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九章 姊嫁
许仙这两天特别忙,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家正有一件莫大的喜事:大女儿素洁要出嫁了!
男婚女嫁向来是一件大事,尤其对于白家这样没有儿子的家庭来说,自然是更加重视,何况未来的女婿据说是远近闻名的薛太尉。
薛太尉可不是普通的人物,虽然只做了短短几年的太尉,却成了方圆两百里屈指可数的富人。至于他的财富,恐怕连他自己都算不清。别的不说,就说杭城以南那上万亩的土地,单是地租收入就够养活几百口人的大家庭了。
新女婿能够拥有那么多的财富,白得财自然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满意,尽管按照媒婆提供的生辰八字,薛太尉的年龄稍微大了点,可是对于一个成功的男人来说,年龄大上几岁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白夫人本来还有些不满意,可是一见黄金千两、珠宝两箱的彩礼,顿时变得眉开眼笑,嘴里冒出来的全是一个“好”字,至于女儿女婿是否般配,早就被扔到爪洼国去了。
素洁刚刚十五岁,却已出落得花容月貌,婀娜多姿。
这两天她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闺房里,尽管内心深处很想知道未来的夫君究竟长得什么样,可是却偏偏无法开口去问,甚至连问问自己的母亲也觉得很丢人。她只能呆呆地坐在窗前,一个人瞎想八想。想到担心处,双目痴迷,神情萧索,形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显得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惹人怜惜。
等到迎娶的那一天,薛太尉也没有亲自前来,只是派了两百多人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抬着花轿来了。
白员外和夫人见来了那么大的迎亲架势,笑得合不拢嘴。
早已梳妆打扮好了的素洁哭哭啼啼地上了轿,心头一阵紧张,一阵恐惧,同时还有几分憧憬,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素贞还是小姑娘的性子,叫嚷着要去看姐姐拜堂,结果被白夫人骂了回去。
许仙被逼着挑了一担酒,摇摇晃晃地跟在迎亲的众人后面,从白家一直走到三十里外的薛府。
这些人半晌午就出发了,直到天快黑才赶到地头。
许仙已经累得眼冒金星,手足发颤,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好在薛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当即招呼这群迎亲的人就餐,每人发两个雪白的馒头,还有几桌多是荤菜的酒水,算是招待得很丰盛了。
等到两个馒头下肚,许仙的精神才稍微好了一点。要知道,他早饭就只是吃了个半饱,然后饿着肚子在太阳底下跑了大半天,别说他这么个半大孩子,就算壮年劳力,也不一定能顶得住。
素洁早已被迎进房去。原说是酉时拜堂,如今才是申时,整个薛府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许仙自觉素洁对自己有恩,虽然只是偶尔施舍一个馒头,也足以令他感激不尽了。所以自从大小姐订亲开始,他就发自内心地求神拜佛,希望上天赐给她一个好夫君。这次他决定趁着拜堂的功夫好好瞧瞧新郎官,同时将风风光光的景象记在心里,回去将给别人听,尽力帮素洁宣扬一番。再说,素贞也可能会问起姐姐拜堂的事,若是到时答不出,那该多扫兴?
不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薛府上下到处花灯照耀,明如白昼,彩雾蒸腾,笙歌大作。大厅外面鞭炮挂有好几十串,每串都有丈许长。吉时刚至,那么多的鞭炮同时点燃,劈啪之声宛如密雷怒轰,加上萧鼓齐鸣,人声嘈杂,整个府邸别提多热闹了。
许仙拼命挤到门边,探头相里张望。只见新娘素洁蒙着盖头被搀扶出来,身形苗条,体态曼妙,如同风摆荷叶一般。可是许仙怎么看也看不见新郎官在哪。大厅正中只有一位身着红衣年过七十的干瘪老头,手足乱抖,颤颤巍巍,左目已盲,右目正色迷迷地望着袅袅婷婷走过来的新娘,一张脸笑得仿佛裂开的树皮一般。
耳听宣礼官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许仙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到看见“夫妻对拜”时出场的的确是那个惹人恨的干瘪老头,他才感到心中一痛,难过得转过头去。
他已经不敢再看了,更不敢想象素洁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老头已经风烛残年,偏偏人老心不老,娶了个刚刚十五岁的黄花闺女,他心里自然舒畅极了,可怜素洁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要被人这样糟蹋。
这是一个崇尚礼教的时代,身为女子必须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如果说像素洁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一个大自己六十岁的干瘪老头摧残是一场莫大的悲剧的话,那么要是老头过上三两年忽然死了,其情形不更加可悲?那样叫年纪轻轻的素洁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活活地守一辈子寡?空有钱财又有什么意义?
许仙越想越觉得悲愤,心中早已把白员外夫妇骂了个狗血喷头:“为了钱财将女儿往火坑里推,简直不是人!是畜牲!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骂着骂着,他越来越觉得难以理解:“白家又没有儿子,留下那么多财产做什么?要说给小女儿素贞做嫁妆,鬼才相信!退一万步讲,即使素洁不是亲生女,也不该对她这样刻薄吧?难道说两个老杀才想将财产带进管材里去?”
眼见拜堂结束素洁被送入洞房,空留满屋红烛在默默地流泪,许仙的心里像压了重重的铅块,又像覆盖了厚厚的寒冰。他生怕会听见素洁号啕大哭的声音,不得不当夜离开了薛家,一口气赶了二十多里。
然而一想起白员外夫妇的刻薄,他的心里就更加愤恨,连白家的门也不愿入,就在荒郊野外睡了一宿。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觉得浑身难受,筋骨疼痛,就像散了架一样。
他知道自己可能受了潮湿地气的侵袭,这下说不定要大病一场,于是跌跌撞撞回到白家,心想:“即使死了,也要将晦气带给这两个老不死的,窝囊他们一番。”
可是没想到,这时候白员外与夫人却不在家,家里只剩下素贞和几个下人。
许仙糊里糊涂地跑进自己的窝棚,一进屋就倒在了稻草堆起的炕上,随后浑身滚烫,很快便烧得人事不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期间,他只记得迷迷糊糊地被人灌了半碗水。醒来的时候,一摸头上还有块被水浸过的毛巾,炕沿上依旧摆放着一碗饭,却不知是谁这么好心,肯在他病时伸手照应。
等到身上的热力一过,他才觉得腹中饥饿,于是吃了那碗饭,又修养了好大一阵,觉得力气恢复了些,这才扶着墙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门口。
“许仙!”随着一生脆脆的呼唤,白二小姐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你好了?我让人给你留了碗饭,你吃了没有?”
许仙心中感激,答道:“谢谢,我已经吃过了。”正待多说两句感激的话,一抬头看见素贞小巧玲珑平和妩媚的面容,还有那双真挚的眼睛,他忽然梗住了,心里顿时想起大小姐素洁。
素贞见他不说话,一双眼睛却在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狠狠瞪他一眼:“看什么呢?我有那么好心?告诉你,我是想让你早点清醒,快点讲讲阿姐成亲的情形!”
许仙更加难过,紧咬嘴唇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已经有点湿润了。
素贞天生聪明,一下子看出不对,当即上前摇着他的手臂:“快说!阿姐怎么样了?她现在开心不?姐夫长啥样儿?是不是非常高大威武,还是特别的儒雅风流?你快说啊,哭什么?要死了,喂,喂!快说……”
许仙心中替素洁委屈,愈加不肯实说,被逼了好久,才说了一句:“挺好的,我是为大小姐高兴……”
素贞狠狠在他背上敲了一记:“挺好的还这么开不了口,你……你不是喜欢阿姐吧?”说完有些不好意思,一双眼睛却在许仙面上转来转去,想知道自己是否猜对了。
许仙顿时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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