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冥浩荡 日月玄黄 -- 第十章 仙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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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孙迷离呼的一声,出了太平大殿,直奔养心堂,就要带孙朝阳回盘龙。正待这时,他的肩头突然一痛,随即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个我站住——”玄天真人脸色极为难看,孙迷离也看的出来,他从未见过玄天真人如此盛怒过。只听玄天真人道:“这里没有别人,老七,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玄天真人与孙迷离年岁相差二百余年,孙迷离是昔年“青锋七子”中最小的弟子,是以道存真人对他宠爱有佳,也特别叮嘱玄天若是他羽化仙去之后,定要照顾好孙迷离。玄天真人叹口气道:“小师弟,你是青锋七子中最年幼的,唉,都是我对你太过宽容,把你贯坏了,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身为一脉首座,怎还恁地冲动。”
孙迷离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如果把萧忘瑜发配到坐忘崖做苦役十年,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玄天真人道:“我知道你心理不平衡。”
孙迷离拿起酒葫芦,猛灌了两口,借酒浇愁,反而怒意更盛。青锋山他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当中自然包括修行深厚的坚冰、藏海两位师兄。可是在玄天真人的面前,他就算心中有苦,也不会借机发作,因为眼前这位苍老的大师兄,是他的最大的恩人和朋友,多年前若不是他把他拉上青锋山,岂有今日的修为地位。
玄天真人道:“好了,好了,喝口酒,消消气。”
孙迷离又是猛灌几口酒,一言不发,铁青着脸。
玄天真人却呵呵笑道:“老七,这师叔祖的‘七宝葫芦’你用的还好吗?”
孙迷离没好气的道:“在不好,也都用一百多年了。”
玄天真人四处看看,忽然面色严肃,正色道:“老七,这事绝不是同门斗法那么简单,背后定有隐情。”
孙迷离眼睛一亮,闪过一丝狐疑。他知道玄天真人从不像他这般喜怒无常,而是个城府深厚,通晓玄学的道士。他如此说,定是另有隐情。只听玄天真人说道:“孙朝阳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不单单你知道,我更清楚,是个好孩子啊!这天剑锋的藏海门下的弟子是什么样,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天剑锋的声誉就是败在他们的手里。想那静空所说,前后矛盾,漏洞百出,一听就是蓄意策划出来的。就算孙朝阳言语挑衅,可是又怎么能扔了人家的仙家法宝?修真之人最重要的就是法宝,简直比身价性命还重要。而那‘双清火轮’灵性非凡,绝不是孙朝阳能够抢去的。能丢到洗剑池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双清火轮’遇到了比它更强的法宝。我想定是静明在何如海的唆使下蓄意挑衅,亮出法宝,耀武扬威,或许恰好遇见王玉珏,王玉珏这孩子都是灵玉师妹给贯出来的,太不像话了,‘双清火轮’极有可能是她扔到洗剑池中,而静空之说却未曾这么说,他似乎有所隐瞒,不知什么缘故。在有是,他们三人也不经常在一起,而且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各自躲散,为何一传唤,不约而同齐齐道来。所以……”玄天真人何等英明,早就洞悉一切,只是默默不语,一直在看着,又道:“我之所以久久没有说话,就是要看看这场闹剧如何演下去。这件事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背后定有人在蓄意策划、挑拨离间,有意在坏我青锋五脉几百年来刚刚修好的关系。”
孙迷离听他说完,眼睛更亮了,仿佛忽然茅塞顿开,频频点头称是。
玄天真人又道:“这也只是个信号,似乎几百年前的一幕,又要重演。”
孙迷离冷哼一声,道:“谁要是妄念敢动我大师兄的掌门位置,我就灭了他。”
玄天真人笑道:“好了,好了,消消气。孙朝阳到坐忘崖历练一翻对他也是个锻炼,要不然你这一身本领就算你传授给他,他又能接受的了吗?修道几千年来,又有几个玉阳祖师、光祖真人、孙迷离这般悟性极高的宗师出现?”
孙迷离不好意思的道:“大师兄,你就别捧我了。我什么样我太清楚了。”
玄天真人道:“再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孙迷离听玄天这么说,脸色上才漏出久违的微笑,仿佛阴霾的浓云中绽出一缕阳光。
玄天真人又道:“稍有风吹草动,我们都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
孙迷离喝口酒道:“大师兄,你放心,这个我知道。”
玄天真人道:“多谢小师弟,能给我这个面子。咱们‘青锋六子’已有八十多年未曾相聚,今日因缘际会,吩咐厨下,咱们师兄弟几个好好聚聚。我给你准备了师叔祖的千年陈酿竹叶青。”
孙迷离的双眼放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要知青锋七子的师父道存真人的师弟,也就是青锋七子的师叔,对修道一事并不专研,反而性爱嗜酒,喜欢酿酒,这竹叶青就是他在八十九岁那年引坐忘崖“冷玉泉”的泉水,又加之多味极为名贵的草药,经历十几年的研习,才调制而成,密封库存,时至今日已然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如孙迷离这十足的酒仙,焉能按捺腹中酒虫。
当下玄天真人携着孙迷离回了太平大殿。只见各位首座长老兀自攀谈正酣,只是仔细听去却没有一句是议论孙朝阳事件的。众人见玄天真人和孙迷离走进太平大殿,顿时收敛声音。只听玄天真人朗声道:“我青锋六子难得聚在一起,我命厨下略被菜肴,咱们师兄弟几个聚一聚……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似乎都没有意见,却见凤鸣涧首座灵玉散人瞪了玄天一眼,道:“我可没你那般无心。”
玄天真人道:“灵玉师妹,此话怎讲?”
灵玉散人站起身来道:“难道你没听见,我那不屑弟子王玉珏还跟你那爱徒萧忘瑜斗法呢!哪里有功夫吃饭,还不快去找他们回来,受伤总是不好的。”
玄天真人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让他们切磋切磋也好,何况忘瑜这孩子还是有分寸的。”
灵玉散人冷哼一声,走到大殿门口,冷冷道:“哼!我是怕玉珏伤了萧忘瑜。”说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殿。孙迷离见状,紧跟其后,匆忙之间,还不忘嘱咐玄天真人一声道:“把那个给我留着,等我改日在来。”说着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玉阳门下。
这八十多年来的匆匆一聚,最后弄的个不欢而散。玄天真人有些头痛,痛苦之间又感到些许的幸福与欣慰。
孙迷离一直追下去,玉阳门的三百六十九节台阶,他那么三跳两跳的到了灵玉散人近前。
“灵玉师姐,你等等我,等等我。”
公孙灵玉停下脚步,微风轻抚,她月白的道袍随风翩跹,多年过去了,她没有显得多么苍老,自然也没有昔日年轻,秀美之姿,莲花之容,靓丽卓约,风韵犹存,依旧是孙迷离心中昔日那个的完美无瑕的大师姐。
孙迷离走到近前,笑了笑,轻声道:“大师姐……你……你还吗?”平素一向气焰嚣张,好勇斗狠的孙迷离在她的面前忽然变得乖巧如同六尺龆童一般。
公孙灵玉看看孙朝阳,眼眸中闪过一丝怨怼,可是她那俊美的脸上还是浮起了笑意,回应道:“我还好。没想到,你还是那个倔强急脾气。”
孙迷离呵呵的傻笑。
公孙灵玉道:“哼,小师弟你还记得我这个大师姐。”
孙迷离嘻嘻笑道:“当然记得,当然记得。做梦都在想你。”
公孙灵玉嫣然道:“此话当真?”
孙迷离道:“当然是真的。”
公孙灵玉忽的冷笑一声,恨声道:“既然如此,盘龙岭与凤鸣涧相隔也不是很远,为何你几十年都不去我哪里,还枉说心里有我。”公孙灵玉气怒间到有几分姗姗可爱,说着就抬腿就走,孙迷离跟在后面,谦声道:“我只是事物繁忙,要不然怎能不去看你呢!”
“你就别在骗我了。”公孙灵玉忽然笑道:“这是个不太高明的借口。”
孙迷离道:“这却是一个事实。”
公孙灵玉突然冷冷道:“事实个屁。”只见公孙灵玉,拂尘一甩,化作一道霞光,向着凤鸣涧的方向,驭空而去。孙迷离的那句“大师姐,你听我解释……”远远地被甩在后面,云霄中忽然远远传来一句:“还是给你那爱徒准备行李吧!”
孙迷离怔怔看了半晌,喟然长叹道:“几十年都不见了,这一见,却这般匆忙,大师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你要她明白什么?
他们两人年龄相差至少八十年开外,这是否是传说中的超级姐弟恋。可惜,看孙迷离的样子,很有可能是单恋。
孙朝阳吃了定魂丹,捡回一条性命,只是浑身干燥,酷热难耐,着实令他受不了。孙朝阳也由此创造了一个记录,青锋山千百年来第一个掉进洗剑池幸存下来的弟子。所以他走进坐忘崖的坚冰大殿之时,所有人都投以惊叹而又不可思议的目光。能从洗剑池中活下来,这简直是个奇迹。更奇的是孙朝阳几乎肌肤未损,毫发未伤,这着实令人费解,这些弟子哪里知道这都是定魂丹起的作用。
坐忘崖是青锋山五脉中刑罚之地,坚冰大殿阴冷威严,比这更冷更威严的是坚冰道人——坐忘崖首座。因为这里都是些犯了清规戒律的青锋各脉弟子,也算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这些弟子再此服役因所犯的罪过不同而时间不同,像孙朝阳这等罪过,已算是重罚了。
大凡青锋山刑罚可分为四层,一是思过,从二年到十年不等,犯了这层错误的弟子多半是各脉有头有脸道的人物,也就是到这里意思意思,过个三年五年也就出去了,所以相对后面几种刑罚比较轻松。其次是跪香,劳累体力,惩戒“乖言戾行”。其三,就是孙朝阳所犯下的这层,是为苦役,是对弟子犯下重大错误的处罚。最后是极刑,对哪些欺师灭祖,背叛师门,奸淫掳掠,调戏同门的弟子,处以极刑。①
不管是因为什么来到坐忘崖,都要服从这里的规矩,无论哪位弟子,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掌戒一百。
坚冰道人面无表情的对一旁的执法长老,沉声道:“掌戒一百。”
那执法长老应了一声,到神龛前拜了三拜,极尽谦恭敬畏之态,取下戒尺。那戒尺长约九寸六分、厚六分、宽一寸有余,材质古铜,末端光滑,通体盈绿,少说也有千年的沧桑,若不然这古铜不可能大放绿芒,森然的叫人心底对它产生阵阵敬畏。
执法长老双手捧着戒尺,走到跪在地上的孙朝阳面前。
坚冰道人微微含怒,道:“给我狠狠地的打。”
“是,首座。”
执法长老单手持尺,只见那古铜戒尺忽然绽放碧青色的光芒,叫人看了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在场的所有弟子,都屏住呼吸,因为他们知道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执法长老道:“孙朝阳是否?”
孙朝阳道:“弟子正是孙朝阳。”
执法长老道:“伸出左手。”
孙朝阳胆怯的缓缓地伸出左手,当下紧咬牙关,只等待这痛不欲生的时刻到来。
“啪”的一声脆响,古铜戒尺重重地打在孙朝阳手上。孙朝阳只感到一阵热痛,深入骨髓,全身为之一震,手心里说不出的闷涨痛麻。孙朝阳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强压住桑眼的痛苦之声。盘龙岭有过犯戒的弟子,在他们的叙述中,孙朝阳总结出一条经验,如果痛声叫的越大,打的也就越狠。索性孙朝阳心中发起狠来,偏偏不叫出声。打了三下,那执法长老似乎一怔,想来他执戒也有几十年的光景,受戒的弟子无不痛苦流涕,嘶声惨叫,而今日这盘龙岭弟子孙朝阳竟然不发一声,仿佛竟是对他的一种蔑视,当下心中不悦,手上的力度也增了一分。
“啪,啪,啪……”连续几下,孙朝阳依旧如故,不发一声,脸色憋的通红。
坚冰道人在一旁看着,不禁咦了一声,这孙朝阳凡胎肉体不仅仅能忍受住受戒之苦,反而一声不吭,脸色一沉,厉声道:“丢了仙药不说,反而在此无声示威,给我重重地打——”坚冰道人纵然双眸含怒,言语犀利,但心中不由得对孙朝阳起了几分敬佩之心。
执法长老一尺重过一尺,直打的孙朝阳冷汗涔流,牙咬的吱吱作响,五十戒尺之后,孙朝阳愣是吭也不吭一声,那左手已然青紫肿胀,就好像孙朝阳长了一只熊掌一般,滑稽而又令人心痛。这执法长老执戒不知有多少年头,在他手下受戒的弟子不计其数,他也练就一身打人的功夫,看孙朝阳肿胀老高的左手,却未有血迹流出,足可见执法长老打人的功夫造诣匪浅。换了右手,执法长老又是一顿狂打,直打的他挥汗如雨,暴跳如雷,似乎这么多年破天荒第一次碰到如此的硬骨头,却偏偏是个刚过二十岁的弱冠少年。他怎能不气愤,当下力度又增了一分,只听的咔的一声,骨断筋折,孙朝阳登时软瘫在地,面色惨白,表情痛苦。
坚冰道人忙道:“停——”
坚冰道人上前看看,对执法长老道:“今日且到这里,余下的十戒待他伤愈之后再打不迟。”
执法长老应了一声,退在一旁,对跪在下面的弟子,喝道:“下一个,流云峰江换月。”
孙朝阳被两名道童搀扶到后山的宿舍。这宿舍是给犯戒严重的弟子打造的。两名道童哐当一声,开了大铁门,把孙朝阳扑通一声扔到铁床上,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三道四,怨气极深,看也不看孙朝阳一眼,扭头就走,然后又是哐当冰冷的一声传来,震荡的屋中的每个人悚然相视。
与其说这里是宿舍倒不如说这里是铁笼,铁门、铁床、铁床,冰冷森严,严酷已极。更令人受不了的是,那大铁床上,没有被褥,光秃秃的只有一张厚厚的铁板。八人间的铁牢中,顿起声声哀怨与叹息。这八人间的铁牢,算上孙朝阳只有七人,还有一个铁床空着,想必不久就会有人入住的。其余六人见状,都下床围了过来,一名两鬓微霜的道士递过一碗水,喂孙朝阳喝下。孙朝阳喝下水,感觉好些,迷茫中对那道士微微点头,表示谢过。就听一名中年大汉怒声骂道:“同是青峰一脉,坐忘崖的人也太没人性了。”
两鬓微霜的道士,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摸样,通达世故,道:“于通海,你小点声,别被人家听到,否则有你的苦吃。”
叫于通海的中年汉子,道:“我就是让他们听见,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中年道士道:“这里不是你们流云峰。坐忘崖是独立门户,连玄天掌门都鞭长莫及,到了人家的地盘,就乖乖的,焉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于通海是流云峰的俗家弟子,听中年道士一说,火气渐消,看看孙朝阳的伤势,只见孙朝阳那青紫肿胀的双手,此刻竟有淤血缓缓渗出。于通海指着孙朝阳那鲜血淋漓的双手,怒道:“看见了吗?多么狠毒,当初我等也受过此种之苦,大殿中不留痕迹,到了这里才是最痛苦的。”
大铁门哐当的一声再次开启,这次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白衣裹身,面色平静,口中连连说道:“两位师兄,你们悠着点。”白衣人说话似乎有些作用,那两名道童倒是没有为难他,送他进来,嘱咐几声,转身哐当关上门……
门外传来一句:“这盘龙岭的弟子真他妈难伺候,看把师父累的……”
这时就听另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道:“孙迷离弟子虽然不济,但各个都是硬骨头。”
孙朝阳听罢,迷茫的双眸顿时一亮,轻声唤道:“师父……”
注解:①道教对违犯戒律道士的惩处条例,形成于明清之际。据《正统道藏》和《道藏辑要》所收《全真清规》与清代北京白云观所订清规,均按道士所犯过失的轻重进行处罚,处罚方式主要有跪香、催单(劝离)、革出(逐出)、杖革(杖责逐出)、火化(处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