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四 狼群里的羊
光棍儿村里如果全是光棍儿，也就没有什么故事了。你想，一群光棍儿，过着一样的日子，怀着一样的心情，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愁眉苦脸。除了腰间那个东西时不时的挺起来，其他地方全都蔫耷拉的。你看见我你，我看见你，就象自己看见自己一样。想女人连个参照物也没有。日复一日连女人是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多少年之后，光棍村也就不复存在了。还有什么故事，还有什么风流史可写？
光棍儿村里女人少一些，但毕竟是有女人。因为有女人，才能有层出不穷的光棍儿，也才有生生不息的光棍儿村。
说到女人，除了半截牡丹以外，还有一个比较独特的女人，就是冯寡妇儿。她不仅是女人而且是寡妇儿并且是一个很漂亮的寡妇儿。中等个子，胖乎乎的，白白净净的。尽管被生活的艰辛磨去了不少光彩，但天生的丽质依然放射着吸引人的魅力。又偏偏是绵羊一样的性子，从里到外都象一团绵絮一样，柔软而温和。这样一个寡妇儿在光棍村里，就等于一只羊放在了狼群里，该有多么惊险呢。
冯寡妇的小院儿就在村子中间,紧靠一个十字路口.院墙很矮就是俗说的半墙子,上面用石头压着棘子.院门是用枣条编的寨门.站在墙外就能看到屋里头.冯寡妇十几岁的儿子锁儿,在村头儿上他爹生前给他盖的新屋里住.闺女兰英在榆树沟上高小,一星期回来拿一回饭。所以大部分时间冯寡妇一个人在这个小院儿里。这更使那些光棍儿们觉得有机可乘。院子旁边有一个石碾，全村人所有吃的粮食都要经过这个石碾的碾压。光棍们本来是最愁推碾的。他们情愿煮地瓜干儿和棒米粒儿吃，也不愿意抱着棍子推碾。也难怪，这推碾本来是女人的活儿。因为女人的主要任务就是推碾做饭。可是光棍儿们既要干坡里的又要干地里的，实在也忙不过来。可是自从冯寡妇的男人死了以后，光棍儿们似乎都对推碾产生了兴趣。时常出现一大群光棍儿一起等着推碾的现象。更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不再为谁先谁后而争吵，而是都愿意让给别人先推。有的不推碾也来凑堆。目的都是为了在这寡妇门前多呆一会儿。只要看见冯寡妇从屋里出来，便千方百计的搭讪着说句话。有的做出一付关心的样子问长问短：“嫂子，有什么要碾的把粮食拿出来我给你碾碾。”有的喜喜哈哈的开玩笑：“嫂子，黑夜一个人害怕的话我来和你做伴。”
然而，冯寡妇这个一向柔弱的女人，却有着出人意料的定力和度量。对任何人都微微一笑，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的把他们的话顶回去。久而久之，光棍儿们都觉得这个寡妇不好对付。在怏怏而去的同时也不得不暗暗佩服：这个死了男人两年的寡妇和半截牡丹不是一样的人。两年来没有一个光棍儿得手。当然不甘心的也大有人在。
夜幕笼罩下来了，小山村渐渐的进入了梦乡。最后一个推碾的人也端着簸萁夹着棍子回家了。这时候正是狼向羊进攻的时候。
黑暗中有两个黑影，从两个不同方向，同时向冯寡妇的小院儿移动着。两个黑影一个高一个矮，高的速度快一些，矮的速度慢一些。高的黑影来到小院大门口，四面张望了一下，摸了一下寨门上着锁，便来到墙跟下小心翼翼的掀起压棘子的石头，把棘子悄悄的拿下来。掀了两块石头拿下两把棘子，墙上便出现了一个豁口。黑影从豁口里敏捷的越墙而过。然后来到北屋的窗户下边轻轻的敲起窗户。停了一会儿又敲了几下，便躲在一边听动静。
这时矮的黑影也来到了院墙外。在墙边游动了一会儿似乎发现了墙上的豁口,便从豁口里慢慢的爬上墙又从墙上扑通一声跌进了墙里边。然后也向窗户边移动。第一个黑影似乎听到了声音，也往这边凑过来。两个黑影凑到一块儿，大黑影愣了一下悄声说：“吴二哈失，你来干什么？”小黑影说：“大啦子，你来干什么？”孙友才说：“你这个熊货专门儿搅我的事儿。”吴二哈失说：“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你租下的？”“你这个熊样的还爬墙头，没把那条腿也给你摔断。”“你那两条腿怎么没摔成四半截呢？兴你吃萝卜就不兴俺吃棵葱。”虽然他俩都不敢大声，但在这黑夜里也足以让十几步以外的人听见。
这时候冯寡妇在屋里说话了：“你俩听着，从哪里进来的再从哪里出去，我权当什么也没看见，今后咱还是好姊妹们.要是不赶快走，我就把邻舍百家都吆喝起来，叫全庄人都看看你俩是谁。”
听见冯寡妇这么说，孙友才一下子把吴二哈失推了个跟头，便从墙豁口里往外爬。吴二哈失倒在地上，他的手正好碰到一块石头，便顺手抓起来嗖的一下朝孙友才的影子撇过去，正好打在孙友才的腿弯儿上，孙友才哎吆一声翻到墙外头去了，吴二哈失也紧跟着往墙豁口走去。
孙友才翻下墙来坐在了地下，想站起来赶快走，可是腿疼的站不起来，那石头正好打在他的膝盖一边，使他疼痛难忍。爬了好几次爬不起来。这时吴二哈失从墙上跌了下来，正好压在孙友才的身上，孙友才朝着吴二哈失捣了几拳头，吴二哈失连滚带爬的逃走。孙友才强忍着疼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去追吴二哈失。吴二哈失从地下摸起一块石头说：“你再撵我，还给你一石头。”孙友才知道他撇石头的本事，只好骂了一句：“操你娘的血X。”就不敢追了。于是两个黑影都一瘸一拐地朝着各自来的方向去了。
第二天，冯寡妇找到冯守田，要求他帮忙找几个人，给她把院墙加高一下。她没有说昨天夜里的事，只是说墙太矮又靠路边不严实。冯守田是冯寡妇的丈夫冯守德的堂弟又是社干部，论公论私这事他都该管。所以他很痛快的答应着，并关切地问：“石头够了吗？”冯寡妇说：“前几年盖那个新屋的时候，剩下了些石头满够。”“包工还是管饭？”“包工吧，我来不及办饭。”“那行，今天我就安排人，你准备点热水给他们喝。””冯寡妇犹豫了好一会儿，吞吞吐吐的说：“找人别找那些光棍儿，找那有家有口的男人，省得人说闲话。”说着用袖子擦了一下眼。冯守田一看冯寡妇这样子，知道是有人在算计她，便问道：“是不是有人胡闹来。”冯寡妇急忙放下手说：“没，没有，没有人闹，我就是觉得我那个天井太靠路边儿，把墙垒得高一点儿严实。”冯守田说：“要是有人敢胡来，你和我说，我饶不了他。”冯寡妇急忙把手放下说：“没有，没有，你放心吧。”说着急忙走了出来，冯守田知道准是有的光棍儿闹事儿。但是自己也是光棍儿，面对一个本家的寡妇嫂子，他也不好问的太仔细。
冯守田派了四个会垒墙的，另外还有两个小工，没有一个光棍儿。冯守田把他们带到冯寡妇家里，对一个为首的交代说：“就你们这几个人干就行，再有来帮忙的一个也不要，你打发他们走就是。”
冯守田安排停当就要走，本来他是应该留在这里指挥一切的。但是他又想到冯寡妇说过，不要一个光棍儿，因为自己也是一个光棍儿，心里便有些忌讳，觉得应该回避一下。刚要走却又来了一群光棍儿要帮忙垒墙。按当地的风俗，不管谁家垒墙盖屋，邻居们都自动前来帮忙。冯守田一看来了这么多光棍儿，便上前阻拦他们说：“今天嫂子垒墙用不了很多人，我都安排好了，你们都各人干各人的去吧。”
还没等光棍儿们散去，孙友才一瘸一拐的来了，他老远看到这里聚集着许多人，以为是今黑夜爬墙的事被发现了，便躲在墙角上听了一会儿，知道是冯寡妇因为昨夜的事要垒墙，但也没有暴露他爬墙的事。于是就一瘸一拐的过来了。老远就有人看见他瘸便问道：“你这腿是怎么啦？”他嘿嘿一笑说：“夜来后晌叫块石头绊倒，磕了一下子，没寻思磕得这么狠，不敢走了。听说嫂子垒墙，寻思来帮忙搬块石头也搬不了啦，我就在这里当个监工吧。”有人说：“怎么平地里就绊倒了，别是怕叫你来搬石头装的吧。”孙友才提起裤腿让人们看：“这都发青了还装的。”人们看到果然在右腿膝盖的外侧一大片乌青，又有人说：“吴二哈失还没死又出个孙二哈失，别是爬了谁家的墙头跌的吧。”孙友才脸微微一红故作镇静的说：“别净往我头上端屎盆子，我老孙从来都是正大光明行事。”
这时冯寡妇正在天井里烧炉子，听见人们和孙友才说的话，立刻低着头到屋里去了。
这时吴二哈失领着羊群从这里走，他一看到这里一大群人，便心惊的想：今黑夜的事闹大了，准是冯寡妇告发了。他想快点领着羊群过去算了，可是有人叫住了他：“吴二哈失你过来，孙友才是不是你教的徒弟。”本来这人的意思是说他把孙友才教成了哈失。可是吴二哈失做贼心虚，以为这人是说的爬墙这事，所以他非常惊慌，心里一紧张，嘴上便说出来了：“不是我教的他，是他教的我，是他先爬进去的，他推了我个跟头，我才揳了他一石头。”
一群人听的云里雾里，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孙友才一瘸一拐的来到吴二哈失身边，一拳把他打到地下骂道：“你个王八羔子满嘴胡说八道。”吴二哈失也火了：“你凭什么打人，就是你先爬进去的，你把我推倒我才打的你，你瘸了活该，给你打断才好呢。”孙友才又踢了他两脚。一群光棍都偷偷的笑了。冯守田过来把孙友才拉开并训斥道：“孙友才，现在是新社会，打人犯法你知不知道，都是邻舍百家的，你上墙爬屋的干些什么肮脏事儿，你还是不是人。”
孙友才自知理亏，但仍然装硬汉：“谁说我上墙爬屋，你抓住我来？看着我爬谁家的墙来？真是。”一边嘟哝着一边心虚的往回走，“放屁往着丑的怨，看着我老实好欺负。”冯守田望着孙友才的背影说：“你老实，你要是老实天底下就没有不老实的人了。”说的在场的人都笑了。
冯守田又把吴二哈失叫到一个没人的墙旮旯里，狠狠的训了一顿。然后让他说是怎么回事，吴二哈失便把昨天夜里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冯守田回到冯寡妇屋里时，已经有几个妇女在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冯寡妇：“嫂子，你甭哭。你的为人全庄都知道，脚正不怕鞋歪。不值当的和这些下流痞生气。”“就是，他婶子，你走的直站的正，旁人爱说什么说什么。你就权当听不见。那些该死的畜类你就当臭屎躲着他。”
冯寡妇越哭越伤心，撩起衣襟擦着眼泪说：“要不是挂挂着锁儿和兰英，我就一绳子撸煞算了。可是孩子还没成人我放不下心啊。”
“他婶子，你千万别往窄巴处想。孩子说着就长大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一个年纪大的妇女很同情的劝说着。
冯守田说：“嫂子你甭管那一套，这些坏货我早晚得整治整治他们，叫他们老实点儿。”
妇女们异口同声的说：“就是，他叔，你得狠治治这些坏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