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葫芦武魁 -- 第三章 说书人的遭遇
狐儿急起身走去视察那两捆干柴,摸着确实无事这才舒了口气。
这时雨后晴空,繁星闪耀,遍野蛙鸣。
武昌现时虽也久没战事,但清朝外患内乱,时局艰辛,积弱已久,百姓受那征战杀戮或苛捐杂税,实是苟延残生,苦不堪言。在这兵荒马乱,烽火连天的岁月,穷人流离失所,常是过着上餐吃过,下顿没有着落的时日。今天的狐儿还幸运,有昨晚吃剩的多少点心。于是去自己放置于天井中积水的香炉里取了一瓢澄清的水胡乱将就咀嚼了一通,多喝水少吃粮,就用水把个饭桶般的肚皮撑鼓算了,毕竟舍不得一顿就吃了这精美的点心啊。
狐儿走出庙外眺望天际,长庚隐约,黎明将至,是时侯挑柴出发了。去取了那条和前进壁边没了泥脑袋的鬼卒共用的木棒,挑起特优惠的两大捆干木柴,迈开大步直向武昌城里而去。
入得城来,但见岗哨森严,异于往常,而街上人来马往,墟市渐成。原来今天举行武举省会外场考试,城里家家早起,各拟各忙,自然比平时热闹多了,商家瞄着商机,也各各早早起来开门迎市,拟着多捞一把。
狐儿也不去理睬那些买卖呼喝,直把柴挑到老主顾贾大官爷家里交予了。收了麻绳木棒,领得数几个铜钱,扳捏在手里,便往街上溜达,心下计划着将来如何花销。当然首先想到去帮衬一下往日里自己总是夹在人丛里听得津津有味的说书人钟先生了。
据说这个钟先生的先祖本是春秋楚国时的樵夫钟子期,当然,历经时代变迁,砍柴的先祖开枝散叶,子孙后代三百六十行干什么的也就有了。象钟先生就是个屡考不第的老秀才,为因这科场黑暗而皓首无成,先时满口的之乎者也随着列强的入侵而加入了不少ABC尾音,就是说眼界渐开,老有所悟了。惜乎一颗爱国的心都交给腐败的清政府,每有些少追随洪天王的思想念头都赶紧给自己删杀在萌芽的阶段。眼见着田园荒废,家境败落,一房怕苦愁穷的妻室未育有儿女便弃他而去,老而无依,几乎就成了鲁迅先生笔下的人物孔乙己的当儿,思来想去都觉得壮志酬不酬已不能成为优先考虑的问题,毕竟还是找着三餐维持条狗命为目前第一紧要的事情,于是奋而弃笔,去年轻后起的秀才同学那儿低声下气的借来几本四大名著及三言两拍等读了个滚瓜烂熟,厚起脸皮挑了薄板钉成的一台一凳出来踩踏了数日,窜觑了大街小巷,最后择定东街的孔庙前的一棵大榕树下的空地为说书的理想场地。毕竟割舍不得孔庙,何况老夫子也能为自己撑腰壮胆呢。但一门手艺讲究的是心灵手巧工多手熟,我们可怜的钟先生初出茅庐毕竟眼高手低,起初只会照本宣科一如朗读般,声低调单,脸上涨的颜色也是单一的红,听书的闲人还是文盲多的,本来图个娱乐去处,也分不清你说的对错,但你蚊声细语的,于是谁都有资格品头论足说你如何如何了。犹幸钟先生于读书文章科场进取虽然劣等,但于发牢骚类似的说书之道却有着天生惊人的潜质,一回生二回熟,一发不可收拾!正所谓口沫横飞,指手画脚,渐渐的不但说唱精彩,颜脸色状传神,抑且更参透:你愈是大声别人愈是驻足聆听,愈是乱说一通别人愈是觉得有着深邃的道理,愈是语出惊人愈是能吸引广大观听众的回头率。一句话,你愈是狂妄别人愈是佩服。这样说来钟先生的说书生意收入应该好了吧,但其实不然,听众都是贫苦人多,他常日里往往是说了半天弄得口干舌燥有时台前一个赏钱铜板落地声都没的,但做生意的不可能因为一两天生意的冷淡就关门大吉啊,因是钟先生有时饿着肚皮也要坚持下去的。屏前阅读的朋友这时或会发出疑问了:写书的骗人了吧,以钟先生的演讲能力,口才已达如此炉火纯青的境界收入还是这么的不成正比吗?是啊读者们,就像读书多挣钱不一定最多的道理一样。
不好意思,本想简介一下说书人钟先生的,不想驾驭不了中心,信马由缰,笔下愈扯愈远了。
却说狐儿也是个白听时多,打赏发施时少的老听众,常日里记挂着钟先生多年来任听不赶人的好处,今日有数个钱,正应该补一点给钟老先生。因是望着朝阳直往东街孔庙便走。当来到孔庙前,却见钟先生孤身只影在那儿收拾着什么的。狐儿向前问道:“钟叔,今日准备说哪一段故事给我们听呢?”,钟先生抬头见是狐儿,心下好生欢喜,闻言却摇头苦笑道:“今天啊,嘿嘿,看来不用说书咯,你看,现在已是辰时中,这儿人影不多一个。都走去校场看武举比武了。嗯,你不去吗?”
狐儿把卖柴钱拿了出来,分一半在台面道:“钟叔,狐儿平日里来白听你说书时多,今日承着贾大财主府里要柴用,我得了几个赏钱。拿一点来孝敬你老。”钟先生呵呵笑道:“劳你念挂着我,我已经很是喜欢了,难得有你这样的听书知音啊。呵呵,这钱你攒着将来娶媳妇时用吧。”便把钱推回,狐儿也把钱来推送,两人推辞再三。
钟先生眼见狐儿心诚意坚,只得笑眯眯收了,心想待来日他成家时却送还给他就是了。偶然想起前几天所学的易卦,不禁哈哈一笑道:“狐儿刚才连出此六个钱三次,我暗用归藏易卦察之,乃得乾为天之用九,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云:‘见群龙无首,吉。’算来狐儿你今日将有声名峥嵘之喜,却是大利西北。”狐儿听得一头雾水,道:“钟叔,你老何时学会了看卦了?”钟先生摇头晃脑的道:“来之不易啊,还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好。”说着望了望天色,自言自语道:“今天准是没生意了。”转头对狐儿说道:“走走走,今天和你去校场看热闹去吧。”即时收拾台凳一担挑了,引狐儿而行。狐儿对钟先生刚才所说的易云什么的很是感觉兴趣,跟在后面问道:“钟叔,你刚才说我推钱出来就成了卦,那么你也推钱来着呢,不是也有个卦象吗?”钟先生心头咯噔一下,本来隐隐觉得自己刚才也当有个成卦的,但心底深处否认着,现在狐儿一问,看来是真的就不可避免,钟先生叹了口气,说道:“是有一个卦象呢,不是很好,是天水讼,主有官司口舌。呵呵,我老了,随遇而安,泰然置之就是。”长袖摆动,健步如飞的前行。狐儿听着新鲜,哪知道钟先生的卦象奥妙?只道说说而已,因此也不追问。
当下两人东拐西弯,穿街过巷,不时已到了校场。遥望已见校场围观的人山人海,场外西周也散落着各种买卖的摊档。两人走近,钟先生挑担根本挤不进去观看,于是转身对狐儿道:“你先往看台前边人少处挤入去看,我把担子找个地方寄一寄。回头找你会齐。”
狐儿童心雀跃,到场已忘乎所以,恨不得便变成绣花针钻到前头先睹为快了。是以这边和钟先生挥手再见,那边已一头往人丛里挤钻。
钟先生现今老来孤凄,在开始下海说书以来,第一个听众也是精神支持最多的听众就是狐儿,所以无形中已把狐儿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了。望着狐儿奔跃而去的背影,不禁莞尔。
钟先生挑着担子绕场回走,才走得十数步,忽听身后人声喧嚣,侧身回看,却是一队汛营兵卒巡场。为首的领队官爷正是弃暗投明疾恶如仇的巫把总。钟先生急忙驻步趋避,不想越忙越乱,一头的台子便晃在巫把总的官帽上,只把巫把总砸得眼冒金星,气冲牛斗。巫把总怒喝道:“狗杂种的,没长招子吗?”凭空把钟先生的担子一扯,,那钟先生年老体衰,哪受得如此大力的拉扯?向后一个踉跄,扁担离肩,台凳散落,台子扑通的正好砸在巫把总的脚上,这一下痛彻心肺,鬼哭狼嚎,把地痞的本性也痛醒来了,连声叫道:“好胆好胆,暗藏铁器,图谋不轨,拿着了。”军令如山,早有两个兵卒如狼似虎般扑上,施展那擒拿通缉令上的剧盗的手段一把扭着了钟先生。
钟先生平时看得正义的小说多了,信的是有理走遍天下,一时哪记得晓得官字两个口,何况幼小上学时馆子的老师没教过数学上的圆呢?认定自己的理,吭声争辩:“官爷,小人并无携有铁器,你莫含沙射影,冤杀小人。”唉,这样的说话出在中国七老八十,应该是老奸巨猾的老伯口里本来不像,但小说的发展需要啊。
巫把总顺手把地下的台子拿来一摔,指着散了架的台板上的一样物事说道:“看清楚,这就是你隐匿的铁器了?”找不到台阶下的巫把总只得施展官场冤狱的手段了。
钟先生一看只气得浑身颤抖,牙关打盍的道:“这枚铁钉.铁钉就是图谋不轨的罪证了吗?大家看看,这不是奇冤吗?”
巫把总扶了扶顶戴,冷笑一声道:“好个刁民,还敢明目张胆的说吸烟抽鸦片呐!这不是明摆着和大清律条作对吗?先掌嘴,再下狱,明天过堂。”数个巡兵往前一轮乱打,只打得钟先生脸面开花,肿得像个猪头,再想动下条舌头也难。眼见有清以来第一位口才雄辩家就这样断送了前程。
巫把总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整理一下衣冠,口里悻悻唠叨:“狗养娘的,你这是自找苦吃,怨我不得了。”用威严的眼光扫视了围观的人群一眼,问道:“俺这样就抽出一个长毛奸细,你们安心了吧?”
观众脸上无不流露钦仰的神情,甚至伸手加额,纷纷说道:“把总明察秋毫,断案如神,老爷真和包青天一样了。”
巫把总哈哈一笑,手挥处,兵卒大摇大摆,指手画脚的继续校场内外的执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