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七 渴望

天快晌午的时候，冯寡妇挎着个篮子上坡去打猪食。平常她都是早晨起来，到离村子较远的地方去。因为那些地方去的人较少，菜和草都比近处和路两旁多。早晨的菜和草都鲜嫩水灵，不用加料猪就肯吃。中午的菜在太阳下晒得蔫悠搭乎的，猪就不肯吃了。可是今天冯寡妇却反常。不但快晌午才出来，而且来到通往荆棵峪大路边上。这里是那些不能远去的孩子们经常来打猪食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菜可拔。而且她的眼睛也不往地下看，老实直着腰往荆棵峪哪个方向看。

刚吃完清晨饭的时候，她看见冯守田提这个学生包，从门口里走过去。她便急急的追出来问他：“大兄弟，你上榆树沟吗？”“是，去社委会开会。”“你给我捎一盒洋火。”冯守田从口袋里掏出半盒洋火递给她：“先给你这半盒你先使着，晌午我给你捎回来。”冯寡妇什么也没说就把洋火接了过来，其实她还有大半盒洋火，足够使半个月的。她只是为了弄清楚他到哪里去。她知道冯守田晌午回来，才在这个路上等他。平常虽然经常见面，经常到他家去借家什或求他帮忙，但从没有动过别的心思。而今天是怀着特别的用意找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心里嘭嘭的跳，脸上一阵阵发热，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当年和冯守德相亲，有的只是悲伤，丝毫没有激动。这种又想又怕的心情是这样的奇妙。她蹲下去两手捂着胸膛，努力使自己平静。她朝荆棵峪那边看着，看是不是有人出现。

“嫂子，在这里拔菜呀？”突然背后有人说话，把冯寡妇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孙有才在堰墙顶上站着。她厌恶的骂了一声：“该死的，吓煞我了。你这个下三滥，又来吓唬我。”孙有才讪笑着说：“嫂子，我可不是吓唬你，我是来给你赔不是。那天黑夜我确实不是故意的，我是喝醉了，不知道天造晚了。我是去问你借笤帚推碾。我还当是才吃完后晌饭呢。都是吴二哈失搅的”“你甭说了，快走吧。再叫人看见还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有什么洗不清的，咱姊妹们就不能在一块说两句话。啦啦家常解解闷，怕什么？”冯寡妇严厉的说：“你不怕我怕，你快走。”“你也甭怕，只要咱俩都不怕，谁也管不着。”冯有才带着几分挑逗的神色。陈寡妇拿起割草的镰刀愤怒的朝着孙有才：“再不走我使镰砍了你。”孙有才看冯寡妇真的火了，同时他发现山下边上来一个人，只好怏怏的走了。

冯寡妇坐在地头上，想到自己的艰难处境，想到自己的孤独无助，禁不住无声的恸哭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一个人影站在了她眼前，她又吓了一跳，以为是孙有才又来了。抬头一看却是冯守田。她心里一阵紧张，赶紧抹了一把眼泪说：“大兄弟开会回来啦？”“回来啦，洋火给你捎回来了。”冯有才从口袋里掏出洋火递给她，“怎么坐在这里哭起来了，又有什么事？”冯寡妇急忙把眼泪擦干：“没有事儿，就是一个人闷得难受。”“有什么难事儿你就和我说，别憋在心里。我知道你的日子过得难，把心放得宽一些，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眼看着锁儿和兰英就长大了，甭愁。”冯守田体贴的说。

几句话说得冯寡妇心里热乎乎的，脸上露出笑容说：“大兄弟，坐下歇一歇吧。”冯守田在几步开外的一棵树底下坐下来，依然是用本家兄弟兼社干部的口气说：“有事你自管说，我能帮你办的尽量帮你办，办不了的也能帮你打个谱什么的。”冯寡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觉得机会难得，想把话尽量说得直接一些。她瞟了冯守田一眼，脸红了一下低下头说：“些光棍子一个个的都想像那饿狼一样，光吓唬俺，怎么是个长法呀？”冯守田气愤的说：“这些混蛋着实气人，今门儿工作组的人都回乡了。再见着工作组我向他们报告一下，叫工作组狠整整他们。”“这种事儿传扬出去多难听呀。”冯寡妇担忧的说。“唉，也是，弄得你也不好听”冯守田叹了口气，“可是光我说他们不害怕，就得让上边的人训训他们才行。”“那也得找个别的理由，不能直接说这个事儿。”“这些人除了这些事儿还能有什么事儿。”“那就你训训他们算啦，反正狗改不了吃屎。”冯寡妇总想把话题转移一下，试探一下冯守田的意思，“大兄弟，天长日久我怕保不住自个的清白。”“你甭怕，最大胆的就是孙有才，我经常敲敲他，谅他也不敢太张狂了。”冯守田仍然目不斜视。“大兄弟我真服气你，这么些年你一个男人拉把着一个孩子，怎么混来。”“唉，那难处没有人知道，有时候正黑夜睡不着觉，偷着淌眼泪。”“这么些年你怎么就没再找个人儿？”“咳，谁家愿意上咱棘楂溜子来。我也怕孩子在后娘手里吃屈。”“孩子大了你就不能找个？”“上哪找，再说也老了，叫人家笑话。”“才多大年纪，就老了。”“四十啦。”“才比我大一岁，正是正当年，就服老了。”“说心里话，不好找是真的，也不是不想找。”冯守田憨厚的一笑，“上年人家给提了个青石沟的，人家一听咱这个庄就不愿意了。”“那女的多大年纪？”“比我大两岁。”“找就找个比你小的，咱不要大的。”冯寡妇心里有点醋意。“哈哈，大的人家还不愿意呢，甭提小的了。”“说不定还有个小的等着你呢。”冯寡妇大胆的盯着冯守田。“做梦去吧。”冯守田被冯寡妇盯的不大自然，他把眼光移开，向远处看去。“你要是和孙有才一样，那么好和女人搭腔，说不定早就找上了。”冯寡妇越说越大胆。“咱不做那种人，人总得要个脸儿。再说我孬好也是个社干部，能像他那样？”冯守田说着站起来，“走吧，晌午多了。”“你先走吧，我还没拔满框子呢。”冯寡妇有些失望的站起来继续拔菜。她本想和她多说一会儿，把话说得透彻一点儿。让他知道她喜欢他。可是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古板。她望着这个她爱慕的男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这男人真是怪，你不喜欢的死皮赖脸的和你套近乎，你喜欢的却拉也拉不到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