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冥浩荡 日月玄黄 -- 第十三章 神泉
主事一见孙朝阳，闷哼一声，不再言语，带领众人走向前面。不一会儿，在众人面前出现一个宽敞平地，平地当中一泓清泉，喷薄不息，寒气袭人，众人只觉得阵阵阴寒，仿佛角落里乍起的寒风，森寒入骨，背脊冒峰。走到近前，只见那泉子周围，人工围成水池，泉水自水道而下，流入浮云铁桥的大川之中。水池中赫然立着块丈尺高的石头，石头上镌刻着三个行书大字——冷玉泉，字体庄重，笔走龙蛇，显得苍劲有力。
孙朝阳见了这“冷玉泉”三个字浑身一激灵，不由得打个冷战。
众人一分为二，铁牢主事率领坐忘崖弟众站成一排，另一排自然是受戒弟子。
铁牢主事是个中年道士，面色沉肃，不苟言笑，倒有几分坚冰首座的风范。他对众人说道：“新来的受戒弟子，向前一步。”
受戒弟子这一排，上前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是低头不语，垂头丧气，就好像是死刑犯人在等待刑官的宣判。
铁牢主事沉声道：“尔等受戒弟子，新来乍到，按照祖训，当饮冷玉泉水。按照犯戒大小不同，所饮泉水多少有别。这冷玉泉乃天下四大冰泉之一①，常有宝玉喷出，故得此名，我青峰镇山至宝‘阴阳玉’就是昔年光祖真人在此淘得。上古灵泉，仙力惊人，你等饮下定会受益匪浅。”他目光扫过每个受戒弟子，顿了顿又道：“我也是执行公务，请各位同门师兄勿要见怪。”他也知道这神泉之水，非常的歹毒，故才有此一说。当下拿出犯戒弟子簿，念道：“坐忘崖刘成龙。”
叫刘成龙的弟子上前一步，面色惊惧，有人端了一碗冷雨泉水给他。那碗足有海碗大小，少说盛水没有一斤也有八两。他看着碗中泉水，兀自怔怔出神，想必是惊骇的魂魄出窍了。
铁牢主事面色一沉，沉声道：“作为坐忘崖弟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加饮一碗。”
刘成龙干咽几口津液，心中惊惧，溢于言表，擎着海碗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兀自怔怔呆望，就是不喝。
铁牢主事见他迟迟不饮，心中不悦，厉声喝道：“喝——”这句话威严以及，刘成龙身子一颤，当下喝了一口，咽下之后，刘成龙脸色刷的惨白，冷汗涔流，显然是身体对这泉水不能耐受，只见刘成龙突然软瘫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登时人事不省。
铁牢主事哼了一声，他不知见过多少受戒弟子，那份同情之心，早就麻木，表情如同大夫见到死者。“没出息的东西，喝了一口就变成这样，抬下去——”过来两个道士掐了掐刘成龙的人中，不见转醒，这才将他拖了下去。
又有三四个弟子喝了冷玉泉水，皆是如此，下一个该轮到江换月。江换月咬紧嘴唇偷偷看了一眼深厚站立的于通海，于通海微微点头，彼此会意。只见江换月的背后蓦然腾起一团紫气，只是一闪而过，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人事不省的弟子身上，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江换月暗地里偷偷一笑。哪知这时，铁牢主事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问道：“流云峰江换月，是你吗？”
江换月道：“弟子正是。”
“你是光祖真人后裔？”
“弟子正是。”
铁牢主事哦了一声，目光中充满羡慕之色，主事的架子也放下许多，面色和悦道：“果然生的不凡，偏偏佳公子，人才一表，可是光祖真人后代犯了戒也得饮下这冷雨泉水。”
江换月道：“弟子知道，我这就饮下仙泉之水。”
“且慢。”铁牢主事说着突然重重一拳，擂在江换月胸口上。异变横生，于通海瞪大眼睛，几乎要发作，静松道人伸手拦住，只听铁牢主事冷冷道：“身为光祖真人后代，竟然也用道法护体这等投机取巧，雕虫小技，难道你不觉的给光祖真人丢脸吗？”随即他端了一碗水递给江换月，厉声道：“喝——”
江换月被他突然起来的一拳，打的胸口憋闷，竟破了他的仙术保护，强忍着疼痛，端起海碗，缓缓地送到嘴边，就要喝下。一旁而立的孙朝阳抢了过来，对主事道：“你刚才打了他一拳，他想必很是难受，这碗水我帮他喝了。”众人惊吁之声刚要响起，孙朝阳仰颈喝了个碗底朝天，滴水不剩。孙朝阳只感到一股冷流，森寒入腹，咬紧牙关，强打精神，只待泉水发作，众人也痴痴的惊看着会是什么结果。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等表现，孙朝阳竟然没有发生，他却感到一阵彻骨之寒过后，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仿佛还有在喝一碗的意思。
铁牢主事见了，不禁咦了一声，他见过的受戒弟子不计其数，每个弟子饮下冷玉泉水不是人事不省，就是抽搐痉挛，可这孙朝阳却依旧矗立不动，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些许欢悦之意。
江换月惊愕的问道：“孙师弟，你……你没事吧？”
孙朝阳笑道：“我没事，这仙泉之水果然好喝。来……把你剩下的那一碗也给我。”
江换月道：“这……这怎么可以，我自己的过错我自己来受罚，不劳烦孙师弟你了。”
哪知孙朝阳抢过海碗又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只感到一阵莫名的畅意，流向周身，仿佛这冷玉泉水压制住了体内的燥热，说不出的舒服。
主事问道：“你是盘龙岭孙朝阳？”
“弟子正是。”
“果然是个硬骨头。”主事冷哼一声道，“你犯错不轻，当罚三碗，加之方才你在浮云侨上惹怒灵尊出水，险些要了其他弟子的性命，在加罚一碗。”
孙朝阳道：“弟子遵命，喝了便是。”当下孙朝阳连饮四碗，喝了个水饱，只觉得后脑有些眩晕刺痛，除此之外别无他症，四肢百骸，舒服已极。自从他掉进千年洗剑池中之后，虽吃了“定魂丹”保住性命，可是后遗反应很是强烈，青天白日里胸中就似有团烈火在燃烧，只是他为人端悫厚道，不希冀他人为己担心，一直未曾对孙迷离说，生怕师父为自己担惊受怕，这才一直隐忍，时逢月圆之夜，热痛爆发，苦不堪言。今日喝了冷玉泉水倍感舒服，说不出的畅快淋漓之意。
静松道人走上前来，目光中尽是关切惊愕之意，道：“孙师弟，你……你感觉怎么样？”
孙朝阳道：“感觉好极了。这仙泉水果然非同凡响，就是不知能不能随便饮用。”
主事闷哼一声，道：“哼，不怕死的尽管喝。”
孙朝阳对主事躬身作揖，道：“多谢了。”
主事森然的目光闪过每个人的脸庞，也森然的说道：“饮下仙泉之水的弟子，就你们两人没有异样，哼，既然如此，上山做工。”
两旁上来两名道士，给孙朝阳和江换月一人一把两尺来长的砍柴刀，拿在手里分量十足，少说也三四十斤重。
主事道：“孙朝阳、江换月你们两个提前进入苦役刑罚。静松师弟，这两个弟子就加入你那一组，由你来管理，天黑之前，他二人需一人一颗十指树。”
静松道人抬头看看他，面有难色，叹口气道：“弟子遵命。”
众人分成若干组，每一组都至少八人，都有经验丰富的道士带头，众人绕过冷玉泉，迤逦没入浩大无垠的山林之间。
静松道人带领众人穿梭在大片山林中，孙朝阳所在的盘龙岭多奇峰少山林，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浩大无边的森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只见苍松古柏、枝繁叶茂，这林中上了年头的古树比比皆是，更有奇花异卉，山珍野果，叫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争先恐后般映入孙朝阳和江换月的眼帘，鸟语间关，飞禽走兽，目不暇接。
于通海见这两个孩子，看的欢喜，他的心里也是阵阵欢喜，在他的眼中他们真如自己的孩子一般。当下于通海问道：“你们慢慢看，这里好玩的，好吃的，有都是。”
江换月道：“那可真是太好不过了。于叔叔这里比咱们流云峰不知好上几倍。流云峰终日雾气朝朝的，每天都好像走在云端一般，没有安全感，睡觉都不踏实。”
于通海被他这么一说，仿佛牵动往事，往事不堪回首。回首了，只有怅然太息。于通海幽幽地道：“这里再好也不是我们的家啊！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回家了。不知几位师兄弟现在安好。”于通海停下脚步，望着流云峰的方向，望着家的方向，怔怔出神，似有无限的乡愁与惆怅，化作早上的晨雾，弥散在这浩无边际的林海之中。
静松道人道：“呵呵!才二十几年，老弟，你就知足吧！我今年四十又九，就快奔五十的人了。我十五岁入青峰山，在天剑峰藏海师尊坐下，只因为那一句话得罪了师父师兄，就被打发到这里来了，说是不过一两天面壁思过，谁知就是三十多年……”大家都牵动往事，苦诉衷肠，哀怨四起，搞的原本心情大好的孙朝阳与江换月此刻竟开始安慰起来众位，滑天下之大稽。还是静松道人比较有正事，今日还有工作要做，这两名新弟子每个都要看一颗十指苍松回去交差。静松道：“各位，天色不早了，大家抓紧工作吧！”静松带领众人到了工作地，只见树桩片片，木屑散落，一看便知这里便是作苦役之地，原来作苦役不过是砍几颗松树而已，江换月这样想着，就不屑的问道：“这就是做苦役的地方吗？”
静松拿出磨刀石磨磨砍柴刀，沉默不语。
江换月道：“主事吩咐叫咱俩一人一颗十指松，是什么意思？”
于通海道：“就是今天你们新来的一人砍一颗直径十指左右的苍松。”
江换月拿出两手比量比量，道：“这也不是很难啊！”
于通海道：“的确不难，你看那棵树……”
江换月与孙朝阳顺着于通海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传有颗古树，少说也三四百年的年头，看样子三个壮汉合抱不及。但见那古树之下离地面三尺的地方，有道深深的刀斧斫痕，已经到了古树直径的三分之一。于通海面有得意之色，道：“你们两个看见那棵树了吗？与其砍一百颗小树，倒不如砍一颗大树，这样不仅能锻炼耐性，还能历练道法，一举两得阿！那颗树是我正月初三开砍的，现在已经有七个月的光景了，已经砍到四分之二，想必整个坐忘崖受戒的弟子中也找不出第二个，这就叫做望……望什么来着。”于通海得意的笑笑，竟一时懵住，想不是什么词了。
江换月接道：“望尘莫及。”
于通海道：“就是……他们都望我不及我的尘土，哈哈……”
江换月苦笑道：“于叔叔，你砍了小半年，才砍成这般模样，还望尘莫及呢？”
于通海大眼一瞪，道：“唔，小兔崽子，一会就有你好看的。要知这些古树可不是普通植物，多半都是上古之灵，寻常人要砍碗口粗细的树来，也得一年半载的时机，如我等青峰弟子，修真练道，砍树也很是吃力。”
江换月不屑一顾的道：“我这就找颗十指松树，砍来。”江换月一来是要显示自己的本领，二来也觉得气不过，一天砍一颗树，太也瞧人不起。当下江换月找到一颗成人腰背粗细的苍松，对众人道：“大家都看好了。这个个头够大吧！”，这颗苍松个头的确很大。只见众人依旧坐在原地，只是停下磨刀，笑吟吟的看着江换月，似乎他们正在看中一场有意思的闹剧，唯有孙朝阳离他丈许远，瞪大眼睛，凝神细看。
江换月笑道：“不就是一颗树吗？有何难的，都看好了。”
江换月手中的二尺来长的砍柴刀，渐渐地泛起隐隐紫气，越发盛大，紫气凝结，对着那颗苍松猛砍下去，铮的一声响，苍松毫无反应，就连树皮也未曾受伤。
人群中爆起一阵友善的嘘声。
江换月讪讪道：“不打紧，我这才用了三成力，待我在加两成。”
江换月连砍几下，那苍松皮叶不损，当真有如铁木一般，手中的砍柴刀竟然渐渐的起了镌印。江换月用尽全力，那苍松也只有微微颤抖，任他的看到如何的锋利，也没有在苍松之上留下任何刀痕。
江换月郁闷了……
众人呵呵大笑声中，有个很冷静的声音道：“当初我也是这样……”
于通海笑道：“这回你这小兔崽子知道松柏的利害了吧！”
静松道人道：“最初都是这样的，你们两个先找些小树练习，等你们掌握其中法门之后，在找些大的。”
孙朝阳道：“我明白静松师兄您的意思，我这就去找些小数。”
孙朝阳当下提起砍柴刀，找了跟手腕粗细的松树，猛砍几刀，震的他手腕生疼，足足折腾一炷香的时间，只见那手腕粗细的小树，也仅仅是破了毛皮，而孙朝阳兀自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静松道人摇摇头，道：“慢慢来，不要急于求成，这只是个开始。”
江换月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苍松，自言自语道：“你这树妖，成精多少年了？刀斧也看不进去，栽少爷我的面子。”
静松道人听不清他在嘟囔什么，但可以看的出来江换月心有不甘，安慰道：“换月，没关系，谁都有第一次的，慢慢的就会好的。”
江换月忽然一跃而起，狠狠道：“再试一次。”
众人看的真切，也不知这江换月要干什么，他左手捏诀，右手成势，只见他手中的二尺来长的砍柴刀，紫气凝结，缓缓绽放成一道丈许的光束，紫光的中心，赫然有道红光掩映其中，这红光正是江换月手中的砍柴刀发出的，他竟在刹那间将那砍柴刀生生逼的赤红，仿佛刚从火炉中出来一般。众人看的呆了，江换月将那砍柴刀潇洒轻盈的立在胸前，口念梵咒，只见天空中的白云，以他的砍柴刀为中心，纷纷涌来，彼此碰撞融合，原本头顶一片阴霾的天空，瞬间变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那云朵的魂魄仿佛附在了砍柴刀之上，晴空中忽然暴起一声霹雳，震耳欲聋，巨响在山林中回荡，只见江换月手中那红紫相间的砍柴刀，光芒大盛，亮度直达顶点，江换月猝然出手，那把砍柴刀向着苍松砍去，仿佛带着天地之间的巨大力量。于通海与静松道人霍然起身，相视一眼，于通海愕声道：“流云剑——云里乾坤式。”只听“波”的一声，那紫雾光芒如同平静的湖水投入巨石，那紫色光芒如同渐起的涟漪，汹涌如潮水一般的向四周扩散，光束刺目，气贯长虹，波及方圆八百丈之多。众人被这耀眼的光束刺的双目生疼，各个都紧捂上眼，却闻听一连串的咔咔之声，接着就是大树倾倒的轰然之声，连连响起。想必那树木必是折断几颗，待光束消失后，众人一看，讶然失色，眼前的景象着实令人吃惊，只见折断的树木不计其数，粗略一算，少说也有百十来颗，横七竖八，开辟一片新天地。
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形容众人面上的表情，惊愕中带着战栗，羡慕中带着恐惧。
这一切是真的吗？是不是在做梦，白日做梦。
这惊人的威力，问天下谁能所及？可是一个弱冠少年所为吗？
弱冠少年名叫江换月，他此刻双手背负，自负的看着惊愕不已的众人，对着孙朝阳得意的说道：“孙师弟，我们一年要砍的树，砍完了。”
注解：①山东济南趵突泉、江苏镇江中泠泉、浙江杭州虎跑泉和江苏无锡惠山泉被誉为“中国四大名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