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遇劫
壬戌年正月二十煞南诸事不宜
一日之计在于晨,武人讲究晨起练功、入夜不食。南宫家作为武林世家,虽是端茶递水的丫头童儿也习得几分武功,一大清早天还没亮便呼呼喝喝的在院子中操练起来。素来睡眠浅显的南宫绝每日都被这声响吵闹起来,却至今都未曾习惯。她面子上仍是武功尽废之人,自然不用参与这晨练,看着满院子的人她不禁一阵烦乱。南宫家的人都以为大小姐触景伤情,有她路过,练功都不甚自在。南宫绝因此也不便留于园内,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习惯了清早到街市上闲逛。
这日她照旧身着男装出了家门,寒冬还未过去,昨夜夜市刚过不久,早晨的街市悄然无声,冷风带动地上的枯枝,翻滚着摩挲着青石路面。小街的东侧是流淌的河,说是河实则只有两三丈宽,几座秀气的石板桥跨越河畔,连接着河东的人家。这城里最多的便是这条条清澈的河水、座座形态各异的石桥。平日里人多嬉闹不觉得,每日清晨无人经过的时候,这流水石桥相互映照着,总是那样的安静祥和。
穿过一条条深浅不一的巷子,随意的踏着青石板路溜达,这城里曲曲绕绕街巷对她而言总是那样的陌生。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习武的人习惯穿的厚底皮靴,轻功很好的人,连走路都习惯前脚掌着地的声音。来人大约以为她没有武功,并未刻意隐瞒,只是急促的跟着她走街串巷。这个人已经跟了她数天,不作声的跟随,从她出门到回家,日日不辍。今天的脚步略显急躁,与平日里有了些许差别。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笑意盎然。
身后没有人,脖子上却抵上了一把剑,二两银子一把的破剑,剑身虽擦得锃亮,但却掩藏不住那磕损的细细豁口。
“你跟着我这么多天,终于拔了剑。”
“……”
“你到底想要什么?”南宫绝平静的问道:“莫不是陪着我熟习这大街小巷?”
“……”
“如果我往前走,我猜你一定不会杀我。”她仿若自语般。
那人终于开口道:“你为何不问我是谁?”
南宫绝转而言他:“你大约以为我武功尽失,你便犯不着施展你的轻功绝技了是么?秦璃。”
“那你又是谁?”秦璃问道。
“我?”南宫绝大笑:“天下人尽知我乃南宫世家大小姐,今日的南宫家主。莫不是你连我都不识得了么?”
“不!你绝不是南宫绝!”
“何故有此一说?”南宫绝不禁诧异非常。
“因为真的南宫绝已经死了。”秦璃平淡的回答。
“死了?”南宫绝问道。
“不错!正是我亲手杀了她。”
南宫绝默然,自己难道真的不是南宫家大小姐么?若不是近日记忆中繁多疑虑,她此刻听到秦璃之言定然以为他得了失心之症。她原本记得家里众人,记得自己跪在祠堂前被父亲废除了武功,记得她和他雪夜私奔……但事实又摆在面前,她没有对记得的人丝毫的熟悉感、她理应被废的武功渐渐恢复、她对他至今感觉陌生,又何来为情私奔?
“你到底是谁?我弟弟究竟在哪里?”秦璃看她沉默,不由得厉声问道。
“你弟弟?”
“南宫绝!你究竟将我弟弟掠到哪里去了?”
“既然你觉得我不是真的南宫绝,我又怎知你弟弟的下落?”
秦璃一时语塞,看着面前这人冷静狡诘的微笑,他茫然若失。是的,这的确不是南宫绝,南宫绝不会这样的笑容,不会这样的冷静,最重要的是那天夜里他的的确确亲手杀死了她,也断了唯一一条探知他弟弟下落的线索……那夜他并不知那南宫绝武功尽废,就有如今日他不知这南宫绝重获武功一般。他心中烦乱愤恨之际,一掌拍去便震断了她的心脉!她的死让他绝望至今,后来的数月他都目无踪迹的寻找弟弟,可茫茫人海何处才能寻得他那不会武功又双目失明的弟弟?直到将近年关,他听闻南宫世家新主继位,匆忙间才重回江南……而今线索又断了。想到这里,他握剑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南宫绝回过头,也不言语,静静地面带微笑的望着心神大乱的秦璃。
“你……你究竟是谁?冒充南宫绝是什么目的?”秦璃又问道。
“我是谁又与你何干?”
一句话又呛的秦璃无言以对,他思索片刻、似乎决定了什么,收剑入鞘,狠狠的瞪了南宫绝一眼,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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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练功时间,唐杰都是在他暂住的南厢小院内,南宫家的武功外人不便窥探,唐门的暗器更不能落入旁人之眼。这日他正坐在院中槐树下,一个个擦拭铁蒺藜。唐门七暗器,蒺藜为最常用者,分铁蒺藜和毒蒺藜两类。平日里用的铁蒺藜成攒花状,由一十三片铁叶铸成,环环相扣、纳于袖内,而毒蒺藜则需要带上鹿皮手套才可拿取。唐门规矩,非下杀手不可用毒,毒蒺藜上萃一十三种相生剧毒,见血封喉。故南宫湘玉端着早膳进入院内的时候,唐杰顺手一抹,石桌上的暗器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唐公子莫怪我们怠慢,我们家早膳较晚,可没饿着贵客罢?”
“无妨。”唐杰伸手接过托盘,置于桌上。盘中一道百味羹唐杰是识得的,另外一碗黑红黑红的东西他就不知道了。
“公子尝尝,这是麻腐海参,我们府上河南厨子的新菜式,我已命人加了姜葱,但愿合你口味才好。”
“三小姐费心了。”唐杰舀了一勺入口,但觉香辛无比,不禁胃口大开。他抬眼看了南宫湘玉一眼,见她身上的橙黄对襟衫被汗水浸透,略微露出些肉色,他脸色微红,问道:“三小姐想是才练功完毕吧?”
“可不是么?”南宫湘玉随手抹了抹黏贴在项颈的碎发,露出粉嫩白皙的肌肤。
一时间唐杰只觉一种混合了脂粉和少女体香的气味在空气中流淌,那沾染汗水而紧贴娇躯的薄衫、那滑若凝脂的玉肤上凝结的汗滴,都显得如此的诱人。他定了定心神暗自寻思,难怪道江湖三大艳姬,南宫三女排行第一,确是名不虚传。
“今日怎好三小姐亲自给在下送饭?”他问道。
“也不是什么特意,我自厨房经过,想到贵客身在我府,却又不便安排侍女下人,总是多有怠慢的,便来赔罪了。”她媚眼如丝,笑道:“家里没有主母主事,姐姐又性格豪放,家父待客总有些男人的疏漏,毕竟不如我们女子细致。”
“甚是、甚是。”唐杰应道。
“刚进院是,看见公子把玩一物什,可否借观?”
唐杰犹豫了一下,心想铁蒺藜倒也不妨事,便递给了南宫湘玉。南宫湘玉见到是如此小巧可爱之物,却能弹无虚发、夺人魂魄,不禁脸色有些微白。
“不怕公子笑话,我随生在武林世家,然家规及严,平日里出门甚少,至今还未曾和人正动过手、见过血呢,真真见不得这等器物,公子快收起来罢。”言罢,低头做胆怯娇羞状。
“三小姐和令姐差别甚大啊。”唐杰心直口快。
“让公子笑话了,姐姐是按照家主继承人的法子养起来的,自然和我等不同。”
“这到奇怪了,贵府也有公子,何故定要将女子养成男儿心性?”
“公子也是出身豪门,理应清楚这嫡庶之礼。”南宫湘玉这话说的未免有些酸涩。
“就算是嫡庶有别,难道女子还能高过男儿去了?恐是我们蜀人地处偏远,没听过这等讲究。”
“听父亲曾说过,故去的大娘出身高贵,对我南宫家有恩在先,所以这么多年父亲都不曾扶正二娘,怕是因此姐姐的地位也不可动摇罢。”她略带深意的撇了唐杰一眼,道:“唐公子此次前来,不是也冲着和姐姐重续前缘的?姐姐好便是公子好,将来一室共处,小妹我还得公子多多眷顾才是。”
“何谈重续前缘……”唐杰发觉失言,收口不语,脸上却不禁流露出不屑之色。南宫湘玉心中暗喜,她身形略微前倾,翻出里衫襟口,说道:“蜀绣名冠天下,听闻用针工整、丝路清晰,小妹稍擅女工,想请教公子,这襟口绣的可好?”
越发一阵体香迎面而来,唐杰盯着她粉白细致的锁骨,心猿意马。他家中尽是男儿,虽蜀州女子姣美,然民风保守,多不曾一见,何谈这种阵势?
“甚好……甚好……”他颜面尽红,言不达意。
南宫湘玉轻抬玉臂,拉过唐杰的手,按到自己襟前,道:“公子不亲手摸摸怎知道是否做工细致呢?”
唐杰只觉得玉手滑若无骨、颤巍巍的触到她前襟,下半个手掌按到她温热的前胸,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公子不言语,莫不是嫌弃小妹的绣工?”南宫湘玉低撇眼帘、媚态横生。
正说道这里,突然间听闻院外轻咳数声,两人心里一惊,骤然分开,半晌并不见有人进来。唐杰心神稍定,南宫湘玉呐呐无言,寒暄几句便飞速离去。