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章
元顺帝五年，农历八月初五。
天，大好。
整个王爷府中中张灯结彩，红罗满布，置办了小半年的物什，部得个喜庆满满，为的就是这一天——十五的生辰。
一大清早，喜鹊就在枝头鸣个不停，屋外假山澈泉的潺潺水声也好似比往日更加欢腾雀跃，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十五早早的一身华装被皇上宣进宫去，我估摸着皇上定是要赏赐他的，又想着十五顺着我，惯着我，让我每日都可以睡到丫鬟来催去请安，我就不自觉的笑笑。
丫鬟娜仁托雅叩了叩门，恭敬道：“少夫人，起了吗？是不是要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她声音不大，每次都怕扰了我清净，我没应她，懒懒的起身。
看着那大开的窗子，就知道是十五的摆弄，他总是说我太阴郁，要时时透透气才好。
窗外透进细碎的光亮，刹是好看，我一时心起，“腾”地一声跃下榻，径直向窗边走去，大口大口吸允着草露的精华之气，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心也被融化了，我高兴道：“娜仁托雅，快，我要洗漱，更衣！”
娜仁托雅麻利的收拾床榻，打温水，熟练的为我舒展衣袖，整齐衣襟，一身纯蓝，是十三最喜欢的颜色。下摆，领襟，袖口都精心刺了白色之莲，十三说我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忙了好一歇，终于在镜前坐定，她细心的绾着我的发丝，啧啧称赞道：“少夫人真美，美的好像神仙呢！”
脑袋轰的一声，如滴水般打破了湖面的平静。
十三曾经也总是拿我与神仙媲美，每次在赏月之夜他总是站在我身后，修长的手臂环住我的腰身，像抱着孩童一样，充满了爱怜和宠溺。
那时十三就会将目光远远地投向夜空中的圆月，自顾自的轻念：“水中花，镜中月，春色满园，牡丹语富贵，低眉纤手花中魁，粉黛沉雁，少俗缺点缀；天上仙，地上人，连连倾拜，青莲意自醉，世间万物均无色。欲与岚随，人间自在飞。”
又像是说与我听，语气中全是向往，期盼……
仿佛又回到那时，历历在目，我无神的频频念道：“欲与岚随，人间自在飞，人间自在飞……”。
“少夫人，好了，少夫人，少夫人！”娜仁托雅这一唤把我拉了回来，我定了定神，看着铜镜中可人儿，美的不可方物。
我想，十三如能看到，我死亦足也。
娜仁托雅掺着我，莲步轻移，我们住的德清宅离王爷的宅子甚远，再怎么也要行上小半时辰。
刚出院落，就看到十五急急忙忙的疾步进来，站在那儿就不动了，我故做姿态道：“官人，莫不是被施了法术？为何不过来？”
十五冰冷的表情瞬间融化，王妃曾说，十五只有看到我他才会笑。
他上前一步，站在娜仁托雅的位置并遣她退下，低头在我耳边悄声道：“尔岚，你真美！”音落，双颊通红。
十五不知，就他今儿个的锦装玉服，恭美姿仪的模样不知要让世间多少女子神魂颠倒！
走了几个回廊，一路上粉蝶翩翩，阳光明媚，和十五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宅，奴才通传了几声，我们才得进入。
屋内俨然，没有什么奢侈的装饰，古朴的家具井井有条的摆着，一调的褐色。
每次过来，都是一人，新婚不久十五就被告之可以不用请安着心用功，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每次都是低眉顺眼的请安，奉茶，话绝不多说一句。
这次有十五壮胆，索性把这屋子看个通透。
王爷今天也是一身的喜庆，深红的缎子绣金边，脚登绿宝石的矮靴，整个人都精神不少。王妃全身衣饰华丽不失简点，浅黄色更衬的她金贵，到了知命之年仍容色尤存，两人怕是生活在一起甚久，竟生出些夫妻相来。
屋内正中的墙上挂着镶表精致的《兰亭集序》，一眼便看得出是王羲之的真迹。
明明就仇恨汉人，怎么还贡着汉人的东西，我露出鄙夷的神情，忘我看了一行接一行，末了看下来“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募然，正巧对上王爷的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我吓的一哆嗦，紧退两步，身形不稳，十五扶住我，一个劲的给我使眼色，不知怎的，王爷总是给我一种无形的压迫，我的心事仿佛怎样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俩齐整的跪下，同声恭敬道：“给爹，娘请安，祝二老齐享天年，春华永驻！”平日都很少说这些吉祥话，莫不是十五的生辰，要如此的正式。
头埋的甚低，看不见王爷的神色，生怕他看穿我的心思。
身子微微发颤，这时只听王妃笑道：“起来吧，快起来，地上凉。”我心里一阵温热，不管此话是真心还是虚意。
起身和十五躬身奉茶，漫不经心的听着王妃的问话，多半都让十五替我挡了去，一不小心就会碰上王爷的犀利目光，弄的我浑身不自在。
王爷两鬓已斑白，明明是个老者，却不慈善，真是令人厌，我心里嘀咕。
完礼了，十五拉了拉晃神的我，脸上稍显愠色。
这也怨不得我，我们这些汉人的存在对你们蒙族人来说，是根厉刺，我不得不随时保护自己。
王妃一直对我殷勤的笑，笑的我心里发毛。随后，她又缓缓细步走到我跟前，托起我的手，攥的很紧。
她看了看十五，又看了看我，道：“我那儿有些个布料，挺喜庆的，明儿个遣赵妈给你多做几件衣衫。”我微笑颔首。
“身子可好”？
“尚好，劳娘记挂着。”
“好，好，要是不舒服，别瞒着”！
“是！”我回答迅速。
终于扯上正题了，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怎会不知她这话所谓何意！她见我是个明白人，便不再多问，满意的说：“回吧，准备准备，晚上还要热闹！”我俩应声而退。
王爷一句话也没说，他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儿，对我而言，就是最恐怖的威慑了。
出了院门，我提着的心总算撂了地，顿时轻松无比。
“皇上赏你什么了？”我望着十五。
“一尊玉雕，五串珍珠，500两白银。”
“就这些？”
皇上很看重十五，他的头脑，他的才华，都是皇上眼中重臣的模子，可是十五天生就是清高的典范，不注重权势功利，更不在乎钱财地位，只消活的无忧快活。
他不屑轻笑道：“不然呢？这就够了，我不求什么。”
“那皇上说日子给你封官了吗？可以封到几品呢？权势应该不小吧？”我紧接着问。
十五早已年过弱冠，按常理也该加官进爵了。
十五很是惊讶我会说出这等话来，怔怔地摇了摇头，一直看着我，眼中全是无法置信。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我心想是太急迫了些，慢慢来，小不忍则乱大谋。随即委屈道：“忙活了好些日子，给你备了份厚礼。”
他欲插嘴，我打断紧接着说：“这响什么都别说了，我去瞧瞧菜色准备的如何，你自个儿回吧！”
看着十五懊悔的模样，真是又可气又可笑，我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留十五一个人傻傻的愣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