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回 饮鸩止渴(2)
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不管你干什么,只要你按部就班四平八稳地去干,你就会觉得游刃有余;可当你火烧火燎越赶越赶不上趟的时候,他就偏偏会生出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是非来。你越着急,使用的机器就越容易坏,搞得你急都没办法急。产品包装可以说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工作了,但是一个简单的包装又分了好几道工序:先是把五条麻袋做一个小包装放到一个白色塑料袋内;之后又得把包装着麻袋的塑料袋放到一个扁平的小纸箱内;再其后又得把十个小纸箱放到一个大纸箱内,五十条防水麻袋做一个标准包装;小塑料袋要用胶带纸密封封口,大纸箱也得用胶带纸密封封口。因为高吸水性树脂具有见水即高倍数膨胀的特性,最怕海运时吸水受潮;如果由于包装不严而吸水受潮,就会在船上变成了发面饽饽!
为了保证印字的速度不受影响,龙永泰在白天就做好了充分准备,提前预制了十多个丝网印板。他自己觉得已经是万无一失了,不料一印起字来之后,一个网版印不上二三百条就会变得口歪眼斜,字迹模糊不清了;还没等道天亮,十多个网版均已告废。而要重新制做新的丝网印版要等到广告公司上午八点上班后才能去联系。时针在一秒一秒地向前走着,走得让人心焦。有道是“看花容易绣花难”,计划的好好的事情,一到搞起来就乱成了一锅粥。
看看当夜的生产加工进度,实在是无法按期出货。海星集团公司的游总闻讯后,停了自己的一个生产车间,组织了三十多人前来帮忙。为了赶进度把防水麻袋上的墨字印完,他们还自制了铁板印模,带了两台空气压缩机前来助阵,用喷枪进行喷字。
游总带来的助阵的工人虽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技术工人。但隔行如隔山,再简单的生产工艺技术也不能一学就会,一干就精;又加之是仓促上阵,互不统属,各自为战,直闹了个乌烟瘴气,搅成了一团乱麻。
五六十个人昏天黑地的乱腾了三天三夜,总算把该出的货装到了集装箱内。到了这个时候,在场的工人门连困带乏都累得爬不起来了;大家纷纷随手拉过一个个包装箱或防水麻袋铺在地上,就都东倒西歪地躺在上面睡着了。人人都如齐天大圣给身上放了磕睡虫,打都打不起来了!
当望着启锚的海运货轮驶离青岛港的时候,龙永泰的心里就象是塞满了已经被污水浸透过的野草,闷闷地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他的心中虽然还多少存有一丝丝侥幸心理:发货没有误期;但他知道,事实早已铸定的失败离他已经不远了!
日本和中国只有一水之隔,货轮驶离青岛一个星期之后,远在东京的海神贸易株式会社社长侯艳霞女士就收到了松尾先生送来的防水麻袋样品。
一天上午,侯艳霞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合帐,松尾先生象一只狂怒的狮子一样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进得门后直挺挺地站在侯艳霞的对面,浑身上下哆嗦着,铁青的脸上布满了怒气。在他的两只瘦弱的胳膊之间架着一条墨迹斑斑的防水麻袋,他用双手猛烈地抖动着,随着他两手不停的抖动,麻袋里面白色粉末状的树脂稀稀拉拉地向四下里飘洒着,一会儿就落满了一地,就象是在地上铺了一层霜。他大声呵斥道:“八格牙路,饭桶!您看,这就是龙先生给我们发来的‘防水麻袋’,这简直就是垃圾、垃圾!”
见此情景,侯艳霞俊俏的粉脸立刻涨紫地象猪肝一样红,额头和脊梁骨缝的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心中暗暗大叫道:“不好,这下可闯了大祸了!”
松尾先生在日本工商界的声望和地位,在侯艳霞的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向吉田所在的金野麻纺制品株式会社销售防水麻袋全都是松尾先生一力引荐和包办的。冲着松尾先生的金面,吉田对龙永泰、侯艳霞夫妇给予了充分的信任。由于这种爱屋及乌的信任,吉田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把这批防水麻袋样品的货款给预付清了。这次进口产品的质量搞得如此之糟,是侯艳霞做梦也没有到的,因为龙永泰虽然天生有一种军人的粗犷,做起事来还是蛮认真的。按着日本工商界的惯例,海神贸易株式会要为之付出数倍于交易额的罚金,这是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的;而且,一旦丧失掉了良好的商业信誉,日后是很难在日本工商界立足的!
侯艳霞二十多年前踏上日本国土打拼做生意,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狼狈不堪的事情。面对松尾先生狂飚突发式的兴师问罪,她胸膛中的一颗心不由的突、突、突地乱跳起来,一时间乱了方寸。她的两只眼睛在冒火,发烧的脸颊上在冒火,浑身上下每个毛细孔里都在向外冒火;她的整个身心似乎立刻就要燃起熊熊烈焰,把自己烧成飞灰。片刻的慌乱之后,她赶紧本能地收摄自己的心神。她毕竟是个走南闯北、历经砍坷、阅历深厚,见多识广的女人。一见头顶的青天就要塌下来,便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了自己柔弱的手臂。她要挺身而出,化险为夷!
她从自己坐着的老板椅上缓缓地站起身来,举止谦恭地给松尾先生行了个鞠躬礼,敛衣低头,诚惶诚恐地轻声向松尾先生道歉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这个事情是龙先生办的不好,给您赔礼了!”又深以为憾地声明说:“咱们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吉田先生所遭受的损失就由我们来加倍赔偿吧!”
面对侯艳霞的礼敬和道歉,松尾先生的怒气依然丝毫不减,仍然大声咆哮着:“赔偿损失,赔偿损失!赔偿损失就完了!这件事是由我一力打的包票,是保证要做好的。让你们这么一搞,我在工商界这四十多年的信誉一下子就给毁掉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再和工商界的朋友面对!”
侯艳霞自知理亏,面对松尾先生声色俱厉的申斥,真恨不得在自己的脚下立马裂开一道地缝钻进去,可她无处可退。情急之下,她只好温语连声地继续向松尾先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尽快打电话给龙先生,让他向您、向吉田先生道歉。让他把这件事情讲清楚,尽快想办法补救。”
侯艳霞一面硬着头皮听着松尾先生的数落,一面陪着笑脸敬烟奉茶、善言慰解,察颜观色地泼水救火。
一阵阵暴风骤雨过后,松尾先生终于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他把手中拎着的麻袋恨恨地向地下一摔,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了侯艳霞对面的沙发之上。
看着松尾先生怒气渐消的面孔,侯艳霞又非常谦和地致谦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现在吉田先生恐怕也很着急,还得拜托您帮忙把这件事理顺理顺。晚上我做东请客,给你们二位赔罪,咱们一起和吉田先生讲一讲吧!”
“那也只能这样了。”松尾先生耷拉着脑袋,一脸无奈的瘫在了沙发上。
待松尾先生离开海神贸易株式会社以后,侯艳霞赶紧拨通了龙永泰在青岛的电话。
闻听此讯,龙永泰心存侥幸的心理防线终于象雪崩一样崩溃了。他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向侯艳霞解释说:“这件事没有做好全都是怨我。上次带松尾和吉田去武汉本来是计划的挺好的,样品他们看了很满意,现场考察他们也觉得挺满意;不想就在去现场考察的那天晚上,大家一高兴就都喝多了,松尾又哭着闹着翻起了他十多年前在武汉的旧账,搅扰得当时也没有和柳哥交代好。等得到吉田催促发货的消息,再安排生产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拉了渡边原来在交阳甩的那批旧货。当时在青岛封口加工时赶的又紧,实在没有时间再仔细检查。发货的时候我心里就在嘀咕,怕质量出现问题。”
侯艳霞气急败坏地在电话里像猛虎发威似地大声吼道:“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在日本又干了这么多年,生意该怎么做你自己不清楚吗?怎么能够把这么重要的生意当儿戏呢?我看事到如今你现在怎么收场!”
继而又气忿忿地斥责道:“你怎么就这么不成气呢?是做生意挣钱重要,还是喝那‘猫尿’重要!你怎么就改不了这‘八十养汉’的老毛病呢?”一句紧似一句,一句狠似一句地将龙永泰没鼻子没脸的数落起来。
男子汉胸中的自尊心就象是盛在钢瓶里的液化气,一见火种就会怦然燃烧成熊熊烈火,虽然龙永泰明明知道是自己理亏,但在自己的老婆没完没了的申斥下,不禁恼羞成怒,他也大声吼道:“怎么收场,怎么收场!现在事情已经搞砸了,我又有什么办法!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极着他们罚就是了,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等罚过之后,他们要继续做,我们就和他们继续做;他们不想做,我也不会死皮赖脸地去赖着他们。难道离了他们我们就活不成了!”
“你也算是个男子汗,不知羞耻!有你这样为人处事的吗?你这不是在耍无赖么。阎王爷发昏了,给你错披了一张人皮!”侯艳霞见龙永泰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越发火气冲天,更加口无遮拦地数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