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十到八十五
“骗我，骗我。”
洛阳，赵府。
昏迷，高烧不退。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这几天，赵湮离和萧纵若二人也是一样没有睡好。
尤其是萧纵若，哪怕是睡下了，也会突然惊醒。
跑去床边看，他还昏迷着，就想睡，可是却睡不着。
绞干一块手巾，敷在坠天的额头。
然后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就是看着。有时候也发呆。
有时候湮离也来，看看昏迷中时不时闪现痛苦神色的坠天，脸色跃上一分复杂。
一个大夫也没有请，是萧纵若的意思。
看着萧纵若的脸色也是一天天的变差，浓重的黑色素累积在眼睑之下。
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用湮离的话来说就是一出门就会吓死人。
守着他，可是却也怕他会突然醒来。
萧纵若的心情万分复杂。如果他醒过来，是要转过头去还是和他说话。
即使是这样的问题，萧纵若一天也要想上好几遍。
怎么能不胡思乱想。这个男人，认识了几千年。他们的故事，比得上几百万字的史诗。
复杂的感情在纠缠了几千年之后仍然是执着的不肯褪去，原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可是当一段感情无视时间之
后，时间也只能是可笑的借口了。
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的事情，以为自己靠等待就可以得到的事情，最终却发现自己离既定的目标是越来越远，因
为等待之中，那人也是越走越远了。
因为会动，有思想的人不是只有一个，感情不是单方面。
他要不要恨他，他该不该恨他，如果没有他，那么自己和湮离不会有那么多的磨难，自己会很幸福。
可是谁又有资格可以说剥夺别人的幸福让自己幸福是正确的呢？
如果一个人有爱，就请不要恨他。
灵虚神监。
阴暗角落，空旷的房间。
这里静得可怖，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人迹而荒凉了吧。
所有人都遗忘了的角落。不，是所有神都遗忘的角落。
没有阳光，没有温暖，没有声音，没有知觉，没有视觉。
丧失一切感官能力，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瞬间都消失不见。
而个人的那种无力感只能是无限制的蔓延开来。
心里浓郁的悲哀久久散不去，仿佛是被无止尽的放大了一般。
一次次，一遍遍，心痛的如同刀绞一般。已经是第几回了？不记得了，好多回了吧。可是这种痛觉，却不能随着
时间而褪下去，反而是越来越深刻。
什么时候才会麻木呢？
也许也只有无情无欲的人才会觉得这些都并不算什么吧。
也或许这个地方，本来就是给无情无欲的人修炼用的地方。
声嘶力竭的喊，却听不到一丁点的声音。
是自己的声带发不出声音了，还是这个如鬼府一般的地方会吸收所有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呢？
最后，将自己也吸收进去，变成这里的一部分了。
空洞，呆滞，没有一丝神采的双眼，布满血丝。
正常视力所及范围都是一片茫然若虚的黑暗。
只是忽然的，幻听：“呵，你不是最喜欢黑色的么。那么，看个够吧。”
是那一袭银雪，留给他的是一个孤单到令人心疼的背影。
“恨我吗？”他问，一直问，不停问。
他摇头，苦笑，该恨吗？
“不。不会，怎么会呢。你高兴就好啊。”
由衷的语言却换来的是更加放肆的调笑，可是，笑着笑着声音却变得不对了。带着一些哭腔。
看不见，可是直觉告诉他，他哭了。
是的，眼泪在那一袭银雪的脸上肆意的流。
“你还是把我当孩子。你生气啊，你生气啊，你为什么不生我的气？！”从撕心裂肺的大吼到茫然的喃喃。
要怎么说呢，所有的话都被他说完了啊。
他的心，很痛。一个他想要保护的孩子，一直在伤害他的人却是自己。
多么可笑啊。
“如果我生气了，你会开心吗？”他问，想要笑，可是却发现做不到，有点疼。嘴角像被牵扯上了万斤重的铅石
一般，怎么也扯拉不上去。
“我……”意料不及的问题，他从来不曾想过，只是一味的想要让他对自己有所不同。
他不要那个温柔可人的大哥哥。哪怕对他凶一点也好，只是不要一直这个样子。
他对他的是爱啊。难道就不能像对待湮离一样的对待他吗。他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及湮离。他不懂。
“会，我会很开心，很开心。”
只要不一样就好了。只要他也会对自己像对湮离一样的偶尔小小的生气一下就好了。
“那么，我恨你。”他淡淡的说，是呢，该恨他的。
他笑了，笑得那么的放肆。
周围的空气仿佛因为他异样的表现而变得诡异起来。
慢慢停止流动，长发却不知为何而飘逸起来，像是被紧紧缚住的枷锁一般，无论怎样拉扯，都扯不断。
眼神之中是无法抑制住的疯狂。每一丝的空气都仿佛变成了利刃。仿佛下一秒钟，他就会变成片片碎末。
然而却竟静静地平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空气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可是，我爱你。”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轻盈，欢快。睫毛颤动着，再一次的雾气弥漫。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刚才，你明明想杀了我的。”萧纵若淡淡的说，语气之中，竟好像是失望。
他震惊的表情，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他都看出来了。
“我想和你一起死了。既然生不能一起，死便要一起死了。”看着那个面无人色的男子，他露出了心疼的神情：
“只有你能带走我的心和身体,那么同样也只有我能拿走你的生命，我们既然总是错过,那就让这错延续下去，我
的爱人,愿我们前无今生,后无来世。”
他继续说。语气轻柔，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绵绵情话一般。
萧看着他，无语。
原来，笑声越放肆，心越痛。
努力练习怎么忘记你
而一个擦身距离
却又轻轻取出了过去
原来爱无法忘记
只是我们尽量不想起
遇见你仍然开心
虽然最后只剩下背影
谢谢你给的从前
那张我爱过的脸
有些事不需要永远
而你应该听不见
这最安静的语言
我静静的念我的爱再见
看不到我知道
就让它留在时光的隧道
永无止境的美好
我会带着这些生命里最轻盈的重要
温暖的躲在另一个怀抱
听不到我知道
永远不再被打扰
我会藏好曾经跟你写下的纯真记号
开心的习惯另一个味道你知道
温暖的躲在另一个怀抱你知道
“为什么你不肯放弃她。”
仰头，泪却还是顽固的要流下来。
“为什么你不肯放弃我。”
反问，语气显得那么的嘲弄。
“月，你说过你爱我的。你不可以不承认，你不可以……”
上前，拥住他。
“对不起，那时候我不清醒。”
挣脱，转身背立。沉入黑暗。
“你连骗我都不屑吗。难道我在你心里就真的什么都不是吗。”
逼问，语气心痛。
“一份感情，你要我怎么给两个人。不要无理取闹好吗。”
“无理取闹，是我在无理取闹吗。”突然变轻的话，叹息：“我还是，什么，都不是。”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
干涸了的眼眸，失去了一切的神采，变得空洞和毫无焦距。
像一个布娃娃一般的，走远了。
什么声音又都没有了。无边际的黑。
“吱呀——”推门进来的声音，不大，却惊醒了萧纵若。
“少爷让奴婢把这个送来。”
没有见过的丫头。可是似乎又那么一点的眼熟，想不起来。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瓷盅，有些无所适从，因为实在是太乱了，根本没有地方放。
“放地上吧。”看了一眼她，有些尴尬的笑，然后指了指地上。
这几天也实在是过得乱糟糟的。
做什么也都没有心思。
湮离就要成亲了，自然课也是停了。他不用再教书。也是赵家慷慨，没有将他这“摆设”一样的先生请走。
他就整日的待在房间里，存在感低得微乎其微。
坠天现在的身体情况糟糕极了，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以至于他不得不整日的守在他身边，现在他这幅样子也和病入膏肓的人没有差别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人比黄花瘦了”。
“你是新来的？”
大概是因为少爷的吩咐，所以那丫头送完东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一旁静静等候。
“回萧先生的话，奴婢已经来了有一段日子了。”
丫头恭敬的回答，虽然低着头，却好像一直在往萧纵若和坠天的方向瞟。
“你叫什么？”萧纵若不经意的问。
“奴婢叫吟翠。”
“你家少爷到哪儿去了。”奇怪湮离已经半日没有出现了，萧纵若询问吟翠。
“少爷正在厨房呢。”
“厨房，他去厨房作什么？”
偌大一个赵府不可能会连一个烧饭的师傅都没有的，哪里用得着他来动手呢。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一会儿少爷来了，萧先生自己问吧。”
“唔。”萧纵若点点头，也不理会了。转头又去照看坠天。
也没多会儿，就见赵湮离过来了。
只是见得他脸上有些黑乎乎的脏东西。乱糟糟的扮相。
端着一碗大概是药的东西，一冲一冲的，几乎是用跑的进来。
药的味道很刺鼻，弄的满屋子都是怪味道。
萧纵若是连忙掩鼻，颇是惊异的看他。
“这是什么东西？”
“药啊。”赵湮离笑着回答道，一扬手里的东西，语气颇是自豪。
是药吗，先不说喝下去会不会出人命，但是光就这气味，恐怕也得把重度昏迷的人给熏醒。
是药也是毒药，这玩意儿，多闻一会儿，就是在扼杀生命。
“这个东西可以喝的？你确定？”
“你这是什么话，瞧不起本少爷么。这可是本少爷辛辛苦苦忙了一个早上才熬出来的。”面有微愠之色，赵湮离
哼哼道。
“好了啦，我没有这个意思。”
想象赵湮离已经闻了这个东西一个上午，他也就觉得没有什么了。
只是实在是怀疑这个东西的效果。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秘密。”故作神秘，赵湮离诡异一笑。然后一个猫腰，闪到了坠天的床前。
看着活泼机灵的赵湮离，萧纵若忍不住从心底微笑起来。
“你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个上午？都没有人问的吗？”
言下之意，是看到自家少爷弄这种东西出来，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他们问了啊，知道这是给漂亮的坠天哥哥煎的药，就都走了呢。”
人家大概是以为你与坠天有仇，伺机报复，想用这玩意儿害死他，这才早点溜之大吉，以免受这东西祸害。
“那这个呢？”指了指地上的那碗方才吟翠送进来的东西，萧纵若叉开话题，让自己不要再往下想，问。
“喔，这个啊，药引啊。”看了眼那东西，赵湮离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东西可比我这药更难弄呢。”
天哪，那得是多恐怖的东西啊。只一直放在这儿，萧纵若还没看呢。
也幸亏它没有什么异味，不然方才恐怕就扔出去了。
“药引？什么药引？”萧纵若一脸狐疑的问道，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赵湮离还能弄出什么有创意的东西来。
“天山血蛙。”
“什么，什么雪娃？”没有听清，萧纵若重复。
“不是雪娃，是血蛙，血蛙哦。”反剪双手于背后，赵湮离“娓娓道来”，“就是用几十只天山来的青蛙的肚
肠，加上黄芪，山参，蛇胆，枸杞子，当归……制成的。”
后面的话，萧纵若是全没有听清，只是将话语定格在了“青蛙”的肚肠之上。
天哪，这种东西真的能吃吗。哪怕是从天山来的青蛙，也没有用啊。
想着想着，一阵反胃。
不断的翻着白眼。
“青蛙的肚肠……”
“是啊。”赵湮离拼命的点头，还给他一个“你好棒”的眼神，继续说：“你知道吗，剥青蛙的肚肠是最不容
易，要先将青蛙固定在砧板上……”
看着赵湮离又要滔滔不绝，萧纵若立时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了，我可不会给坠天喝这种东西。简直就是谋
杀。”
说着就要去抢赵湮离手上的碗，准备拿到门口去撒掉。
“你说什么啊，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一上午的杰作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管，我一定要给坠天喝喝看，没有效
果再说啊。”赵湮离也是急了，说道。
“人家的药吃的不对，顶多是拉个肚子什么的，可是喝你这个药，弄的不好说不定就是要命。”
赵湮离听了这话，一怔，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可是，这东西可是自己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来的呢。怎么能就
这样让他泼了呢？
然而，就是这个一个愣神，萧纵若已经将药碗从他的手里给抢了过去。
还没来及倒掉，只见湮离一下子扑了上来，方向是正好冲着萧纵若拿着药碗的右手。
萧纵若还来不及避开，便是被他给撞了个实在。那些有着恶心气味的黑糊糊像是焦掉了的药全都顺着他手的反方
向倾倒了下来。
而那方向——
没错，正是坠天的床。
这下可好了，所有的药全都喂了床单了。
萧纵若和赵湮离二人皆是惊异，瞪大了眼睛。
怪异的气味在空气中静静弥漫，恶臭，干呕了几下，却没有吐出什么来。真是够折磨人的。
诡异的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是抽冷气的声音，然而也不敢太大声。谁知道吸入过多的“有害气体”会不
会有事。
“萧纵若！！！！”赵湮离终于是忍不住的大叫，“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我的药！”
说着，便开始鬼哭狼嚎起来，为他那碗恶臭无比的药作悼词。
“药啊药，你就如此英年早逝了，祖国需要你，人民需要你啊。你是我们心中的希望，然而你却没有发挥你应有
的功效，因为某些社会的渣滓，坏分子，他太嫉妒你了……”
说着，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一眼萧纵若，然后继续趴在床单边鬼叫。
萧纵若被他这么一出给忽悠的是不着边际，这才反映过来，刚才是他先撞上来的吧。
“赵湮离！！！！”萧纵若也是终于忍不住的大叫：“你看看你干了什么还是。我的床单！”
说着，也开始鬼哭狼嚎起来，为他那张无辜的床单作悼词。
“床单啊床单，你怎么就被这样玷污了呢。你还那么年轻，我上个礼拜才新买的你，可是你就这样子被那些内心
对你图谋不轨的坏家伙给玷污了，这些人一定都是嫉妒你……”
说着，也是趴到床边，鬼叫。
一旁的吟翠眼看着这一切，为了让自己不笑出来，努力的憋着，憋的脸都通红。
赵湮离不叫了，看着那故意做作气他的萧纵若，不满意的直哼哼。
可是“喂，好了，好了，你别嚎了，我不怪你了。”轻轻拍了拍趴在床边的萧纵若，赵湮离说道。
什么？一个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吗？明明是他的错好不好，萧纵若心里暗想。
“哦？是吗。那先想办法把这床单给换了吧，这味道实在是太刺激人了。”
“我可抱不动他，要换你自己换。”摆出少爷的架子来，赵湮离别过头去。
“你……”萧纵若也是生气，别过头去。
两个人背靠背，谁也不打算搭理谁了。
怄气的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一对活宝。
只是这时，忽然听得一丝轻的让人几乎要忽略了的呻吟。
“嗯……”
两人同时转身，刚好撞到了头。
向后退开一步。
坠天的脸色很糟糕，青青的，黑黑的，颜色有点像那碗恶心的药。
但是，还是醒了。这，终归是好的。
他的眼神有些混沌，可能是因为刚刚醒过来的关系，他已经睡了好多天了。
还有些不清醒，他还没有开口说话。
萧纵若见坠天醒过来了之后，也顾不上和赵湮离再闹着玩了，连忙在他的床边坐下，压根不记得这床单上还存留
着那“罪大恶极”的药的味道。
“你怎么样，还好吗。”
坠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奈何全身都没有一点力气。
毕竟睡了好几天，也都没有进食，哪里会有什么力气。
“唔……”不置可否。声音有点沙哑，长时间未颤动的声带，“水。”
赵湮离可不喜欢坐在湿漉漉的床单上，于是站在一旁，听得坠天要喝水，赶忙到桌前，从那一堆乱糟糟的杂物中
翻出了水壶，晃了晃，却是空的。
也是，几天都没人记得那个可怜的家伙了。
被堆在了杂物之中。
“吟翠，你快去拿点水来。”赵湮离吩咐丫鬟道。
“是，少爷。”吟翠一个欠身，然后转身出去。
“坠天，你知道吗，你昏迷的这几天，我……我和湮离，都很担心你。”
坠天抬头，看着床边一脸担心的萧纵若和站在那里活蹦乱跳的赵湮离，淡淡的说道：“那，谢谢你们了。”
萧纵若也没有理会他语气之中有些什么醋意或是其他的什么，继续说下去：“你也是实在太任性了呢。一个人跑
到外面。”
坠天打量着乱糟糟的萧纵若，看得他的脸上满是疲惫，也是没有睡好的样子，有些心疼，但是对于他的问题，他
不想回答。
萧纵若不是他的爹，什么事情都要管着他。他只想要他们的关系哪怕是像那些喝酒调侃的朋友一样也好。
若是无法接受他的感情，那么不理他不是很好吗。
偏偏要对他那么好做什么呢。
让他无法放下他，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看着他翻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