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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2 -- 第三章 捍卫一方

类别:东方玄幻 作者:龙人 书名:玄武天下 更新时间:2014-03-19 06:04:03 本章字数:22907

这正是在大冥乐土具有无上权威的“十方圣令”!

可惜在战传说、爻意二人眼中,却不至于有这种感觉,倒是石敢当乍见“十方圣令”,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不少。

战传说听贝总管说此事竟与冥皇也有了某种联系,不由大皱眉头。他虽然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桃源中,但“大冥冥皇”这样的字眼意味着什么他却是知道的。在此之前,战传说从未想到自己与冥皇之间会有什么联系,无论是哪一种联系。

“难道,现在自己竟已成为冥皇所要追杀的人?”战传说惑然不解。

他忍不住道:“据我所知,甲察、尤无几追杀我时除了以此帛画为查寻依据外,还以一件邪兵苦悲剑为线索,此剑本为劫域哀将的兵器。”

贝总管道:“对了,陈公子先说甲察、尤无几定是暗中与劫域有染,要报哀将被杀之仇,现在又提到劫域哀将的兵器,不知陈公子所指究竟是什么事?”

劫域乃魔境,虽久未与大冥乐土发生冲突,但这并不等于说劫域魔境已不再可怕,恰恰相反,仅仅一个哀将就已十分可怕,何况还有比哀将不知高明多少的大劫主及其麾下万余魔兵?战传说亦知这一切,更知自己击杀哀将之事对世人隐瞒得越深越好,但殒惊天的死却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唯有让哀将被杀的真相被更多的人知道,才不会连累无辜!

所以,战传说坦言道:“在隐凤谷中,在下杀了劫域哀将,他的兵器苦悲剑也被在下得到,但当时我已难以将随哀将一同闯入隐凤谷的其他劫域属众也一并除去。想必劫域大劫主已得知哀将死讯,立即依照返回劫域的幸存部属的描述绘出我的容貌,再动用劫域的一切力量追杀我,因为不知我的身份,故要以苦悲剑及这帛画为线索及依据。”

贝总管恍然道:“原来将昆吾刺成重伤的剑是劫域哀将的邪兵!我道为何那件兵器邪气炽盛如斯!”

战传说听贝总管这么说,知道在关键时刻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没有死,心中松了一口气。昆吾的神勇给战传说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对昆吾顿生好感。因为昆吾的缘故,他未能及时尾随追赶甲察,当时昆吾被苦悲剑透胸穿过,生死未卜,战传说将他扶起时,很快就有其他乘风宫侍卫把昆吾抬走,之后战传说再也没有见到昆吾,心中却一直为昆吾的安危担忧,此刻方才放下心来。

贝总管接着道:“甲察、尤无几的确是奉冥皇旨意才离开京师来到坐忘城的,而他们的来意又确实是因为劫域哀将而追杀陈公子。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那岂非等于说……冥皇竟为了劫域而派出皇影武士追杀陈公子?!”

战传说、石敢当二人皆神色剧变,而后者神情尤为惊愕。

“……不仅如此,在城主不肯奉命而行的情况下,冥皇甚至不惜让甲察、尤无几对城主施以毒手……”贝总管声音低沉地道,“若这些推测都成立,那岂非太可怕?太不可思议?”

顿了一顿,他像是自言自语般接着道:“但这些推测却又难以寻出什么漏洞,显然无懈可击。贝某左思右想,仍是无法看出其中的真正玄奥。”

一直未开口的爻意忽然淡然道:“事情一定正如贝总管所推测,是冥皇令皇影武士为劫域追杀陈公子。”她的语气之肯定、果决,让人大感意外。

贝总管神色微变道:“但冥皇乃大冥九五之尊,受乐土万众拥戴,尊贵无比,怎可能……为劫域所利用?不!决不可能!城主一向忠于冥皇,而冥皇能让城主肩负捍卫乐土一方的重责,也足见冥皇对城主的信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了劫域而对城主不利!”

虽然是贝总管将这一系列之事推溯至冥皇,但他却绝难对冥皇的圣明起丝毫疑心。

战传说心知爻意之所以敢对冥皇也有所怀疑,与她对灵使的怀疑猜测一样,因为在她心目中,即使是地位尊崇如神的不二法门元尊、大冥乐土冥皇这样的人物,也是与常人没有太多区别。在世人心目中早已根深蒂固的认知,在爻意的心中却是一片空白。

但这一次战传说对爻意的说法并不认同,他相信正如贝总管所言,无限尊崇的冥皇绝没有要为劫域出力的理由。

除非,此事对冥皇也有利!

故战传说道:“冥皇与追杀我的事一定有关,但同样肯定的是这只可能是他自己的旨意。而事实上冥皇的这一旨意却与劫域不谋而合,所以才会有甲察、尤无几在坐忘城出现,只是——冥皇与我应毫无瓜葛,休说是冥皇,就是冥皇身边的任何人,我也从不曾与之结下恩怨,冥皇怎会平白无故地对我恨之入骨?”

他看了看众人,接道:“这才是最关键也是最蹊跷之处。”

自己的说法被战传说所否定,爻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贝总管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只有寄希望于能从甲察口中问出真相了,但皇影武士无不是万里挑一者,无论武功、智谋,还是意志力,都非同凡响,要想让他开口说出真相,实是太难!”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甲察并不知道真相。”石敢当补充道。

贝总管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殒惊天遇害前就已传令四大城门守将加强防范,他被害之后,各路人马更不敢懈怠!此时城中群龙无首,各路人马只能自行约束,在新的城主未产生之前,谁也不能担保坐忘城不会发生变故。

坐忘城中人皆知若是冥皇不特意另行委任一名城主,那么最有可能继任城主之位的有两人,一个就是贝总管,另一人则是北城尉重山河。

重山河乃昔日坐忘城城主重春秋的义子,重春秋并无子嗣,故重山河这一义子对重春秋自是格外珍视,也是因为念及这一点,坐忘城上上下下多认定重春秋最终会将城主之位传与重山河,没想到最终重春秋的选择却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成了继他之后新的城主者的竟是殒惊天!而殒惊天与重春秋并无任何直接的密切关系,当时殒惊天仅是乘风宫的侍卫统领,其地位与今日的昆吾相同。而乘风宫侍卫统领一向设有两位,各自统领一帮人马,分别谓奇营侍卫、正营侍卫,其中正营侍卫只负责保卫城主安全,人数较少,但更为精锐,而奇营侍卫在一般情况下是对除城主之外的其余乘风宫重要人物负有护卫之责。昆吾就是正营侍卫的统领,而当年的殒惊天也是正营侍卫统领。

重春秋的决定出乎众人意料,但当重春秋宣布这一决定时,坐忘城中人忽然感到环视坐忘城,的确没有人比殒惊天更适合成为新任城主:他的显赫战功,他的心计智谋,他的武道修为,无不出类拔萃!而且殒惊天从不居功自傲,这使他与各尉将、统领都关系融洽。也许是重山河对自己会成为新任城主太有把握,不会感到任何威胁,所以连他与殒惊天的关系也颇为密切。

殒惊天被重春秋选定为继任者后,包括重山河在内,无一人提出异议,因为没有人能找出反对的理由。而在重春秋离世之后,重山河竟也没有寻机对殒惊天有所刁难,而是尽心尽职地履行北尉将之责。对于这一点,让不少人感到既意外又钦佩。

如今殒惊天一死,因感念重春秋、重山河的无私气度,也许有不少人会觉得重山河此次应该会得到早在十余年就应得到的——城主之位。

但若抛开重山河与昔日老城主重春秋的关系,则贝总管显得比重山河更有实力。贝总管成为乘风宫总管不过五年,却将乘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信服,而近些日子的一连串变故中,贝总管更显示出指挥若定、挥洒自如的强者风范,若要使坐忘城不至于因为殒惊天的遇害而实力渐衰,也许贝总管才是城主的最好人选。

对于此事,无论是重山河还是贝总管,似都不甚在意,两人依然一如既往地各司其职。

倒是旁人对此却已再三思虑。

伯颂亦是如此!

伯颂的心情颇为沉重,其子伯简子、伯贡子的受伤,城主殒惊天的遭害,这些都足以让他忧郁重重。

而当歌舒长空突然自乘风宫中消失的消息传入他耳中时,更使伯颂感到不安。

让他不安的是,他担心外人会怀疑此事是南尉府所为——毕竟在坐忘城曾与歌舒长空发生冲突的只有自己父子三人,而且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是被歌舒长空击伤的,他人若是怀疑歌舒长空之所以会失踪,一定是南尉府心有不甘,故借歌舒长空重伤时将之劫走,这也是人之常情。尽管南尉将的权力不能深入乘风宫,但在乘风宫内有与南尉府关系密切的侍卫,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歌舒长空与坐忘城已有隔阂,对他加以保护只是出于情面上的考虑,若是南尉府有意对歌舒长空下手,亲疏分明,谁也不会真的全力护卫歌舒长空的。事实上,歌舒长空的举止早已招来不少人的反感。

换而言之,在外人看来,南尉府是既有将歌舒长空劫走的动机,又有成功的可能。

但伯颂自感问心无愧,事实上他担心的倒并不是他人是否会对南尉府起疑,而是担心这会不会使自己与石敢当之间产生尴尬。尽管他相信自己也相信石敢当,但尴尬之情也许并不会因为彼此间的信任而完全消除。

同样困扰他的还有殒城主被害后,坐忘城当何去何从的问题。虽然尤无几已死,甲察被擒,但此事最终的决断显然不能是将甲察一杀了之。

即使甲察的事能有圆满解决,接踵而来的又有奉何人为城主的棘手问题。伯颂身为坐忘城四大尉将之一,他的态度当然颇为重要。

心中烦闷,伯颂便带上几名亲信随从,离开南尉府,前往自己权力所及范围内的各处巡视,借此暂时忘掉诸多不快。

巡视了几处,一切正常。不知不觉中,伯颂来到了南门,他弃马登上了城墙,放眼望去,只见天色阴沉依旧,城墙前江水滔滔,奔涌不息。

伯颂正在想着心事,忽有一个黑点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就像是来自于遥远的天与地相连的地方,正由南向北朝坐忘城这边接近。过了一阵子,已可看出那是一辆奔驰而来的马车。

马车渐渐地与坐忘城越来越近,初时不甚在意的伯颂这时却已逐渐被这辆马车所吸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告诉他:这辆马车有些不寻常。

他的目光渐渐地从漫无目的地眺望远方转而紧紧追随于那辆马车,当马车与坐忘城南门铁索桥对岸桥头堡只差里许时,伯颂心中忖道:“应该有人上前查问了……”

心念甫起,便见那辆马车西侧的林中有一队约三十人的人马疾驰而出,顷刻间已呈弧状远远地形成半个包围圈。

这些人正是在殒惊天生前就已奉命出城巡查的五百精锐人马中的一支,如这样的小股人马已散布于坐忘城四周的每一个方向,无论由哪一个方向出现再接近坐忘城的人,都会落于他们的眼中。

伯颂看到这一幕时,心中不由忖道:“不知城主生前究竟意识到了什么危险,居然如此严加防范!”

他却没有想到此时那支三十余人的人马正遭遇着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辆马车看上去很普通,驾车的车夫也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劳苦之人,所以这支奉命在这一带巡视的人马只是抱着例行公事的心态上前查问,并不会真的觉得这辆马车会给坐忘城带来什么威胁。

当三十余名坐忘城战士零零散散地围拢于马车周围时,那车夫也知趣地收缰放缓车速,并最终停了下来。

坐忘城战士当中为首者以例行公事的口吻向那车夫问道:“车内搭载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进入坐忘城?”

虽然此处离坐忘城尚有一里之距,但因为这个方向除了通向坐忘城的大道外,再无其他可以让马车通驶的道路,故此人会这么问。

那车夫显然未曾见过这种阵势,面现畏惧之色,张了张口,一时未能说出话来。也就在这时,马车内已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伯颂何在?让他来见我。”

声音并不响,但在众坐忘城战士听来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心中第一反应便是——马车车厢内的人决不简单!

车内之人的发话就如同一道命令,本是随意疏散于四周的坐忘城战士“呼……”地一下迅速围拢,形成战斗出击前的最佳队形,更有不少人已悄然将手搭在了自己的兵器上。

气氛一下子变得极为紧张!

坐忘城战士之所以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显然与坐忘城一连串的变故有关,否则即使真的来者不善,也没有人会对这区区一驾马车如此戒备。

那名为首战士定了定神,暗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道:“阁下何人?能否现身一见?”

车厢的门帘低垂,无法看见车内的人。但对方既然直呼南尉将伯颂之名,必然来头不小,故坐忘城战士亦不能不小心应付。

只听得车内的人道:“你们带此物去见伯颂,让他即刻前来见我。”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话语中更显露无疑。

车外众坐忘城战士一呆,旋即怒焰“腾……”地一下子升起。

但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嗖……”的一声,一道蓝色的光弧自车内疾射而出,“当……”的一声,一物已深深地插入石板路面中。

众人先是以为车内之人以此显示他的修为,怒意更甚!但倏闻其中一人失声惊呼:“乘风令!”

此惊呼声突如其来,不但硬生生地逼回众坐忘城战士的怒喝声,更使他们人人皆如被施了定身之术,呆立当场!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于插入石板路面内的物件上,每个人的神色都如见鬼魅,惊愕欲绝。

插入石板内的物件是一支令箭,一支蓝色的令箭,最醒目的还不是令箭的色泽,而是在其上端镂刻的那只雄鹰,栩栩如生,十分逼真,让人感到只要有一缕清风,它便可以立即振翅高飞,直入万里云霄!

此令赫然是城主殒惊天的“乘风令”!若有此令,便等于城主亲临!

但城主殒惊天已被尤无几杀害,这“乘风令”又怎会在此出现?车内之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是友是敌?他手中怎会有“乘风令”?与城主殒惊天究竟有何渊源?……

此时,众坐忘城战士心中之惊愕可想而知!刹那间许许多多的疑问一下子涌上了他们的心头,过度的吃惊使这些精锐的战士失去了他们原有的敏锐。

“见此令如见城主亲临,为何还要犹豫?!”车内的神秘人再度催促道。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即向两侧散开!既然车中人持有“乘风令”,无论如何,在未知对方真正身份之前,众坐忘城战士不可对之不恭。

为首的那名坐忘城战士赶忙翻身下马,趋前将那支“乘风令”拔出,也不管车中人能否看到他的举动,施了一礼,道:“请朋友稍候片刻。”

言罢倒退几步,这才翻身上马,狠抽一鞭,坐骑一声长嘶,向坐忘城南门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伯颂站在城墙上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形,虽然两者因相距较远,无法将真相看得一清二楚,但却也不难看出那边一定发生了非比寻常之事,对于这一点,由那向城内飞驰而来的一骑就可以看出。

想到这里,伯颂对跟随在他身边的几名亲卫低声道:“走,下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伯颂刚由城楼下来,那名策骑而来向他禀报的战士已至,乍见南尉将伯颂已在南门,此人立即翻身下马,半跪于地,双手将“乘风令”高举过顶,急切地道:“禀伯尉,城外有一人持有此‘乘风令’,要……要伯尉出城与他相见!”

伯颂乍见“乘风令”,神色倏变!

所谓睹物思人,见此“乘风令”,伯颂心中之感慨可想而知,以至于一时间他只知怔立当场,对那坐忘城战士后面的话恍如未闻!直到他身边的一名亲卫低声提醒道:“伯尉……”伯颂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就要接过“乘风令”,他想看看此令是否真正的“乘风令”,抑或只是赝品。

手未触及“乘风令”,已有一亲卫及时劝止:“伯尉还是多加小心,谨防这支令上已做了手脚。”

伯颂顿知这亲卫是提醒自己要提防“乘风令”上会不会淬有剧毒。经此提醒,伯颂便未再直接接过此令,而是趋前细看,只看了几眼,他立即惊呼道:“果真是‘乘风令’!”

周围之人无不色变!

“既然如此,我便出城与他相见!”伯颂当机立断道。

“对方来历蹊跷,是否先与贝总管商议再作决定?”一名亲卫提醒道。

伯颂摇头道:“就算对方来意不善,我们如此处处小心,未免会让世人小觑了坐忘城。”

不知他心中想到了什么,竟改变主意,将那支“乘风令”接过,一旁的几名亲卫欲挡阻也已迟了。

伯颂手中握着“乘风令”,就如同握着千斤巨石,感到沉重无比。

沉重,不是因为他心有惧意,而是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这支神秘出现的“乘风令”一定会给坐忘城带来又一次轩然大波,而带给坐忘城的究竟是祸是福,暂时却不得而知。

伯颂的几个亲卫一直追随着他一同出了南门,却在铁索桥前被他拦阻喝退了。他心想在城外已有坐忘城的五百精锐,而对方只是一驾马车孤身深入,若是自己再带上大帮随从,岂不可笑?

渐渐走进那辆马车时,伯颂感到他所走近的似乎不仅仅是一辆马车,而且还是在走近整个坐忘城未来的命运。

当他走至离马车只有数丈距离时,他站定了。

“伯颂在此,不知阁下有何见教?”伯颂道。

“请让其余的人走开,我可让你见我的真面目。”马车内传来那神秘人物的声音,“暂时我的容貌只能让你一人目睹。”

“我为什么要依你的话去做?”伯颂道。

“因为‘乘风令’,‘乘风令’如同城主亲临,你身为坐忘城尉将,不会不知这一点吧?”

伯颂沉默了片刻,终于向周围的坐忘城战士挥了挥手,道:“你们全退开。”

语气并不严厉,但却不容违抗。三十余人相视之余,只有策马退开,并且绕至马车侧后方。

“遇变虽惊,但总算不乱——你们倒未让我失望。在见我真面目之前,我先问一事:坐忘城城主是否已遭遇……不测?”

伯颂细辨对方语气,感到对方言语中颇有担忧之情,不由心中一动,暗忖道:“看来此人多半是城主旧友,所以他的手中才会有‘乘风令’。而他在听说坐忘城有重大变故后,才匆匆赶来。”

坐忘城四尉将及贝总管因感到殒城主被害必有重大内幕,所以殒城主遇害后,坐忘城一直试图将这一消息封锁,直到所有真相大白时,再解除这一禁令。但现在看来,此事仍是不可避免地传出坐忘城之外了。

伯颂略作犹豫后,脸带悲伤地道:“我家城主……的确已遭遇不测。”

“唉……”车内之人悲痛万分地一声长叹,声音低沉地道,“我……来迟了。”

那一声叹息中饱含了无限的伤感以及悲恸,绝对是真情的流露。

伯颂的伤感顿时也被再度勾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之所以没有直接露面,并非故弄玄虚,而是有难言之隐。现在,我可以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了。”马车中的神秘人缓声道。

其声低缓,伯颂却浑身一震,如遭电击!

他极度吃惊地望着马车的车帘缓缓被掀起,神情复杂至极。

伯颂之所以神色变化如此剧烈,是因为车中神秘人物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他极为熟悉的声音!

同时,也是一个决不应在此时此地出现的声音!

“我知道无论坐忘城中谁人见了我在此时出现,都会万分惊愕,所以我才不愿过早地让太多人看见我。我知道你是个心性憨厚之人,所以选择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你。”

说着,车内之人终于掀开了车厢前的帘子,显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伯颂的低声惊呼如同呻吟一般。

他整个人完全僵立当场!

与此同时,奉命退开的三十余名坐忘城战士一直对伯颂的安危放心不下,虽奉命退开,但他们仍密切留意着这边的每一点变化,随时准备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由此可见,城主的死已让坐忘城之人的心中有了难以挥去的阴影,

此刻伯颂的惊呼声及他那惊愕欲绝的神情都被三十余名坐忘城战士捕捉到了,当然,伯颂与马车内的人的对话也隐约落入了他们的耳中,但却因为不能听全,双方的话意又模糊含蓄、模棱两可,加上他们心神十分紧张,反倒未能听出什么。眼见伯颂反应异常,有好几个战士再也沉不住气,正待上前,这时却见伯颂向众人大声传令:“你们再退出十丈!”

众皆一怔。

头发花白的伯颂此刻就像着了魔一般,见众人一时未依令而行,立即显得十分急切地道:“依令而行,切勿延误!”

他的言行举止与平日的厚道笃实大相径庭,众人虽不明所以,但最终仍是依令而行,再退出十丈。

远远地可见伯颂继续与马车内的神秘人物交谈着什么,他们像是已有意压低了声音,加上相距更远了,众坐忘城战士再也不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是由伯颂先是惊愕,而后是疑惑,最后越来越显恭敬的神情来看,可知那神秘人对伯颂、对坐忘城应无恶意,而且此人应颇具身份地位。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渐渐落下。

这时,又有几队坐忘城战士向这边靠近,大概是因为见这辆马车出现后一直停在此地,只恐有什么意外,故相继赶来。

倏闻伯颂向众坐忘城战士振声呼道:“立即打开城门,护送车驾入城!”

此言一出,众战士莫不再度大吃一惊。

晏聪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当南许许再度自里屋出来时,晏聪已在此屋等了一日一夜。所以,当南许许出现时,晏聪大有长吁一口气之感,他急忙道:“前辈已办妥了?”

说话的同时,他已发现南许许手中握有一画轴,心中顿时有底了。

果然,南许许点头道:“我已将死者未易容前的容貌绘出来了。”

奇怪的是,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晏聪迫切欲一睹真相的心情,竟没有立即将那画轴交与晏聪,而是显得有些迟缓地走到那张宽大得出奇的椅子前,将身子深深地埋入椅中,这才道:“死者在世人眼中,曾是什么身份?你又是如何得到死者的首级的?”

晏聪心头微微一震,一下子从方才的激动中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后,他便留意到南许许的神情有些异样,按理,以南许许对医术、毒术、易容术等诸多奇术的专注执著,在遇到极为高明的易容术后,费尽心思将易容者的本来面目设法探查出来时,必有大功告成的喜悦与激动,但此时在南许许的脸上却难以找到多少喜悦与激动。恰恰相反,南许许的脸色显得颇为凝重,神情若有所思。

晏聪心头暗暗吃惊,飞速转念之余,方道:“此人生前在世人眼中是一邪恶者,不过究竟是正是邪,其实未必就如世人所见到的表面现象一般——这也是家师让我设法查出此人在易容前的真实身份的原因。”

晏聪想到南许许自己就曾是一个被乐土各族派追杀的人,对正邪的看法显然会有异于常人,所以他说了这一番话。他的这一番话似乎起了作用,南许许半坐半卧着,沉默了好一阵子,不再对晏聪多加追问。

晏聪忍不住道:“莫非,前辈看出了什么不寻常之处?”

南许许目光微抬,看了他一眼,复又垂落于地面上,缓声道:“从一个首级能看出什么?何况,死者如此年轻,老夫隐身于世人耳目之外时,恐怕世间还未必有他。”

说到这儿,他这才将那幅画轴递向晏聪,接道:“你接着吧。不过我想提醒一句,既然是你师父顾浪子让你办这件事的,那么你最好及早地把此画交与他。”

晏聪很想再问一句:“为什么?”但最终他仍是把这个疑问忍下了,而是默不做声地上前将画轴接过,定了定神,这才将它小心地展开。

虽然晏聪亦知仅凭一个头像,一时也不能一眼看出死者的真实身份,即使南许许有再高明的妙手绘出的人像与真实的人如何酷似,但茫茫乐土,要依此人像查出死者的身份,谈何容易?不过晏聪的心情仍是有些激动。

小心展开画轴后,晏聪看到一幅只有颈部以上的肖像,画像线条灵活流畅,使肖像栩栩如生:这是一个与晏聪年岁相仿的年轻人,五官比晏聪更为细致一些,而且略显偏瘦,眼神有一股阴戾之气。

晏聪一时分不清自己心中滋味,暗忖道:“看来这就是死者未易容前的真面目了,与他易容后的容貌并不相像,但不知此画会不会有所偏差?”

他仔细地端详着这幅画像,渐渐地,他开始感到画中人像的面目依稀面熟,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使晏聪既喜且惊。但仔细一看,那隐隐约约的相识之感却又没有了。

晏聪颇感失望,他不甘心方才的似曾相识之感就此失去,因为要从茫茫乐土找出一个人实在不易,任何可能存在的线索都应受到百倍珍视。

晏聪复又仔细端详画像,不知不觉中,那依稀相识的感觉又再度出现,但同样也是很快又重新消失了。

如此反复数次,同样的一幅头像,在晏聪眼中忽而完全陌生,忽而又有相识之感——这样的变幻不定非但没有使晏聪泄气失望,反而引起了晏聪极大的兴趣。

他苦思冥想:“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幻不定的感觉?是因为我自身的心理情愫不定,还是因为此画像本身的缘故?”

南许许像是猜到了他的心事一般,道:“仅凭一幅画像怎能一眼就看出此人的身份?况且我也未必能由死者头骨将此人真实容貌猜出十成,或许最多也不过八成。”

他像是不愿在这件事上再加多说,转而道:“好像到了这里之后你还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是不是?”

晏聪笑道:“晚辈心中挂念着事,并没有多大的食欲,再说前辈为我而辛劳,若我只顾一人享受,岂非太过不尊?”

南许许嘿嘿一笑,道:“享受?在这穷山僻壤,只怕倾我所有,也够不上‘享受’二字。”

顿了一顿,他语意有些模糊地加了一句:“你与你师父的性情毕竟有所不同。”

晏聪道:“晚辈岂敢与家师相提并论?”

南许许微笑不语。

坐忘城。

那辆神秘的马车驶入坐忘城后,在伯颂亲自引领下,马车直驶南尉府。见是南尉将伯颂亲自引领,南尉守卫自是将府门打开,任凭马车长驱直入。

紧接着伯颂便紧闭府门,对每一个进出南尉府的人都来回盘查。

更不可思议的是伯颂在将车内神秘人物引入南尉府最机密的“如意阁”之前,竟让如意阁内所有守卫全都退出。

这让南尉府的人大感不解,不由暗自猜度马车内神秘人物的来历。能进入“如意阁”的人,无不是伯颂的心腹,而伯颂又本非多疑之人,现在却如此小心翼翼,实是非比寻常。

伯颂将那神秘人物引入“如意阁”的一间密室中之后,亲自在密室外担负起守卫之责。

此后不久,便有伯颂的亲信府卫接伯颂之令,前去其他各尉府及乘风宫邀请在坐忘城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物前来南尉府“如意阁”。

战传说赫然也在被邀之列!

只不过在伯颂口中的战传说,是以“陈籍陈公子”相称。

一时间,南尉府内笼罩着一种极为神秘的气氛。

半个时辰之后,贝总管、铁风等三大尉将、战传说以及乘风宫另一侍卫统领慎独相继应邀赶到南尉府。

此前他们当中有人已听说了伯颂的异常举止,皆十分纳闷,不过众人皆知伯颂性情笃厚,虽论智谋不及贝总管,论武功不及铁风,但在坐忘城中却颇有人缘。故虽觉伯颂的举止有些不合常理,但众人仍是依约前来。

“如意阁”四周戒备森严,阁内却只有身为南尉将的伯颂一人守护。隐有神秘人物的密室在“如意阁”的第二层,此密室外是一个视野开阔的有檐长廊,长廊中有一张梨木椅,此刻伯颂正端坐其上。当贝总管等人出现在“如意阁”前时,伯颂立即站起身来,向众人拱手道:“恕伯颂未能相迎,诸位楼上请。”

贝总管与其余的人相视一眼,随后贝总管第一个举步向“如意阁”内走去,守卫“如意阁”的人自是不会加以拦阻。

战传说随众人一同进入“如意阁”内,他暗暗奇怪,看这“如意阁”的阵势,伯颂似乎对自己属下都有所戒备,为何却又要将不属于坐忘城的“我”列于邀请之列?

与战传说相比,其余的人显然心情更为复杂,只是谁也没有开口,直到与伯颂相会前,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

伯颂见了众人之后,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地道:“伯颂约诸位前来,是想让诸位见一个人。”

“一个手中有‘乘风令’的人,是吗?”西尉将幸九安接过话头道。

幸九安在四大尉将中最为年轻,年纪三十五六。此人身材高而瘦,连五官也是细而瘦,给人的感觉常让人想到一枚钉子,冰冷而尖硬,还有锋芒。此人平时话并不多,而且言语间常对他人予以讥讽挖苦,但真正了解他的人却又会感到他的冷而硬只是表象,事实上幸九安颇为热肠。

伯颂并不否认,他点头道:“正是。”言罢他便转身按下侧墙的一处暗藏机括,密室外围与墙面表层酷似的门无声地滑开了,通过一段玄关,便是通往密室的第二道门。

伯颂走至门前,显得颇为恭敬地道:“贝总管等都已到了,是否现在就让他们与你相见?”

伯颂的语气给战传说以极多的想象空间,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人物显得十分神秘。

“也好。”

密室中传来一个声音,回答得极为简单。

但战传说忽然发现仅仅是两个字的答复,却让贝总管、三大尉将及乘风宫奇营侍卫统领慎独皆有愕然之色。

通往密室的第二道门也无声地滑开了,无衣无缝地嵌入墙体之中。

伯颂侧过身,示意众人进入密室中。

密室长而窄,长度足足有宽的三倍以上。密室中看起来较为空荡,因为其中除了一张同样长而窄的桌子及与之相配的椅子外,再无他物。

在长桌的那一端,正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向众人,负手而立。

虽然暂时无法看见此人的容颜,但目睹此人高大的身躯以及如雪发丝,足以让贝总管等人心神大震,对此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在进入密室看到这个背影的那一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僵立当场,脑海中除了极度的惊愕与疑惑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身形高大,发丝雪白,加上刚才贝总管等人所听到的极为熟悉的声音——与众人隔着长桌负手而立的人,岂是殒——惊——天?!

但殒惊天却分明已被尤无几所杀!

这些久经风雨奇变的人物忽然觉得自己有几近窒息的紧张感。

密室的门已悄然合上,但谁也没有留意到,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于与自己隔着一张长桌的神秘人身上。

那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那张脸清晰而真切地出现于众人的面前——须发皆白,容貌却只在五旬左右,目光深邃,气度沉稳。

他,果真是坐忘城城主殒惊天!

无论是其身材、容貌,还是气度,都与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城主完全相同!

若不是殒惊天已死,谁都会相信眼前的人一定是坐忘城城主殒惊天!

但殒惊天却已死了,他的尸体还在华藏楼由十二名乘风宫侍卫守护着。

在那一瞬间,无论是贝总管、三大尉将,还是慎独、战传说,其面部表情都出现了短暂的凝固,旋即有了各不相同的反应。

东尉将铁风惊愕之余,顿现怒色;北尉将重山河神情沉晦,一言不发;西尉将幸九安则眉头皱拧,若有所思……

贝总管沉声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假冒我家城主?城主新丧,阁下此举未免不把坐忘城放在眼里!”

“贝总管,此刻你所见到的是真正的城主,否则,伯颂又怎会这么做?”在诸人身后的伯颂解释道。

贝总管颇为意外地看了看伯颂。

其他几人也怔立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铁风,你可记得坐忘城武岩坡?”

那容貌气度与殒惊天一模一样的人的目光扫向东尉将铁风。

铁风闻言心头一震,目光与之相遇,双方的眼神在无声之中探询交流,少顷,铁风的怒气已消,代之而起的是迷茫不解,他喃喃道:“你……真……真的是城主?!”

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但由此足见铁风的心神已有些动摇。

对方没有说话,仍只是无声地望着他。

铁风神色不断变化,终于,他突然半跪于地,恭声道:“属下虽不知真相内情,但却知道你一定是真正的城主!”他显得既惊且喜,而惊诧之情比喜悦更甚。

比铁风更惊讶的是其余的人,他们不明白何以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使铁风态度急剧逆转,竟认定对方果真是城主殒惊天!

众人有所不知,其实“武岩坡”关系着铁风心中的一个秘密。

铁风年轻时曾有一个情人名为戎鸾,两人感情甚笃。但铁风痴迷武道,常游历乐土,以求武缘。一次,铁风与戎鸾相别后整整两年都未回到戎鸾身边,而且也没有铁风的音讯,戎鸾十分牵挂,便设法四处打听,无意中听说铁风在游历乐土各族派之间时,遇上了一个风尘女子,两人彼此间互生情愫,已结成连理。

乍闻此讯,戎鸾既怒且恨,痛不欲生。这时,她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此人乃圣手门的少门主,名为卜居,尚未妻室。卜居偶遇戎鸾后便为戎鸾的美貌所折服,可因为铁风的存在,他没有任何机会。直到这时,他才设法接近戎鸾,并对她百般宽慰呵护,戎鸾本因铁风的负心而心灰意冷,这时被卜居的殷勤所感动,最后成了卜居的女人。

没想到半年之后,铁风竟然返回,重新出现在戎鸾的视野与生活中。

得知戎鸾已成了圣手门的少夫人,铁风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心中的美好梦想破碎后,铁风一下子变得无比消沉,他无法忍受睹景思人的痛苦,毅然离开了故地,远走他乡。

后来,他成了坐忘城中的人,并渐渐地升为东尉将。

因为戎鸾之故,铁风再未娶妻成家,他本以为这段情缘会渐渐地只是作为回忆存在,而不会再发生什么。

没想到五年前,铁风在为城主殒惊天在外办事时,竟无意中遇见了已为人母的戎鸾。

此时的戎鸾,虽犹可见当年的姿色之美,但却显得十分憔悴,而且她的身边不再像当年初为圣手门少夫人时那样前呼后拥,而是孤身一人——显然,戎鸾定然有了某种不幸的遭遇。

铁风乍见戎鸾时,心头之震撼可想而知,他本想假装未曾识出便与之错身而过,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但事实上当他行至戎鸾的身边时,却身不由己地站住了,戎鸾也立即认出了铁风!

一段情缘在中断了十余年后,再度续上。

两人交谈之中,铁风才知道当年戎鸾为何要嫁与卜居,而且从戎鸾口中,他还得知当年所谓的“铁风已移情之说”,很可能是卜居有意制造的谣言,而今卜居又另觅了新欢,把戎鸾冷落一旁。

得知这些后,铁风百感交集,既悔且恨,还有对戎鸾的怜爱。而戎鸾知道铁风一直独身未娶时,更是百般滋味齐涌心头。

一对被残酷命运阻隔开的情人,因为这次偶遇而再续前缘。十余年的相思之苦,使他们的情感轻易地战胜了理智,两人共度了三日重温旧梦的时光。为此,铁风返回坐忘城的时间比殒惊天预计的要迟了两天,不过殒惊天并未追问什么。

而戎鸾心感自己已身为人母,绝难挣脱一切牵绊与铁风重聚,虽然铁风在知道真相后已不再恨她,而且对她情怀依旧,但她自觉已不配再成为铁风的女人,于是又返回了圣手门。

不料他们的这次意外相逢却被卜居得知了,虽然卜居已不再珍视戎鸾,但却并不等于能接受戎鸾与昔日情人相聚的事实,当即暴打戎鸾,百般凌虐。

戎鸾留在圣手门所遭受的是无穷无尽的磨难与凌辱,连她的一对儿女也因父亲的唆使而与她疏远。而卜居已对她看管极严,再难有机会见铁风一面。诸多痛苦的交替折磨,使她的心灵终于再也不堪忍受,在与铁风相别一月后,自尽而亡。

而铁风回到坐忘城后,对戎鸾念念不忘,久无戎鸾音讯后,他忍不住前往圣手门附近暗中打听戎鸾的情况,方知戎鸾自尽之事。

这对于铁风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自始至终,戎鸾一直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女人,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铁风悲愤难耐,他坚信戎鸾一定是在圣手门中承受了非人的折磨,才会作出这种无奈的选择。

悲愤之余,铁风决定与卜居以决战的方式解决他们之间的仇恨!当他作出这一决定时,他感到其实应该早在十余年前就作出这一决定,想到这一点时,铁风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卜居没有拒绝应战。

他们约定的决战地点,就是武岩坡!时间则是子夜时分。

但铁风没有想到的是卜居根本不是单独应战,而是暗中邀了不少高手,准备借机将他一举斩杀于武岩坡!

铁风在突然身陷包围之中后,倒没有惊惧,他的心中只有对卜居的无限鄙夷藐视,毫不犹豫地向卜居冲杀过去,犹如一只冲向狼群的怒虎。

但卜居身为圣手门少门主,其武功本就不低,加上人多势众,铁风虽奋力拼杀,连伤数人,但渐渐地已寡不敌众,连连受创,已难以支撑。

眼看就要被卜居的人围杀时,殒惊天突然奇迹般地出现!他的修为远非卜居等人所能匹敌,加上突然出现大出对方意料之外,尚未等他们回过神来,已有三人亡于殒惊天出神入化的枪下。

铁风本已决定以死相拼,乍见殒惊天,吃惊之余,亦精神大振,与殒惊天并肩作战,最终一举将卜居及卜居带来的人全毙杀于武岩坡上。

随后两人立即离开武岩坡!

铁风不知城主殒惊天为何会出现在武岩坡,心中十分不安。虽然他对卜居之死感到这是罪有应得,但毕竟卜居显圣手门少门主,城主与自己一道杀了这么多人,实在是冒着与圣手门结下生死血仇的危险!这本只是自己的私人恩怨,若是连累坐忘城树下一个劲敌,实非铁风所愿。

卜居已死,铁风自感再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他决定领受殒惊天的任何惩罚。

但殒惊天却并没有对他加以责罚,只是叮嘱他不要让外人知道此事。卜居固然是品行不端,罪有应得,但其父圣手门门主卜从流却素有名望,颇具仁侠之心,殒惊天当然不想与圣手门结仇。

铁风心知城主殒惊天所言不假,而当时也正是因为顾及卜从流,铁风才没有直接闯入圣手门与卜居理论,而只求与卜居公平一战。对殒惊天的叮嘱,铁风自然完全遵从。

也许卜居因为担心父亲得知他与铁风的事后,插手过问,会使他无法如愿围杀铁风,所以卜从流并不知卜居等人是为谁所杀。

之后,此事就成了仅为殒惊天、铁风二人所知的秘密,无论是于私于公,他们都不可能会主动将此事向他人透露。

所以,当铁风闻听眼前的人提及“武岩坡”时,立即坚信此人就是真正的城主殒惊天!

至于在“华藏楼”中被杀的“殒惊天”是怎么回事,铁风则不得而知了。

铁风的心理当然是外人所不知的,所以对他的举动皆大为诧异。

贝总管本待对铁风说什么之时,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殒惊天”的目光已转向他这边,只听他道:“贝总管,小夭的露天赌局使乘风宫上个月有二百一十七两银子去向不明,不知这个月她又会亏空多少?”

贝总管一呆,一向精明的他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因为一个月前他向殒惊天汇报财库数目时,的确提到了有二百一十七两银子的账目无法对上,当时殒惊天便说这一定是小夭所为。两人皆知小夭设下的“露天赌局”,只是因为她戏闹之举,并不会为坐忘城添什么乱子,而二百一十七两银子对乘风宫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所以两人提及之后,便一笑置之。

而此人能将此数目准确地说出,自是让贝总管吃了一惊,按理除他与城主殒惊天之外,本不会有他人知道得如此清楚。

“难道正如铁风所言,他真的是城主殒惊天?!”贝总管心中闪念,但他的性情与铁风有所不同,心中虽有此念,却不愿轻易在脸上显现出来。

“幸九安,你可记得七天之后是什么日子?”就在贝总管满腹心思时,那有些神秘的“殒惊天”已转向幸九安。

幸九安冷笑一声道:“你无须故弄玄虚了,七天后是什么日子?嘿嘿,七日之后正好是你的……”

他本待说“七日之后正好是你的头七祭日”,但后面的话尚未出口,他猛地记起了什么,神色一变,倏然跪下,恭声道:“属下有眼无珠,请城主恕罪!”

铁风、幸九安态度逆转,贝总管虽未承认,但旁人仍可看出他的心思已大为松动。显然,这决不是巧合,而是因为他们的确得知了足以让他们态度发生改变的明确讯息。

换而言之,至少铁风、幸九安二人已认定眼前的人定是真正的城主殒惊天!

以他们的身份,以他们对殒惊天的熟悉,以他们对华藏楼那一战的明了,尤能认可此人是真正的城主,这使其他几人不得不重新考虑一切!

在场的人当中,伯颂、幸九安、铁风皆已承认此人是城主殒惊天,贝总管也近乎默认,剩下的唯有重山河与慎独、战传说不能确知真相,但战传说本非坐忘城的人,在这种事情下自是唯有旁观。

重山河、慎独相视一眼后,重山河道:“那么,在华藏楼内被杀的又是谁?”

“是我同胞孪生兄弟,名为殒孤天。”自称是殒惊天的人长叹一声,“唉……我二弟孤天是因我而遇害。”

“殒孤天?!”除伯颂之外,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铁风忽然想起了什么,失声道:“是了,城主被杀……不对,是城主的兄弟被害之后,曾在地上蘸血写了一些字,除了说杀人凶手是尤、甲二人之外,最后还有两个字‘为小……’字迹中断,其意不明,当时我等都以为‘小’字后面应是‘夭’字,是也不是?”

铁风所问的当然是贝总管、伯颂、幸九安等人。

贝总管等人相继颔首认同,伯颂道:“我当时也是作此猜想,以为城主放心不下女儿,本欲对她嘱咐什么,却没能将心意写出……”

铁风接过他的话头道:“现在铁风明白了,‘为小’二字之后,极可能是‘弟报仇’,连作一处,就是‘为小弟报仇’!这是他在最后时刻,留给城主的话!”

战传说听到此处,心道:“若华藏楼内的血字中的确有‘为小’二字,那多半不会是叮嘱小夭的话,因为前面既然是指出凶手是谁,后面突然言及小夭,而且以‘为’字相连,语意显得前后难以衔接。而铁风的后一种推测显然更合情合理,只是当时又有谁会想到‘殒惊天’眼中闪过悲愤之色这一点?”

让战传说感到奇怪的是殒惊天既为坐忘城城主,为何无人知道殒惊天有一孪生兄弟?

显然,有此疑惑的并不止战传说一人,只听得幸九安疑惑地道:“为何先前我等从不知城主有一个孪生兄弟?”

面对西城尉将幸九安的疑问,殒惊天道:“之所以城中人不知我有同胞兄弟,并非我们兄弟二人有意故弄玄虚,而是因为我与他皆来自一个独特而神秘的师门‘二仪门’,我们兄弟二人的做法,是源自师门门规所限。”

幸九安道:“据我所知,世人对二仪门多少有所了解,似乎二仪门并无什么神秘之处。”

殒惊天道:“表面看来的确如此,但事实上二仪门与其他所有族派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二仪门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历任门主,还是普通弟子,都有一个孪生同胞!只是他们之间只有一人是为外人所知的,而另一人则为二仪门的隐秘弟子。所以,二仪门弟子的数目事实上恰好是外人所知道的两倍。二仪门弟子分为‘显堂弟子’与‘隐堂弟子’,显堂弟子与其他各族派弟子并无不同,而隐堂弟子却注定一辈子都要隐名隐身,有如与之相应的显堂弟子的化身。从他步入二仪门的那一天起,他就将成为一个近乎虚无之人,除非到了某一天,他的双生兄弟死了,而且此事还无外人得知,那么此人将会以他已死去的双生兄弟的面目出现于世人面前。”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大为错愕,正如幸九安所言,在世人眼中,二仪门的确并无什么神秘可言,没想到在其背后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秘密!

幸九安道:“莫非……莫非城主是二仪门显堂弟子,而二城主则是隐堂弟子?”

铁风心道:“就算被尤无几杀害的人是城主的二弟,但他一直不在坐忘城,称其为‘二城主’,恐有不妥。”不过他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合适的称呼。

殒惊天颔首道:“正是,依我师门规矩,既然我为显堂弟子,那么我二弟殒孤天就应毕生在暗中辅佐我。我与他一直以师门独特的方式保持联络,彼此几乎可谓是浑如一体。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城主之位上为坐忘城大小事宜操劳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人!虽然绝大多数时间你们所见到的城主就是我,但也有偶尔的例外。”

听到这儿,众人心情难免有些复杂,只听得贝总管道:“属下今日才明白,‘何阴阳之难测,唯二仪之玄阔’此言的意思,两位城主一显一隐,一明一暗,在紧要关头,必会有出奇制胜的功效!”

贝总管此言便等于他也已承认眼前之人是真正的城主殒惊天了。

这时,重山河道:“二仪门的这一门规可谓匪夷所思,莫非这之中另有缘故?”

殒惊天缓声道:“的确如此。二仪门之所以立下这独特的门规,是因为当年开创二仪门者,是一对极为特殊的双生兄弟,本师门双祖因年幼时的曲折经历而立下此规。”殒惊天的声音低缓地向众人叙说了一件往事……

二仪门创于八十年前,世人所知的二仪门先师祖为离左。谁也不知事实上创下二仪门的是一对双生兄弟,他们出身于武道豪门,但出生时他们竟左右相连为一体,自腋下至腰部有皮肉相连。正因双婴奇特,其母产后即因失血过多而亡,加上双婴连作一体,致使其容貌丑陋,其父更是不喜,视若家门灾祸。双婴是连体而出,所以也就无所谓孰兄孰弟,此豪门为离姓,其父便顺口以‘离左、离右’称呼二子。尽管离家对他们十分冷落,仅靠一些米汤他们竟仍活了下来,并渐渐长大,这实是出乎其父的意料之外。其父感到如此丑怪婴儿定会损及他们离家的名声,所以在双婴出生后,他已严令家人仆从不可将此事传出,而且不许将离左、离右带出家门之外,以免被外人发现。

其实双婴如此丑怪,无须离左、离右之父吩咐,本就无人愿与他们多接近,唯有在离家马房中喂养马匹的一名为平伯的老汉可怜这一对奇婴,有机会常暗中照顾他们二人。离家上上下下心照不宣,本想有意疏于照应离左、离右,让他们自生自灭,结果却不如他们所愿。

后来,离左、离右之父得知平伯常照顾离左、离右,心中十分恼怒,便将平伯驱出离家。

平伯被驱出离家时,离左、离右尚未满四岁。平伯深知兄弟俩一旦失去自己的暗中照应,定将凶多吉少,他虽有心向离家要求将两个幼小的孩子交与他抚养,但心知离家即使有心弃双子于不顾,也不会公然将他们送与外人。

左思右想,平伯终是放心不下,最后一咬牙,决定暗中将离左、离右双子偷偷带出离家。

平伯在离家生活了十几年,对离家宅院内的情形以及离家人的生活习性再熟悉不过了,加上离家对离左、离右二子本就毫不在意,身边根本无人看管,平伯竟如愿以偿地在一个深夜中进入了离家,并找到了离左、离右。

离左、离右似乎知道平伯的来意,也知道世情的冷暖,平伯出现时,他们既不哭闹也不挣扎,任凭平伯将他们裹缚背上。他们的平静以及眼中天真无邪的信赖使平伯深感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必要,原先他还有些担惊受怕,但见了离氏双子之后,他忽然一下子变得镇静无比。

最终,平伯顺利地将离氏双子救出,然后携带双子悄然远避离家,择一僻远之地结庐而居。平伯所选择的是深山莽林之中,茫茫林海方圆数十里也只有他们老少三人,唯有如此,才能使离氏双子不会生活于他人诧异、鄙视的目光之下。

平伯靠在山林中采些草药山果到大山外换些维持三人的生活用品,但随着离氏双子的长大,平伯年事渐高,而离左、离右双子虽然从平伯那儿学了不少识别药草的方法,但他们兄弟二人连作一体,行动不便,所以根本难以帮上什么忙。

在他们十四岁那年,平伯忽患重疾,卧床不起,老少三人的生活顿时陷入困境,连拮据的生活也无法维持了。

因担心离左、离右无法应付山中的猛兽,所以平伯一直不许他们进入大山深处,而今事已至此,在离左、离右的苦求下,平伯终于允许他们入山采药。

兄弟两人虽然付出了极为艰辛的努力,但一连数日,他们的收获都微乎其微,只要山岩略为陡峭,他们就无力攀登,而这种地方又往往是最可能找到珍药奇草之处。

甚至有一次他们无意中被一群猎户撞见,远远地看见他们如此奇异的模样,竟将他们当做异兽,立即向他们围拢,飞镖与箭矢“嗖嗖……”地从他们头上身边飞过,呼喊声使双子心慌意乱,他们急忙奔逃,但其行动之速如何与终日在山中穿行敏捷如山兽的猎人相比?眼看就要被追上,即使不会有生命危险也要遭受一番羞辱之时,兄弟两人只好一狠心,抱作一团,沿着山坡直滚下去。两人越滚越快,树枝灌木杂草被他们的身体压断了,耳边是骇人的呼呼风响,直到他们头脑“轰……”的一声,一下子晕死过去为止。

当他们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狭窄的草地上,仰首向着天空——他们所能看到的天空已只有一小块了,因为此时他们已在一处幽谷谷底,对峙耸立的山岩加上参天古木把天空遮去了大半。

此刻,他们看到的天空是淡红色的,但看不到太阳,也分不清方向,所以他们不能确定现在是黄昏,还是清晨。

清醒之后,两人惊讶地发现除了全身处处疼痛,衣裳破烂不能遮体之外,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他们携带着的药篓子也随着他们滚到了这谷地中,就在他们身前两三丈远的地方,放在篓中用来开路或对付山兽的一把刀及挖草药用的小矍子都从药篓子里弹了出来,分散在他们身侧。他们可谓是命不该绝,若是刀或矍子中任何一件落下时砸在他们身上,都将使他们不死即伤。

但离左、离右并无劫后余生的喜悦,相反,这次遇险使他们对自己的无能痛恨不已,想到平伯含辛茹苦抚养了他们十余年,而一旦平伯卧病在床,他们却连十日都无法照应,两人的心就如刀割一般痛苦。

这种心态如挥之不去的噩梦般难以挣脱,他们奇异的躯体决定了即使他们有再坚强的毅力,也是于事无补。

残酷的现实使两少年的心沉重无比,他们怀着同样的心思,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地变化。

天色渐渐变得暗淡——是黄昏时分。

两人竟都久久没有说话,一幕幕往事不约而同地浮上了他们的心头。往事中,除了平伯外,他们未再感受到其他任何温馨与幸福,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们已深深地体会到“苦海无边”的真正意味,更可怕的是痛苦必将会继续延续下去!

如果没有平伯,他们早已绝望。或者说,也许虽然年幼的他们的确已绝望,但为了平伯,他们也不愿把这种绝望表现出来。

而这一次的经历使他们更清晰地意识到,如果不与残酷的命运奋起抗争,那么也许他们将连对平伯报恩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将眼睁睁地看着平伯病亡!

这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兄弟两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不远处那柄明晃晃的刀上,刀刃的寒光就如同一只妖异的眼睛,在悄然地向他们传递暗示着什么。

离右忽然对离左道:“今天我们采来的药有几样是可以止血的是不是?”

对这样的问题,离左竟沉默了许久,方开口道:“你是想让我们分——开,是吗?”

“不——错!”离右的声音忽然轻了,显得有些沉重。

“但谁也不知道将我们的身体分开后,会不会两人立即一起死去……若是这样,那,谁来照顾平伯?”离左并没有反对离右的提议,而且听得出很可能他想到了这事。

“我有一种办法,一定可以使我们两者之间至少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照顾平伯。”离右显然很有信心地道。

“你说说看。”离左将信将疑地道。

“很简单,在分开我们的身体时,只需将切剖开的位置向一侧偏移,那么,另一个人则活下来的机会很大!”离右的语气显得很轻松。

但离左知道这轻松一定是假装的。

离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但剩下的另一人则几乎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了。”

“但这总比你我还有平伯三人都遭遇不幸要强,牺牲一人,却可以保下另外两个人,值得!何况,也许我们两个人都能活下来,也未可知!只要我们有足够止血的药草!”离右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但,事实上他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沙哑了,毕竟,他们即将作出的决定关系着三条性命。

“太……冒险了。”离左道,与其说他是要借此打消兄弟的念头,倒不如说是希望离左能找出更多更好的这么做的理由。

“我们必须赌一赌!既然若不改变现状,最终我们与平伯都将难以幸存下去,为什么不试着赌一把?!自从我们出生那一天起,我们所面对的都一直是不公平的,如果真的存在着一个上天,如果人真的有命运,那么我们也该成功一回了!否则,即使死了,我的鬼魂也要诅咒上天的不公!”

离左被兄弟的话所深深地感染了,他只觉躯体中有一股热血在奔涌,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起来。

“好!我们就赌一回!”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我们必须今夜就完成这件事,因为一旦回去见了平伯,平伯见我们摔成这模样,一定不会让我们再进山的,而有平伯看着,我们就不会有机会这么做了。”

“不错!”离右道,静了静心情,他竟笑了笑,接道,“若是平伯突然看到我们一前一后走回家中,他一定很高兴,也许,他的病会立即好了一半也未为可知。”

“不,平伯一高兴,他的病一定会全好的!那时,我们就再也不用平伯为我们操心了。”

两个少年知道他们将要做的事其实危险至极,可以说死亡也许只是旦夕之事,所以他们不能不以憧憬美好结局的方式给予对方勇气。

他们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在离他们十几丈远的地方,正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眼神无限深邃也无限冷漠,这种冷漠不是因自私而萌生的,而是在经历了无数的大爱大恨、大喜大悲之后,近乎大彻大悟的冷漠。

这几乎已不可能是属于人类的目光,因为即使在面对离左、离右作出如此惊人的选择时,那眼神的冷漠竟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甚至,那双眼睛的眼神中还增添了嘲讽与轻藐之意。

仿佛,此刻他所看到的只是两只无足轻重的蜉蚁,在对命运作着毫无意义的抗争。

拥有这双无限深邃也无限冷漠的眼睛的人被掩于密密层层、重重叠叠的枝枝叶叶组成的阴影之后,仿佛他的眼睛就是那团阴影的眼睛。

只是,阴影是没有思想的,而掩映于阴影中的人却有。只是,他的思想、灵魂一定是如同阴影一般,阴暗、神秘、深不可测。

否则,他决不会在目睹眼前的一幕时,还能无动于衷地漠视。

莫非,他的心已冷如铁,坚硬如铁?!

但,在冷而坚硬的寒铁铸就之前,他曾有过炽热与沸腾。

那么,他的心呢?

是否也曾炽热,也曾沸腾?!

那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离左、离右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了兄弟二人慢慢地爬近那把跌落地上的刀,拾起刀的人是离左。

刀握在离左手中,兄弟二人却有了小小的争执,因为他们两人都欲执刀完成最后的举措——用刀将兄弟二人的身体劈开!

无论如何,这也称得上是一惊心动魄的举措,尤其是要完成此事的是两个少年!

但,那双冷漠的眼睛竟未因此而有所改变!尤其是当离左、离右为由谁执刀而发生小小争执时,那冷漠的眼神中隐含的讥嘲之意更甚。

而此时离左、离右在经历小小的争执之后,以他们一贯常用的方式结束了这次争执。离左、离右兄弟二人虽然一向和睦,心灵相通,但在一些日常细节中难免会因为两人连体而必须分先后主次,他们便渐渐地习惯了以抽签的方式作决定。对深居于山林之中,又行动不便的他们来说,也能从中找到一些乐趣。

用树枝削成的两根一长一短的签儿兄弟二人一直随身携带。他们取出签儿,以他们惯用的方式作出关系着生死的选择。

最后,刀落在了离右手中。

刀很沉实。

若要尽量减少痛苦,就必须争取一刀就将双方成功劈开。而两人躯体相连的部位自腋部以下到腰部,相连的那团赘肉正好被两人两只紧挨着的手臂挡住,如此一来,无论最终二人生死如何,至少有一人的一只胳膊必废无疑。

离右将手中的刀握得很紧,他的指关节已泛白,让人感到此时他并不是用力握着一把刀,而是用力扼住了对他们残酷无比的命运的咽喉。

离左将可以止血的草药或以铁矍子砸碎,或嚼烂,等他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这才对离右道:“开始吧!”

离右左手与离左的右手紧紧地握了握,然后分开了。

离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刀光倏扬,划过一道惊人的弧度后,向两人之间全力劈下……

听殒惊天说到此处,伯颂忍不住惊呼一声,脸现不安之色。

其余的人也是屏息凝气,大气不出,心灵皆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所深深震撼。

殒惊天看了伯颂一眼,道:“你放心,最终我师门两位先师祖都活了下来。”

伯颂长吁了一口气。

战传说心道:“若是他们这一次仍是失败,那可真是苍天无情了。”

殒惊天道:“我师门先祖的那一刀重重砍在了自己的臂上,长劈而下,一刀将相接了十四年的兄弟二人的身躯分开了,但离右先师祖却伤得太重,那一刀,他分明是要牺牲自己,成全自己的兄弟,所以那一刀向他自己这边偏了很多,而且是又快又重,他是不想给自己兄弟有拦阻后悔的机会!”

说到这儿,殒惊天的双眼有些湿润了,眼中有晶莹的光芒在闪烁。

密室里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战传说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震撼其心灵的,除了离左、离右二人隐藏在丑怪躯体下无私而崇高的灵魂外,也为殒惊天眼中的泪光所震撼。

此时,他已完全相信眼前的人就是真正的殒惊天。

而殒惊天的悲伤,既是因他师门先师祖,更是为他的兄弟殒孤天。

最后,还是殒惊天自己打破了沉默,他接着道:“其实他们伤口之可怕,那些备下的止血草药根本毫无用处,先师祖离右几乎是一下子失去了小半个身子,立时晕厥过去,而他的兄弟伤口的鲜血也汹涌而出,根本无法止住……”

“是在那阴影中的人救了他们的性命,对吗?”铁风忍不住道,当然,不仅是铁风,密室内其他的人也是作如此猜想。

殒惊天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战传说心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更是他们自己救了自己,以他们的勇气与无私,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

殒惊天继续道:“两位先师祖不但获救,而且还由此与武道结缘,成为拥有不凡枪法的宗师级高手,并最终创立了二仪门。不过,那一刀使先师祖离右形状残缺得惊人,若是被世人见到,必会惊骇,所以他老人家一直隐于二仪门之后,暗中辅佐兄弟。如今,世人只知二仪门的先祖师离左,却不知他老人家的兄弟,而他们二老念念不忘手足之情,为此,二老定下门规,规定二仪门只可招双生兄弟为门中弟子,而且分显堂弟子与隐堂弟子。”

至此,众人对二仪门的来龙去脉已大致了解,也明白何以坐忘城中人只知有殒惊天,而不知有殒孤天。但众人的心绪却并未因此而宁静下来,每个人心头都泛起一个疑问:那救了离左、离右的却是何人?以离左、离右残缺之体,他竟能使他们成为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可想而知此人的自身修为该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殒惊天当然不会不知众人的心思,他道:“有关二仪门内分显堂、隐堂的事,依二仪门的门规,本不许外传,今日我已破例。至于将我师门创门师祖救下的前辈的身份,也许连两位创门师祖也不知,也许他们虽然知道,但对后辈守口如瓶,所以如今二仪门的人无一知道那位前辈异人的身份。”

顿了一顿,他又接道:“也许双生兄弟之间因为在怀胎时血脉的相通,所以分体之后,彼此间常有神秘感应,即使相距甚远,对方有什么巨变,都会让自己心绪不宁。前几日我因有重要事宜必须离开坐忘城,途中忽感心神不定,故立即火速返回坐忘城,孰料终是……来迟了。非到万不得已,我们不愿让外人知道真相,所以在没有确知二弟被害之前,我不能抛头露面,以免引起城中混乱。如今,我已自伯颂口中知晓我离开坐忘城后的种种变故,此次将诸位邀来,就是要与诸位共商大计。”

说到这儿,他一摆手,道:“入座吧。”

众人入座后,铁风疑惑地道:“如今我等连城主先前是何时离开坐忘城的,也无法确知了。”

殒惊天道:“自南尉府围杀黑衣人一战后,我就已离开了坐忘城,此后你们见到的‘城主’实是孤天。”

说到这儿,他向战传说拱手施礼道:“陈公子,方才因诸位对我真假莫辨,故殒某也不便向陈公子谢过救我女儿之恩,请陈公子恕我失礼。”

战传说忙还礼道:“不必客气。对了,在下有一疑惑,不知能否相问?”

“陈公子但说无妨。”殒惊天道。

“请问殒城主,当日劫掳了城主爱女小夭的人究竟是谁?”战传说道。

殒惊天略作沉默后,道:“是殒某自己。”

战传说微微颔首,道:“在华藏楼中,殒二城主曾告诉在下劫掳小夭姑娘的是他自己,当然,当时他的身份还是坐忘城城主,所以,殒二城主与殒城主的话是不谋而合,完全一致。若非如此,恐怕在下还会怀疑你是不是真正的城主。”

借此问最后确定对方身份的真假,正是战传说的目的所在。如果此殒惊天有诈,那么他就决不会知道这一点。

而战传说与殒惊天的这一番话,让贝总管及四大尉将大吃一惊!此事定是殒惊天在离开坐忘城后,设法告知殒孤天的,他们一直暗中联络,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而之后殒孤天就受了伤进入坐忘城,此事他连贝总管及四大尉将也未告知,只是在“华藏楼”中对战传说提过,难怪其他人这么吃惊了。谁会想到当时弄得满城风雨的人,竟会是城主殒惊天自己所为?

战传说想到了自己若说出此事,恐怕有揭密之嫌,也许会使殒惊天与他的部属不睦,但殒惊天的出现又太出人意料,若不以这种方式试一试,战传说终归有些不放心。此时见伯颂、铁风、幸九安、慎独、贝总管无不是错愕不已,战传说颇感不安。

殒惊天也没有再对几人隐瞒下去之意,当下他就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道:“当时我这么做是既不能轻易与皇影武士的提议相悖,又不能随随便便地就对陈公子下手,才出此下策。后来我所看到的情形,以及众位在华藏楼一战后所查到的事实都足以证明,应该被杀的人是尤无几、甲察二贼,而不是陈公子!”

提及尤无几、甲察时,殒惊天又想到殒孤天的死,怒焰顿炽,声音也不由提高了些。

略略平静了心绪,殒惊天接着道:“殒某之所以把陈公子请来,一则是为了向陈公子致谢救我女儿之恩,二则殒某听伯颂说你对贝总管提过自己之所以被甲察、尤无几追杀,是与劫域有关,故想向陈公子问个仔细:陈公子究竟是如何与劫域结仇的?并非殒某有意刨根问底,而是需得如此,殒某才能决定坐忘城该何去何从。”

战传说道:“若不是为掩护在下,也许尤无几、甲察未必会对二城主下毒手,在下也急盼能查明真相,使二城主九泉之下能瞑目。在下但有所知,必言无不尽!”眉目之间颇有慨然之色。

殒惊天口中未说什么,心里却暗自点头,忖道:“此子如此,也不枉我二弟为了护你而亡。”

歌舒长空、尹欢在乘风宫的一战,使战传说已没有为他们隐瞒什么的必要了。不过在隐凤谷中发生的事太多太复杂,其中不少的背后都隐有惊人的秘密,或是与爻意有关,所以战传说只拣与劫域哀将有关的事叙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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