能对局势起到决定性影响,对于地司杀这样在整个乐土境内都足以跻身有数高手之列的人物来说,决定胜负所需要的恐怕只是极短的时间!一旦地司杀在黑木堂中取得胜利,以他在大冥乐土的地位、权势、威望,加上普通坐忘城战士对真相并不知悉,一场毁灭性的动荡在所难免。
黑木堂内,对峙的双方各有忌惮,一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由伯颂、铁风、慎独、战传说的反应,地司杀看出贝总管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并非是他个人的看法,而是早已得到了其他坐忘城重要人物的默认。
地司杀从这一点作出判断:整个坐忘城已有与冥皇决裂之心,所以自己若想孤立贝总管一人,是根本无法实现的。
身为地司杀,岂能坐视乐土六大要塞之一即将走向与冥皇决裂之路而视若未睹,置若罔闻?
飞速转念间,自信的地司杀心中终于有了决定——他要凭借自身的强大力量,诛灭将把坐忘城引向与冥皇决裂之路的人!
心有定数,地司杀悄然发难,地煞气诀瞬间提升至极高境界,并透过地层向四周迅速蔓延、扩展。
数名乘风宫侍卫倏觉脚下一痛,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气劲自下而上狂袭而至,其角度刁钻霸道,让人防不胜防。
诡异独特的攻击方式在修为略低的乘风宫侍卫身上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同时有六名乘风宫侍卫五脏六腑突受重创,狂喷鲜血,跌飞而出。
六名乘风宫侍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同时身受重伤,无疑对他人有极大的震慑力。
众皆愕然失色之际,地司杀冲天掠起,惊心动魄的利刀出鞘声中,蛰伏鞘中的九诛刀赫然已执于地司杀手中。
“背叛冥皇者,杀无赦!”
声如惊雷,滚滚而出,传遍了乘风宫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地司杀已高擎九诛刀,以奔雷惊电之势狂劈而下。在空前强大的刀气的牵扯之下,黑木堂屋宇顿时被生生扯开一道纵贯南北方向的裂痕,而断碎的瓦椽并未直接坠落于地,而是在刀势的吸扯下,顺着刀势疾射向同一个方向,其声势着实骇人。
地司杀攻击的目标竟非贝总管,而是——南尉将伯颂!
地司杀甫一出手,便祭出“九诛刀法”中极具杀伤力的“天诛地灭”,而他所攻击的对象却不是一直被他视作最棘手的对手的贝总管,显然他是欲一击得手,使自己不必面对太多的劲敌。
伯颂根本无暇考虑更多,立即举起暗雪锏相迎。
地司杀无坚不摧的气势使伯颂深感自己决非其敌,故心中只求自保。
九诛刀来势之迅猛不容伯颂有更多的念头,瞬息间刀锏已悍然相接!
惊人的兵刃断折声中,伯颂的暗雪锏赫然被九诛刀一刀斩断。
刀势未尽,继续长劈而下,“咔嚓……”一声,伯颂的右臂竟被一刀斩下。
“啊……”痛呼声撕心裂肺,鲜血从断开的伤口处如泉喷涌。
地司杀一击得手,却并未就此罢休,九诛刀一转,划过一道惊人的弧度后,再度向伯颂拦腰斩至。
伯颂战斗力已失,绝无避过这一刀的能力!
这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向地司杀射至,身法之快,已至无形,一股暗蕴无匹杀机的冷风向地司杀扑面而至。
此人无论身法,还是出手速度,都快捷绝伦,强如地司杀,也不由为之一凛,不得已之下,九诛刀弃了伯颂,暂求自保。
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倏然响起,就在众人脑海中回荡之时,攻袭地司杀之人已带着伯颂向后飘然掠出二丈之外。
出手者是坐忘城四大尉将中武学修为最高的铁风,铁风不但武功在四大尉将中是最高的,而且他的身法亦是卓决不凡,在这方面,连殒惊天也难以逾越。
战传说自忖虽然自己也能迫使地司杀撤招,但凭自己的身法,也许未必比铁风高明,加上他所在位置与伯颂的距离比铁风更远,所以恐怕未等他赶至,伯颂已遭到了不测。
此时见铁风已将伯颂带离险境,战传说不敢怠慢,立即掠身而出,挡在地司杀与铁风之间。
这时,黑木堂外响起了金铁交鸣的厮杀声,想必地司杀的断喝声已使司杀骠骑闻声而动,与乘风宫众侍卫战作一处了。
果然,地司杀重创伯颂的同时,他的三大刑使亦已向贝总管出手,除车向是以双斧为兵器外,盛极、香小幽皆是用剑,盛极的剑短而宽,香小幽的剑长而瘦,论剑的长度,香小幽的剑恐怕比盛极的兵器长了三倍,但看香小幽挥动时却丝毫不显得累赘笨拙,而盛极的剑更是凶险。两人的兵器一长一短,远攻近守,配合默契,极具威力,辅以车向双斧的刚猛凶悍,三人甫一联手便显现出所向披靡的攻击力。
地司杀视三大刑使为左膀右臂,大冥乐土高手如云,能人辈出,地司杀能成功执掌大冥法刑,罕有纰漏,三大刑使功不可没。
最先攻到的竟非香小幽的长剑,而是盛极的短剑。
盛极挥剑的手势极为独特,竟是双手运剑,力道自是悍猛异常,兼且是循着奇异玄妙的线路吞吐,更是予人以不可抵御之感。
贝总管身处三大高手的联袂攻击中,依旧神色从容,面对盛极杀机凌然的短剑,他以惊人的耐心等候短剑逼近至一个极度危险、可立判生死的距离时,方双掌交错如剪,向盛极的剑径直迎去。
盛极大惊之余,不知自己是应该称幸还是应该愤怒。贝总管如此托大,竟以血肉之躯与他的利刃相抗衡,必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境。
因为贝总管是在最后那一刹那出手,所以盛极的出击几乎已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何况,形势对他十分有利,他也无须再变招。
短剑挟慑人冷风,直斩贝总管双手。
眼看贝总管双手即将与躯体分离的那一刹那,盛极倏觉眼前有金光蓦然闪现,贝总管双臂衣袖中突然弹出十数柄弧形曲刃,金光闪动,组成了与其双臂相连的坚刃锋锐的一对异形利爪,“铮……”的一声,盛极的剑赫然被异形利爪钳制,再难前进分毫。
惊变突如其来,盛极未曾回过神来,贝总管右爪已急速沿着剑身滑过,利爪与短剑相摩擦,耀眼夺目的火星四溅。
盛极心知不妙,想要弃剑之时,却已迟了!只听得“咔嚓”一声,他的右手已齐腕而断,断腕之痛痛彻心脾。盛极的心脏因剧痛而不由自主地抽搐,内家真气亦因此而有些涣散。
但他久经生死血战,在这关键时刻还能保持神志的一点清明,他急忙松开残存的左手,同时再也顾不得体面,向一侧急速痛跌而去。
身躯在倒跌出去的同时,盛极感到左手手腕处又是一痛,待到落地时一看,见左腕只是多了一道伤口。显而易见,方才只要他的反应慢上半拍,恐怕已落得双腕齐断的下场。
千百年来,乐土千里疆域时分时合,战乱频繁,能有今日乐土这样的局面,也只是近些年来的事,冥皇所统领的除了京师周围四向八百里驰道所能及的地域十分稳固外,其余的乐土领地与大冥王朝及帝室的关系都十分微妙,坐忘城就属于此列。因为与王朝屡分屡合,彼此之间都有戒心,冥皇心知若是自己的亲信直接统领各边陲重地,非但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会引起敌对情绪。冥皇所能做的只有在较长的时间内慢慢地加强对各边陲重地的影响、渗透,直到最终使之成为大冥王朝无法割裂的一部分。
在这一点上,今日大冥冥皇显然做得颇为成功,大冥的地域、势力所及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范围,而且域内大大小小的族派皆臣服冥皇。自九极神教被剿灭之后,乐土已久无大乱,各边陲重地拥有重权者渐渐地淡忘了他们的先辈与大冥王朝曾有过的种种仇隙。
相对而言,坐忘城是各边陲重地中较早完全归顺大冥王朝的城池,而大冥冥皇对坐忘城也显得颇为信任,除了每年天祭之日会例行让坐忘城城主进京师随冥皇一道进行天祭大典外,平时则极少插手坐忘城的事,君臣之间似乎各无猜忌,颇为融洽。冥皇对于城主以下诸如四尉将、侍卫统领,乃至乘风宫总管的选用提免,亦不多加过问。
没想到这一举措虽然博得坐忘城的好感,但却使冥皇对坐忘城城主以下的头面人物了解甚少,双相八司亦是如此。
而这一点直接导致今日盛极的受挫,若非对贝总管的底细一无所知,以盛极的武学修为,决不会这么快便落败。而贝总管也是利用了这一点,在最后关头才骤然出手,立时收到奇效。
贝总管堪堪挫败盛极,香小幽的长剑已如一抹可怕的咒念般直取他的颈部,利用剑身异乎寻常的长度,香小幽将内力贯于剑身,再以妙至毫巅的运力方式,使剑尖以剑身为中心,划出幅度很小却不可捉摸的弧形曲线,每一道剑尖寒光弧线所掠过的弧形轨迹都蕴涵着惊人的杀机,让人心中不由感到无论自己如何攻守,香小幽的长剑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准确而致命的反应,使自己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车向的双斧掀起了一阵骇人听闻的斧浪,层层叠叠,向贝总管身后席卷而至。其招式并无太多诡变莫测之处,却因其出击之迅猛,让人感到贝总管即将被如惊涛骇浪般卷至的攻击所完全淹没,被斩作千万碎片。
贝总管忽然朝在自己正前方的香小幽所在的方向跨进一步!
这是毫无兆征,同时似乎也毫无理由的一步,让人感到他这么做竟像是要把自己的颈部要害向对方的利剑主动凑过去。
此举足以让任何对手为之大震。
香小幽亦是如此。
而片刻前盛极的惨烈一幕还深深地映于香小幽的脑海中,使她不由对贝总管的冷静以及不循常规的出击方式有了忌惮之心,此时贝总管再度有了出人意料之举,不能不让她暗忖对方是否将故技重演。
更兼贝总管的反应、举措显得水到渠成,极为自然,因此显示出了空前强大的自信心,让人顿觉他这么做看似突兀,却一定是有着必胜的信念。
在高手生死决战之时,双方信心的强弱盛衰极为关键,而且在敌我之间是一消一长,有时信心的比拼甚至比武道修为的高低更为重要。
长剑与贝总管的颈部要害在以非言语所能描述的速度接近,眼看如不出意外,贝总管将血溅当场之际,香小幽手中的长剑忽然一颤,剑尖倏沉,直奔对方胸口!这一手剑法之变化可谓精妙绝伦。
但在此刻却是因为这一变化,香小幽错失了重创贝总管的最佳时机。
贝总管及时侧身,同时右手上以七条弧形刀刃组成的利爪外向横扫,只闻一声暴响,长剑已被贝总管震开。
而他出人意料地闪身而进,使其身后的车向攻势落空。
贝总管左爪自前而后疾扫,车向因招势落空而双斧攻势为之一带之际,利爪已闪电般连钩带劈,直取他的前胸!
车向大喝一声,双斧在他手中犹如轻羽,由静而动仅在电闪石火的刹那间完成,双斧已一左一右截取利爪。
其惊人的速度加上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出击时机,使双斧一左一右同时准确地劈斩于贝总管的左臂利爪上,爆溅出的金铁交鸣声竟有如闷雷!
金色利爪并没有如车向想象中那样被砍得溃散失形,“铮……”的一声,七柄弧形刀刃突然急速弹飞,分别射向七个不同的方向,其中五柄同时扎入车向的躯体中,车向痛呼出声!而七柄弧形刀刃后,仍有长链与手臂相连,贝总管在撞开香小幽的长剑后,借着反震之力,整个身躯犹如在冰面上滑行般横向标射。
“哧哧……”数声,车向肩上、腿部、腹部等五处同时鲜血泉涌而出,血肉模糊!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脸颊上的创口,弧形刀刃扎入他的脸部后立即反向拉扯,车向几乎因此而被揭去天灵盖!此时虽免一死,但脸颈部被生生切开的伤口仍是十分可怕,顿时血流满面,连视线也因鲜血溅到眼中而被阻挡。
仅在一个照面间,地司杀座下的三大刑使已有两人受创,尤其是车向几乎已失去了战斗力!贝总管独自面对三大刑使,竟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而贝总管之所以取得这样的战绩,可谓全是凭借自身的机智以及独门兵刃的防不胜防。
表面看来,因为贝总管是取巧而胜,并不能说明他的修为真的远在香小幽三人之上,但换一个角度而言,这同时也等于在己方已有两人受伤后,三大刑使竟还没能摸清对方的底细,不知贝总管的真正修为到底如何?
七柄弧形刀刃重创车向后,贝总管一振腕,弧形刀刃已倒飞而出,数声轻响,顷刻间重新组成了与他的左臂连作一处的金色利爪,凝神以待。
车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对身上的伤口毫不理会,向香小幽大吼一声:“杀!”
再度挥起双斧径取贝总管!
香小幽一咬贝齿,长剑“嗡”地一声颤鸣,幻现漫天剑影,向贝总管风卷残云般杀至。
向来罕遭挫败的三大刑使在受挫之后,杀机大炽,他们凶猛的攻击使贝总管已难抽身。
地司杀本没有把战传说放在心上,他只是将战传说当做是坐忘城中的一位统领,而决不相信在坐忘城中会有与自己相抗衡的高手,就是殒惊天“复生”,地司杀也决不会将其视作平等的对手。
而地司杀也显然有如此想法的实力。
战传说之所以会与贝总管、伯颂、慎独、铁风一起出现在地司杀的眼前,是因为殒惊天要看一看地司杀在见到战传说时会有怎样的反应。若地司杀的反应十分异常,即可断定地司杀也知道王朝追杀战传说一事,由此更能确定要杀战传说的人是冥皇。
不过地司杀在见到战传说时,并未对战传说格外关注。看来,对冥皇让甲察、尤无几追杀战传说的事,连地司杀也不知情,至少对内幕了解不多。他之所以赶赴坐忘城,只是奉冥皇之命或是将甲察救走,或是将其立即诛杀。在京师,地司杀的地位比皇影武士高,但论及受冥皇的信任程度,却又有所不及。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即使是最倚重的皇影武士,也可能会被冥皇无情地舍弃!
冥皇若是让地司杀除去某一个人,是不必向地司杀作详细解释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许成就一番大业,无不是有所牺牲有所抉择。
因为在地司杀眼中,战传说只是坐忘城一介年轻统领级人物,所以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三大刑使与贝总管的一战。地司杀对三大刑使颇有信心,自忖能胜过三大刑使联手一击的人绝对不多,就算贝总管修为再高,一时半刻也休想从三大刑使身上讨得便宜,没想到事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车向、盛极的受伤使地司杀又悔又恨又怒,他本是盘算着先由三大刑使与贝总管缠战,就算不能取胜,至少也可以让他有时间将黑木堂中其余的人逐一诛杀,之后贝总管孤掌难鸣,难逃惨败!孰料他的计划却完全落空了。
此刻,厮杀声四起,一场血战已在乘风宫内展开,乘风宫侍卫人数占优,但却并不能占得上风,双方相持不下,不断有人伤亡。
乘风宫外的坐忘城战士在二百司杀骠骑长驱直入乘风宫时就已提高了警惕,宫内一场厮杀刚开始,坐忘城战士立即闻风而动,一面向全城传警,一面飞速朝留在乘风宫外的北尉将重山河、西尉将幸九安禀报,重山河亲率三千人马急速赶至,将乘风宫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重山河将乘风宫围住时,宫内几个方位同时起火,先是有浓烟升起,很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火焰吞吐声与惨烈的厮杀声混作一处,惊心动魄!
重山河见此情形心头大怒!
他知道乘风宫内几个方位同时起火,必定是有人故意点燃的。而在乘风宫放火的只会是地司杀带来的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对手的力量不得不为救火而分散!乘风宫乃坐忘城重地,城内的人谁也不愿它就此付之一炬,而对司杀骠骑人马来说,却不会对乘风宫有所惋惜。
而乘风宫对重山河而言,又有着格外重要的意义,因为乘风宫是重山河义父重春秋为城主时主持建成的。重春秋当年决定结束与大冥乐土时分时合的境况,说服坐忘城上上下下,亲自奔赴京师,将镇城之宝——八狼圣杖呈献冥皇,以示永远效忠之心,并且在返回坐忘城后,立即率坐忘城战士日夜修建乘风宫,取代先前简陋但灵便利于辗转作战的毡帐,同时还修建了四大尉府,以此表明永不向大冥乐土举刀相向之心。
重春秋这么做的确为坐忘城换来了数十年安宁,坐忘城也因此更为强大,同时也为大冥乐土担负起驻守南方的职责,双方可谓各得其所。
没想到今日一旦反目,地司杀的人竟毫不手软地将乘风宫引燃。而地司杀与坐忘城之所以会有血腥冲突,显然是因冥皇而起。
重山河望着滚滚浓烟,仿若看到了义父的心血与赤诚正在被无情蹂躏。
怒焰“腾”地由心头猛地蹿起,重山河脸部肌肉“突突”地跳动,双目充血。
“嗖……”他猛地抽出背后的双矛,嘶声道:“杀入宫中,将狗娘养的放火杀人者给老子碎尸万段!”
早已憋足了劲的坐忘城战士听令立即由乘风宫几处入口同时向里攻去!
重山河自己亦由乘风宫正门直入,一眼看见一司杀骠骑正与两名乘风宫侍卫杀得难解难分,他大喝一声,疾冲过去,双矛齐出!
那司杀骠骑被重山河大喝之声所惊,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头来看,但未等他转过身来,两股冷风已以惊人之速掠至!
大骇之下,此人刚要挥刀封挡,“噗噗”二声,重山河的双矛已自后向前一下子把他的身躯洞穿了两个窟窿。
未等此人痛呼出声,重山河双臂一抡,一下子将他的身躯抡起,甩出老远后重重撞在一根石柱上,一时脑浆四溅!那未来得及出口的痛呼也永远地留在那人的喉中了。
左近几名司杀骠骑见重山河如此悍勇,心惊之余,几人不约而同地向重山河围杀而至!看得出这些司杀骠骑都极懂战术,他们知道若是不能在重山河及其所率人马刚冲入宫中、立足未稳时就立即予以重创,那么一旦他们站稳脚跟,己方在人数上的劣势将会更大限度地显现出来。
重山河见有几个司杀骠骑同时冲向自己这边,毫不退缩,挥矛迎去。
重山河的性情平时并不显得如何易冲动,而在今日这种场合中,却清楚地显露出来了。所谓“知子莫若父”,想必当年其父重春秋也是已看出义子重山河这一性情,不易担当大任,所以最终没有把城主之位传与他,而是传给了殒惊天。
此时此刻,在南尉府中,殒惊天正在凭窗眺望乘风宫这边的情形。当滚滚浓烟自乘风宫中升起时,殒惊天的神色变得格外凝重了。
他心知那边情形的发展,已将他逼到一条他本不想走,而今却不得不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