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十章
清晨七点不到,艾青老先生一家就起床了。我坐在四合院院子里,腿上搁着画板,对着天井里的葫芦藤素描。
绘画的器材都是艾老的,新学的绘画技巧也是艾老教的,二十世纪初叶,艾青老先生就去巴黎留了学,专门是学绘画,马伯英说在剑桥睡三年,全身充满学者气。何况艾老在欧洲的艺术之都三年时间,沐浴在二十世纪初兴起的现代艺术思潮的洗礼中,画艺自然突飞猛进。
可惜是时事造英雄,九一八事变以后,国难当头,艾青老先生以左翼画家的身份回国,和江丰、力扬、黄山定、于海等人以画救国,们的进步活动受到国民党当局的监视,不久艾青被捕了。在监狱里没有条件画画,艾青不得不放弃了多年热爱的绘画,他年轻的激情无法宣泄,于是在暗中握起了写诗的笔…………………………解放初期,艾老其实还有机会留在美术界工作,但国家需要他的诗歌,愿望又没能实现,后来,他老只能自号为“美术爱好者。”了。
我心想如果不是亡国之忧,那么郭沫若先生会是个数学家,鲁迅大师会成为一名医生。如果陈荒煤部长没有传达中央对香港的态度,我这种小白,可能会一辈子就在文学界,混吃混喝了。
画纸上的葫芦藤刚结了第一个葫芦,忽然响起一阵“咚咚”的声音,艾青老先生边用勺敲铝锅盖,边大声吆喝:“吃饭了,吃饭了。”
里屋艾老的夫人和孩子走出来,围坐在一张小茶几旁,今天的早餐是油条、豆浆和小米粥,一人一份。
艾青老先生的大嗓门让我好笑,换了一张纸,画了幅漫画,是他叉着腰,拿着锣,仰天喊“吃饭了”,脚边是个茶几,大概第一次有人专门画油条、豆浆,还画上了惊飞的麻雀,和站在葫芦藤上弓着身子的大虎皮猫。十分有意思,我给这幅画取名叫“艾青老师声震天井图”,用一手“庞中华”字体题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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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老惊天一声喊,吓坏藤上假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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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猫叫咪咪,是大家喜爱之小顽皮。
这画,我给艾青老先生看了,他老很喜欢,题上了1979年9月,小喜赠,随后一直放在书桌的玻璃板下。
艾老的一家十分节俭,他儿子把最后一粒米吃完,才放下碗。
早饭过后,我继续绘画,艾青老先生在旁边看,点燃了一根烟,一壁吸一壁指点,说了一会,一根完了又点了一根,喷出地烟味越来越浓。
我皱眉头,说:“艾老,您每天都这么吸烟吗?”
原来大文豪说话也用厘语,他说:“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可不止一根吧。昨天和陈荒煤部长一起,那烟可不少。”他们抽了起码四盒。
“小鬼不懂大人的事。”艾老倚老卖老。
说实在的,五十年代生的父辈们基本上都吸烟,影响他们最深地是这些革命年代走过来的老一辈,他们几乎没人不抽烟。邓小平爷爷甚至狡猾地推脱过,说他吸烟是为国家税收,是革命需要。
“小喜,说得对,你就是烟抽太多了。”艾老的夫人高瑛在旁边说。
“你们是同盟咯。”艾老说:“那我和我的烟朋友就是一帮。”
我笑了,劝人可要讲技巧,说:“艾老知道我是《世界月刊》的编辑吧。”
“知道,小喜你真不错。”艾老开始拉拢,说:“巴金同志说了,小喜是副主编了,这稿子就得难求了。”
“没这事,绝对没这事。”我摆摆手说。
“上个月《世界月刊》连载的科幻小说,巴老可是动了心思………………”
“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作品,入不了巴老法眼。”我说:“而且,文章也没写完,肚子里一点货都没有。”
“可不能妄自菲薄,郑文光同志对巴老说你这篇文章非常严谨,数据和推论很准确,特别是温室效应,他说这是国外科学工作者近期提出的课题,你在文章描写现象却十分地有预见性,是下了一份苦功。”
我点点头,没有贪功:“文章里的数据都是朋友帮我计算的,至于温室效应——————杂志社里还能看到一些国外的科学著作,比如吸烟的危害也有科学家研究………………”
艾青老先生大笑,他没想到话又给绕了回来,说:“怎么个危害法?”
我沉声说:“鲁迅先生说浪费时间是慢性自杀,那么在我看来吸烟也是慢性自杀,还会慢性杀人,您吐出烟气,被我们吸收了是更有害处,退一万步,如果因为吸烟而减短了您的生命,我们再到哪里去读您写的诗啊。”
“烟,是我的朋友,我舍不得放弃它。”艾青老先生说:“创作的源泉有时候也要靠这位朋友的提醒,尽信书不如无书嘛。”
我笑了说:“又不是要您现在戒,循序渐进了。起码不在家人面前抽,一天一根的递减,总有一天,您会告别您这位老朋友。”
艾青老先生笑了笑,说:“那今天不算,不再来一根。”说完又点上了,这话跟“为了庆祝我今天戒烟,再吸一根烟”,有异曲同工之妙,特别是艾老那迫不及待的表情,颇让人哭笑不得。
中午,我跑了一趟《世界月刊》驻北京的办事处,要了一台照相机,在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逛了大半圈,没去天安门广场转悠,一猛子扎进了北京的狗尾巴似的胡同,性格使然,总不喜欢大场面大气势,爱的只是小腔小调的“顺民”生活,有段时间对李敖的《法源寺》情有独钟,走了几趟,今日再去,物非人是,古香古色。
下午,作家协会还有个翻译创作研究会,毕竟现在还在这行混,去听听,打发时间。
没想到刚走进会场就遇到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