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章
还是到了分别的一天,天公不作美,前一天夜里就开始下着倾盆大雨,延续到今日,雨势不见小,灰暗的天空笼罩着低沉的空气,凝结成冰,全府上下的人都在劝说十五推迟一两天再走,雨日出行,怕触了霉头,可是他却依然坚持,不是说好的,要永远在我身边吗?
我心里堵的甚慌,十三离我而去时我那种绝望,悲哀,无力,着急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明明就是自己作孽,和十五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为何还会如此心痛?为何不敢去为他送别?表里不一,当断不断,只会害了十三,害了自己。
我终究没有克制住自己,偷偷躲在王府大门的一颗参天大树后默默送别十五。
王爷王妃和一些官员都在为十五送行,听不清他们的言语,每人的表情都十分沉痛,只瞧见王妃已激动的瘫软在王爷身上,哭的伤心欲绝,随行的只有小跟班满塔格日一人,更没带什么衣物,简单的不象外出定居。
过了一会,只听格杜总管尖细声音的高喊道:“吉时到!”十五便翻身上马,姿势优美不凡,不像蒙古草原上的雄鹰,倒像江南河流前的泥燕,抓不住的身影,好似随时都有可能飞走。
他目光一直在搜寻着什么,我想十五是在找我的踪影,却未果,失望的低下头,风一吹过,纯白衣袂飘飘,衬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最终,‘哒哒哒’的马蹄声有节奏的慢慢消失,我一直忍耐着泪水的夺眶而出,这一别恐怕就是永远。
转身欲走,却又听‘哒哒’之声由远及近而来,我的心跳也‘咚咚’的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十五身边。
回哞,果真是十五,他在后大声的喊着:“尔岚!我知道你来了,我永远记得你的承诺,我把它烙在这里!”说到‘这里’时,隆隆地锤着胸膛。
我默然,连哭的力气都无,转身落魄的走开,十五,我早已了断牵挂,给不起人任何承诺。
别等我。
再见,或许,已是陌路。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不知何时起,纷纷雪落,秋华逝去,上天总不遂人愿,我没有十五的血脉,御医来诊多次,无不失望的摇头,王爷王妃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我惟有无奈的苦笑,这等事,岂是我能说了算的。
自被诊没有身孕之时,我就被关在府中一个黑暗的小屋里,一天只有一碗水一碗面,只留娜仁托雅一人用来传话。那屋子只有一门一窗,都用铁柱相封,只有王爷有钥匙,即使插翅难飞我也喜欢站在窗边,木然的看着窗外,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一动不动,直到腿脚麻木,失去知觉我还是不愿离开,我不是在盼望十五的归来,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走的是那样的坚定决绝,除非我去找他,除非我走。
窗外那景色由金黄变成纯白,度日如年,仿佛是瞬间,淅沥如牛毛的秋雨突然幻化成颗颗像纸片样的雪花,在天空中的每个角落顺势而下,情愿的,不情愿的,都在不停的翻滚,抵抗,像奔腾不止的强大水流,明知是死,也不顾的奔赴,我的生命就是这雪花,前途曲折忐忑,拼了命也要一试,王爷说,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我信。
可是我怕死,我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假若我死了,谁来救十三?王府的出奇平静让我不安的感觉有事即将发生,趁王爷迫不及待想处置我之前,一个念头无数次的浮现脑海,逃走。
但,怎么逃?逃去哪儿?在大都我举目无亲,能投奔谁?若是落在风吟楼手中,落毛凤凰不如鸡,我必定要遭受百般折磨,还不如死在王爷手中,王府近日不知从哪调集来许多武功高手,安插在各个地方,我完全被困在封闭的黑暗空间中,饥饿寒冷,没有白昼没有方向。
在十五走的第二天我就写好一封信,把前因后果以及对十五的愧疚通通写了下来,藏在某个地方日后必然回被发现,事到如今,只好唤了娜仁托雅过来交信于她,她生性胆小懦弱,这时的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尊贵的少夫人,一个等死的阶下囚而已,她自是不敢与我靠近,免得被牵扯,她娘去世的早,打小被他爹爹买给王府当丫鬟,直至老死,受尽主子的辱骂,有时甚至免不了拳打脚踢,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本性还算善良,善恶分明,加之我原来待她不薄,她推推搡搡的勉强收好,我看她神情紧张,哆哆嗦嗦不知所措,便一把紧握住她的手,囚禁生活的我已是凄凉难耐,多日未进粒米我更是虚脱的随时可能倒下,潮湿冰冷的房屋把我的身体也冻的毫无血色,她大概不会想到,我身上的寒冷像细针一般,刺人挣扎,此时的我估计毫无气色可言,她缓缓把头抬起来,泪如雨下。
“少夫人,您打我骂我吧,是奴婢对不住您,您对奴婢那么好,有如再生爹娘,可我……”
我苦笑:“算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至少你此时还能来见我,我不怪你。”
“少夫人……”她已泣不成声。
我松开手,看向窗外,叹了口气,声音微小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少夫人了,娜仁托雅,如果你还念在你我旧情不薄,我求你帮我。”
我知道这一番说辞必定会使娜仁托雅感动,她以袖拭泪,抽了抽鼻子,坚定道:“奴婢不敢,奴婢全听少夫人的。”
我指指她手中的那封信,道:“十五回来时,请你交给他。”
她把信攥的更紧了,“是。”
“我如今被囚,生死未卜,不瞒你说,我不能死。”
“为何?”她已平静下来,少了拘束。
“娜仁托雅,我不能害你,这件事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是”
我念头打定,悄悄凑到她耳边,怕隔墙有耳,轻声说:“今晚你去南城风吟楼后街右巷的云府找当家的,把我如今处境告诉他,请他前来相救。”
娜仁托雅点头应允,怯生生道:“少夫人,以后无论您去哪都别忘了奴婢,好吗?”
我心中某个柔软的部分被触动,微笑的回答:“不管前途如何,我绝不相忘于你!”
不知道何时几时,我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更替,饿到瘫软无力,无尽的黑暗包围,我只想,只想,逃!
娜仁托雅轻微敲了敲窗,随即把窗户打开,东张西望确定没有被跟踪后,稍稍作揖,从手臂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套衣服,喜道:“当家的让少夫人换上这衣裳。”
她又从衣襟内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我,“明日公鸡报鸣时少夫人就请服下这药,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昏迷不醒,奴婢自会禀报王爷,趁他开门之时当家的就会前来相救。”
我默默记下,感激的望着娜仁托雅,嘴唇张合,想感谢,却觉得口干舌躁,嗓子眼儿冒烟,无奈只有颔首真诚的朝她微笑。
我慢条斯理的换下锦装,穿上一身的素白,取下发丝上最后一支珠钗,放在桌子上,端详了许久,那是十五与我的定情信物,自然是他自己雕的,一个皓首华彩的小人儿,不是那么的精致,不是那么的贵重,在我眼中却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无价。
又想起那些人那些事,荏苒的时光,黄鹤一去不复返,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