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五 冯寡妇儿的心事
如果是无忧无虑的欣赏风景的话,山村的夜晚是相当迷人的,尤其是有月亮的夜晚。月亮象一个温柔的少妇,静静的洒下一腔乳汁,把整个世界喷涂成乳白色。起伏连绵的山野间,树木掩映着一片鳞次栉比的房舍。一层层梯田,一片片树林,弯弯曲曲的小路都沐浴在这乳白色的月光里。一切都那么宁静而安祥。一阵轻风吹来,树林发出刷啦啦的响声,引起几声犬吠。更显出山村夜晚的寂静和空旷。
然而,造物主赐予了这片土地美丽的自然风光,却没有赐予这里的人们享受美景的相应条件。这美丽的明山秀水带给人们的只是更艰难的生存环境。大自然和现实生活是这么的不协调。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土炕,哼吆一声躺下去就酣睡起来。他们连做梦的时间也没有。有的人没有睡但也不是做梦,而是有比身体劳累还难受的精神劳累在折磨着他们。在棘楂溜子中间这个简陋小院儿的主人就还没有入睡。
冯寡妇躺在炕上,翻过来复过去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闭得眼睛很累了也还是睡不着。从昨天夜里到今天上午,被孙友才和吴二哈失搅合的心里象麻瓤一样。她恨自己的命苦,恨自己处境难。对于孙友才和吴二哈失的行为她很讨厌,但是她并不恨他们。反倒觉得他们很可怜。谁叫自己是寡妇呢。
一个女人为了捍卫自己的名誉和贞操,抵抗男人的进攻,这是一种超强的理性。但是从感情上讲,没有哪个女人真正对这样的男人反感。除非是让她一看就恶心的男人。所以当女人表面上对一个男人生气的时候,说不定心里是喜欢他的,只是理智不让她把真实感情表露出来罢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守寡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不单家庭生活的艰难需要一个男人的支撑,生理上的需要更使她渴望有男人接近她。被男人紧紧的搂在怀里是每个女人都希望的。
冯寡妇躺在炕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回味着孙友才敲窗户的那一刹那。当时她并没有害怕,而是有一点点激动。她在猜想是谁在敲窗户。如果不是后来吴二哈失的加入,说不定她会问问是谁,她会考虑开门还是不开门。后来天井里的两个人闹起来,她甚至觉得有一丝丝遗憾。夜深人静的时候,身体里经常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血脉亢奋,胸部涨彭彭的,下身火辣辣的。这时候真想爬起来去敲一个光棍的门。可是一想到人们的侧目而视和闲言碎语,还有自己的孩子,便使劲把身体里那股热火熄灭掉。有时候她真羡慕半截牡丹那种毫无顾忌为所欲为的样子。
除了身体的需要外,日常生活中缺少男人的种种不便也让她倍受煎熬。下雨时屋漏了,有男人的自己找个梯子,和一锨泥,弄几把草一会儿就堵上了。可是一个小脚女人连梯子都扛不动,只能求人干。到社里分粮食的时候,人家一两担就挑回家了。她只能和锁儿一筐一筐的抬。这几年孩子虽然大些了,但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再说孩子越大操心的事越多。本来都是男人操心的事,她却只能一个人全担着。
她隔着窗棂望着那白白的月亮,想着自己那无尽头的孤独和凄凉,禁不住涌出了两行泪水。她翻过身来趴在炕上无声的抽泣起来,她连大声哭的权力也没有。
冯寡妇二十一岁那年是流着泪嫁到棘楂溜子来的。娘家是离这里三十多里的另一条山沟。她有两个哥哥两个妹妹。当她十八九岁的时候是村里最俊的闺女之一。和所有的闺女一样,一到这个年龄,上门提亲的便络绎不绝。说的都是富庶村庄里的富裕人家。每个媒人在对娘介绍男方的情况时,她都装做干什么活儿而在一旁偷偷的听。听了各个媒人的介绍后,便在心里反复的比较筛选,幻想和设计着自己未来的丈夫。想象着和自己心目中既漂亮又能干的小伙子在一起的甜密时刻。但是每个媒人上门时给她带来的美好梦想,都在媒人出门时接着打碎了。不管媒人把男方描绘的如何荣华富贵才貌双全,她娘都是一个态度:先长长的叹一口气,然后几乎含着眼泪说:“庄也挺好,家庭也不孬,人也杠出条子。我就是一个条件,只要他能帮着给她哥哥说个媳妇,我就应承这门亲事。”就这一句话把所有的媒人都难住了。人家都知道,给一个穷山沟里的穷人家说个媳妇不亚于上天摘星。于是媒人非常尴尬的说一句托词:“行,我打听打听吧。”便毫不犹豫的走出去再也不回来了。每当这时侯她就象劈头浇了一瓢凉水,从头凉到脚。她娘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用她给哥哥换一个媳妇儿。
人家的闺女都按着自己的要求选择自己心意中的男人。结了婚以后恩恩爱爱,回娘家时成双成对。让周围所有的人都眼谗。可是她没有这个自由,她只能听天由命。她知道凡是换亲的都是这里或那里有毛病的。只要人家能给哥哥说一个媳妇儿,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她都的跟人家。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经常一个人偷偷的哭,有时她真想跑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离开这个压抑,哀愁的家。可是一想到可怜的爹娘和两个可怜的哥哥,她又下不了决心。
两个哥哥都快三十岁了,媳妇儿连个影儿也没有。同样大的青年,人家的孩子都好几岁了。两个哥哥都长的浓眉大眼五大三粗,哪一点也不比人家差。就是因为穷找不上媳妇儿。两个大男人不只是感情上寂寞,精神上也受压抑,在人前抬不起头。不能象人家那样有说有笑扬眉吐气,而是整天闷闷不乐。
爹的头发几年之内全白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整天叼着烟袋巴达巴达的抽烟。看见两个儿子就把头低下去,那样子就是没有脸见儿子。娘更不用说,整天唉声叹气。一提起两个儿子就掉眼泪。碰见人就求人家给儿子找媳妇儿。人家都笑她是媳妇迷。
一想到这些她就难受的哭。哭过无数次之后她认命了。她决定牺牲自己,为爹娘和两个哥哥换取一点幸福。其实也算不上幸福,只是生存的需要而已。就这样她嫁到棘楂溜子跟了比她大将近十岁的冯守德。过门后虽说和丈夫没有感情,但是相同的命运,一样的苦楚使两个人互相怜悯互相宽容。丈夫虽然年纪大些长的丑些,但很疼她,不让她受累,不惹她生气。也很能干活儿很会持家。从而风平浪静的过了下去。后来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渐渐的淡忘了过去的遗憾和苦恼,有了希望和欢笑。
然而不幸的事总是降临不幸的人。丈夫冯守德看着渐渐长大的一双儿女,脸上经常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千方百计的让孩子满足,让老婆高兴。当儿子长到十多岁的时候,他开始着手给儿子盖屋。发誓一定要给儿子娶上媳妇儿,绝不能让儿子打光棍儿。
为了给儿子盖屋,起早贪黑的从山上往家扛石头。光从山上扛不够,还得从地下开。一般人家盖屋都要雇石匠开石头。可是雇石匠又得管饭又得付工钱。为了省钱冯守德一概自己干。人家干完地里的活就回家,而他从地里出来不是上山就是下坑。从亲戚家借来的十几斤重的开山锤一抡就是几十下。人们天天都听见他砸石头的响声。开出来的石头还要一块一块的扛到屋基地上。石料备足以后,找了个会瓦匠的亲戚给方下盘子挂上线,然后就自己开始垒墙。只要地里一收工他立刻就出现在屋盘子上。哪怕只有一袋烟工夫也要垒上两块石头。下雨天人家睡觉他却戴着苇笠披着蓑衣垒墙。不管是三九严寒还是中伏酷暑,他都雷打不动的钉在屋盘子上。整整用了五年的时间,严格的说是五年的业余时间,硬打硬的盖起了三间屋。除了最后上屋帽子是请邻居们帮忙以外,其他全是冯守德一个人干的。五年里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没吃过一顿及时饭。就这样,房子盖好的当年冯守德就倒下了。先是浑身疼,后是浑身麻,再后来浑身抽筋,躺在炕上一动不能动。请了多少医生,吃了多少药都不见效,半年以后就去世了。盖起来的新屋一天也没住,就这样活活的累死了。临咽气的时候抓着儿子的手对着老婆用最后的力气说了六个字“给儿子娶媳妇”
生活刚刚有了点起色,又一下子跌入黑暗深渊,孤儿寡母的日子让她喘不过气来。除了家庭生活的压力还有世俗礼教的束缚。既想做一个贞节女子,又渴望有一个男人支撑。外界的诱惑越来越凶猛,自身的渴求越来越强烈。思前想后,要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实在很难,于是在这个不眠之夜里,冯寡妇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她要找一个男人。但她绝不会象半截牡丹一样,什么男人都行,她必须找一个自己中意的,靠得住的男人。象孙友才那样的花花公子她是绝不会要的。其实她心目中早已有了一个目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想到男人,她首先想到的是冯守田。他那魁梧的身材,刚毅的面孔,加上他那果断而周密的办事能力都使她又敬又爱。还有她更喜欢的一点是,他不像其他光棍儿那样,一见女人就两眼发直,口流涎水,他总是那么规规矩矩不苟言笑。这是她心目中标准的男人。也正是这些让她望而生畏,总觉得他有点高不可攀。虽然他叫她嫂子,那是因为丈夫的年龄大,论自己的年龄比他还小两岁。当黑夜里寂寞难耐的时候她总使无法抗拒的想象着躺在他的怀里,让他尽情的搂抱抚摸。她是一个有主见的女人,既然决定要找,就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只要自己喜欢就要不顾一切的把他攻下来。当她下定了决心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渐渐的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脸上,眼角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嘴上却挂着一丝微笑,似乎是正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