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长空 -- 第四章 侵略
得知两个洋枪兵不自量力地去找吉冈大师看了相后,一直爱摆老资格的清安富狠狠地嘲笑了他们一回。徐胆还罢了,野田敦这一天本来春风得意,给他们劈头盖脸泼了一阵冷水,心灰意冷得脚趾头都发凉,上了床后反反复复的好一阵没睡着,只得率先开口说:“大胆,你不要生我的气。”
一直闭目假寐的徐胆哼道:“王佐之才,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哎呀,你怎么现在变得婆婆妈妈的。”野田敦埋怨道:“还记得我们初三毕业赛时,在连输六局的情况下拼死反超的情景妈?那场比赛完全是由你主导的,场上的十八个人,场外的数千人都因为你一个人而疯狂……”
徐胆打断了野田敦的话:“虹吕好像很看得起你,不打算跟他混混?。”
野田敦的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你开什么玩笑呢,大胆?我可打听清楚了,雷克萨来到天界后主要是跟灵牙伽罗等西凉国家交往,跟泰严虽没有撕破脸,但关系并不好啊,我跟他混干什么?我想的是快快完成任务回去开豆腐店,哈哈!”
“如果回不去了呢?”
“怎么会这么说?只是为了那个装神弄鬼的吉冈大师的话吗?不要在意啦。”
“我有些害怕。”徐胆缓缓地说:“仔细想想他对我俩的预言,虽然没有明说,但你认为我们可能在回到雷克萨后风光无限吗?我越来越怀疑他是否真的看到了什么。”
野田敦摇头道:“不要想太多啦。”
“就当随便说说吧,如果真的回不去了……我总有这种预感,你打算跟清安家的走,还是跟随虹吕?”
“既然说是随便说说,那我就随便说说吧。”野田敦支起了身体,沉思了片刻,摇头说:“跟随清安家是为了完成任务,人贵有始有终嘛。但如果你说的万一的情况发生了,虹吕并非合适的人选……作为我们主公的人选。刚才你出去时我跟他好生谈了一会,觉得这个人心气很高,但却多属好高骛远。起初他与我们谈论那些大义,好像心怀壮志,实际上也只是空想而已,具体的做法、步骤一概皆无,因此才会听到我说了那几句法西斯主义圣言便那般激动——你能理解缺乏造反理论支持的野心家对这些东西是多么饥渴啊!但野心归野心,饥渴归饥渴,实际情况却不由得他拥有那么大的野心。如果他手下已有数十万强兵,再由我俩好生辅佐,说不定真能干出些大事来,可目前的现实是晦明城只有两千士兵,他在泰严虹家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力,而且并不是一个可以隐忍到攒足实力才起事的人。”
“志大才疏吗?”
“嗯,他自称英雄,我看不算。数天下英雄,唯大胆与敦耳!”
徐胆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心中郁闷稍减。野田敦跟着他一起狂笑着,很快隔壁的清安富就拼命擂起墙壁来,对深夜不眠还干扰他人安睡的洋人致以破口大骂。正在此时,野田敦的笑声忽然嘎然而至,他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又抽动了几下鼻子,低声说:“大胆,起床拿枪,出事了!”
徐胆压根懒得动,闷哼着指责道:“一惊一乍的,搞些什么?”
野田敦只得不管徐胆,一个人跳了起来穿衣服、背子弹袋。他刚刚穿戴停当,忽然间走廊尽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尽头的第一间房间处传来了木门被踹开的声音、哭喊声和刀刃切割肉体的声音。徐胆顿时毛发直竖,刚刚跳下床穿起衣服,房门已被粗暴地踢开,一个身上盔甲全都是血的武士连话也不问便举起大刀向二人砍来。野田敦大喊一声抠动了扳机,手中的洋枪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在那个武士的腹部上打了一个大洞。然而他的来势太猛,野田敦的洋枪里装填的又是实心弹丸而不是霰弹,只是把他的身体打穿而没能打退。受伤的武士重伤之际却仍拼足了命发出垂死一击,手中的大刀直向野田敦的脑门砍去!
野田敦这一枪打出后也呆了。尽管他和徐胆以前私造过火药枪,也曾打过兔子,但在如此近距离对着实实在在的真人开了枪而且未能完全奏效,死亡的恐惧顿时压倒了身高体胖的野田敦。如果再给他十秒钟的时间酝酿,说不定会给吓得丢掉枪抱头痛哭出来,但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他只是傻呆呆地看着那把大刀缓慢地向自己的脑门划出弧线而已。眼看大刀就要劈开野田敦的头颅,徐胆大喊了一声,和身扑向前去,将手中来不及安上洋枪的刺刀捅入了那个武士的咽喉,然后与武士一齐扑出了门去。
浓郁的血喷射得徐胆一脸一身都是,一时间他也傻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扑倒在走廊上被自己杀死的武士的尸体上,灵魂好像有一半出了窍,一半还在身体里,迟迟没有动弹。过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后,徐胆的腰上忽然挨了一脚,方才滚到了一边。他奋力用袖子拭去面上的血污后,才看见踢自己的是清安富。他显然是匆匆起身的,只穿了绸衫,右手牵着披头散发的清安丽。踢醒徐胆后,他又对跪缩在房间的野田敦连踢了几脚,大声嘲讽道:“还他妈的王佐之才?乌龟之才!快给老子起来,这破驿站马上就要烧倒啦!”
野田敦浑身筛着糠爬了起来,徐胆迅速去找回了自己的衣服。好容易穿戴停当,野田敦也基本上不再发抖了,只穿了上半身盔甲的赵信提着沾满了血污的剑跑了过来,催促道:“快走!”
清安富年纪较大,毕竟显得稳重一些,问:“去哪里躲避?哪里比较平静?”
赵信大声回答道:“看起来得立即离开晦明,现在满城都陷入了混乱,看起来是灵牙伽罗军打过来了!”
如果是寻常时候,不要说离开晦明,就是出个门也得等清安丽梳洗个把钟头,何况这半个多月她买了堆积如山的东西,足可堆满三座大车。然而此时驿站已有大半陷入了大火之中,是再没功夫去顾及那些身外之物了,五人匆匆忙带了兵器干粮便离开驿站向北门逃跑。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平民,时不时冲出几个正在浴血厮杀的晦明卫兵和灵牙伽罗士兵。五人在街道巷子内绕了半天,却不慎绕到了一个藏满了灵牙伽罗士兵的小街道中。那些人正在准备放火的材料,见被五人撞破了行踪,立即群起扑杀过来。
面对向自己冲来的敌军士兵,赵信却非常冷静,头也不回地喝道:“只有五十多人,都是杂兵,不可怕,逃跑的话反而会被衔尾追杀,所以我们一定要顶住!你们两个洋人,躲在我们身后开枪!”
这也行么?徐胆和野田敦在敌军的呐喊声中边筛糠边举起了枪。清安丽可抖得比他们更厉害,在二人身后抓着他们的腰带,腿软得几乎站立不起来了。眼看敌人逼近,清安富和赵信拔出了长刀,一齐呐喊了一声,一人上前砍杀,一人在后掩护,轮流换位,顷刻间就劈倒了四名冲在最前的敌军。徐胆和野田敦也抠动了手中的扳机,打倒了两名敌军。刀光如雪,枪声如雷,五人队顿时在气势上取得了上风。对面的敌军稍一迟疑,又给徐胆爆了一个士兵的脑袋,顿时群起呼号,如潮水般向街道的另一端逃了过去。
徐胆和野田敦以为这是敌军的阴谋,不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紧张得发狂,手指哆嗦着以最快速度上膛、发射,又打倒了三名敌军。倒是清安富伸手按下了二人的枪管,说:“够了,不要再打了。他们现在已经被吓破了胆,就是十个人一起上也不是我们一人的对手,可你再这样打下去,他们可要垂死反扑了。”
“这叫什么士兵?”徐胆不可置信地嚷嚷道:“人数是我们十多倍,才死了几个就这么跑了?”
“只是随意征召的杂兵而已,两个月前兴许还在灵牙伽罗的穷山恶水间挑粪挖煤呢。”清安富高傲地昂起了头:“所以这种杂兵再多也只能帮忙抢抢战利品,制造些混乱,与我们正宗的武士相比,纯粹就是一群浪费粮食的废物!”
话音未落,前方街道尽头忽然冲出了一名红甲骑士。他骑着一匹披挂重甲的高头大马在窄小的街道中狂奔,完全无视前方的灵牙伽罗军杂兵。好几个杂兵不及防备,被高速狂奔的马撞飞到路边的矮墙上,撞得肝脑涂地。后面的杂兵虽然举起了长枪抵御,那骑士却又接连发出四、五个光弹砸进杂兵中间,紧密的阵形顿时被炸得七零八散,骑士趁机飞突而入,手中马刀轻轻划过,刹那间又是三四个脑袋落地。在如此窄小的街道上,三十多名手持长枪的杂兵竟然拦不住这一个骑士,实在也是丢人到家了!而且被骑士砍杀多人通过后,他们更没有一点追过来报复的勇气,只是哭喊着四散溃逃。那骑士冲到五人面前勒住了马,跳下马来大声叫道:“大家都好吗?”
徐胆这才认出这个威风凛凛的骑士就是半天前还在一起喝酒狎妓的城守虹吕,连忙用力鼓掌,叫道:“城守大人,你可是威风得呆了,冲杀这几十个兵跟玩似的!”
虹吕微微一笑,脸色随即又沉了下来:“这种杂兵,就算千人我亦能来去自如,可他们不会只有这点人,肯定还有神将和大批武士随行,我得去先把那些人找出来消灭!你们都没事可太好了,本来想好好送一下你们,现在也做不到了,你们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哪。”
清安丽代表众人向虹吕道了谢。他点了点头,说:“我想借一步跟二位小兄弟说句话,成么?”
“哦,这两个洋人?”清安丽颇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笑道:“城守大人还真看得起他们两个废物啊。”
徐胆和野田敦不住嘟囔着“刚才怎么躲在我们两个废物的屁股后面拉扯废物的裤腰带”,随虹吕向后走了二十多步。虹吕开门见山地说:“灵牙伽罗竟敢与我们泰严开战,实在是狂妄得发疯了。不过这也是英雄上位的大好机会,老是留在这个商业都市,金钱方面的好处虽然从来不缺,但对心怀建功立业大志的英雄之辈来说,不是好事。”
徐胆和野田敦悄悄地向对方使了个眼色,竭力把心中浮现的不以为然隐藏在了脸皮的下方。虹吕没察觉二人的想法,继续说:“两位留下来跟我干怎么样?我们都是心怀大志,腹有甲兵,兼有才智的优秀男儿,只要齐心协力,趁势而起,定然能够作出一番大事业来!”
野田敦向徐胆看了过去,在徐胆眼睛里看到了否定的答案,于是默然不语。徐胆摇头说:“我们是奉有使命的,不把主公送回家,任务不能结束,我们也不能做别的事。”
虹吕热切地抓住二人的手腕,说:“那完成之后呢?完成之后,请一定不要答应清安家续聘的要求,要到我这里来!”
徐胆见虹吕那么坚定,疑惑地问:“为什么?清安家有什么不好么?”
“清安家近百年来都是商人世家,而不是武士世家,族中更连一个神将都没有。野田大师,你现在可是清安家唯一的神将。到了泰严后可以置一套神将的服饰穿戴上,那两个人理应向你行礼的。”虹吕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清安富原是清安家的海路掌柜,多年海上行商,有些武艺;赵信是被他们收留的流浪武士,手底下功夫不错。你们二人才到此地,许多事情不熟,还得仰仗他们,特别是发生近战时,绝对不要大意。但清安家也就这些人了,留在北方镇压叛乱的几个我连名字都不愿意去记——毕竟是世袭商人门第,没有显赫武名,就算泼洒重金收买也难以寻求几名真正可用之士,何况他们还不见得舍得在武士身上花钱。照现在的形势看,休说进取,他们便是保有现有的斯兰东郡也颇为不易。十年八年之后,郡守之位兴许都会被天宫殿取消,跟随他们是不会有前途的。”
徐胆点头说:“明白了,我们的任务只是把主公送到家而已,之后我们会找雷克萨办事处联系……”
虹吕喜道:“那正好,雷克萨现在只在灵牙伽罗郡还有一个办事处了,你们回那里必经泰严,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
见他如此热诚,二人实在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得都点了点头。虹吕大喜,上了马后仍连连挥手着慢慢离去。见他走得远了,清安富才问:“他究竟跟你们这俩毛头小子说些什么,那么高兴?不过那厮本也是个青头小辈而已,大概你们这些小年轻有共同话题罢,哈哈!”
野田敦正准备捏造个什么谎言蒙骗一下这个整天摆老资格的家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砰砰砰”的连续三声枪响,尚未在视野里消失的红甲骑士的身体便如忽然被放了气一般软软地倒了下来,滚到了地上。
五人傻了好一阵,请安丽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挣扎着要向虹吕的尸体扑去,给清安富和赵信死死拉住,连劝带拽地扯走了。徐胆和野田敦的脚步虽然没有停顿,内心却沉重得出奇:短短的几个小时间,有太多的第一次发生了。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作战、第一次亲眼目睹适才还在亲切交谈的人忽然间被夺去生命。这几个小时好像比二人的一生都要漫长,他们此时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与原来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古代世界,自己的生死命运,都已与这个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直到此时,天界在二人心中才开始变得真实了起来,尽管这种真实是如此残酷,如此可怕。
欢迎光临,如果您在阅读作品的过程有任问题,请与本站客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