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艳遇 -- 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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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降临的这个傍晚,波波独自来到长坪街,她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见林星,她真是丢不下她,无论如何,得把她追回来。波波有种不祥的预感,林伯不行了,坚持不了多久,说不定是明天,也说不定是今天。林伯绝不能孤零零地离开,怎么也得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
长坪街充斥着怪味儿,这怪味一半来自街道,一半来自波波内心。也不知怎么,波波已对这种混杂在空气和形形色色的女人中间的粉色异味有了认同,甚至暗暗地有那么一点儿迷恋。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波波自己也觉羞愧,但她真是抵挡不住。站在街上,被一层接一层的粉红浸漫、包裹,望着神神秘秘走进长坪街走进“贵妇人”的那些女人,波波体内忽然涌出一股异样,这异样漫到心上,就成了另一种浪,想逃避想沉沦的浪。是的,很多时候,波波真是想逃开这个世界,沉沦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但她又知道不能沉沦,波波害怕极了,却又不想走开,她就那么站着,一双眼满是迷离。夜色渐浓,闪烁不定的霓虹越发将街道映得多姿,长坪街已在向她发出召唤,那召唤是一种气息,很氲氤,很诱惑,似乎两条温柔而修长的手臂,缓缓朝她伸来。波波摇摇头,想把这幻觉赶开,想让自己变得坚定点儿。她是来找林星的,她这么提醒自己。可是,可是……
就在波波让浪一般的粉红气息蛊惑,渐渐失去理性,禁不住抬腿朝“贵妇人”去的一瞬,手机响了。波波震醒,一看是护工阿兰从医院打来的,脑子立刻清醒许多。“是我。”她冲电话叫了一声。
“波波你快来,林伯他……”
“林伯怎么了?”
“波波,林伯他怕是要走了,我……我……”阿兰说着已哭出了声。一盆凉水从天空浇下,波波打个寒噤,掉头就往站点处跑。
跃上车的一瞬,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喊了一声:“林伯——”
这时候一个影子哗地闪进她的眼,乳白色的吊灯下,粗大的大理石柱边,迈着袅袅的步子往里去的,不正是林星?
医院里空气格外紧人,波波扑进病房的一瞬,医护正在给林伯做急救。两名护士按着林伯的胸,一名男医生正在给林伯做人工呼吸。护工阿兰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林伯,林伯——”波波叫着就往前扑,后面进来的护士抢先一步拦住她:“对不起,病人情况危急,家属请先出去。”
“我不出去!”波波一把推开护士,扑到了林伯身边。
林伯面容惨白,双眼紧闭,跟死去一样。波波的心猛就翻过,扑在林伯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做呼吸的男医生只好中止。“让开!”他冲波波喝了一声,见波波还是要死要活的,抱着林伯不丢开,男医生来气了,冲护士说:“把病人抬到急救室!”
林伯被他们抬走了,护工阿兰死死地拽着波波,不让她干扰医生的治疗。波波后来才知道,林伯是突然昏死过去的,傍晚时分,他的心跳还正常,医生查完病房,还放心地跟阿兰说:“最近几天不会有危险。”谁知医生走了没十分钟,他的脉搏便没了。阿兰一看仪表不动了,跑去就叫医生,医生正在为另一名病人施救,一听林伯没了脉搏,急救室都来不及进,就在病房紧急抢救起来。
病房里忽然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波波已停止哭泣,目光呆滞地望着阿兰。阿兰被刚才那一幕吓坏了,心还在扑扑跳。“波波,我怕——”过了半天,她说。
波波默默伸出胳膊,揽住阿兰,两个人就那么坐着,坐在窗户下,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楼道里不时有人穿过,步子匆匆,护士拿着药在跑,有医生的叫喊声响起。波波分不清他们是在救林伯还是在救另一位急症患者,总之,她听到了死亡的脚步声。
那么急,那么快。
波波眼前再次出现幻觉,仿佛她在火车上,跟她说话的,是林伯。那是若干年前的一次远行,黄昏笼罩了大地,也映得车厢内一片昏暗,灯还没开,林伯的影子有些朦胧。“我叫波波。”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阿兰的啜泣声再次响起,这个无助的夜晚,是护工阿兰的抽泣一次次把她拉回现实,拉回到医院。她眼前一次次闪着跟林伯的过去,那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日子,似乎从来就没完整过。日子里的她跟林伯,也是一些碎片,透明,模糊,辨不清颜色。但确实是她跟林伯。两个人忽而奔走在提货的路上,忽而又出现在客户面前。更多的,却是在江边,在沙滩,在细雨蒙蒙的夜晚。街道幽长,深不可测的街道,无限拉长着他们的身影……
后来她想起那个夜晚,林星出走的那个夜晚。那是多么温馨多么富有诗意的一个夜晚啊,波波偎在林伯怀里,她肩上滑动着一双男人的手,有力,温暖,充溢着爱。那双第一次搭在她肩上的手,以一种细软而又磁性十足的方式,在她肩上慢慢地滑动,滑动……
她记起一些细节,是她主动把头抵过去,抵进他怀里。她记得他是抖过的,像突然拥有了一份幸福,惶恐,不安,却又不敢弃开。那双抚在她肩上的手,突然停下来,发出一片细碎的颤。是颤,她能感觉到,很清晰,她感觉自己要在那片细碎的颤声里化开,棉花一样变得没有重量。她闭上了眼,闭得很幸福,好像还轻轻呀了一声。然后,然后她就真的变成了一团棉花,铺展在他胸前……
棉花般的夜晚。后来她给那个夜晚下了这么一个定义。
那样的夜晚是乐文不曾给过她的,也给不了。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也给不了,那个夜晚令她感动,令她陶醉,也令她……
想入非非。后来她想起这个词。她没有害羞,真的没有,那样的夜晚怎能害羞呢?
那个夜晚她的面色很红,潮红,湿红,一团一团的红盛开着,扩展着,无边无际。
后来,后来她就大着胆,抱紧了他。
林伯想推开,却把力用反了,两个人便紧紧地相拥着,直到林星推门进来,直到林星爆炸似的叫喊出一声,他们仍然没有分开。他们不想分开。
那个夜晚被林星打碎了,打碎之后,就再也没有粘起来,有些东西碎了是不能粘的。比如那份怪怪的感情。
波波承认那感情有点儿怪,怪得她也分辨不清,是依恋他,还是……林伯自此堕入黑夜,这一点波波能肯定。或者他一直在黑夜里,是那个夜晚带给他一线光明,眼看他要看到日出了,林星却闯进来。
林星她怎么能闯进来?这孩子!
病房门“啪”地被推开。波波惊得猛从阿兰怀里弹出身子,幸福的回想,让她错把阿兰当成了林伯,差点儿就……
“林伯呢,林伯怎么样?”她弹起身,收起脸上一团浅红,紧问道。
“准备后事吧。”医生长着一副冷冰冰的脸,他的声音格外残酷。
“不要——”
棉花碎了会是什么样?
人们陆续走进来,有病友,有患者家属,也有闻声赶来的百久公司的员工。
死神降临的那一刻,波波只觉脑子里轰一声,碎了,什么也碎了,夜晚,白昼,黄昏,大海,沙滩,全碎了。她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脑子里盛开一大团渗血的棉花。
等她再次醒来,就成了另一个人,没了泪,没了痛,也没了惧怕。
她指挥着众人,把林伯久抬往太平间。她亲自护着林伯的头,生怕有谁不小心,惊动了这位老人。月儿高悬,映得医院一片明净。雨后的草坪,湿漉漉的,水珠儿还在草尖上跳动。踩在草坪上,波波感觉自己的心已随了林伯去,有那么一瞬,她抬着林伯的手忽然软下去,感觉整个人都飘飘忽忽,像在云彩里走。快进后院时,护工阿兰突然呀了一声,惊得大家全都回头看。波波这才从妄想中醒过神,声音低沉地说:“脚下小心,林伯是受不得惊的。”
等安顿好林伯,往回走的时候,阿兰颤着声说,她看见了林星,就躲在树后。
波波啥也没说,像是没听见。她现在不想提林星,真的不想。她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林伯久说过的一段话:“一个人的离开远比他的到来寂寞,谁也没法拿自己的死跟出生比,其实人不过是一滴露水,生和死都不值得惊讶。”
露水。
棉花会不会成为露水?
站在空荡荡的夜空下,波波觉得自己就是草尖上的一颗被人丢弃的露水。
一股子泪水涌出来,在这没人陪伴的夜晚,波波终于放开声大哭了一场。哭完,觉得心里好受许多。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还不能脆弱地倒下去。
追悼会定在第三天,这是林伯生前特意叮嘱了的。发病的前一个晚上,林伯似乎已意识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他将波波唤到身边,再三叮嘱,他要按老家的习俗,放够三天再上路。之前波波已派人去过一趟甘肃,林伯在那边已没了几个亲人,唯一的姨姥姥还是个聋子,并且已老得走不动路。林伯的父母在他被下放到夹边沟那年,就让村里的人给斗死了。
王起潮闻讯,第一个赶来,他打理起这种事儿来真是在行,啥都不用波波操心。波波呢,心里虽是较着劲儿,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将林伯的后事办得体体面面,真到了现场,却心乱如麻,除了流泪,再就是发呆,平日里的干练一点儿也没了。过了一天,她跟王起潮说:“你帮帮我吧,我想让林伯走得好一些。”王起潮答应了她,主动挑起担子,替她张罗起来。
丧事办得简朴而隆重,两天后,林伯平安上路了。看着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波波心怀感激地问王起潮:“你哪儿学来的经验?”王起潮默了一阵,沉沉道:“我亲手埋过三个亲人,父母,还有妻子。”
波波的心猛地沉下去,她被王起潮的话压得喘不过气。
原来他……
追悼会过后几天,护工阿兰再次神经兮兮说,开追悼会时她看见一老妇人,六十多岁,一直躲在殡仪馆外抹眼泪。
“这有什么稀奇的?”波波呛了阿兰一句,她现在懒得听这些,林伯一走,等于是把她大半个世界带走了,她沉在悲痛里,打不起精神。阿兰又说:“稀奇倒不稀奇,不过我还是觉得,她有点儿怪。”
波波这次没责怪阿兰,她想,一个人不可能什么也不留下,他在世上走一遭,多少也能落下一点儿痕迹。况且林伯本身就是个身世复杂的人。
都怪波波,她应该把阿兰的话当回事,可惜她粗心了,等后来意识到老妇人很可能就是林伯一生寻找的人时,她却没了影。
波波后悔得要死。
恰在这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公司二分部经理郑化突然失踪,连续几天找不到人影。波波本打算跟郑化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先把公司撑起来,好让她能够腾出时间,继续去找林星,郑化一失踪,她这边就全乱了。
据二分部员工讲,追悼会那天郑化还在,很悲痛,第二天早起便没了人影。
跟郑化一同失踪的,是二分部所有账目,还有几家客户预交的一百多万订金!
波波惊呆了!
二分部在西郊,具体负责城郊的业务,相当长的时间,二分部的经营是独立的。这是林伯的主意,他对郑化,就同自己的儿子一样。
郑化三十岁,比波波年轻,但在百久的资历却比波波深。他从二十岁便跟着林伯久,蹬三轮车给工地送货,百久的今天,有他一半汗水。
可他为什么要卷款而逃,而且是在这种时候?
如果是缺钱,完全可以跟林伯提,一个将死之人是不会把钱财看得太重的,况且林伯又那么爱他。
波波除了震惊,脑子里没一点儿有用的想法。她不停地在纸上涂来写去,最后一看写的竟全是林伯两个字。
公司的意见迅速形成两派,一派主张立即报警,那可是一百多万啊,有人还在欷歔。另一派显得温和些,说先找找看,说不定他拿着钱替公司办事去了。
办事?有这么办事的么?账呢,账本怎么解释?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来议论去,目光全转向波波,等她表态。
“别吵了,求你们别吵了!”波波突然掀开桌子上的东西,双手抱头,痛苦得不成样子。半天,叫李亚的年轻职员劝走了员工,轻轻递过来一杯水。波波抬起头,无助地望着李亚:“你说,他真的会卷款潜逃,他就一点儿不怕警察?”
李亚避开这话题,怜惜地说:“波波姐,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一阵饥饿感涌来,波波这才想起自己真是两天没吃过东西了,从得知郑化失踪的那一刻,她便像卷进旋涡的石子,再也由不得自己。“李亚,我饿了,帮我弄点儿吃的吧。”波波的声音有几分可怜,这个孤独的女人,还没从失去林伯的悲痛中走出,就又被郑化弄得焦头烂额。
不大工夫,李亚捧来一份外卖,还有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吃吧,吃饱了才能对付。”
年轻的李亚在波波心里一直是个孩子,谁知在这关键时候,他却像兄长一样给她安慰。波波听话地端起牛奶,吃饭的样子就像个饱受委屈的小女孩。
连着数日,郑化毫无音讯,几家跟二分部签了合约的公司闻风找上门,冲波波大吵大闹,波波一时内外交困,百久公司遭遇了空前的危机。波波一边应付着上门索债的客户,一边在心里紧急思忖对策。
到底报不报案?不报,她可要承担隐瞒的责任,一旦追究起来,她跟百久都脱不了干系。郑化拿走的,都是客户的货款啊。报,郑化这辈子就完了,波波真是不忍心。
夜幕再次落下的时候,波波忽然想,要是林伯活着,他会咋样?他会把郑化推进法网么?那可是他手把手带出的徒弟啊,如果不是因了她波波,现在坐在这位置上的就是他郑化。
波波矛盾重重,想不出一个好主意,世界这么大,竟没一个人帮她!
王起潮来的这天,波波的办公室挤满了人。
王起潮这段日子不在深圳,他去了外地,一回来便听说郑化的事,不敢耽搁便跑了过来。一看满屋子是人,都在冲波波大呼小叫,王起潮先没吱声,躲在一边听。等听清原委,他站出来道:“大家先不要急,这么大吵大闹不是办法。”
没人理会他,屋子里的人都在急自己的钱,生怕郑化不回来,这钱就被骗了,非要逼波波表态。波波好话说了一大堆,不顶用,他们逼波波承诺,哪一天能把钱还他们。波波现在哪有钱啊,百久的家底她清楚,钱要么压在货上,要么就被建筑商拖着。一下拿一百多万,哪有?
众人认为波波是在赖账,越发急了。王起潮又说:“大家不要逼好不好,事情总归有个解决的办法。”
“怎么解决?”有人突然盯住他,问。
王起潮笑笑:“郑化是跑了,可百久在,诸位是跟百久做生意是不?”
有人说是。
“那你们嚷什么,百久又没倒闭。”
“可我们不相信百久。”有人又嚷。
“不相信百久你们干吗把钱给郑化?”
“那是以前,现在郑化卷钱跑了,让我们怎么相信百久?”
“郑化卷走钱是百久自己的事,你们的货由百久负责供给,你们乱嚷一气解决什么问题?”
“我们要钱!”
王起潮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人们非但没安静,吵闹得反而越凶。王起潮忽然就来了气,扯着嗓子道:“不就跑了个郑化么,有啥大惊小怪?想要钱是不,好,一个星期后来拿,我可把话说清楚,要钱等于是你们先毁约,按合同,要把违约金先扣了。”
吵嚷声突然静下去,谁也没想到王起潮会表这个态,就在众人疑惑的空儿,王起潮接着说:“大家都是百久的老客户,百久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难,林老伯尸骨未寒,你们就忍心这么闹他的家底子?再怎么说,也得给波波个喘气的机会吧。百久的信誉想必大家都清楚,过去几十年,百久坑过谁,骗过谁?这块招牌是林伯久拿一生的心血立起来的,它不会倒,大家也一定不希望它倒。你们要是实在不放心,这笔账我来认,到时百久拿不出钱,我王起潮拿。”
人们惊讶了,王起潮一番话,算是把他们心里的焦急给压了下去,里面有认得王起潮的,也有跟王起潮合过伙的,心想他说话还算数,值得信赖。便静下心来想他说的话。王起潮又说了几句,劝他们离开:“还是走吧,这样围着,波波啥也干不了,就算给你们还钱,也得她腾出空儿去找钱啊。”
波波的目光投过来,感激地望着他。王起潮一番好劝,算是把风波平息了,人们陆续往外走。王起潮将他们送下楼,好言安慰一番,让大家放心,百久一定会按时供货。
送走众人,王起潮二番上楼,波波由衷地说:“谢谢你。”王起潮呵呵一笑:“你我之间,还说这些?”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波波对面,波波比前些天更瘦了,脸色憔悴,两眼深陷,王起潮心里忍不住就升起一股怜惜。连着发生这么多事,也真够她受的。
“你打算咋办?”过了一会儿,王起潮问。
“我要是有办法,还受这份窝囊气?”波波显出无助的样子,眼里,禁不住涌出几滴泪。对眼前这个男人,忽然就生出一种怪怪的依赖感,或许,这种时候,也只有依赖他才能度过危机。
波波第一次用认真的口吻,将百久现存的危机说了出来。林伯一死,等于百久失去了方向,林星又迟迟不露面,波波一时半会儿真不知把公司交给谁。“不瞒你说,我真不想在百久做了,其实一开始,就是被逼迫的。”
她的话让王起潮吃惊,要说这也是秘密,她跟林伯两人间的秘密。她还是第一次把这秘密说出来,说给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听。这个下午的空气有些异样,波波的内心更是异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说给王起潮听。有些话,原想藏一辈子的,跟谁也不说,跟谁也不吐。可这个下午,懵懵懂懂中,就跟王起潮说了。
波波太想倾诉了。
王起潮听着,忽然就想,这女人,深刻着呐,那双眼后面,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转念一想,她又太孤单,太无助。深圳偌大的天空下,跟她一样孤苦无助的女人真是太多,那些深陷在商海欲海的女人,哪一个不是遍体鳞伤?王起潮这么想着,脑子里忽然就闪出表妹的影子来。他紧忙摇头,将那个影子驱赶出去,转而安慰波波:“这么着吧,你先别急着报案,报了也不定管用。给我几天时间,我在公安还有几个朋友,托他们打听一下。”
波波顺从地“嗯”了一声。这声“嗯”怪怪的,让王起潮忽然就不自在。
几天后,王起潮给波波打来电话,说他在广州,开一个房地产研讨会。波波听了,顿觉扫兴,原想他能带来好消息,谁知……就在她打算合上电话的一瞬,王起潮突然问:“你知道郑化跟林星的关系么?”
“郑化跟林星?”波波像是被电击一般,猛就弹起了身子。
“郑化可能爱着林星。”王起潮又说。
“不可能!”波波尖叫一声,王起潮的话吓着了她,“怎么可能,郑化是谁,林星又是谁,况且……”
“怎么不可能!”王起潮厉声打断波波,他想波波应该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讲完。果然,他这边声音一高,波波那边就安静了。他接着道:“波波你长个脑子,一个未婚,一个未嫁,怎么能说没可能?”
“这……”波波尽管一万个不相信,王起潮的话,还是让她恐慌了。
王起潮像是掌握了什么似的说:“你那边有个叫李亚的吧?”波波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王起潮说:“这就对了,你把这小子喊来,他嘴里有实话,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电话挂了很久,波波还是有点儿醒不过神,王起潮说得这么肯定,难道……
不可能!她固执地摇了摇头,再怎么说,林星那点儿事她还是了解的,别人可以瞒她,林星不,林星瞒不了她,再说林星在感情上栽过大跟斗,她现在对男人毫无感觉,怎么会跟郑化?
等把李亚叫来,波波就彻底傻了。李亚先是吞吞吐吐,不肯实说,直到波波发了火,李亚才结结巴巴说:“郑哥喜欢林星姐,很久了。”
李亚一直管郑化叫哥,两人私情很好。
“到底有多久,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怕是有十年了吧,不,具体多久,我也说不清。经理你别生气,其实这事儿林星姐也不知道,郑哥他……从没敢表白过。”
“什么?”波波吸了一口气,怪不得呢。
“郑化到底在哪儿,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波波恨不得撬开李亚的嘴,将他肚子里那些事儿全掏出来。郑化喜欢林星,这事真够荒唐。更荒唐的,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长达十年竟不敢表白,天下竟有郑化这种男人!
“郑哥去了哪儿,我真的不知道。”李亚像是要哭,他被波波的火吓着了,波波从没这么发过火。
波波没再逼李亚,李亚真要是知道,是不会瞒她的,这点她还是很自信。
“你回去吧,这事跟谁也别提。”
李亚走后,波波渐渐平静下来,光发火是不顶用的,急更不顶用,她得把事情尽快理出个头绪。林星,郑化,怎么就一直没想到这层呢?如果早一点儿知道,事情兴许不会这么糟。
……
林星的悲剧就来自于爱情,这是波波的看法。
波波跟林伯久认识那年,林星的爱情刚刚毁灭。那时林星读硕士,导师是一位跟林伯久差不多年龄的长者,复姓欧阳。谁也不知道林星是怎么爱上这位欧阳的,反正林星至死不说,怕是连欧阳本人也不得而知。后来得到的消息是,欧阳是位治学严谨的导师,课讲得十分出色,深受学子们喜爱,学术方面也颇有成就。但这绝不是林星爱他的理由!跟林星生活久了,你自然会窥探到一点她对爱情的态度。波波后来找到的唯一理由是欧阳的放浪,一个年过半百又受人尊敬的导师敢拿着刀子跟大二学生在校园里抢女朋友,这种事儿全中国怕也只有欧阳做得出来,但偏偏就是这点,却招得不少花季女生为他疯狂。世道要是发起疯来,谁也挡不住。况且欧阳有妻有女,老婆是同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女儿又在该学院读大三,凭这点波波便断定,这家伙是一头稀有动物,手段远在乐文之上,在老婆和女儿眼皮底下大行风流之事,而且从不出事,这种故事只有小说里有。
林星是在论文答辩前一夜才把欧阳引到床上的,原来真是林星主动!
林星解释说,是她一直没有机会,要是有机会早就跟他做了,能拖到最后?波波信。林星不可能因为别的理由把自己拖这么久。不过林星把一切想得太过美好,她完全忽略了欧阳这人的本质,陷入单相思的女人往往会忽略掉男人的本质,而男人的本质轻易不会在床上流露出来。
难怪林星那么长时间沉沦在绝望中醒不过来。
果然,那天欧阳办完事,很痛快地从林星身上下来,拍了一把林星嫩白的屁股,潇洒地说:“你走吧,明天的论文我会给你最高分。”
林星傻眼了,傻得几乎下不了床。天啊,她守了这么多年藏了这么多年就想把自己的初夜交给一个喜欢的人,且不说她两年里为这个老家伙生过多少相思,动过多少情怀,也不说为了引起他注意她咬着牙发着狠听过他多少堂压根儿就不爱听的课。至少,他该对身子底下那摊鲜亮的红表示点儿什么吧。没有,啥也没有!他就像上了一趟公共厕所,甚至连入厕费都懒得交,而且还大言不惭说什么高分。,本小姐图你的高分?本小姐压根儿就不想上这学!林星怒了,欧阳这老家伙大约从没遇过发怒的女人,更没遇过一怒起来便想杀人的女人。
林星猛地从床上跳下,一头撞向欧阳。欧阳正在提裤子,压根儿就没防范,他刚想说句什么,林星已狠狠咬住了他,不是别处,正是欧阳引以为豪的本钱。
我让你把女人不当人!林星呸了一口,吐出一嘴血污,她还算清醒,没彻底咬下来,为一个畜生级的老男人坐牢划不着。
在欧阳的惨叫声中,林星摔门而去。第二天,她将论文撕得粉碎,爽快地离开了囚禁她几年的那所著名大学。至于那所大学紧跟着发生的地震级的重大事件,林星完全表现得麻木。一夜间那所大学便贴满了欧阳老婆亲手写的告示,白纸黑字,向全大学公示,他们尊敬的欧阳教授让他的女学生废了,再也不可能把谁引到床上。
这次受伤对林星是致命的,波波甚至认为,林星所以有今天,跟错误地投放爱情有深刻联系。女人要是把情看得太深太重,毁掉的只能是自己。
那么自己呢?波波猛就想到这层,心一下暗得无边,那个叫乐文的男人,是不是跟欧阳有着相同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